========================================================== 更多精校小说尽在【黑图小说】下载:http://www.hts886.com/ ========================================================== 大争之世 作者:月关 分类:上古先秦 已完结 内容简介:   重生公子,仲尼正意气风发,晏子已垂垂老矣,孙武著兵书未成,大夫相争强晋将亡……身为人子,勇冠天下,一朝复仇,天下动色——大丈夫,如是足矣。   履身是时,望蒹葭苍苍,秋水伊人何在,城隅桑林,静女正踟蹰,关关雎鸠,更有君子好逑——好男儿,夫复何求?   大争之世,天下正问鼎重,庆忌未死,天下又如何? 第一卷 漆城风雨 楔子   “卡!今天就拍到这儿,收工了!”导演王子野满意地喊道。   扮死尸的演员们呼啦一下爬起来,顿时作鸟兽般散去。   蒙面女侠手捏着剑诀,又摆了两个造型,这才笑盈盈地站住,扯下了蒙面巾,露出一张妩媚的面孔。   “喂喂喂,把我们放下来啊!”空中有人喊道。   这是一片竹林,一根削尖了的竹子上穿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另外还有一个男人被两根生得极近的竹子夹在中空。这时穿在竹尖上的男子扭着头向下喊,另一个夹在竹子间装死的武士也睁开了眼睛。   剧组的人用绳索小心地把他们顺了下来。   “小席啊,过来过来。”   王导招呼着,那个刺客挺着胸前半截血淋淋的竹尖跑了过来:“王导。”   王导退了一步:“小席啊,让你借的东西怎么样了?”   席斌笑道:“导演,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说歹说,总算让达喀活佛点了头,东西已经借来了。”   王导大喜,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好样的,明天就要拍祭拜完颜阿骨打的戏,有这件古物看着就象那么回事了,安放好了吧?”   “放心吧王导,出不了岔子,我一会再去看看。”   王导满意地说:“好好好,工作态度够严谨,细节决定成败嘛……”   “王~~导~~~”,他正说着,一声娇滴滴的呼唤,扮女侠的女一号笙寒小姐腰肢款款地走过来,说:“王导,今天的镜头NG了六次,累的人家腰酸背痛的,今晚你可要请客啊。”   “哈哈,好好好,我请客,我请客!”王导立刻眉开眼笑:“走吧,卸了妆先冲个澡,一会我带你出去,咱们俩去尝尝正宗的西藏菜。”   笙寒向他抛个媚眼,娉娉婷婷地走开了。   王子野顾不得再跟席斌说话,连忙道:“小席啊,那就麻烦你了,我先走了。”说完追在朱大美人后面匆匆去了。   席斌狠狠剜了一眼笙寒小姐款款扭动的小蛮腰,轻轻叹了口气,羡慕地道:“唉,可惜了一园子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扮新另一名金国刺客的关渔走到他背后,嘿嘿笑道:“谁叫人家是导演呢,漂亮妞儿还不都上赶着被潜规则?你是场记,这可是当导演的捷径,等你混出了头,你也能享受这待遇。”   席斌回头一看,见是好朋友关渔,这才放下心来。   他是场记,属于导演部门,不过场记在导演部门职务最低、待遇最差、工作也最繁重,只不过做场记的确是当导演的捷径,如果做的好,一部电影拍下来,就有资格当副导演。   关渔则是本片的编剧,两人交情很好,如今经济危机,为了节省资金,这两个只出场一次的刺客,导演就让他们俩客串了。   席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便笑道:“你走路怎么都没动静的?被你吓死了,笙寒小姐有没有向你抛媚眼啊?”   关渔大摇其头,苦着脸叹道:“拉倒吧,现在编剧不吃香啊。”   两人勾肩搭背的往第二摄影棚走,关渔向他吐苦水说:“打小啊,我就看了不少小说,总结出来一条经验:泡妞呢,要有才。从勾引俏寡妇卓文君的司马相如,到勾引崔莺莺的张生,再到近代的徐志摩等,谁不是用才学做敲门砖?   我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学文科的,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呐,等我熬出头了,时代也进步了,作家不叫作家,都叫写手了。小资女青年全他妈绝种了,长得漂亮的都直接奔钱和权去了,如今导演吃香啊,我这做写手的,只能到网上泡泡恐龙过干瘾了。”   席斌听了笑的前仰后合,两人说着已走进第二摄影棚。这是一部以北宋末年为背景的古装武侠片,导演设计了一场由金国萨满巫师主持祭拜完颜阿骨打的戏,为求古色古香,让席斌向附近喇嘛庙借了一架‘大轮回盘’。   大轮回盘是佛门法宝,据说佛祖曾以其超度执迷不悟的弟子,使其刹那之间经历百世千年,生死轮回,终至大彻大悟。这是传说,不必深究,但这东西的确年代久远,席斌怕人给弄坏了,再三嘱咐剧组人员要悬吊稳当了。   两人走进摄影棚,就见那巨大的轮回盘已经稳稳地被三股钢绳悬吊在空中。   席斌笑着说:“就你那也叫有才啊?瞅你写的这剧本,名妓李师师是慈航静斋的传人,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是阴葵派的高手,这也太扯了吧?”   关渔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地道:“废话,我倒想写正经点的剧本,写完你投资啊?范伟演的那片里,一个破塑料壳子卖了两百万英磅,那富翁脑袋让驴踢了不成?还有现在正火的一塌糊涂的那部历史大片里,雄才大略的曹阿瞒同志居然因为小乔正在表演茶道而三军不发,可能吗?观众还不是看的津津有味,我算看透了,你下大力气弄点正儿八经的玩意儿,不如逗得观众哈哈一笑的娱乐节目,现在谁还认真推敲情节内容啊?”   一说到怀才不遇,不能引得美女投怀送抱,关大才子唏嘘不已,席斌揽过他的肩膀,淫荡地笑道:“行了,别扯那没用的,剧组的盒饭我都吃腻了,一会咱们也出去吃去怎么样?晚上叫俩小姐放松一下……”   关渔一听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请客?”   “当然。”   “那多叫两个吧。”   “你行吗你?哥们不是吹啊,哥们武行出身,身体倍儿棒,当一夜七次郎没问题,就你那常常俯首码字的身子板儿,那腰力……嘿嘿……嘿嘿……”   关渔也露出一脸淫荡的笑容:“我吧,是没你那么多次,我一宿也就一次,一次也就一宿,哈哈哈……”   两个淫荡的家伙说起女人来眉飞色舞,自吹自擂的不亦乐乎。大概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就听头顶“嘎嘣”一声,席斌下意识地仰头看去,不由一声惊叫:“我靠!”   只见那架沉重的大轮回盘绷断了一根钢丝,晃悠两下,又是“嘎嘣”两下颤响,重重地砸了下来。   席斌躲闪不及,额头重重地撞在大轮回盘上,顿时满脸鲜血向后便倒。关渔跟在他后面,他往后一倒,把关渔先撞倒在地。好在周围地面还有些东西,大轮回盘没有压实。   席斌满头是血,人事不省,关渔一见魂飞魄散,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拼命撑着微那个大轮回盘,也不知手扳脚踹的触动了什么地方,大轮回盘突然放出一片耀眼的白光,晃得他眉心一阵刺疼。   耀眼的白光充斥了整间摄影棚,等到关渔再睁开眼睛,只见身上的席斌气息已绝,软软地瘫着身子,那道莫名其妙的强光也不见了踪影,不由尖叫起来:“救命啊~~!” 第001章 要离刺庆忌   吴国邗邑,大江之上,天风浩荡。   公子庆忌昂然立于船头,风吹披风猎猎作响,但他眉宇之间却是一片神采飞扬。   他的大军刚刚攻取邗邑,一战功成,势如破竹。此刻正连夜进军,准备给篡权夺位的公子光,如今的吴国大王阖闾以迎头痛击。   庆忌,年方十八,有万夫不当之勇,号称吴国第一勇士。是吴王姬僚之子。公子光(阖闾)为谋王位,由他的门客伍子胥代他招纳了一个刺客专诸,这个史上最有创意的刺客,以鱼腹藏剑刺杀了吴王姬僚。   那时,庆忌正在远方与楚国作战。得到父王被杀、公子光篡位的消息后,顿时全军崩溃,万马皆喑。庆忌自知事不可为,当机立断,立即率领亲信杀出重围,败走卫国。在卫国艾城招兵买马,结连邻邦,誓报杀父之仇。   庆忌之勇冠绝天下,不止闻名于诸侯列国,在吴国内也有极高的威望,有他一日,吴国江山终究不稳。庆忌在卫国磨剑霍霍,吴王阖闾就如同提着脑袋过日子,整天提心吊胆,此刻,他终于杀回来了。   庆忌昂然站在船头,两侧的士兵喊着低沉的号子,整齐合一地划着桨,江水发出“泼拉拉”的声音。   庆忌旁边站着一个不及庆忌腰部高的小矮子,手中拿着一把短戟,右臂的袖筒被风一吹空空荡荡,竟是失了一臂。他指着江面神采飞扬地道:“公子神威,阖闾今晚将彻夜难眠了。此番回到吴国,咱们杀他个痛快淋漓。”   庆忌一手持着酒瓮,举起来狠狠灌了一口,抹抹嘴巴,沉声道:“要离,首恶可诛,却不可大开杀戳之门,一旦功成,要紧的是安定民心。”   独臂小矮子要离唯唯称是,江水中一条河豚受了惊吓,忽然自水面一跃而起,呯然一声又落回江中,溅起一片浪花。要离一矮身纵上船帮,哈哈大笑道:“公子,江鱼飞跃,此乃吉兆啊。”   庆忌淡淡一笑,他可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什么吉兆。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什么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吉兆?吉兆能把阖闾赶下王位吗?吉兆能替他庆忌报了杀父之仇吗?   庆忌回首望去,在他后面,数百艘战舰浩浩荡荡,战舰上披甲之士肃然林立,月光下吴钩吴戈寒气森森,橹盾上狰狞的鬼面獠牙呲呲。   庆忌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吉兆不足为喜,我要报仇复国,靠的是他们,是我一手练就的百战精兵!”   庆忌转身回望时,持戟站在船帮上的要离突然双腿一踹,借着大江上的猎猎风势,猛地扑向庆忌,手中短戟刹那之间已刺穿了他的胸膛。   “啊!”庆忌仰天一声大叫,踉跄跌出两步,酒瓮啪地一声跌碎在甲板上,酒水立即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庆忌霍地转过身来,戟的尖刃从他后背透了出去,贴近甲衣的地方血如泉涌,身旁的将领和士兵们一时都惊得呆住了。   庆忌怒视着要离,突然伸手抓去。要离比侏儒高不了几分,在昂藏八尺的吴国第一好汉庆忌面前哪有还手之力,庆忌猿臂一伸,便把他抓在手中,倒提足踝浸入大江。   “哗”,要离的头从冰冷的江水中拔了出来,他被浸了三次,江水呛得他咳嗽连声,此刻脸色发青,头发蓬乱,矮小的身子狼狈不堪,就象一个小鬼,他却丝毫不惧,反而竭力发出一阵大笑声。   庆忌抖腕一甩,把他扔在船头,慢慢后退两步,一跤跌坐在甲板上,喘息着看着要离。经过这一番动作,他胸口的血渍更浓了。   左右一拥而上,扶住庆忌,惊惶地叫道:“公子!”   庆忌豁然大笑:“天下间竟有如此勇士,竟敢来刺杀本公子。我万万没有想到姬光会派你这样一个残废来做刺客!”   侍卫们一拥而上,“呛啷”几声,几柄吴钩已交叉压在要离颈上,锋刃紧贴着他细细的脖子,只要一割,便能切下他的头颅。要离夷然不惧,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平静的喜悦。   庆忌道:“罢了,不要难为他,此人亦是天下勇士。”   他笑了一声,喟然叹道:“要离啊要离,你非我一合之敌,如今我却死在你的手里,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要离平静地笑笑,脸颊微微抽搐:“我却早已想到了,我自断一臂,又搭上一家满门的性命,若还不能取信于你,要你性命,便是天也看不过眼去。”   庆忌苦笑一声,点头道:“不错,你断了一臂,又让姬光杀了你的父母妻儿,使出这般苦肉计来,我如何不信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双目一瞪,厉声喝道:“只是,我与你无怨无他,你为显声名,父母妻儿都舍得牺牲,我若比你做畜牲,便连畜牲也羞于同你为伍!”   庆忌一怒威势凛然,要离会抱着必死之心,也不禁骇然变色。自他投靠庆忌以来,庆忌一直视他如同兄弟,这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如此威势。   庆忌说完,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对泪流满面的亲兵说道:“不要杀他,放他去吧,让他求名得名。不管怎样,要离……总是一条汉子,今天……死一条好汉已经够了。”   庆忌说罢,跪坐而起,双手握住戟柄,猛地大喝一声,用力向外一拔,一腔热血顿时喷了出来。   庆忌把短戟向前一掷,“笃”地一声插进船帮,他跪坐如虎,喃喃说道:“父王死在专诸的鱼肠剑下,今日我庆忌复仇在望,却又死在要离戟下,小人得道,嘿!莫非……这就是我父子的宿命……”   庆忌的声音越来越低,头颅微微垂下,就此一动不动,竟已气绝身亡。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公子!”众将领跪在庆忌面前,热泪滔滔。其余各船已得知主将遇刺,庆忌待手下向来恩遇,三军无不恸哭,大江也失却颜色。   要离见庆忌终于死了,那强撑着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四周的士兵对庆忌的命令向来奉行不渝,他虽身死,士兵们仍不敢违拗。架在要离颈上的锋利吴钩已然挪开,所有的士兵都向庆忌的尸身泣然拜倒,他站在那儿就象一截木头,再无人看他一眼。   古之游侠,轻生死,重然喏,不为谋利,但求千古留名,这是反恐专家韩非子对他们的评价。如今要离终于得偿所愿,却不禁茫然若失。   他哑着嗓子大笑三声,仰天说道:“我为取信庆忌,请吴王杀我父母妻儿,焚尸扬灰,是为不仁。既已取信庆忌,为其重用,却以下弑主,是为不义。如今大事已了,我这不仁不义之人还何必活在世上?”   要离说罢将独臂奋然举起,狠狠劈向牢牢插在船帮上的短戟,“噗”地一声,他唯一的左臂应刃而断,鲜血狂涌。要离痛得大叫一声,身子紧跟着向前一扑,猛地一甩头,喉头被锋利的戟刃划开,立时气绝,身躯跪地,头颅软软地搭在戟上。   庆忌的部下围跪在他身旁泣不成声,一时也没人注意到要离死的竟也是如此壮烈。专诸刺王僚,牺牲者只是他一人,得以留名千古。要离刺庆忌,为了取信他,却是自己请命让吴王杀了他全家,虽更加惨烈,可惜这种禽兽行为便连史书也羞于提起,要离之名终究难超专诸之上。   就在这时,前边小船上传来鸣金警报的声音,有人高喊道:“吴国舟师来了,吴国舟师来了。”   庆忌的副将荆林一把抹去眼泪,大喝道:“不要慌,传将令,速速后撤!”   庆忌乃三军之灵魂,庆忌一死,军心已然大乱,战不得了。再说这位前任吴王的三公子一死,他们也失去了和吴国一战的意义,再往前去,不过是全军殉葬而已。   豪迈而来的庆忌大军被迫折返,数百条战船遵循将令纷纷调头,本就搞的阵形大乱,再加上方才是顺流而下,现在却是逆流而上,是以调度更加困难。   前锋战船已和吴军水师交战,后方战船却在江水中吃力地调头。失去了庆忌的指挥,这支孤军哪里还有战意,前军一触即溃,好不容易调转头来的庆忌水军刚刚逆流划出不远,前方又传来消息,吴王阖闾竟然派了战舰阻住他们去路。   夜色下,箭矢流星,大江上杀声震天,庆忌军各自为战,满舱鲜血直滑靴底。   眼见大势已去,荆林把庆忌的尸体抱到船舱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含泪说道:“火来,烧船。”   副将吕迁肩头插着一支羽箭,手中持着一枝夺来的火把冲进船舱,厉声喝问:“荆副将,为何烧船?”   荆林含泪抬头,嘶声道:“公子已死,难道你想让公子的尸身还被姬光凌辱吗?”   吕迁顿时无语,耳边厮杀声震天,但是他们都知道,庆忌一死,全军覆灭之期不远了。   吕迁慢慢走过去,单膝跪在庆忌面前,沉默半晌,猛地把牙根一咬,咬牙切齿地道:“烧船!”   他刚刚准备转身去引燃战船,突然感觉庆忌的身子似乎动了一动。   吕迁大骇,连忙把火把凑近了去,庆忌神色如生,但是却没有丝毫动静,他正以为自己眼花,突然又听到庆忌轻轻呻吟了一声,吕迁的身子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喊道:“公子?公子没死,公子还活着。”   “甚么?”荆林失声惊叫,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公子没死,公子果然还活着!”荆林贴在庆忌胸口听了听,突然放声大呼。   吕迁举着火把,见庆忌嘴唇嚅动,似乎努力地说着什么,连忙凑近了去侧耳倾听,只听庆忌用微弱的声音道:“我靠,这做的是什么梦?”   吕迁一呆,公子的语调古怪,吐字更古怪,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过只要庆忌公子活着,他们就有希望,吕迁此时也无暇理会庆忌公子到底在说什么,只顾扯着喉咙大喊道:“弃船,弃船,速速登岸,借道鲁国还卫。”   ※※※   PS:李观鱼:据说当时是这个词有嗨与诺两种方式,用现代语言来说“嗨”是“是”,遵命,Yes,Sir的意思。诺则是“好的,可以”,OK一类语气比较轻的答应。众说纷纭,却没有比较权威的判断。   春秋时期的左丘明所写的《国语》中多次提到诺,却不见嗨字。我想,用不着认真考据那些东西,包括当时的人叫好喝彩只说一个字:“彩~~”,我这里倒不必让剧中人也鼓掌大呼“彩~~~~”   寻秦记里还放炮仗呢,它照样是寻秦记;射雕里丘处机还吃明朝的花生,黄蓉还哼元曲呢,它照样是射雕。用不着咬那些小字眼,再怎么考据,准备三十年的功夫,也不可能写的完全原汁原味,也不可能完全符合当时的语言、穿着、行为。真要完全符合了,还没人看了。愚以为只要把故事描述出来,不出现明显的与古代不符的词汇让人觉得别扭,让人觉得有古味,那就可以了,诸君以为呢?   观众呼啸声起:   “诺!”   “嗨!”   “彩~~~~” 第002章 死而复生   席彬的大脑昏昏沉沉的,就象在做一场离奇的梦,许多陌生的古代人物、古代画面杂乱纷芸地出现在他有脑海中。他直觉地认为是一些拍过的电影画面,偏偏那些人物、画面逼真的无法形容,画面上也绝对没有指手划脚的导演和摄像机的影子。   时不时他耳边还会听到有人低声呼唤“公子”的声音,那口中的热气呵到耳朵上都感觉的出来,完全不像是梦境。   那些人呼唤的声调很怪,语音与他平时听到的声音不同,仿佛是某个地方的方言,他明明没有听说过,偏又听得懂。偶尔,他含糊地答应一声,耳边就会传来一阵欢呼声。   他的意识一直半梦半醒的,偶尔清醒些的时候,他会感到自己似乎正在一辆非常颠簸的马车上,尽管身下有厚厚的褥子,还是颠簸厉害,好象骨头都散架了。   渐渐的,他清醒的时候多,昏睡的时候少,他知道每天有人小心地向他嘴里灌稀粥、灌水和苦得舌根发麻的中药汤子,他动弹不得,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能任人摆布。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他的意识终于能够渐渐集中起来了,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开始在他脑海中组织起来。一会儿是他在剧组被导演呼来喝去的场面,一会儿是他手持锋利的青铜长矛指挥士卒向逃跑的敌军掩杀。如此反复,连他也不知道哪一个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终于,他能想起自己晕迷前的事了,他记起大轮回盘绷断钢绳砸下来,措手不及的他被砸中头部,鲜血汩汩流出,他知道死亡在即,无神的双眼还能看到关渔在一旁连蹬带踹拼命地挣扎……   大轮回盘突然放出强光,然后他就轻飘飘的飞行在一条光怪陆离、五彩斑斓的通道里,犹如狂风席卷着的一片树叶,向不知名的远方飘袅而行,直至消失在光环通道的尽头。   下一刻,他看到自己怆然大笑,身边有许多披甲戴胄双手伏地向他跪拜的古代军士,他叹息一声,猛地拔出深深插在胸膛上的一件兵器,鲜血泉水般喷涌……   “啊!”   席斌骇然睁开眼睛,已是满头冷汗。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头顶,是摇摇晃晃、非常简陋的木板车顶,身旁有一扇比枕头高不了多少的矮窗,窗子光秃秃的没有窗帘,耳边传来几声牛哞,那摇摇晃晃、迟缓不已的动作,显示着他是躺在一辆牛车上。   “这里是哪儿?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虽然是在西藏拍片,不过这儿条件也没那么差呀!”   席斌诧异地左右看看,他想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胸口一阵疼痛,那里绑着厚厚的白色丝绢,很华丽,并不是医用的绷带,胸口的痛楚……似乎那里受伤了。   这情景实在过于诡异了点,以致席斌愣了半晌都没有叫人,他痴痴地发了会怔,才微微抬起头来,透过车窗向外看去。   外面是一片荒野,却不象西藏的戈壁草原,荒野中到处是飘摇的杂草,荒野的面积比田地的面积还多。零星的几畦田地里,有些穿着古装的农夫正在劳作,大多数农夫都埋首干活,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农夫扛起锄头,捶着腰杆儿看向他的方向,席斌发现他扛在肩上的锄头象是木头做的。   一个健壮的男人用绳索拖着犁,后边一个妇人扶着犁,两人正费劲地犁着泥土。而不远处的野草地里,就有几头黄牛甩着尾巴悠闲地吃草。   “奇怪,为什么不用牛耕?”   刚刚想到这里,他自己的意识就做出了回答:“归马于华山之阳兮,放牛于桃林之野。牛本来就是要放牧的啊,牛是用来拉车、祭祀和吃肉的。富裕些的农家才用牛耕田,因为牛耕要用铁器,寻常农人可用不起铁器。石犁、青铜犁又禁不起蛮牛拉。”   席斌吓了一跳,这意识……是怎么进入自己脑海的,难道自己心里还有一个意识?   他仔细去想,却又感觉不到什么异样,那意识就应该是属于他的,就象尘封许久的记忆,只是突然之间想了起来罢了。   “怎么会这样?我……我怎么了,这是在哪儿?”   他的大脑马上给予了回答,席斌脑中轰地一声,那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在这一刻和他的意识彻底地融合到了一起。   “庆忌!我是庆忌!吴国大王姬僚第三子!”   席斌张大嘴巴,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   牛车摇摇晃晃,摇得身体虚弱的席斌昏昏欲睡,但他睡不着。牛车摇了许久,他终于被迫接受了这个荒诞的事实:他的魂魄穿越了两千年的时空,来到春秋战国时代,和一个在他前世记忆中没有一点印象的公子庆忌融合到一起了。   做为一个影视界人士,他当然知道什么叫穿越,他还参加拍摄过一部科幻穿越电影《追爱跨世纪》呢,可那只不过是一种电影表现形式,他从来没有想过世上真的有这种离奇的事情。   但是窗外的一切,如潮水般奔涌的记忆,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现在想来,这一切应该都是那个大轮回盘搞的鬼,那个大轮回盘真的具有大神通,能让人跨越百世千年,生死轮回。也许是关渔的挣扎不知怎么触发了大轮回盘的机关,把他的魂魄摄进了时空隧道……   想到这里,席斌嘴角一抽,神色颇有些怪异。这种事实在是既荒唐又滑稽,可是做为当事人他却是想笑也笑不出。   那一下他本该被砸死的,如今换了一个时空,但是生命好歹是延续下来了。可是……,遍地王侯公卿,怎么非要让我附身到一个落难公子身上啊?刚一睁眼就是苦大仇深,而且就算我不去找阖闾,那厮也不会放过我,这个公子身份不但没有一点好处,还随时会引来一帮刺客。   春秋时代的历史席斌所知不多,他小时候看过《东周列国志》白话版,不过现在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纵然还能记得住的情节,也记不清发生在哪个年代。他唯一耳熟能详的,是吴王夫差、越王勾践,还有大美人西施的故事。   现在吴王是阖闾,那么夫差就还没当大王,依此类推,西施现在还是小小西施,一个小萝丽,没准正在越国苎萝村光着屁股搓泥球玩呢。这个很有可能,穷人家的孩子,老大不小还没衣服穿的太正常了。   夫差和勾践还没上位,这……这就意味着他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历史将怎么发展,这可怎么玩啊?   万幸的是,他继承了壮志未酬的公子庆忌的全部记忆,他知道庆忌不是一个人在跟阖闾作战,他还有一群忠贞不渝的铁杆部下,他还有卫国国君的支持。   为了能好好活下去,席斌匆匆悼念了一下逝去的自己,就打起精神思考他现在的处境。现在乘的是牛车,走的是旱路,走旱路不能南下去越国,那就只能北上,经鲁国回卫国。   看来要离刺杀自己后,三军溃散,他的亲信只能拖着他上岸逃难了。不知自己已经昏迷了多久,不过看样子至少已经躲过了吴国大军的追杀。这个庆忌的身体还真不是盖的,不愧为吴国第一勇士,身体素质好的没法说,被戟刺穿了胸膛,现在还能恢复的这么好。   既然到了鲁国,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了。鲁国与吴国毗邻,庆忌致力于伐吴复国,杀阖闾为父报仇,这对鲁国是有利的,鲁君巴不得吴国乱下去少一个祸害,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只是不知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席斌沉思良久,消化了属于庆忌的记忆,这才舔了舔嘴,用沙哑的嗓音喊道:“来人,拿水来。来人……”   他刚喊了几声,牛车前边的破布帘子就“哗”地一下掀开了,一张黑黝黝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那人身躯魁梧。一张圆圆的大脸,蒜头鼻子,满脸络腮胡子,一对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圆,惊喜地看着他叫道:“公子,你醒了,你真的醒啦!”   席斌定了定神,向他虚弱地笑了笑:“是的,阿仇,你家公子……醒了。”   阿仇一声欢呼,腰杆儿一挺就站了起来,那颗大脑袋“砰”地一声撞在车棚上,撞得破破烂烂的棚顶一阵颤抖,灰尘簌簌直落,席斌立刻眯起了眼睛。他却不觉痛楚,只顾站在车辕上高声大喊:“公子醒啦,公子醒啦……”   牛车停了下来,一阵欢呼和吵闹,片刻的功夫,牛车车帘下就挤进了一堆脑袋,每颗脑袋都兴奋地看着他,这些人,都是庆忌最忠诚的部下,如今自然就是他的忠诚部下。   他们一个个面容憔悴,风尘仆仆,完全没有从卫国出兵时的意气风发。但是他们此刻望着席斌,望着他们唯一的希望,却激动的满眼泪花。   问候声、欢呼声、哽咽声吵成了一团,一时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死而复生的席斌已经很快被他们真挚的情绪感染了。这些人都是性情纯朴、豪迈的血性汗子,或许,席斌骨子里还保留着一些本属于庆忌的直爽豪迈,他能感受到这些人和庆忌之间的诚挚感情。   “他们把我当成他们的希望所在,在我心中,他们何尝不是我的希望所在?没有他们,我……我可怎么活呀?”   席斌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惶恐和无依,在见到这些生死与共的好兄弟的刹那,一下子烟消云散。他一把握住不知道属于谁的长满硬茧的两只大手,鼻子一酸,一行眼泪就顺着左眼角流了下来。   席斌抽回身摸摸脸,才发现右半边脸都浮肿了,而且脸上满是枕着竹枕硌下的痕迹。   荆林笑中带泪,他狠狠拭了一把,大声道:“哭!哭甚么哭!公子洪福齐天,康复有望,这是咱们的大喜事,应该开心才是。”   “对,咱们公子还在,这是一件大喜事!”   部下们兴高彩烈,纵声欢呼起来。远处林中,一群鸦雀被他们的欢呼惊飞起来,田中的农人也吃惊地望向这里,可是庆忌的部下们根本无所顾忌,只是忘情地欢呼着,声震四野,气盖苍穹。 第003章 运筹牛车之上   席斌在车内与荆林、吕迁两员副将叙话,耳听牛车外欢呼不断,阿仇连禁三次不止,便要出去见见部下。荆林和吕迁怕他受风,苦劝不止,席斌却知道此刻人心要紧,再说他也想亲眼看看自己还剩多少本钱,所以执意要出去。   两员副将无奈,只好以被褥把他重重裹了,裹得象个蚕宝宝似的,然后由荆林、吕迁,以及他的贴身侍卫阿仇、再仇兄弟俩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了出来。   席斌甫一出现,欢呼声就戛然而止,把牛车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们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静了片刻,所有士兵齐刷刷单膝跪地,向他致以最隆重的军礼,高声喊道:“参见公子!”   席斌游目四顾,根据从庆忌那里掌握的军事常识,他目测了一下,估计随在他身边的部众还有两千多人。当初庆忌发兵时可是一万五千之众啊,席斌看的心中一惨。   荆林见他面上神情,在一旁低声道:“公子,我们的战船被姬光的舟师包围,公子当时又昏迷不醒,情急之下,我们只得带着公子上岸遁走,连军士们都来不及全部带出。   不过当时乃是夜间,姬光无法全歼我军,相信还有大部人马逃出,只是一时走散,等他们知道公子仍在人世的消息,一定会赶来相见。”   席斌默默地点点头,他知道这支残兵败将需要靠他来维系,他要给予这些人的是信心和勇气,而不是黯然神伤。一军之主将如果垂头丧气,看在士卒们眼中会有放大效应,军心一散,那便大事去矣。   说起来,原本的席斌只是一个剧组的剧务,未必有这种统帅心得,但是他已完全融合了庆忌的记忆和知识,依托后世的见识和庆忌的知识,对于为人处事自然能够做到较为妥当。   他令士卒起身,看着这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士兵们有的已经没有了兵器,有的已经没有了甲胄,说是军队,现在的装备比一伙土匪也强不了多少,但是他们的精气神儿却绝对是那种身经百战的军旅模样。   席斌暗自宽慰:“军心士气仍然可用,这才是最重用的!”   他偎在荆林怀中,提起嗓门说道:“弟兄们,不必气馁。这一仗,实非战之罪。姬光小人,谋国谋人,都只懂得刺客伎俩,真要是两军对垒,岂是我等百战之兵的对手?如今天不亡我,该哭的就是他姬光了!”   席斌的声音提不高,他说一句,荆林和吕迁便高声向士卒们重复一句,席斌做了一番思想动员工作,最后又道:“庆忌既然未死,便一定能带领大家卷土重来,光复吴国!”   荆林和吕迁带头呼喊道:“天佑庆忌!天佑庆忌!”   席斌这番话说起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自然大振士气。这一番话说完,席斌有些喘息,他示意荆林二人扶他坐下,低声问道:“现在咱们到了什么地方?”   荆林和吕迁都跪坐在他身旁,荆林低声答道:“公子,咱们现在过了鲁国滕邑了,本来应该取道返回卫国,可是公子的伤势太重,我们担心舟车劳顿会有不测,所以想去鲁国都城曲阜,请那里有名的医师为公子治伤。”   席斌想想自己那两千多名叫化兵,微微摇头:“我们……败的这么惨吗,怎么许多人连兵器甲胄都丢了?”   吕迁脸色一红,有点尴尬:“公子,这……倒不是因为吃了败仗。而是因为我们弃舟登岸时,不曾携带多少财物。如今既然托庇于鲁国境内,又不能强取强求,只好以甲胄兵器换取粮食,所以……”   说到这儿,荆林也窘迫得低下头去。   那时代各国没有多少常备兵,一旦打仗,都是按照兵书名册从各家各户召人,自备兵器盔甲和食粮。庆忌这支军队的武器制作精良,所以一旦出售大有市场,价钱还不菲,可是架不住吃饭的人太多,所以才闹的现在许多士卒衣衫不整。   席斌听了也有些犯难,思想片刻,他才摇头道:“这样可不成,回卫国的路还长着呢。我伤势未愈,行进缓慢,如果全军随我行走,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卫国。你二人马上整顿全军,留两百人给我,其余人马有你们带走,立刻赶回卫国艾城。”   “甚么?”荆林和吕迁大吃一惊:“公子,抛下您我们怎么放心得下,这万万不可……”   席斌肃然道:“糊涂!若是鲁国欲不利于我,就凭我们这两千残兵又济得了什么事?你以为我要你们尽快赶回去,只是怕这两千人路上没有吃穿么?艾城是我们的根基,若是我们迟迟不归,人心必然离散,等我们回去,艾城就要变成一座空城了。根基不失,我们才能卷土重来,你们重任在肩,这可是头等大事。”   他喘了口气,又道:“再说,带着两千衣甲不整的士卒,反让鲁人看轻了我。听我吩咐,你们速速带人回艾城,我去曲阜,一面养伤,一面交游鲁国百姓,或许能游说他们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时代的百姓指的是公卿而非庶民,许多庶民还根本没有姓氏呢。   荆林和吕迁对视一眼,同声说道:“好,那我留在公子身边,让他回去。”   两人说完,一齐向对方瞪眼。   席斌蹙眉道:“你们都回去,没有你们坐镇艾城,我如何放心得下?现在是在鲁国境内,我带两百兵卫,足以防身了。”   “公子……”   吕迁还待再说,席斌肃然道:“这是军令!”   荆林和吕迁犹豫了一下,才勉强叉手道:“诺!”   荆林忽地想到一事,连忙禀道:“公子,我们在滕邑时,听到一些传闻,说公子掩余、烛庸都还活着,他们现在逃到楚国去了。姬光也在搜寻他们的下落。”   掩余、烛庸?   席斌呆了一呆,才记起这两个人是庆忌的亲叔叔,与吴王姬僚一母同胞。伐楚的时候,他们和庆忌同掌兵权,姬光本来也是在楚国作战的,他使了调虎离山之计,把庆忌和两位公子引到楚国后,自己藉口受伤回国休养,趁机谋杀吴王,篡夺了王位。   有了这两个人的消息,席斌不觉大喜,这两人在吴国久掌兵权,素有人望,而且对他父王姬僚忠心耿耿。姬光屠了他们满门,这两位公子和自己正是同仇敌忾。当初楚军趁机反扑的时候,三人仓促之间各自突围,本以为他们已经死了,想不到他们本来是去伐楚的,结果最后反而是投靠楚国保命。   席斌立即道:“马上派人去楚国寻访他们下落,把他们接到艾城来。”   荆林道:“听说,伍员(子胥)也派了人去楚国寻找他们,想要斩草除根。两位公子现在不知托庇在何人门下,要找到他们恐怕非常困难。”   “伍子胥……”   席斌冷笑一声,这位史上有名的复仇男神一直是以忠臣形象记载在史册中的,现在的席斌当然知道他干了些什么龌龊事,伍子胥被楚王灭了满门,从楚国象丧家犬似的逃到吴国来,是他的‘父亲’吴王姬僚收留了他,给他官做。   伍子胥急于借吴王之兵伐楚报仇,但是吴王姬僚虽然也在同楚国作战,考虑到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大,所以做不到伍子胥的要求:攻楚国都城,灭楚国之君。就因为这个,他就忘恩负义,转而投到野心勃勃的姬光门下,帮姬光出谋画策,又招纳刺客杀了姬僚。   此人心中只有报仇一个念头而已,只要报家仇有需要,他今天能亲亲热热叫你一声大哥,明天就能一刀宰了你。席斌如今就是庆忌,立场不同,对他当然没有好感。   他想了想说:“找他们不好找,那就让他们来找我。派些人去楚国,扮成樵夫渔人,四处散播本公子在卫国艾城的消息,他们听到消息,一定会来见我。”   “诺!”荆林二人又应了一声。   席斌放松了身体,说道:“好了,你们现在就挑选士卒,派些机灵的去楚国,留下二百人随我去曲阜,其他人带回艾城去,务必保住根基。”   荆林和吕迁叉手领命,跳下牛车整肃队伍,开始挑选人马。   席斌有些疲倦了,他让阿仇和再仇两兄弟把他抬回车内,垫高了后脑,听着外面军士队列的脚步声,心想:“如今情势如此,我这捡了一条命的人还顾忌甚么?就轰轰烈烈干他一场吧!当年红军败走三湾进行改编的时候,也不过区区七百余人。如今怎么说我也有两千人马,我这点星星之火,就不能燎一次原么?” 第004章 山东猛男   经过一番整编组合,荆林和吕迁给席斌留下了服饰武器最完整、体格最健壮的两百兵丁,带着其余人马与席斌洒泪而别奔卫国艾城去了。   只剩下两百兵卫,负担就轻多了,这一路上席斌就不必走的太急了。席斌带着这两百兵,悠哉悠哉地奔向曲阜。   他知道自己败逃鲁国的消息现在必定正有人送往鲁国都城曲阜,他缓缓而行,可以给鲁国人留出充裕的时候,让他们商量好如何相待自己。如果去的早了,鲁人还拿不定主意以什么规格对待这位吴国的逃亡公子,势必先得寄住下来等候结果,那样反而被动。   另一方面,他也深知这个时代的医术再高明也有限的很,什么神医扁鹊看一眼就知道别人还能活几天,他医术高明应该是真的,这么夸张的医术却一定是千年传下来被神化了的结果。自己那么重的伤,万一感染那就完蛋大吉了。   这一路下来经过山川大泽,新鲜草药随处可采,军中医师治疗这种枪棒伤又比较在行,加上席斌本人也懂得一点基本的卫护常识,缚在胸前背后的缟素,他让人准备了两份,每换一次都要用沸水煮过,在阳光下晒干再用,所以伤口渐渐愈合,并未化脓感染。   一路上时不时还能采点山珍捕些野味补补身子,拥有一副强健体魄的席斌恢复的很快。这天过了绎山,离曲阜还有几天路程,前边是一片树林,牛车正悠哉悠哉向前而行,一个探路的士卒忽然踏着路旁青草急匆匆跑来,喘着气说道:“公子,前方林后发现两伙人正在对峙争斗。”   席斌一惊,连忙问道:“有多少人?”   那探子禀道:“一伙衣着是游学的士子,十来个人,一辆牛车,持有剑戟。另外一伙三十多人,持着戈和木棒,象是拦路的盗贼。”   席斌一听人数不多,又不是冲自己来的,便挥手道:“小心戒备,咱们去看个究竟。”   席斌的士卒训练有素,一听命令立即呈扇形散开,把牛车护在中间,悄悄向前行进。前边是一片榆树林,树下又有高矮不一的杂草藤萝,树虽稀疏,却足以隐匿行踪。   席斌手下的士卒担心有人会隐在林中对公子不利,便拔出吴勾披荆斩棘,地毯式趟行前进。中间那条可容一辆牛车通过的小道上,前边也有四十多名士兵导行,缓缓向林后坡地逼近。   林后是一片空旷的草坡地,一辆牛车半边车轮陷在坑里,旁边大约有十多名士子打扮的人,他们以这辆牛车为依托,持着利剑和短戟与对方周旋。   另一方是三十多名穿着各色服饰的汉子,破破烂烂的粗布葛服,手执的兵器有几柄长戈还有粗重的木棒。他们的武器虽不犀利,但是胜在长而沉重,对方大多武技有限,所以被压在牛车周围,几无还手之力。   那群士子中有两个人站在最前面,他们的武艺也最是了得。其中一个持剑的男子,看年纪大约三十上下,身形挺拔笔直,额头高广平阔,两眼炯烔有神,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意,双唇闭合的线条有种说不出的傲气和自负。   他的剑法非常犀利,出招简洁、迅速,没有半点后世剑手的花哨、虚招。他一手挽着袍裾,一手持着青铜利剑,纵跃如飞,电光飒飒,对方已有好几人伤在他的剑下。   另一个人身形奇高,穿一身葛袍,发髻上的一支木簪已经歪了,只是虚挂在头发上,一头长发半披下来,十分狼狈。这人的剑术远不及身旁那名三旬上下的剑手,但是这人魁梧有力,一剑挥出虎虎生风,三名持戈的强盗也困不住他。   这三个持戈的强盗用的不是步戈,而是车战的长戈,长戈使起来不灵活,但是勾啄劈砍却极具威势,一个强盗抡戈狂劈,那高大男子被两个戈手困住,来不及退让,只得咬牙挥剑迎上。   “当”的一声,剑戈相交,他手中的长剑正被青铜戈啄在剑脊上,一声脆响断成两截。旁边的几个士子大惊,大喊道:“孔师,小心。”   两个剑手立即抢过来,那被称作孔师的高大男子持着半截断剑退了两步,四顾一看,旁边不远就有一棵小树,不知是遭了蚊灾还是被牛羊啃光了树皮,树叶已经凋零。   孔师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双手较力,使劲一推,发一声喊,大喝道:“断!”“喀嚓”一声,那棵半枯的小树已被他齐根推断。   这树尚未完全干枯,树干犹有韧性,而且这树说是小树,也有成人上臂粗细,竟被他借着冲力一把推倒,这种神力把那些盗贼吓了一跳,旁边观敌料阵的盗首瞧了不禁大声喝了句彩。   孔师一猫腰,抱起树干,大吼一声横扫开去,几个趁他手中失了兵刃扑上来捡便宜的盗贼立即被扫开了去。这树干在他手中远比方才那柄青铜剑更能发挥威力,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双手抱着树干喝声连连如同霹雳,这样以拙胜巧的打法,那些强盗一时也拿他毫无办法,真是当者披靡。   就在这时,席斌的人马到了,这些士兵一现身,缠斗的双方大惊,立即收拢人马,警惕地盯着他们。   席斌的士兵迅速把他们围在当中,席斌的这一面还竖起四面大盾,盾后站着十余名弓箭手,箭上弦,锋利的三棱箭头瞄准他们,两旁有矛手护持,摆出的完全是军队作战的姿态。   三方对峙着,席斌的牛车吱吱嘎嘎地到了,他病怏怏地半卧在破牛车里,可那威风倒象是《新龙门客栈》里的东厂厂督,十分的嚣张。   牛车停好,席斌闪目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孔师,这位孔师实在没办法让人不注意到他,他一介青袍士子,身高却足有一米九上下,高大威猛之极,手中抱着一根粗大的树干,那横眉立目的样子比纠纠武夫还要拉风。   席斌见了如此高大威猛的汉子,不禁暗喝一声彩。齐鲁地区属于东夷,真正的中原不过是黄河流域很小的一块地方,其余四方称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东夷和北狄的人种一向高大,可是高大到这种程度,也是十分罕有了。   这个孔武有力的大汉肤色黎黑,双目有神,前额突起,两道又粗又浓的眉毛,方方正正一张大脸,颧骨很高,微卷的胡须又粗又浓。他手中抱着一根粗笨的树干,看动作却举重若轻,虽不知他武艺如何,起码这股子力气就很骇人。   席斌暗暗想道:“瞧他模样,倒可做个先锋大将,看他衣着又是读过书的,我手下旁的不缺,就缺谋士,若是能把这大汉招揽到门下,必壮行色。”   他在打量这些人,这两伙人也在警惕的打量着他。两伙人向同伙互相打着眼色,窃窃私语一番,强盗首领便持戈站出,向席斌夷然不惧地朗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阿仇看了看席斌,席斌微一颔首,阿仇便高声答道:“吴国公子庆忌,路经此地。”   “庆忌?”两伙人闻言都耸然动容,那强盗首领也非常意外,他怔了怔,神色却和缓下来,哈哈笑道:“原来是吴国勇士庆忌公子,久闻大名。我们在此行劫,与庆忌公子并不相干,公子为什么要围住我们?”   席斌还是头一次看到打劫也能打得如此理直气壮的,早知山东多豪杰,想不到春秋时候山东风气就是如此生猛,他好笑地反问道:“既然你打劫与我不相干。我要救这路过的客人,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那人一愣,神色便有些恼怒,大声道:“庆忌公子义释要离的豪气令天下英雄景仰,我家首领对庆忌公子一向赞誉有嘉,是以我才对公子以礼相待,不要以为我便怕了你们。庆忌公子听说过我家首领展跖的大名吗?”   什么展跖,席斌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他冷冷一笑,正想吩咐手下拿人,一个部下突然急步赶到他的车前,低声道:“公子,不可莽撞!”   席斌微微侧首,问道:“怎么?”   那人低声道:“公子,这展跖在齐鲁一带甚有威名,齐鲁各地的盗寇大多奉他号令。他的盗伙平时散处各地,打家劫舍。一旦有事,展跖一声令下,便可聚起数千人马,横行齐鲁大地,来去自如,王侯公卿莫不头痛,公子只是路经鲁地,实不宜与此等强梁结下仇恨。”   席斌眉头一皱,他倒没想到这么几个不起眼的小蟊贼也有这么深厚的背景,以他此刻的情形的确不宜妄树强敌,但是已经摆出这副阵仗,难道就此偃旗息鼓不成?   席斌略一沉吟,笑道:“原来是展跖门下,既是展跖的人,这面子倒不能不给了,本公子不为己甚,带了你的人速速去吧。”   那强盗首领大忿,他没想到报出展跖的名号庆忌仍要插手,此刻他人单力孤,庆忌手下两百军卫却都是虎狼之兵,如何与人相斗?他张了张嘴,嘿嘿冷笑两声,也不摞下什么场面话,只一抱拳,转身便走。   一见庆忌是站在他们一边,那些士子都松了口气,纷纷收起剑戟兵器,那个身材高大的孔师扔掉手中粗大的树干,拍了拍手上的泥巴,掸了掸皱巴巴的袍子,把头发整理了一下匆匆一挽,便向席斌急急行来。   席斌身前竖着大盾,盾后站着箭手,孔师往前一走,几支锋利的吴矛便自盾隙中飒然刺出,阻住了他的去路。   席斌一摆手,吩咐道:“放他过来!”   盾手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路,孔师大步走到席斌车前,叉手深深一揖,用倍儿地道的春秋时代的山东腔朗声说道:“陬邑孔丘,见过庆忌公子,多谢公子援手之恩。”   席斌一听目瞪口呆:“孔……孔丘!这……这个山东猛男,就是大成至圣先师孔老夫子?我的天呐,孔老夫子就长成这般模样吗?这体型……真不愧是孔大圣……” 第005章 子路   席斌一路上总有种做梦般的感觉,他经常忍不住趴在窗口往旁边瞧,瞧上半晌才相信旁边那辆牛车里坐着的就是至圣先师,就是被顶礼膜拜了一千多年的孔老夫子,当然,老夫子现在还不老,一顿能吃好几大碗干饭。   想起自己刚见到他时还想把这位老夫子招揽过来当小弟,席斌着实地汗颜了一把。不过双方作伴一同走了几天,渐渐熟悉起来之后,笼罩在孔丘头上的那一道道神圣光环就渐渐消失了。   席斌这才认识到,此时的孔丘,还不是圣人中的圣人,完人中的完人,他只不过和众多春秋时代的布衣之士一样,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政治主张,奔走各国的士。   同后世的儒生不一样的是,后世的儒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为维护已有的体制而服务。现在的士,却是积极探索和创造新的体制,积极参予到改变世界的进程中来。这些人类文明的探索者是值得尊敬的。   一路上,席斌有意地和孔子进行了一番探讨,他发现,孔子的政治主张并没有什么神之又神、玄之又玄的东西,其实很好理解。孔子所主张的所谓礼乐教化,王道治国,说穿了就是以德治国。他理想的政治制度,其根本就在一个“德”字。   他主张的于乱世立秩序,方法就是恢复周制,恢复上古的礼。席斌来自21世纪,他的见识包括了中国自春秋而下两千年来所探索尝试的政治制度发展,他当然知道这种理想化的制度是不可能实现的,至少直到21世纪还是没有实现的。   21世纪成功的政治思想是法制思想,而孔子的政治思想是人治思想,其实现的基本条件是为君者、各级掌握权力者首先都要成为道德的典范,由这些圣贤君子们来治理天下,继而由人治之国成为人道社会。   席斌很是失望,再过五千年孔子的理想会不会实现他不知道,至少在以后的两千年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在奉孔子为至圣先师的那些朝代,其实也是挂羊头卖狗肉,没有一个以儒治国的。目前的大争之世,他的政治主张不但不适用于那些诸侯,更不适用于他的前程,所以一开始他还有些招揽的念头,渐渐也就淡了。   他的心思,全被孔子的学生仲由看在眼里。仲由,字子路,就是那个林中遇盗时剑术武功尤在孔子之上的男子。此人性情豪爽,和席斌十分投脾气,路上干脆挤上了他的车,给他驾车,聊天解闷儿。   看看走在前边的牛车,子路回首笑道:“庆忌公子,你可是想延揽孔师到你幕下么?”   席斌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他坐在车中笑道:“嗯,我的确是曾有过这个心思。”   子路哈哈大笑,摇头道:“不必费心思了,孔师之道是守成之道,不适合你。你如今有国难归,孔师在你这里也不能伸展报负的。”   席斌苦笑一声,孔子何止在他这里不能伸展服负,孔子有生之年在谁那里都不会伸张报负,他或许更适合当个大教育家,一个德育老师。说到乱世治国……,孔子门下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事实上就没出过一个杰出的军事家、政治家,大都不过是品德高尚罢了。   反观纵横术的开山鼻祖鬼谷子王诩,只有五百弟子,却教出了四大天王。战国七雄,他的弟子苏秦一人兼任六国宰相,剩下一个大秦帝国,则是他另一个弟子张仪为相。而孙膑和庞涓,也成为当时赫赫有名的武将。   孔子讲究量才施教,鬼谷子同样是量才施教,鬼谷子一个人培养出四个惊天动地的不世奇才,孔子则培养出一些道德标兵,做一个循循善诱的德育老师并没有错,但是治理国家上他把德育和人治看的远比法制更重要,这就有点不切实际了。   要不是汉朝把孔子捧为了至尊,很难讲任由百家自由争鸣下去的话,谁的思想学术更能光彩纷呈……   “公子在想什么?”子路见他沉思不语,以为他对不能招揽孔师仍心有不甘,便出言问道。   “哦……,没什么。”席斌笑了笑,岔开话题问道:“子路,我看你年纪比孔师小不了多少,怎么做了孔师的学生?”   子路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我的年纪只比孔师小九岁。年轻时好勇斗狠。有一次,路遇孔师,与孔师口角起来,动了拳脚。孔师天生神力,但技击之术却远不如我,被我狠狠揍了一顿……”   席斌听得张口结舌,子路却说的兴高采烈:“这一来我便和孔师相识了,与他交往下来,渐渐发觉孔师学问渊博,远非子路所能及,因此拜在孔师门下……”   席斌听他说完,揉揉发酸的腮帮子,问道:“你方才说孔师原在鲁国为官,怎么如今却这么落魄,这是从哪里来?”   子路说道:“庆忌公子,你也知道,我们鲁国的大权如今掌在季孙、叔孙、孟孙三大世家手中。前年国君讨伐三大世家失败,被迫逃到齐国去。鲁国从此无君,由势力最大的季孙意如代掌国君之权。季孙意如迎娶宋国国君之女归来后大宴宾客,竟僭越礼制观赏八俏之舞,孔师大怒,当面责斥季孙氏一番,愤而辞官去了齐国。”   席斌依据庆忌的记忆,知道季孙氏迎娶宋姬的事情。说起来,这位宋国公主还是季孙意如的侄外甥女呢,不过这在当时并不是有悖伦常的事。楚成王还娶过姐姐郑文公夫人的两个女儿呢,这就象清朝顺治皇帝娶了自己的外甥女,当时风俗不以此为怪。   而所谓八俏之舞,则是指64个人的大型舞蹈。跳舞时八个舞伎叫一佾,八佾就是六十四个人。按照周礼,只有天子才能观八佾之舞,诸侯六佾,公卿四佾,季孙意如是卿的级别,所以只应该欣赏32个人的舞蹈。   席斌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他此时才算领教孔老夫子对于礼是如何看重了。鲁国国君被季孙意如一个臣子撵走时他都没有抗议,如今季孙如意不过在家里开了个大型party,有点超越规格了,他就大发雷霆之怒,怎么看都有点本末倒置的意思。   子路说道:“孔师到了齐国,起初甚受齐君礼遇,但齐国公卿嫉贤妒能,屡屡向齐君进谗言,孔师终究不得重用。齐相晏婴更向齐君进言,说孔师能言善辩、唯重礼法,不事生产,不重实务,所讲的礼法是那种为了把丧事办得隆重就可以让活人倾家荡产的礼法,与国与民毫无益处,根本不足取法,齐君听了,更加疏远孔师,是以孔师才离开鲁国,前往宋国,可惜在宋国也未得重用,无奈只得返鲁。”   席斌听了脱口问道:“那么,子路以为,齐相晏婴的话有没有道理呢?”   子路沉思片刻,肃然说道:“晏婴所窥,只是一斑。但我以为,孔师确有拘泥之处。”   席斌闻言不禁肃然起敬,孔子也好,子路也好,他们师徒都是孜孜不倦地寻求济世真理的学者。无论历史证明他们的见解正确也好,错误也罢,至少他们是真诚、务实的研究学问。对于他们的主张和见解,他们自己也在不断地认识、修正、改进,既没有刚愎自用,也没有崇拜权威,绝不象后世的酸儒们那样,一有人说起至圣先师的不是,就象踩了他的尾巴似的跟你犯急。   子路叹道:“孔师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觉得并没有错。如果天下人都能遵循此礼,不知会减少多少战乱纠争。以公子来说,如果吴国君臣能秉守此礼,公子光又怎么会篡夺王位呢?”   席斌默然片刻,说道:“人心,贪欲!人心有了贪欲,就不会谨守君臣父子的礼仪,想要太平盛世一往千年,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不过,如果大多数人能接受孔师的这种想法,至少能减少许多纷争,把战乱和谋逆大大减少。”   孔子向诸侯兜售自己的政治主张,结果向来是被不屑一顾。各国君主礼遇他,是敬重他的为人和渊博的学识,做为孔子的学生,子路也感到很伤感。   想不到这位庆忌公子对他的主张却大有赞许之意,子路听了顿生知己之感,兴奋地说道:“其实孔师也不是拘泥不知变通的人,如果孔师是那样的人,那他就不会去见齐君。按照君臣父子的说法,孔师应该去朝周天子。   孔师的复周制,循周礼,并不是必须遵奉周天子,他是希望能找到一个贯彻这一主张的君主,由他来施行,达到天下大治,万世太平。”   席斌没有继续附和,他对儒学了解有限,也没兴趣研究这门学问,对此刻的他来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才是唯一的王道,他关心的是实力的壮大。   趁着谈兴正浓,席斌郑重地问道:“子路文武全才,本公子甚是欣赏。不知道子路愿不愿意到我麾下,与我共创大业呢?” 第006章 邂逅   子路一怔,沉吟片刻,才正色说道:“庆忌公子,男子丈夫,当有一番作为才不枉此生,公子乃当世之豪杰,子路若能骥尾追随,亦是桩人生快事。只是,子路家中尚有老母,此番随孔师来往于齐鲁,子路便将老母暂时托附于友人。若随公子赴卫国,将来再伐吴国,老母终不能久托他人,子路虽不畏死,却恐老母无人奉养。”   这大概就是父母在不远游了,席斌没想到子路竟是事母至孝的一个人,为了留在母亲身边奉养他,个人的前程和事业都可以抛却一旁,他心中虽觉有些遗憾,可是一个大孝子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而且他隐隐觉得,在这乱世,孔子及其门徒,事事以道德为先,做事有些不合时宜。席斌叹息一声,招揽孔氏门徒的想法从此作罢。   离鲁国都城曲阜越来越近了,这天到了闾丘附近,前方出现一道山谷,谷中林木茂密,谷口有一条小河,自丛林中蜿蜒而如,玉带般一盘,在谷口左侧盘出一湾新月般的水潭,然后流向远方。   席斌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可以让人搀扶着下地慢慢行走。他本来是极爱干净的人,如今这么久不洗澡不刷牙不洗头,天气又渐渐热了,自己嗅着都受不了,一见那清澈如透的溪水,哪里还忍得住,急忙命令大队停下,在此安营扎寨,休息一晚。   说是安营扎寨,却是既没营盘,又没大帐,士卒们就在靠水一侧的野草地上整理出一块地方供大家歇息。   别看孔丘先生是昂藏九尺的一条山东大汉,可他是山东大汉,却不是江湖好汉,他非常注重清洁。只要条件许可,那是必定要一天洗两遍澡的,如今见了这么一潭好水,心中喜悦非常,便也提了剑,带了洗漱用品沿河寻个隐秘些的地方沐浴净身去了。   席斌让阿仇兄弟俩扶着,也到河边寻个好去处,宽衣解带,沁在清凉澄澈的河水里,一身泥垢搓去,顿觉清清爽爽,浑身轻松。   四周没有人,也没有安排警卫,气氛显得异常静谧。   席斌把洗好的头发用一条丝带束成马尾,躺在河边一块天然的青石板上,半边身子浸在水中,流水温柔地按摩着身体,小鱼儿时时啄着脚底,真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因为他们目前在鲁国境内,而且即将赶到鲁国都城,不虞吴国兵马会追来,而且他们是走到此处临时起意停下休息,遇到敌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要知道就算是以有心算无心的刺客,也不可能一直这么辍着他们。   刺客杀人,要么事先埋伏在对方每日行经的路线上,要么隐藏身份投到他身边伺机下手,那种随意往哪儿一走就能碰到个杀手的情节只有武侠小说里才有可能。再加上这河谷四面八方都可通达,真要布防难度太大,恐怕两百个兵全都挺在那儿伺候公子入浴才成,所以席斌并未吩咐警戒。   由于度斌占了这处流水较缓的地方,士卒们有些要取水的、洗浴的,便自觉地避往他所处的地方下游去了,而且离他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   上位者就是上位者,虽然庆忌待属下一向和善,手下人还是会自觉地避开一些的,这种心理很容易理解,就象许多人把和领导同桌吃饭视为苦差一样,这种心理古今一也。   再仇待公子洗浴完毕又歇了一阵,便捧上陶钵和一小袋青盐,又折了几根垂在水面上的杨柳枝,剥去树皮递给席斌。   席斌把那剥了皮的杨柳枝用清水涮了涮,然后伸到嘴里用牙齿轻轻噬开,柳枝的纤维张开,便成了一把牙刷,只是正常情形下人们是把杨柳枝浸泡一晚才用的,这么仓促做成的牙刷用起来就有点扎人。   席斌不习惯用这东西,刷的呲牙咧嘴苦不堪言,刷了两遍牙,用去几根杨柳枝,已经刷的牙龈出血了。他忽然想起牙刷那东西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说出来模样匠人就能造得出来,忙叫阿仇回车上取了一块兽皮和笔墨来。   那时已经有了毛笔,吴国称之为“不律”,燕国称之为“弗”,楚国称之为“幸”,秦国称之为笔。后来秦国一统天下,大将蒙恬把笔又做了些改进,固定了样式,后世就统称之毛笔了。   席斌穿上衣服,双脚仍泡在清凉的水里,在膝上铺开兽皮,抓起毛笔涂涂抹抹起来。他为了叫匠人看的明白,那牙刷画的很大,足有一尺大小,一端为柄,另一端扁平,上边画了两列八个小孔,每个小孔上又点了许多细线表示鬃毛。   画完端详一番,那牙刷画的实在难看,就象一把捶洗衣服的梆子,一端还长了些毛,席斌自已看了也忍不住笑起来。   阿仇和再仇两兄弟不知道公子在画什么,虽然他们也觉得这画有点惨不忍睹,不过公子自己笑可以,他们可不敢凑趣,只能绷着脸皮在一旁忍笑。   席斌呵呵地笑了几声,把兽皮对折起来揣到怀里,想等到下一个城池找匠人依样来做,就在这时,身后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声,阿仇和再仇立即抓起吴钩一跃而起。   席斌下意识地扭头看去,正与草丛中钻出来的那人四目相对,来人双手分开蒿草探出头来,与他目光一碰,也是大吃一惊。   这人垂鬟浅黛,眸如点漆,竟是一个眉目宛然如画的清丽少女。在这荒郊野外,蒿草丛中,突然出现这样俊俏的一个少女,简直让人疑为鬼狐精魅。   席斌到了这春秋时代至少也有一个多月了,每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两百多条阳刚气十足的大老爷们,如今还是头一次看到血统纯正的上古华族美女。   一眼见及,席斌双眼发亮,便觉得自己就象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刹那间也变得阳刚之气十足了。   天~~可怜见! 第007章 有美一人 清扬婉兮   一见河边有人,那少女先吃了一惊,不待阿仇再仇两兄弟喝问,她已瞪着乌溜溜一双杏眼,后退一步,低喝一声:“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我家公子在此沐浴,闪开了!”阿仇兄弟一见是个女子,不禁松了口气,这少女虽美,他们却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立即还了老大一个白眼。   那少女一停下说话,旁边立即闪出一个人来,踏弯了蒿草芦苇,挡在少女身前。这人也是个年青的女孩,穿一袭贴身的青色劲装,短襦削裙,身背弓箭,头上戴着一顶柞蚕丝织的帽子,显得十分娇俏,她的素手已按在腰间短剑上。   “青羽,不用理会他们,咱们取了水便走。”   那少女看清了席斌三人坐立的模样,晓得这三人不是埋伏在这儿心怀不轨的强梁,那少女便拨开青草,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眼珠向席斌雀儿般微微一睨,显然说的轻松,心中还是提着几分小心的。   这时席斌才看清她的全貌,姑娘穿着一袭窄袖紧身的深衣,也是适宜远行的。衣上绣着既精美又典雅的花纹,袍子几经转折,绕至她的翘臀束然向下,又宛若喇叭口似的张开,体态纤秾合度,虽容貌尚有几分稚气,却已有了几分女性天然的魅力。   席斌见了,不由得心头微微一荡,见多了现代搔首弄姿的各色美女,乍一见到这古代的华服美少女,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女人如水的韵味儿,上古美女无论打扮还是衣着,雕饰都不象后世那般繁琐,天然去雕饰的美感,其实更能拨动人的心弦。四周蔓草丛生,却因为有了这么两个美人,一下便显得充满了生气。   这一主一仆应该也是行远路的,她们钻进荒草丛中,突然遇到三个大男人,神态仍然从容,光是这份胆气,便没几个女子做得到,看来是走南闯北,真正见过大世面的。   席斌忙喝止阿仇兄弟,说道:“两位姑娘只是行路至此的客人,慌张什么,退下。”   阿仇、再仇依言退到席斌身边,垂下了双手。   那一双灵动的眸子在阿仇兄弟身上飞快地一扫,似乎正在忖测他们的身份。目光落到他们手中的兵器上时,那目光却微微闪烁了一下,嘴角一翘,有点似笑非笑起来,那神情虽非有意撩人,却是十分生动人。   俏婢青羽听到小姐吩咐,这才款款走到河边,她肩上斜背着一个布囊,打开来,取出的却是一口雕纹精美的水瓮,便蹲在河边汲起水来。   席斌瞧她主美婢俏,令人赏心悦目,脑中微一思索,想起一首合宜的古诗来,这时诗歌都是唱着吟说的,就象蒙古人席上即兴演唱,再自然不过的事。   这时的人虚伪风气不盛,当面赞美也不失礼。只是席斌却不好意思在一个陌生女孩面前神经兮兮的唱歌,便拉长声调吟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那位小姐听了一双俏目先向他狠狠一瞪,再仔细打量,眼前这小子气色虽然差了点,但体魄雄健,英眉朗目,倒是不常见的俊俏人物,便将鼻子微微翘起,看也不看他一眼,神情矜持,却已带出几分得意来。   俏婢青羽就在席斌前边不远的地方汲着水,这位小姐故意不去看席斌,目光一挪,便看向河边,正瞧见席斌两只大脚丫子还浸在河水里。姑娘的一双柳眉不觉微微一蹙,说道:“青羽,去上游汲水。”   青羽诧异回头,小姐皱皱鼻子,向席斌一弩嘴,然后嘴角向下一撇。青羽会意,嗔了席斌一眼,拿起水瓮倒掉河水,沿着河边继续向上边走。   这里河岸不曾被人践踏过,河边长满芦苇,向前行走非常吃力。不但要拨开蒿草芦苇,蟋蟀、蚂蚱一类的小昆虫更是四处乱蹦,那昆虫蹦得极高,要不小心就蹦进嘴里去了,她还得掩着脸,席斌见了忍不住笑道:“喂,小心有蛇!”   “啊!”   青羽吓得一蹦三尺高,几乎丢了手中的水瓮,她的动作倒敏捷,一只手翻腕拔出佩剑,慌慌张张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   那位小姐没好气地瞪了席斌一眼,对她说道:“他戏弄你罢啦,蛇有什么好怕的,真是没用。”这位小姐胆子倒真不小,说着就拨开蒿草芦苇,大步向前趟去。   席斌哈哈大笑,说道:“我只说要小心草中会有蛇,又没说此刻就有蛇出没,好心提醒你们罢了,怎么就是存心戏弄了?”   “呸!谁要理你。”那位小姐没心思和他斗嘴,席斌的文字游戏便没了用武之地。那小姐头也不回地啐了他一口,趟到青羽前边去了。青羽见状,忙叫道:“二小姐,等等我。”也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她追去。   席斌好不容易见到两个极养眼的美女,可是人家却只跟他说了一句话,还是呸字头的,着实有点心痒,便又扯起嗓子叫道:“喂,用不着跑那么远吧?我本来就在下流啊。你们跑的再上流又怎么样,上流也是上流的下流,那山中的飞禽走兽说不定就在比你们更上流的地方喝水撒尿呢。眼不见为净吧。喂、喂……”   他上流下流的喊了半天,两个姑娘却不理他,反而越走越快,两道优美的身影在草丛中掩映着,拐过一道河湾便消失了。   席斌抻着脖子又看片刻,连人家的影子都看不到,不禁大感没趣,他回头瞧见阿仇兄弟正看着他,不禁心中一虚,问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阿仇挠挠头,说道:“公子,我看这两位姑娘说话的口音和公子一样,好象都是吴国人啊。”   “是吗?”席斌一想,两个姑娘声音糯柔,确实不是鲁人的口音,心中更增几分好奇,古时交通不便,两位嫩得一掐就出水的小姑娘千里迢迢,独自来往于鲁吴,这可不太可能,他忙说道:“阿仇,看看路上是否还有他们的同伴。”   阿仇踮起脚尖向外边看了看,苦着脸道:“公子,卑下身量不高,可看不清道上情形。”   “来来,扶我起来!”   席斌急忙从水中拔出双脚,穿上布袜,套上小鹿皮的皮靴,让他们扶了起来。庆忌公子细腰乍背,身材健美,论身高这支队伍里也只孔圣人高他一头,阿仇兄弟扶起他来,席斌探头向路上一看,果然看到远方树下停着二十多骑身形矫健的骑士,人人箭在肩、弓在腰。   席斌见了心中微微一动:“这一行人身份不低啊,用得起这么多健马的,必是豪门大族世家。”   ※※※   任冰月和青羽到了一个拐弯处,见这里深处有半人多深,河水清澈见底,河边横卧一棵半倒的柳树,树上枝叶繁茂,水中游鱼翩跹,风景十分优美,心中甚觉喜欢,便在这里停了下来。   青羽在上游一方汲水,任冰月则在下方一点的地方洗脸。女孩儿家爱洁,带着家将一日奔波百里,虽说骑马时脸上蒙着面纱,总是不免有些灰尘。这时洗净了脸,任冰月从怀中抽出一方洁白的绢帕,轻轻擦拭着脸蛋儿,精神为之一清。   青羽汲着水,笑嘻嘻地道:“二小姐,方才那人吟唱诗歌,向小姐表达倾慕之意呢,我看他长得很是英武,是个难得一见的男子,小姐怎么不理他?”   任冰月啐她一口,颊上生起淡淡红晕:“饶舌的丫头,一路上都给我小心些,我看那人身边两个侍卫携带的都是咱家铸造的兵器,他们和歇在下边的那些人应该都是一起的,说不定也是咱们吴国哪个世家大族来鲁国做生意的,离他们要越远越好,咱们的大事可泄露不得。”   青羽笑吟吟地道:“知道啦二小姐,其实也不用那么小心的,过了前边这道山谷,就到漆城和大小姐会合了,等大小姐把货一交,咱们就打道回吴了,那时你想见他怕也不可能呢。”   任冰月啐道:“一个油腔滑调的无赖,见他作甚?汲满了水吗,走吧。”   “是,二小姐。”主婢二人感情极好,青羽口中应是,神态上却不见多么恭谨,她又笑道:“二小姐,你支开家将们到河边来,不就是为了要濯洗一番吗,这就回了?”   任冰月白了她一眼,嗔道:“你没看到下流……啊呸!下游有几个下流的家伙?”说着她自己也格格地笑起来,花枝乱颤地道:“你让人家怎么放心入浴啊。”   她哼了一声转身要走,身子忽又顿住,眼珠一转,一丝狡黠的笑容绽在脸上:“来,青羽,咱们洗洗脚再走,我看他们身边也放着水罐呢,让他胡说八道,给他们喝咱们的洗脚水。”   两个姑娘年纪都不大,一想到捉弄人的点子,顿时兴致勃勃,当即脱了骑靴,解了袜带,扯下洁白的葛布袜子,把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儿浸进水里。   河上半卧的垂柳后面,扶着树干站在水中的孔老夫子听了暗叫一声苦:“这可如何是好?”   别看孔丘半生落魄,但是生活细节上却是个极讲究的人,那些兵卒脱的赤条条的都一窝蜂跳进河里去了,孔丘不愿意和他们混在一起沐浴,就独自溯游而上,寻到了这处优雅境地。   他把衣服搁在树干上,折柳枝刷牙,又洗了个澡,正自逍遥自在,不想却突然跑出两个女人来。孔老师此刻赤身裸体,也不敢应声,就站在树冠后面屏住呼吸等她们离去,谁想两人又濯起足来。   事到如今,他更不敢吭声了,只得捏着鼻子忍耐。   任冰月坐在河边,把一双玉足伸进清凉的水里,一双美眸都舒服的眯了起来。这一路战马颠簸,原来还不觉得什么,此刻那丝丝凉意沁入心田,顿觉浑身颠散了的骨头都酥软起来。   青羽看见她神情,劝道:“二小姐,这一路真是累的苦了,要不然……你就在这儿沐浴一番吧,一定非常解乏。”   任冰月本来是不肯的,此刻双足浸在清泉水中,舒服的不想拔出来,再听了青羽的话,不禁有些意动。   见她动了心思,青羽拍着胸脯又道:“放心吧小姐,那人身边有两个魁梧的侍从呢,方才见了小姐也不曾起了歹意,此刻怎会追来?再说,婢子手中有弓,壶中有箭,他真敢跑来偷窥,左眼看了我射他左眼,右眼看了我射他右眼……”   任冰月笑啐道:“去你的,你就是射得他一身是眼,还不是我吃亏?”   她看看清冽的河水,玉足踢抬,水花四溅,水的波纹就象柔软的绸缎一般荡漾开来,终究忍不住这河水的诱惑,便咬咬下唇,红着脸道:“好,那本小姐就在这里入浴,你可要给我看紧了些。”   青羽一迭声应着,取下弓来,搭上一枝羽箭,笑吟吟地看她。任二小姐盈盈站起,轻轻一扯腰间丝绦,略带忸怩地展开袍子,现出里边贴身的白色小衣来,衣裳颜色虽素,配上她娇美的容颜,风光却是十分香艳。   柳树后面,孔老师听了她们对话,直如晴天霹雳,一双大眼咣当咣当的,已是惊得魂都飞了。 第008章 了悟   孔丘急得脑门发青,早知这两个女子汲了水又要濯足,濯了足又要就沐浴,就该早早示意这里有人了,现在出面可有点说不清了,这该如何是好?   一想那陌生女子就要宽衣解带跳下水来,待她入水看到自己,那时便是穷大江大河之水也洗脱不清,孔丘再也不敢犹豫,连忙高声喊道:“莫要宽衣,莫要下水,此处有人!”   任冰月解开小衣,胸前小荷才露尖尖角,便听一个男人声音响起,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她尖叫一声,掩住小衣缩紧身子,又气又羞地叫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正四处探看的青羽更是吃惊,探手便是一箭,笃地一声,那利箭便射进茂密的枝叶,恰恰射在孔丘扶树的大手旁,牢牢地钉在树干上,青羽尖声叫道:“无耻之徒,衣冠禽兽,竟敢在此偷窥,快给我出来!”   莫说孔丘此刻赤条条一丝不挂,就算穿得衣冠齐整,眼见对方弓箭招呼,那也是打死都不出去的,他站在枝条柳叶后连声解释,岸上任冰月主婢俩却只是叫骂。   席斌正翘着脚观察那些骑士,突听河水上游传来一声娇斥:“无耻之徒,衣冠禽兽,竟敢在此偷窥,快给我出来!”   席斌一听大是兴奋,不知谁又招惹了那小丫头,连忙兴冲冲喊道:“快,快扶本公子去看个究竟。”   孔丘躲在树后苦笑连连:“两位姑娘,非是孔某无礼,我在此处沐浴时,两位姑娘还不曾到来……”   任冰月已穿好衣裳,她气得俏脸绯红,劈手从青羽腰间抽出锋利的短剑,吼道:“若是如此,你当时怎不出声?”   孔丘无可奈何地道:“起初尚不知来者何人,后来知道是两位姑娘,想来汲了水便去,自也不必言语。不想两位姑娘要在此处濯足,这时言语反而不美,孔某只得忍耐,万万没有料到两位姑娘又要沐浴,逼不得已,这才出言警示。”   任冰月柳眉一剔,冷笑道:“咦,这么说,倒是本姑娘的不是了?”   孔丘一本正经地道:“不是你的不是,也不是我的不是,实在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你少给我扯天呀地的,说!你看到什么了?”青羽气愤愤地问道。   青羽一句话问出口,孔丘还没有什么,任冰月倒是臊得小脸刷地一下变的通红。   孔丘躲在树后拂然说道:“孔某顶天立地,胸怀坦荡,怎么会做那等失礼的事情?实是什么都不曾看到。”   青羽不依不饶:“你这贼子休要狡辩!小姐,不如唤来家将,杀了他的狗头!”   就在这时,席斌兴冲冲地到了。   席斌赶到,只见那位大小姐和俏婢青羽满脸飞红,拔剑持弓对着河中一棵卧柳,连忙问道:“啊……,这位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孔丘在水中一听庆忌的声音,不禁大喜过望:“公子为我作证,公子为我作证!”   “咦?竟是孔圣人!阳春三月好春光,莫非圣人也动了春心?”席斌以己之心,度圣人之腹,好笑地想道。   青羽伶牙俐齿地一通讲,席斌才明白事情经过。一知事情原委,他立刻指天划地发起毒誓来:“不可能,决不可能,在下以身家性命担保,孔师决不是那样的人。若有一言半字虚假,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一听席斌发下如此毒誓为他辩白,圣人心中感激不已:“我与庆忌公子相识不过数日,想不到他却如此知我信我,真是……真是公道自在人心啊。”   任冰月瞪着庆忌,怀疑地道:“你发如此毒誓替他辩白,他是你什么人?”   席斌一脸正气地道:“路上巧遇的朋友而已,不过我与孔师相识虽短,对他的道德人品却绝无一丝半点怀疑,若说孔师不是君子,上下五千年,再无一个男人敢称君子了。”   任冰月也不希望自己真个被人看光了身子,见他说的如此慷慨激昂,又发下如此毒誓,心下便信了几分,但是听他把树后那个不敢露面的家伙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她心中却大是不忿,啐他一口道:“我观古往今来天下男子,本就没有一个君子。”   话是这么说,她的神态已经大为缓和,手中的剑也垂了下来。青羽见自家小姐起了息事宁人的念头,便道:“我家小姐不想深究,便宜了你。唤你那朋友出来,向我家小姐告罪赔礼,这事就此作罢。”   席斌一听满口答应:“是是是,孔师,且穿了衣裳出来,向这两位姑娘赔个不是……”   他还没说完,孔丘在树后便一口拒绝:“公子如此信任,孔丘感激不尽。但孔丘自问并无不轨之举,行为坦荡,光明磊落,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却要告的什么罪、赔的什么礼?这一揖下去,不是自承有过小人行径吗?”   “咦?这山东老头儿还挺倔。”席斌哭笑不得,只得做好人道:“这位姑娘,孔师的品行绝对可信,你想,他若心怀歹意,何必出言制止你们宽衣下水呢?”   一语及此,席斌心想:“可惜站在那树后的不是我,如果是我,一定要潜水下去,扔炸弹都不出来。”   任冰月想想也有道理,而且那人虽然缩头藏尾不肯出来,他这个热心肠的朋友倒是连连作揖道歉。她虽素来骄纵,可这天下毕竟是男尊女卑的世界,一个大男人做到如此地步,也算找回了几分颜面,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青羽瞪了席斌一眼,嗔道:“便宜了你们!”随在小姐身后匆匆去了。   席斌看看二人走远了,便嘿嘿笑道:“孔师,孔师,可以出来了。”   话声方了,孔丘便托着衣服趟水过来。   孔丘已穿了一件及膝的内裤,湿淋淋走上岸来,席斌那“我看过孔圣人的屁股”的伟大梦想就此破灭,不过他眼光往下一扭,还是不禁大开眼界:“哇,孔圣人居然有腿毛!”   这不是废话吗,昂藏九尺的一条大汉,长腿毛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孔圣人的大名传了两千年,早已被完美神化的无以复加,敬畏孔圣如同神明的人只要想想他和常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要吃喝拉撒都觉得是亵渎了圣人,席斌虽没有那么严重的崇圣情节,还是不免感到惊奇。   孔丘满脸苦笑,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摇头叹道:“唉,实未想到,在此沐浴也能遭此无妄之灾,凭白无故被两个女子羞辱一番。”   今后两千年中,但凡有人说孔夫子一句不是,就有些孝子贤孙象掘了他家祖坟似的暴跳如雷,可席斌亲眼看到的孔圣人,却是一副被两个小丫头欺负的有口难言的糗言,席斌不禁开怀大笑,只觉此刻的孔丘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供在神坛里的泥偶。   席斌返回营地的时候,注意到那两个少女和那二十几名骑士已经启程,方向也是穿谷而过,朝漆城方向而去。   席斌心中不禁萌生了一些期望:“在漆城,不知会不会再遇到这个俏丽的姑娘。”可是转念想到自己这个王孙公子,如今正是疲于奔命如丧家之犬,哪有资格有家室之想,不禁嗒然若丧……   ※※※   炊烟升起的时候,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返回了营地,一个个衣冠不整,有的把衣服全洗了,竟然光着屁股,反正这军营中没有一个女人,他们全不在意。许多人嘻笑打闹,看来这些日子长途跋涉久不练兵,军纪已然极其松懈,席斌见了暗暗皱眉。   夜晚,阿仇兄弟铺好柔软的青草,上面垫上一张豹皮,请公子就寝。席斌合衣躺下,仰望着浩翰的星河,一种莫名的孤寂和感伤悄然爬上心头。   不止是对那永远也无法回复的生活、永远无法再见的亲人的缅怀,还因为他目前的处境。他知道,这种悠闲惬意的日子过不了几天,他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庆忌的身体得以延续生命,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继承庆忌的责任和仇恨,在历史中犁出一道属于他的痕迹。   如今他的伤势已经稳定,但他并不想就此改道返回卫国,他仔细考虑过自己的处境,他要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就必须坚持庆忌所走的道路,直到消灭阖闾。他们是无法和解的一对夙仇,不消灭他,阖闾寝不安枕,不消灭阖闾,他将连枕头也不可得。   卫国离吴国太远,这样一来虽然给他提供了一个不易被阖闾攻击的基地,但是他要反攻吴国同样具有太多困难。尤其他这次遇刺兵败,吴国国内许多原本还倾行于他的公卿世家为了家族的生存考虑,恐怕都会动摇起来。   他离开吴国的时间越长,在吴国的影响就越弱,总有一天,他对吴国公卿将产生不了什么影响。那时他要复国将更加困难,要想维持他在吴国的影响力,他就必须让吴国的公卿和子民知道他就在身边。   那么在吴国附近的鲁国建立‘流亡政府’,才是最恰当的选择,可是这样做没有鲁国的许可和支持是办不到的。马上就要到曲阜了,鲁国人会以什么态度对待他?他要怎么做才能得到鲁国的支持?这些问题一想起来就让人头痛。   旁边有个孔丘,可他的学说对席斌此刻的处境毫无帮助。机谋,从来不是孔丘考虑的事,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没有一个是利用儒学打天下的,儒学王道开不了国。   外力借助不上,与执掌鲁国大权的三大世家以前又没什么交集,一想起这重重困难,席斌越想越是焦燥,一会儿觉得四处生风睡不着觉,一会儿觉得豹皮下的土块硌得难受,翻来复去良久,还是无法安睡,他呼地一下坐起来,烦闷的只想大吼。   四野此时一片寂静,阿仇和再仇两兄弟的呼噜打得正香,远近几堆篝火里,未干的树干发出“噼噼叭叭”的声音,风吹草浪,远远的现出几名持戈游弋的武士。   席斌使劲地喘息了几下,胸口压抑着的一口浊气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的目光再转到左手边,五六丈远的地方,孔丘和他的弟子们枕着草席已进入梦乡,到处碰壁的艰难处境,似乎并没有令他们绝望,一时的挫折并没打消他们的信念,为了心中的理想,他们乐观地期待着每一个明天。   久久地看着孔丘和他的弟子们沉睡的身影,席斌的心好象突然开了窍,满天的星光好象那一刹那都映进了他的心底。   今日的孔丘到处碰壁,他决不会想到日后的成就即便是一代帝王也难以企及;昨日的庆忌虽知光复吴国坎坷无数,但他心中只有成功的梦想。我回头看他们走过的路,觉得是一片荆棘,当他们走在这路上时,眼前却是一片光明……   席斌心潮起伏,那种焦虑压抑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心中一片空明。他重新躺回柔软的豹皮褥子,双手合在胸前,静静地看着星空,湛蓝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颗闪亮的流星,拖曳着一道长长的弧光消失在天际尽头,但是那抹美丽的童话般的流光,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里有青草沁人的清香,他挺了挺腰杆儿,感觉到身下的兽毛柔软光滑。席斌的唇角渐渐露出一抹笑意,对于生命的意义,他突然有了种前所未有的了悟:“管他将来会如何呢,生命的意义,就该是过好你的每一天!从今天起,我就是庆忌,我要把生命的每一天,都过得精彩无比” 第009章 新生   “起来起来,还在懒睡,快起来。”   一大清早,似乎重获新生的庆忌就高声吆喝,许多士兵爬起来,揉揉眼睛,看看天边刚刚升起的一轮红日,露出一脸的茫然。   “列队,集合!”   庆忌下着命令,那两百士兵各有一个兵卫长,称为左兵卫、右兵卫,两人赶紧约束队伍,排成十列纵队的两个方阵。这时就看出区别来,那些在楚吴战场上追随庆忌逃到卫国的士兵迅速就位,而那些自各国闻风来逃的豪杰游侠做战虽悍不畏死,但是对非战时这么严肃的场面却有些不太适应。   庆忌也不催促,他站在前边的牛车上,昂首挺胸,背箭挎弓,手中持着他自负伤以来再没有舞动过一次的长矛静静地等候着。他的额前系着一条红色的飘带,脑后的飘带绦尾随着晨风飘扬,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孔师,今天庆忌公子好象与往昔大不相同。”子路有些赞羡地看了眼站在车辕上威风八面的庆忌,对孔丘低声道。   孔丘微微颔首,目注庆忌,若有所思。这种神态他有些熟悉,当他研究学问,为了一个问题苦恼良久,最后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最妥善的答案时,也是这般自信和充满斗志。   庆忌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军,提气说道:“众将士,这些日子一路行军,我们已经忘了每日操练,你们看看自己的左右,咱们的军心士气都已经开始松懈了。再这样下去,我想不需要有人来攻打我们,我们自己就要垮了。军队需要纪律和协同,可不是一盘散沙,徒逞个人武勇就能打胜仗的,否则……我庆忌号称吴国第一勇士,那我自己去找姬光就成了,又何必招兵买马,建立军队?”   两个方阵渐渐肃静下来,庆忌继续道:“你们是以军旅为生的战士,是军人,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我不管你们原来是打渔的还是杀猪的,从到我麾下之日起,就要忘掉过去,一切从头开始。从今天起,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每天闻鸡起舞,演习阵法、操练武艺。”   他目光微微一扫,又道:“将士们,你们追随在我麾下,难道不是为了成就一番大事吗?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得过且过的小兵,不要小看了你们自己,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无论练武、行军、巡弋、打仗,你们时刻都要记着,你要做元帅,听懂了没有?”   方阵中传出一阵笑声,元帅?元帅就是中军主帅,那可是一国军中的最高武职,这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官儿,他们根本不曾想过。元帅不但要有莫大军功,而且出身都是公卿之门,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卑贱小民。   庆忌等到笑声渐息,陡地把声音又提高了三分,喝道:“怎么,不敢想还是不愿当?你们看看周围的荒原!”   庆忌把大手一挥,指向周围莽莽如海的荒原:“只要一颗小小的火种,就能在这里燃起燎原的熊熊大火。一个小小的士卒,为什么不能成为统率三军的元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一出口,他手下的士兵们轰地一下,开始交头结耳起来。这句话的煽动力实在是太大了,陈胜吴广就靠这一句口号,聚起无数敢予反抗大秦的勇士。建功立业,拜将封侯,那是足以令热血男儿舍生赴死的。   庆忌见了,嘴角一丝满意的笑容一闪即逝,他反手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羽箭,举在手中大声说道:“今日,我庆忌便在此盟誓,今后作战,我庆忌军唯以军功论赏,加官进爵俱按军功,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庆忌说罢喀嚓一声折断了手中羽箭,两个方阵的士兵呆了片刻,忽地举起长矛大戟,纵声欢呼起来:“公子庆忌!公子庆忌!”呼啸声惊天动地,四下草木丛林中的宿鸟纷纷惊飞,更壮声势。   庆忌这番话说出来,就连一旁听着的孔丘都耸然动容,觉得不可思议。虽然他是破落贵族,但他是极重视血统的,当初生了儿子,鲁君送了一尾鱼表示祝贺,那是贵族才能享有的殊荣,孔丘非常开心,就把儿子取名为鲤以彰纪念。   他的见识毕竟也要受时代限制,如今可是奴隶制还没有消失的年代啊,贵族是贵族,贱民是贱民,代代传承,泾渭分明。奴隶主贵族要封爵,只要随军参战,不管战果如何,战后都会受爵,而平民要想享有这种待遇,简直难如登天。庆忌循军功加官也罢了,竟然连封爵也循军功?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真有石破天惊的感觉。   庆忌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得意。这可是他想了半夜,才想出的迅速壮大力量的一个办法。我是一个亡国公子,阖闾是一国君主,比势力比地位我不如他,但是别人不能给你的,我能给,哪怕只是一张远期支票,照样有无数人会闻风而来。   这样一句话听起来简单,在当时可是打破了人们一向认为天经地义的上千年的旧制度,春秋末期,正是历史的一个大转折期,社会各种制度旧的败坏、新的未生,这个时候不需要十分周全详尽没有破绽的完美新政策,只要你有一条先进于别人,在这新旧更迭历史转折的大时代,就能把别人远远地抛在身后。   又过一百年,商鞅提出这一条时,对秦国军队的作用显而易见,但诸国却没有效仿施行的,盖因阻力重重,不是有大魄力的君主,总是有些抱残守缺,宁稳勿动的想法的。庆忌知道,今这番话不但对他这两百名士兵会产生一种无法估量的激励作用,而且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将有数不清的当世豪杰闻风而来。   考虑到他还要争取吴国内部世家贵族们的支持和拥护,起码也要尽力让他们保持中立,不要坚定地站在阖闾一边,“贵族无军功不再受爵”这一条他提都没提,现在他可是需要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   庆忌见全军人人斗志昂扬,许多人眼中都放出了兴奋的光芒,这才满意地一笑,挥掌如斩,朗声喝道:“好!现在,本公子给你们半烛香的时间洗漱,半烛香的时间披甲着装。一烛香后,全军集合操练武艺。逾时不到者,斩!”   全军立刻沸腾起来,整支队伍未到规定时间就已全军集合完毕,每一个士兵挺胸抬头地站在那儿,都象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将军,整支队伍的风貌焕然一新。   庆忌心中十分满意,他不指望这番话有点铁成金的作用,能让全军立刻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巨变,只要能提高一些士气和热情,改变这支疲兵的精神面貌,所产生的作用就非常可观了。   他相信,等到有仗可打的时候,他的因功奖励真正得以实施时,麾下立即就会冒出无数江东猛虎来。那时,他的本钱就要充足的多了。   要快乐地过好现在的每一天,也需要本钱不是? 第010章 漆城   太阳高升,全军用过早饭,庆忌才拔营而起,穿谷而行,花了小半天功夫出了山谷,前面便是一马平川,遥遥就能看见一座城池。此地已经接近鲁国国都曲阜,这座城池比这一路所见都要壮观,青石夯土垒就的城墙,高大的城门,城池附近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庆忌一行有两百多人,士卒又都持有武器,远远走来便引起了人们注意。等到庆忌率领两百甲士即将赶到城门口时,城门口停着一辆驷马高车,马车后面勒缰站着十多名魁梧矫健的骑士,车前一个垂髫童子,面对两百兵丁毫不畏惧,微笑着迎到路中,拱手一揖,脆声问道:“前方客人,可是吴国庆忌公子吗?”   阿仇喝住拉车的老牛,庆忌掀开轿帘,向外一看,见是一个锦袍童子,心中微微纳罕,却仍答道:“正是本公子,你是何人?”   那小童又作一揖,笑答道:“请公子稍候,我家主人迎候多时了。”说罢施施然转身,快步走到那辆驷马高车前同车中人对答几句,那豪华马车前帘一掀,便走出一个发束高冠的中年男子来。   这人足饰珠玑,腰金佩玉,头上一顶薄如蝉翼的高冠,丝绦系在颌下,脚下一双高齿木屐,大袖徐摆,风姿优雅地行到近前前,拱手一礼,微笑说道:“鲁国大夫展获,恭迎庆忌公子。”   庆忌一听,急忙跨下车来,抢前两步,同样还了一礼:“岂敢岂敢,庆忌见过展大夫。”   他这一路行来,但凡经过城邑,鲁国分守各处城邑的公卿大夫们都避不露面,原因就是他的身份贵为吴国公子、同时又是吴国现任君主缉杀的逃犯,在没有弄清朝中对待庆忌的态度之前,这些公卿大夫们只好避而不见。   如今这位鲁国大夫早早候在这里,看来鲁国朝堂上的争论应该已经有了结果。庆忌心中忐忑,脸上却是一派从容:“庆忌落魄公子,亡命来鲁,竟劳展大夫远迎至漆城,心中真是惶恐不安。”   “哪里哪里,庆忌公子太客气了,来来来,请马车,咱们入城再谈。”展获笑吟吟地说着,向庆忌摆手相邀。   庆忌本想问他是哪位大人所遣,要知道现在鲁国是季孙意如当政,叔孙、孟孙两家势力远不及他,若说是季孙氏派来的大夫,就不会有被驱逐出境的危险了。展获这一说,只好先捺下疑问随他上车。   二人谦让一番,最后把臂同登马车,车帘掀起也不放下,二人并肩坐在车中,马车调头驰向城里,展大夫的十余名侍卫立即拨马尾随其后,庆忌的兵卫带着处于后半队的孔丘一行人走在最后面,一行人进了漆城。   齐纨鲁缟是各国富有人家都喜欢用的东西,再加上贩卖海盐获利丰厚,所以齐鲁两国很是富庶,国人风气耽于享乐,“宛华居”这家漆城最大的酒店,在建筑风格普遍还比较古朴的当时,已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此时,“宛华居”二楼偌大的空间,却只有四个人隔着一条长廊各自据案而坐。对面跪坐的是两个大袍宽袖的男子,一个微微侧后,双手扶膝,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前头那个约有四旬左右,脸容瘦削,眼神阴沉,他的双眼微微沉下,看着桌上一杯清茶袅袅的雾气,不知在想些甚么。   对面坐着的两位姑娘,赫然正是庆忌在谷口河边邂逅的两位少女,任冰月换穿了一身颜色华丽的曲裾深衣,发丝上插了一朵木槿花,显得十分娇俏。她坐在那儿,一双眼睛东张西望,明显是个坐不住的主儿。微坐于侧后的青羽身前也有一张几案,上边摆放的却是一些时令瓜果和干果点心。   就在这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迅即一停,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道:“你们候在下面!”   随着声音,一个女子已出现在楼头,这位姑娘身材修长,脸蛋清丽,丝毫没有着了脂粉的痕迹。香肩若削,腰如约素,延颈秀项,举手投足都透着一种豪门贵族的优雅。   她身上穿一袭浅黄饰花的深衣,纤腰上束了一条素色的带子,乌黑油亮的秀发挽了一个高椎髻,发髻上插着一枝通体洁白的玉笄。除此之外再无修饰。   青羽立即坐直了身子,欠身道:“大小姐。”   任冰月掩口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你可算来了,让我和人谈些生意经,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啊……,春困秋乏呀,嘻嘻,我又想睡了。”   对面两个男子一看正主儿来了,立刻精神一振,站起身来,脸上挤出些笑意,作揖道:“见过大小姐。”   看来双方是熟识的,彼此没有通名报姓,也没有太多的客套。那位任大小姐神色之间似乎颇为不悦,她冷哼一声便走向任冰月一面。任冰月在席上向后膝行两步,和青羽并坐一起,给姐姐让出了位置。   任大小姐褪去鞋子,穿着一双雪白布袜的双足踏上细蔑片织的竹席,到了两端云纹修饰的几案后面,转过身来,把袍袖一展,便盈盈落坐,那风姿真是款款动人。   “阳虎在做甚么?我从吴国千里迢迢而来,还押着十车货物,到了这里他这主人却迟迟不见踪影,如今我已足足等了七天,郑盆,我问你,阳虎到底意欲何为?”   任大小姐婉约如水的一个人,想不到脾气比她的妹妹还要厉害,方一落座,便俏脸一沉,双眉挑起,开始兴师问罪。   那个叫郑盆的削瘦男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拱手道:“大小姐,我家主人听说小姐到了,也想尽早赶来漆城相会。可是……国中现在有件大事犹疑难决。小姐也知道,我家主人是季孙大人身边片刻也离不了的人物,这些日子在都城奔波忙碌,约会之期一拖再拖,却始终抽不出时间来,实在是事出无奈,还望小姐原谅。”   任大小姐冷哼一声:“阳虎不来,你郑盆儿可作得了主么。”   郑盆苦笑道:“我家主人本想亲自来会小姐,想不到国事羁縻,终究难以成行。此次小人赶来,正是受家主所托,先接收货物。只是……郑盆恐小姐等得心急,是以快马赶来,接收货物的车辆和需要交付小姐的财帛还在路上,小姐……还得再等上三天才行。小姐与我家主人商议的大事,在下可是作不得主,不过小姐宽心,朝中所议的事,就快有个结果了。”   任大小姐皱了皱眉:“那我在漆城还要待到几时?鲁国如今还不是你们三桓作主,有甚么大事迟疑难决的?”   “这个……”,郑盆有心不答,又不想得罪她,脸上的神情便尴尬起来。   两边正在谈着,任冰月无聊之极,听到身后窗下繁杂声响,屁股便从席上向后又滑了一截,倚着窗栏向外探看。   这一看,恰看见大队人马正向这边走来,前头五六骑健马开路,中间一辆马上,后边大队相随。那马车轿帘打起,车中坐着两个人,一个锦衣高冠的大夫,旁边一个俊俏少年郎,身穿白袍,外套蛟龙皮的半身甲,英姿勃勃,风度潇洒,正微笑着左右顾盼,忙伸出脚在青羽臀尖上轻轻踢了一把。   青羽回头看来,任冰月向窗外示意了一下,青羽便趁大小姐不注意,双手撑席向后滑过来。   “嗳,你看,那人来了。”   “谁呀?”   “喏。”   “呀!”青羽一看差点叫出来,任冰月一把掩住她的嘴,然后探身在几案上拈起一枚栗子,扶着窗栏比划了一下,看看马车行得近了,坏笑着把手腕一抖,那颗栗子就象弹丸般向下飞去。 第011章 游说   庆忌与展大夫并肩坐定,微笑说道:“展大夫此来,是奉了季孙大人之命么?”   展获‘讶然’道:“季孙大人?庆忌公子误会了。展某昔年曾出使吴国,当时令先王还是吴国公子,对展某一鲁国小臣却礼遇有加,展某感铭于心,愧无以报。今听说公子借鲁还卫,故此匆匆赶来漆城相迎,以尽地主之谊而已。”   庆忌听了心中一沉:“原来鲁国对自己这个亡国公子并不在意。”他转念一想,突然有些明白了,不禁暗暗冷笑:“欺我庆忌一介武夫吗?嘿!这话只好去糊弄鬼,你堂堂鲁国大夫,我如今的身份又这么敏感,不是受了鲁国执政季孙意如的差遣,会忙不迭赶来相迎?”   庆忌心中转着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早听说鲁国乃君子之国,真是名不虚传。展大夫高义,庆忌在此多谢了。”   “嗳,哪里哪里,礼尚往来嘛,这是展某应尽之仪。”展大夫笑吟吟地道:“公子一路而来,看我鲁国风光如何?这漆城还算繁庶吗?”   鲁国的国策是相忍为国,与其他国家常以姻亲方式建立友谊,多年不动刀兵,确实非常富裕。街头行人如织,路边摊贩无数,叫卖声此起彼伏,城中居民的穿着也大多华丽,这鲁国大城的繁华程度确非吴国所能比拟。   庆忌转首四顾,频频点头,赞道:“齐与鲁皆为天下繁华之地,一路所行所见,诚不虚言。这漆城临近贵国王都,繁华富庶程度,已是纵我吴国的王都也难企及了,曲阜之富庶繁华,更是可想而知。今蒙大夫接迎款待,可惜庆忌身无长物,无以酬谢,待我将来,再还大夫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   展获微笑道:“展某说过,这是为了酬谢令先王昔日的礼遇,庆忌公子太客气了,展某愧不敢当。”   庆忌哈哈一笑,说道:“这份心意,可惠及鲁国上下,我想展大夫不为一己,也是一定会乐于欣然接受的。”   展获目光一闪,奇道:“喔?公子此言何意?”   庆忌微微一笑,说道:“阖闾当世猛虎,野心勃勃。自他上位,便秣马厉兵,图谋霸业,鲁国与吴近在咫尺,展大夫慧眼如炬,对此不会毫不知情吧?”   展获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么,展某自然是听说过的,我听说吴国现在拜伍子胥为相,伍子胥与楚王有血海深仇,念念不忘引兵伐楚报仇雪恨。吴楚两国又因争夺桑林早就结下恩怨,我想,吴国练兵,该是为了楚国吧?”   庆忌失笑道:“展大夫原来没听说过唇亡齿寒的故事吗,阖闾的野心岂止于楚国?一旦伐楚成功,兵锋所指,就该是卧榻之旁的鲁国了。”   展获微微动容:“卧榻之旁?此语端妙,形容的真是太贴切了。”   庆忌拱了拱手,说道:“鲁国居民安逸,鲁国之城富庶,就象一个谦谦君子拥有无数财宝却门户大开,试问旁边的强盗岂能不动心么?”   展获哈哈一笑,目光闪过一丝狡狯:“庆忌公子如此游说,可是想劝我鲁国出兵助你伐吴?公子,如今阖闾坐拥吴国江山,而公子不过拥有卫国艾城一地,将寡兵微。公子方才也说,阖闾乃当世猛虎,鲁国若出兵攘助,岂不是引火烧身?”   庆忌一笑,摇头说道:“恕庆忌直言,鲁乃君子之国,不炫武功而修文德,礼仪之盛,诸侯向往,但若论武力,实非虎狼之兵的对手。庆忌怎么会向鲁国借兵,我说的还你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在此了。”   “喔?”展获捻了捻胡须,欣然道:“展某愿闻其详。”   庆忌淡淡一笑,自信地说道:“阖闾确是当世猛虎,但我庆忌恰是那能克制他的人。”   展获呵呵笑道:“当今吴王是当世猛虎,公子却有降龙伏虎之能,这样说来,公子岂不是比阖闾还要可怕?”   庆忌摇头道:“展大夫此言差矣,蛟龙在水里神勇无敌,上了岸来便算不得凶猛。犀牛在草地上力大无穷,若陷入泥沼则寸步难行,有没有本领、有什么本领,要看他在什么环境里。   姬光使一刺客篡夺王位,名不正言不顺,吴国上下皆心怀故主,是以我兴兵讨伐时,虽只区区一万五千兵丁,他便惶惶不可终日。盖因军心、民心均不能为他所用,迫不得已,他才只能重施故伎,又使一刺客行刺。他纵有虎狼之兵,唯独在我面前束手无策,所以我才说是那恰能克制他的人。   庆忌此番遇刺,是以兵败,待我返回卫国招兵买马,积蓄钱粮,挥兵再来时,阖闾的卑鄙伎俩还能再次得逞么?到那时庆忌光复吴国,鲁国不动一刀一兵、不支一丝一粟,便可消弥心腹大患,这对鲁国来说不是一件大好事吗?庆忌说的礼物,便是指的此事。我想,展大夫不会再推辞了吧?哈哈哈……”   展获脸上始终一片笑意,也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想些什么,听了庆忌说的话,他哈哈笑道:“久闻庆忌公子乃吴国第一勇士,奔走逾奔马,手能接飞鸟,步能格猛兽,矫捷如神,有万夫不当之勇。只是……要想攻打吴国,可不是仅靠个人武勇便办得到的,公子何以有如此信心?”   庆忌轻松地一笑,说道:“阖闾行小人伎俩夺取王位,臣民心向故主,国内不稳,此其一;谋逆篡位,以下犯主,天下王侯公卿谁不忌惮?得道者多助,明里暗里肯相帮庆忌的诸侯不在少数;此外,有卫国对庆忌鼎力相助,楚国、越国与吴国一直为仇,楚越纵然对庆忌并无好感,也是乐于见到庆忌伐吴的,楚国收留了掩余、烛庸两位公子,便是明证。再加上庆忌以个人武勇对天下英雄的号召,时机一动,反攻吴国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展获听了笑笑,微微阖上双目。庆忌也不多说,转而悠闲自在地四处打量,欣赏漆城风光。就在这时,他的左肩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庆忌心中一惊,霍地抬头向外望去,同时双腿绷紧,一俟时机不动,便要蹿出车去。   他一抬头,正看见楼上窗口有两个女孩探出头来正向他张望,那掩口而笑的姑娘粉面桃花,眉眼盈盈,可不正是路上遇到过的那个女孩。庆忌心中一喜,他伸出食中两指,往自己唇上轻轻一抹,然后向她一扬,做了个飞吻的动作。   “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嘛,琼瑶就等于言情了,言情怎么少得了亲嘴儿这个节目?不啵一个都对不起观众,这正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任冰月在楼上正笑的得意,一见他如此轻佻的动作,顿时心头如小鹿嗵嗵乱跳,面红耳赤地缩回了头去。   展获忽然一睁眼,好象这时才瞧见他挥向空中的两指,连忙问道:“公子,什么事?”   “哦……,没什么……”,庆忌把两根手指随意地又挥动了两下,不动声色地道:“有一只苍蝇……”   展获早将他的一举一动、神情变化都悄悄看在眼里,见他这么说也不点破,只在心中想道:“庆忌此来曲阜,真的无意求助于鲁国?看他如此轻松自若,犹有闲情逸致与女子调笑,竟是真的对我鲁国全不在意,他对伐吴这么有信心么?”   什么伐吴成功,便可消弥鲁国心腹大患,展大夫是根本不信的,但是如果鲁国对庆忌伐吴有所帮助,那么要结成兄弟之邦就顺理成章了。若助庆忌伐阖闾而代之,联吴以抗齐国,对鲁国自然是非常有利的一件事。而且行此仁义之举,鲁国在诸侯间必然也能声誉大隆,威望显著。问题是,庆忌真有此能么?   展获沉吟良久,回首向庆忌笑道:“此地有一座庄院,乃是鄙国成碧夫人的别院,展某的封邑与成碧夫人的封邑相邻,两家向来友好。此番来迎公子,展某向成碧夫人借了这所别院作为接迎庆忌公子的地方,庆忌公子若觉得漆城风光还能入眼,不妨在此多盘桓几日。” 第012章 双姝   “宛华居”,任家大小姐渲泄了心中的怨气,神色已经缓和下来,淡淡说道:“郑盆儿,我也知道阳虎大人位高权重,公务繁忙,如此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此番赴鲁,我打的是往齐国祭祖的旗号,在漆城势必不能耽搁太久,否则一旦泄露风声……”   郑盆连忙拱手笑道:“郑盆明白。阳虎大人对于不能依约前来也感到非常歉疚,此地距都城虽不甚远,不过大小姐自然明白,朝堂中事,须臾之变足以动天下。”   任若惜微微一笑,把盏道:“我明白,希望阳虎大人也能明白若惜的为难之处,阳虎大人所虑者,前程而已。若惜所虑者,身家性命!两者岂可同日而语?这样吧,我再等三天,三天之内阳虎大人不到,我便启程赴齐,会唔之事只好押后再说。”   说罢任若惜展袖而起,微一侧首,却见青羽和任冰月正在附耳低语,青羽掩口轻笑,冰月却满脸晕红,对于堂上的动静竟是丝毫未觉,任若惜柳眉一蹙,心中不禁又浮起一丝愠意。   郑盆儿和他的侍卫起身道别,听到双方寒喧,任冰月和青羽才晓得大小姐要走了,连忙也跟着站起来。任若惜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当先走了出去。   郑盆儿拱手如仪,满脸堆笑地站在楼梯口,耳听得脚步声“空空”渐远,楼外健马长嘶,马蹄声须臾消失,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冷却下来。   他瞟了旁边那个人一眼,冷冷地道:“楚才,你方才也听到了,鄙人最多只能再拖三天,如果你们要动手,只有这三天机会,三天之后,一切休提!”   那个扮仆从的年轻人笑道:“郑大人放心,能拖三天,我们的人手也就到齐了。楚某立刻通知主上,决不让郑大人为难就是。”   “那就好!”郑盆袍袖一卷,昂然走下楼去了。   任若惜回到自己府门前,看到旁边那座紧闭不开的府邸此刻门户大开,许多披甲士卒正鱼贯而入,不禁勒住战马,目中露出疑惑神色。   府中的几个奴仆迎上前来,任若惜用马鞭向旁边的府门一指,问道:“怎么有这么多甲士,是成碧夫人回别院小住么?”   任家家大业大,在鲁国也有多处庄院,这座占地有顷的大庄园就是她家的一处房产,府中常年有些家奴在此打理。那家仆就是此地庄中的一个老奴。   苍发老奴欠身答道:“大小姐,老奴方才听成夫人府的奴婢说,好象是一位姓展的大夫借了她家的宅院宴客,并非成碧夫人来了。”   任若惜“哦”了一声,淡淡地道:“回府吧。”   她一句话说完,却未见妹子应声儿,扭头一看,任冰月和青羽还在马上低声谈笑,不觉怒从心起。任若惜抖腕一甩,手中马鞭刷地一下扬起,在空中“啪”地炸出一声脆响,把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任冰月和青羽吓了一跳,连忙分开了身子。   任若惜冷哼一声,喝道:“下马!”   马前老奴跪趴于地,任若惜一按马背,小鹿皮的靴子踏到他背上,伸手一提裙摆走下地去,大步走向府门,任冰月见姐姐发怒,连忙吐吐舌尖,乖乖下马跟在后面。   任若惜走过两道庭院,在一棵浓荫如盖的大榆树下站定身子,转过脸来面沉似水地道:“冰月,姐姐带你出来,是让你游山玩水来的么?整天只知和下人嘻笑打闹,今天这样一趟寻常会唔,还要使人来找我出面,正经事你就半点做不来……”   “大小姐,二小姐年纪尚幼,不通生意买卖……”,青羽刚刚说到这儿,任若惜冷冷的目光向她一扫,冰冽冽的如透骨之冰,青羽心中一寒,连忙闭了嘴。   任若惜嘴角一翘,马鞭向她随意一指,喝道:“没有一点上下尊卑的规矩,我和二小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滚出去,前庭跪下,掌嘴二十!”   青羽骇得脸都白了,任府上下,除了任家家主,她独惧这位大小姐,一见大小姐震怒,青羽哪里还敢搭话,立即乖乖退出内庭,回到前庭往道中央的青石板上直挺挺一跪,自起掴起嘴巴来,看那下手还不敢藏力。   任冰月本来笑嘻嘻的不以为然,一见姐姐如此严惩自己的下人,脸上就露出些不快来,拧眉嗔道:“姐姐,青羽是我身边的丫头,一向乖巧懂事,插嘴说话纵然乱了规矩,也是忠心护主的缘故,姐姐何以如此重责?”   任若惜气极,手中马鞭一甩,刷地一下抽落一地榆钱,看得任冰月缩了缩脖子,好象那一鞭就抽在她的颈上。姐姐轻易不发脾气,真发起怒来,她心中也是怕的。   任若惜在庭前来回踱了几步,站到任冰月面前瞪了她半天,才点了点头,冷冷地道:“你问我为什么?好!你跟我进来!”   说罢一转身大步向房中走去,任冰月嘟了嘟嘴,只好跟了进去。   任若惜在席上坐定,看了眼一脸无辜的冰月,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冰月,我们此番借返齐祭祖之名来鲁国,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任冰月眨眨眼,满脸茫然地道:“不是运送两百件皮甲、三百支剑、五百枚狭叶矛尖给买家么?”   任若惜摇摇头,无奈地道:“冰月,父亲妻妾满堂,膝下却无一子,只有你我两个女儿。如今父亲年纪大了,这偌大的家业,要由你我为父亲分忧才是。当今吴王对于和先王过于亲密的人都十分忌惮,任家目下是危机重重,你还懵然不知吗?”   任冰月一呆,奇道:“不会吧,咱们任家虽然也是吴国大族,但是与王室一向没有过于亲密的关系呀,当今吴王登基,父亲不是还向他敬献了青铜利剑三千柄吗,他有甚么信不过咱家的。”   任若惜苦笑,她垂下细密的眼帘,默然片刻才道:“还不是因为父亲托曹大夫向先王姬僚进言,要将姐姐……许配与公子庆忌为妻的事。大王一口便答应了,只因庆忌公子尚在楚国作战,是以未行文聘之礼。当时阖闾就在先王座前,全都看在眼里,他夺位后怎会信我任家?   吴越冶炼锻造之术天下第一,我任家更是其中翘楚,吴国兵器俱出我家。父亲麾下有冶匠两千,锻匠两千,采矿力士四千,若要作反,顷刻间就能拉起一支队伍,吴王能不把我任家看成心头之刺么?   只是咱任家在吴国举足轻重,他登位之后,父亲又率先敬献三千柄利剑做为贺礼,阖闾捉不到咱家的什么把柄,这才暂且隐忍。父亲窥破他的杀心,献剑便是为了自保。如今违反吴国禁令,私自向诸侯出售兵器,更是为了求生。赚钱不是目的,藉以结识各国权要,预埋退路,才是父亲真正的心意。”   任冰月讶然道:“原来是这样……,可是冰月并没有做什么啊,只是与青羽四处走走,又能惹出什么祸事来?”   任若惜斥道:“糊涂!一旦我们私下会唔他国权臣的消息泄露,本就疑心重重的吴王必定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必然不顾一切立刻对我任家下手,那时我们任家就是灭族之灾了。这一路上姐姐深居简出,小心翼翼,你却毫不在乎,到处抛头露面,还说不会惹下祸事?   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你都不放在心上,青羽那丫头又只知讨好怂恿,投你所好。哼!越来越不安份了。她对你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但是忠仆就可以纵容吗?你是任家的女子,你身边的奴婢就不是普通的奴婢,你和他们没有上下尊卑之分,就会让他们产生不该有的欲望!   当你权柄在手的时候,他们的地位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心气儿也会越来越高,可是你待他们再如何无分彼此,你能把你的一切与他们分享么?你能让他们拥有和你一样的尊荣和地位吗?   你做不到,却纵容了他们的野心,他们就会心生怨恚。驭下之道,必须恩威并重,要让他感激你的奖赏,敬畏你的权柄,像你这样主仆不分,尊卑无序,早晚生出事来。   你看看如今的鲁国,季孙、叔孙、孟孙三家公室瓜分了鲁君之权,把鲁君赶到齐国去了。他们麾下有实力的家臣象阳虎、公山不狃、仲梁怀这些人,也个个野心勃勃,暗蓄死士,私购兵器,架空公室,篡夺大权,走的路和他们的主子一模一样。   这些公室对鲁君,这些家臣对公室,当初又有哪个不是忠心耿耿,一切唯主上之命是从?又有哪个是一开始就包藏了祸心的?人心难足、欲壑难填,得一望十、得十望百乃是人的天性。你如果不懂得驭下之道,却又拥有很大的权力,忠犬也会变成凶恶的狼,早晚反噬你一口。”   任冰月不服地道:“不是还有姐姐在么,冰月只要听你的话就是了,这些权谋驭下之术,我学来做甚么?”   “我?”任若惜远山般的黛眉微微锁起,一缕惆怅慢慢荡漾在眉宇之间,她望着门外道径上摇曳的花朵,痴痴半晌,才幽幽一叹,低低地道:“姐姐……也许很快就要出嫁了……” 第013章 漆城第一美人   听说姐姐将要出嫁,任冰月大为兴奋,一把扯住她衣角,迫不及待地问道:“姐姐要嫁与哪家公子?”   任若惜抽回袖子,淡淡地道:“这要看父亲欲迁往何处了,若是越国,那就是越国的公室。若是鲁国,那便是鲁国的公室。若是要迁到楚国么,呵呵,自然就是嫁于楚人了。”   任冰月一呆,讪讪地道:“这……,嫁给甚么人,全不由姐姐作主么?”   任若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废话,当今天下,上至天子诸侯、下至公卿大夫,哪户人家不是这样嫁女儿?自古女儿家,喜乐不由自身。世家之子,更是生就的一身责任,哪有几个象你这样怠懒。”   任冰月傻了眼,吃吃地道:“可咱任家……怎么离得了你?”   任若惜叹道:“所以我才带你出来,只希望你能跟着我好好学学,谁想你却这么不争气。”   任冰月想了想,傻笑两声道:“要不然……,父亲要与哪户人家结亲,便把我嫁过去吧,反正我什么也不会做!”   “你?”任若惜气笑了:“长女未嫁,哪里轮得到次女婚配?再说,你这傻丫头,就算嫁了人,又有什么用?”   任冰月挺起胸,红着脸道:“若论其他我自然不及姐姐。可是若论姿色,我比姐姐也不是差的很多很多吧?再说……再说……”任冰月吭哧吭哧地道:“再说生孩子嘛,哪个女儿家不会?”   任若惜“噗哧”一笑,忍俊不禁地道:“你呀,怎么象个没长大的孩子。你想的太简单了,女子财帛,只是缔结联盟的手段,缔结了联盟,如何经营这关系,岂能是个女儿身就能胜任的?”   任冰月泄气道:“看来我还真是没用,连这样的事都做不成。你……你要与阳虎见面,难道他也是父亲心中的人选之一?他……他可是将至四旬的男子了。”   “当然不是!”任若惜敛了敛衣袖,傲然道:“我们任姓,乃是上古贵族,黄帝后裔,阳虎权柄虽重,终究不过是季氏家奴,任家长女岂能岂能嫁给了他?好了,这些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向你透露这些,只是要你警醒一些,不要再浑浑噩噩的以免为人所趁。这三天,你给我耐住性子,不可再到处游荡,三日之后,我们便启程赴齐。”   任若惜起身往内堂去,走到门边回头看了冰月一眼,说道:“把你的侍婢青羽唤起来吧,可不要蠢到说是我要她起来的。”   任冰月吐了下舌尖,向姐姐扮个鬼脸。   ※※※   两个侍女服侍庆忌入浴,虽说两个侍女相貌不算上佳,毕竟是妙龄少女,初尝温柔滋味还是令这位落难公子飘飘欲仙。好在他继承了庆忌的全部记忆,彼此的融合使他的见识和心性与往常大不相同,自然而然的便通晓了许多规矩,神态举止间也自有一种贵族风范,倒不致出乖露丑。   以热水香汤沐浴完毕,庆忌穿着襦衣和袴裤,一身轻松地坐到榻上。这袴就是那时代的内裤,有裤腿而无裤裆,算是广义上的开裆裤,只是不似幼儿般露了下体而已。   身后一个侍女跪坐,用牛角的梳篦为他梳理长发,另一个侍女跪坐于前,手捧一方铜意。庆忌轻轻自那侍女手中取过铜镜,轻轻摸索着铜镜,那是一面蟠虺饰纹的青铜镜,边缘是相互缠绕的小蛇图案,看起来非常精美,铜镜镜面平滑明亮,景物在铜镜中纤毫可现。   庆忌握着那面铜镜,迟疑半晌,才慢慢把它举起来。镜中先是出现两道浓眉,然后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秀挺的鼻子,线条明朗的双唇,充满阳刚气的面庞整个跃现于镜中,看起来俊武不凡。   他在水边也照过自己的样子,但是直到此刻才看的这么清楚:“原来这就是我的样子,不但年轻了十岁,而且还是一个小帅哥”,庆忌对着镜中的自己陶醉地笑了起来。   “喂,你看本公子相貌如何?”   庆忌笑吟吟地问跪坐于前的侍女。   那侍女仰起脸来,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抿嘴一笑,伏身答道:“成碧夫人于别府饮宴时,所邀士人公子多有青年俊彦,但风采相貌均不及于公子,以婢子所见,公子俊雅风流,如今漆城,唯公子可称第一美人。”   庆忌知道这时美人的形容是男女通用的,但是听着还是觉得有趣,他哈哈一笑,振衣而起,说道:“来,为本公子着装。”   “是。”两个侍女轻轻一笑,双双站了起来。庆忌为人随和,方才侍候他入浴时这两个小侍女就知道了,所以在他面前很是放松。   两个侍女提起一袭交领右衽的素白色葛服,庆忌伸出双臂,任她们为自己穿上袍子,折齐领角、系上锦带,挂上佩玉,抚平袍裾。身后那个侍女轻声提醒道:“公子,尚未着冠呢。”   庆忌把袖一拂,笑道:“头发这样披在身后,随意的很,不必盘髻着冠了。”   两个侍女娇声应是,侍候他穿上布袜,庆忌踏着地板走到门边,两个小侍女忙赶过去捧起高齿木屐,为他趿上鞋子,庆忌便大袖飘飘地走了出去。   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条细带子简单地系了垂在肩后,腰间锦带上玉珮叮当,穿着高齿木屐,踏在木板回廊上,风吹花木,满地疏影,优雅的意境让人心旷神怡。“呀,这样的气氛,应该再手提一支绿竹杖,高歌我本楚狂人,疯歌笑孔丘才是”。   庆忌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孔子现在可就在这处庄园里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忽地一惊:糟了,方才受展大夫接迎一路来到成府,由于有展大夫作伴,无暇照顾孔老夫子,只记得他的牛车随在后面,如今不知怎么样了,可别冷落了这位老先生才好。   他回头问过两个随侍与后的侍女,谈起孔子其人,两个侍女均摇头不知,不过她们听了孔丘的名字,居然知道此人,看来此时孔丘在鲁国已算是一个知名人物。   庆忌急急来到前堂,只见展大夫与孔丘据席而坐,谈笑言欢,正说得亲热,不禁有些愕然。展大夫见他出来,忙起身迎道:“公子沐浴已毕了?呵呵,展某素闻公子勇武之名,如今再看,还是一个玉人。”   庆忌敛袍回礼,笑道:“展大夫过奖了,方才仓促,竟然忘了招呼孔师,真是罪过,怎么……孔师与大夫本就是旧识么?”   孔丘也微笑着站了起来,笑道:“正是,方才问过门下童子,才知道迎接公子的乃是展大夫。孔丘与展兄是多年好友。当年展兄往都城公干,因城门已闭,夜宿城门之下,城下有一孤女,时值寒冬,展兄恐其冻死,唤入车内,坐之于怀,至晚不乱,实是谦谦君子,孔丘一向钦佩。”   庆忌听得张大了嘴巴:“柳下惠!这是柳下惠的事迹啊,怎么成了这位展大夫了?”   他可不知道“坐怀不乱”的故事说的就是此人,柳下是展获的封邑,惠是展获的谥名,此刻展获还好生生地活着,世上自然没有柳下惠之名。   展大夫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逊笑道:“仲尼又来谬赞了。呵呵,庆忌公子不知,我与促尼曾同为士师(掌管刑罚狱讼之事的小官),两人相交已久。方才听说,公子慨施援手,解了仲尼路逢盗贼之厄,展某在此多谢了。”说罢郑而重之地施了一礼。   庆忌定了定神,连忙道:“不敢不敢,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展大夫苦笑一声:“于公子来说,只是举手之牢,对展某来说,可是天大的事情。”   庆忌一奇,展大夫尴尬地道:“这事,真是……唉……”   展大夫苦笑连连,庆忌看的莫名其妙,孔丘一旁解释道:“方才与展兄叙起离别之情才知道,原来那伙盗贼俱是展跖门下,而展跖,乃是……”   他看向展获,展获干笑两声,脸上有点挂不住颜色:“实不相瞒,大盗展跖,乃是……咳咳,乃是展某的胞弟。家门不幸,险些害了仲尼,展获真是愧对故人。”   孔丘笑道:“展兄何必如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再说,幸赖庆忌公子援手,孔丘如今不是安然无恙么?”   展获连连摇头苦笑,说道:“罢了罢了,今日接迎庆忌公子,又见到久别老友,乃是大喜日子,这些烦心之事且都不提,来来来,公子与仲尼且入席。”   说罢展获三击掌,对闪身进来的成府家仆道:“传宴,歌舞侍候。” 第014章 盗跖为邻   成碧夫人府隔壁又是一幢大宅,这漆城本是繁华之地,许多都城的豪门大户在此地都有别院,春草青青、秋高气爽时,来此别院小住,踏青采风,游玩射猎,远比都城自在。   这幢大宅与任家别院和成碧夫人府不同的是,宅院没有那么豪绰,这里本是鲁国大商贾白子陵平时南北经商、寄屯货物的所在,庄园内建了许多库房,平时空着,留守的人也不多,只有两个老苍头儿携家眷在此打理。此刻,这处白府别院却是已被鸠占鹊巢了。   堂上七八条大汉据席而坐,当中一方几案,案后横卧一条大汉,以手支额,听着他们说话。这大汉双眉如卧蚕,颊如刀削,嘴唇丰厚,颌下一部浓茂的胡须,虽然只是懒洋洋地躺在那儿,但是浑身充溢着一股野兽般的力量,让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意。   他身穿一袭葛布的袍子,两只脚赤着,一个仆佣打扮的少年把他的一只脚架在自己的大腿上,正用锉刀为他修理着指甲。   那大汉睁着一双凛凛生威的大眼,环顾左右,问道:“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小乙,你的车马准备好了么?”   那叫小乙的汉子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左眼下划到右唇边,象一条狰狞的蜈公,看起来极是凶恶。小乙答道:“主上放心,小乙已经备下一百辆车子,只待主上吩咐。”   大汉点点头,又问:“莫风介时由成府翻墙而过,四处点火引起混乱,古君海则率队主攻。君海,任家家将以一当十,向来骁勇,又倚仗兵甲之利,小觑不得。介时你是前门主攻,须得早早准备,要你调集的人马到齐了么?”   这个古君海身材魁梧不在这盘卧的大汉之下,一部络腮胡子直伸到耳后,听到大汉询问,踞身道:“主上,我的人已到了七成,还有六七十人正在赶来,预计今明两日必到。”   大汉微微一笑,说道:“甚好,刘煜、李玄,你二人负责左右佯攻,分散任家兵力。介时某以力士破任家后墙,由某亲自阻敌,叶羽负责运走兵甲武器,曾氺卞在城门接应,出城之后立即运进山谷,毁车杀牛,掩埋兵器。小乙,带了你的人便于此时上路,招摇过市。”   众武士齐齐应喏,楚才眼珠一转,问道:“主上,任家姐妹如何处置?”   大汉瞟了他一眼,笑道:“既取其财帛,难道还要取其性命吗?”   楚才脸上露出贪婪神色,嘿嘿笑道:“越艳窈窕,吴娃多娇,那是有名的出美女的地方,主上不知,卑下可是亲眼所见,那任家姐妹,俱是人间绝色,生得花容月貌,一身妩媚……”   大汉把手向他一指,大笑道:“说话不要拐弯抹脚,你可是欲蓄此二女为姬吗?”   楚才媚笑道:“卑下的意思是……那两个女子妖娆美貌,就此弃之着实可惜,主上身边该当有此姐妹陪寝服侍才对,嘿嘿,主上若是取了任家姐妹,只把她们身边美婢赏与卑下,卑下便心满意足了。”   那大汉勃然大怒,抬腿一踹,正为他修理脚趾甲的少年盗伙便“哎哟”一声仰面跌了出去,大汉不理他呼呼喊痛,呼地一下坐起,作色道:“混账,取财莫取色,取色莫取财,你贪恋人家美色,要诱我展跖坏了规矩么?”   楚才脸色一变,慌忙伏地道:“卑下不敢,卑下的意思是……”   他还没说完,盗跖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到他的头上,抬起一脚把他踢翻在地,瞪起一双虎眼,戟指大喝道:“任家岂是随意欺辱的人么?以我展跖之能,欲取其财物,也要调兵遣将,多方筹备,唯恐不能成功。   某一旦攻入任家,此二女必是家将重重保护的人,若要取之,不知要死多少弟兄,纠缠一久更脱身不得。你为美色,陷兄弟于危境,是为不义;明知敌强,偏生妄想,是为不智!跟了我这么久了,依旧这般猥琐,不知进退!”   楚才惊得汗透重衣,连连顿首道:“卑下知罪,卑下知罪,请主上息怒。”   这楚才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与其他盗伙处得一向不错,一见他受主上责斥,纷纷代为请罪,展跖才愤愤然地坐下,嗔目喝道:“盗亦有道,你若再这般不见长进,某便割了你的卵子,去了你的祸根。”   楚才这一吓非同小可,惶惶然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展跖还待训斥他几句,忽地隐隐听到丝竹歌乐之声,他侧耳听了听,不禁扯了扯胡须,把浓眉一紧,问道:“怎么回事,那个狐媚子到了别院么?”   属下面面相觑,展跖大怒,伸手重重一拍几案,拍得盏碟乱跳:“还不去探听明白!”   莫风和李玄连忙起身退了出去,过了片刻二人匆匆赶回,向他禀报道:“主上,并非成碧夫人到了别院,卑下探得,乃是一些借宿的客人,带有许多甲士,约有两百之数,至于主人是什么身份却还不甚明了。”   展跖拧着眉毛,喃喃道:“两百甲士扈从……哪个公卿大夫有此威仪?有他们在此岂不坏我大事,怎生想个法子把他们赶走才好。”   明知对方身份不凡,而且扈从武士有两百多人,展跖还能如此从容,竟要想办法把对方赶走,民间传言,说他纵横齐鲁,侵扰诸侯,王侯公卿束手无策,看来真的不是虚言了。   莫风和李玄听了脸上露出尴尬神色,展跖看在眼里,问道:“还有甚么话说?”   两个盗首对视一眼,由李玄上前一步,叉手低语道:“主上,听说……听说那宴客的人,是……是展获展大夫……”   展跖一呆,失声道:“我大哥……他好端端地不在都城做他的大夫,赶到这儿来会的甚么客?真是岂有此理!”   他侧首想了片刻,却又嘿嘿地笑了起来:“无妨无妨,我大哥素来是守礼的君子,他既借此地宴客,对方必是他敬重的人物,若有恶邻骚扰,我大哥失了颜面,那就只好请他的朋友另迁佳居了。呵呵呵……,李玄,你来,我教你个法子,把他们轰将出去……” 第015章 树旗   展获是主人,坐了主席,孔丘与庆忌是客,谁坐右首就不免要谦让一番了。天下诸侯,除了楚国尚左,其他各国都是尚右的,以右为尊,重要客人自然应该坐在右首。   孔丘认为此次欢宴本就为了迎接庆忌,加上他是吴国公子身份,理应坐在上席。庆忌则是一看见这个身高赶得上穆铁柱的孔大夫子,脑海中就出现一副金光闪闪的牌匾,上书“至圣先师”四个大字,哪肯让他屈居末席,两下里便逊让起来。   孔丘崇尚周礼,周礼把上下尊卑的礼仪融合到了生活的各个方面,在潜移默化中行规矩,坐卧行走、建筑饮食,都有着极其详尽的规定。那时的礼可不仅仅是一种礼貌而已,所以孔丘对礼甚为看重,哪肯做逾礼的事,庆忌一听老夫子郑而重之地和他讲起‘礼’来,心里先就怕了,只好到了右席就坐,宾主这才欢喜开宴。   成碧夫人交游广阔,常来漆城小住,此地别院常年供养着一批乐师舞伎,所以堂上歌舞纷芸,十分热闹。   展大夫举盏向两人敬了杯酒,放下酒盏向孔丘问道:“仲尼,你当初负气而去,为兄闻听,扼腕叹息良久。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可有什么打算么?”   孔丘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放下酒盏,淡淡笑道:“丘准备回到家乡,设坛讲学,展兄以为如何?”   展大夫捻须笑道:“仲尼博学好礼,世所敬仰,如今正当壮年,应该出来做事才对啊。”   孔丘喟然叹道:“孔丘欲在鲁从仕,怕是前程艰难吧?”   展获目注孔丘片刻,哑然失笑:“仲尼还记着当面责斥季孙大人逾礼的事吗?仲尼,季孙大人执掌国政,求才若渴,些许小事怎么会放在他的心上?你是鲁国闻人,通达古今,学识渊博,名声闻于诸侯,季孙大人有志强大鲁国,怎会舍仲尼这等贤才而不用呢?如果你愿意从仕,愚兄可以为你引荐。”   孔丘意动,略一思忖,举杯笑道:“展兄盛情,丘不胜感激之至。离开故乡这么久了,我是一定要回去看看的,待孔丘回家小住几日,再往曲阜拜访展兄如何?”   他这么说,就是变相的答应了,展获心中喜悦,与他又对饮一杯。孔丘放下杯子,欣欣然向庆忌问道:“公子可去曲阜么?”   庆忌笑了笑,眼角也不扫展获一眼,昂然答道:“庆忌本意欲往曲阜疗伤,如今伤势渐愈,可是归心似箭了,这曲阜不去也罢。蒙展大夫盛情,庆忌便在此小住几日,一俟行动自如,立即返回艾城,招兵买马,再次伐吴,弑父之仇一日不报,庆忌岂不愧为人子吗!”   孔丘一听耸然动容,立即击掌叫好。   孝道,正是他倡礼的一个重要部分,庆忌这一答正是投其所好,怎不心痒难搔?曾有他的弟子向他问起如果和别人有杀父之仇怎么办?当时孔老夫子之乎者也地回答过一番,后来记在了《论语》里。   他那段话换成如今的白话文,大意就是:如果有杀父之仇未报,不能穿好的,不能吃好的,不能去做官,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杀掉仇人为父报仇,如果不小心在路边遇上了,手里又没有武器,抄起块板砖也得削他。   所以他对庆忌这种至孝的表态自然大加褒扬,立即赞道:“公子此言甚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漫说公子光弑君夺位,大逆不道,便是他本为一国之君,为人子者,有此血海深仇,也当为父绝君,而切切不可为君弃父。”   庆忌听的一呆:“儒家不是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么,怎么孔丘却说出宁为父绝君,不为君绝父的话来,难道那都是后世儒家的不肖子孙们捧皇帝老儿臭脚发明出来的说辞,根本与孔丘无关?”   展获在一旁捻须微笑,听了庆忌的话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声色,就在这时,一阵风来,送进一片奇臭,两旁乐师舞伎纷纷捂鼻蹙眉,展获大怒,喝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味道?”   成府管事慌慌张张跑出去探问究竟,片刻功夫跑回来道:“展大人,小人出去问过了,隔壁白府家人沤肥种地,气味传了过来。”   展获款待客人,席上却传来一阵五谷臭味,顿时让他颜面扫地,把展大夫气得脸色铁青,他知道隔壁的所谓白府是鲁国大商贾白子陵的别居,他堂堂一个鲁国大夫自然不把白子陵放在眼里。   只是现在白子陵不在,白府里不过是一些下人,他不便自降身份亲自出面,便愤然喝道:“你去告诉他们,就说府中正在宴客,再有异味扰我兴致,必不轻饶。”   那管事跑出去隔着院墙一说,对面吼声如雷,展获等人坐在厅中也听得清清楚楚,一个男子声音阴阳怪气地道:“你宴你的客,我沤我的肥,你家要怪罪,便去怪那风不知趣,与我等何干?”   说罢墙后传来一片大笑,展获闻言双眉陡立,“啪”地一下拍案而起。庆忌劝道:“大夫勿恼,使家人过白府言明大夫身份,顽劣小子当知畏惧。”   展获吞了口恶气,沉着脸唤过成府管事,让他过府交涉,那管事也没想到白府的下人变得如此大胆,领了吩咐便急急往白府去了。只过片刻,隔墙便传来一阵惨呼声,展获与庆忌、孔丘相顾愕然,随即便见成府管事和几个家丁互相搀扶着,鼻青脸肿地赶了回来。   成府管事跪伏于地,哭诉被白府粗野下人打了,乞请展大夫出面。展大夫气得浑身发抖,孔丘一双大眼也瞪了起来,两位道德标兵摩拳擦掌,就要亲自出头去讨个公道。   庆忌见此情景不由心中一动,方才展大夫说那白家只是鲁国商贾,明知隔壁是一位地位显赫的大夫宴客,一个商贾的家人怎敢如此放肆?散播臭味倒也罢了,还把上门理论的人打成这般模样,分明是有意挑衅,他们意欲何为?   庆忌心中打了个转儿,便沉住了气,稳稳地坐在那里道:“展大夫、孔先生,稍安勿躁。梁虎子,近前来!”   左兵卫梁虎子唱诺一声,自堂下大步而入,抱拳行以军礼。庆忌目注梁虎子,淡淡地道:“你去,勿使俗人扰了大家兴致。”   梁虎子是原吴国的军将,一直追随庆忌,对他的心意最是了解。他抱拳行礼时目视庆忌,庆忌的眼神微微向他一凝,然后刷地一下垂下来盯向酒杯。梁虎子心中了然,把浓眉一挑,俯首称诺,一步步倒退下堂,点齐二十名虎狼之兵,风一般出了大门。   展获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安地道:“公子远来是客,招待不周,已是展某的罪过,再劳动你的兵将,展某岂不惭愧?”   庆忌欠了欠身,笑吟吟地道:“大夫盛情款待,庆忌愧无以报。些许小事,庆忌代劳手足,便当是酬谢大夫隆情厚意吧。来来来,不要让小人扰了酒兴,展大夫请、孔先生请。”   展获、孔丘举起杯应酬,双耳却竖了起来,倾听隔壁动静。   梁虎子领了二十名兵丁,来到白府门前,把大门擂得山响,高声喝道:“开门,开门!”   里边有人阴恻恻地道:“成府的狗又来狂吠么?要进门来,旁边有门,莫要擂坏了我家大门,你可赔偿不起。”   梁虎子往旁边一看,却是门上开的一个狗洞,不由勃然大怒。他左右看看,瞧见旁边门斗下卧着一具压场用的石磙,便走过去,握住石磙两边的凹洞,吸一口长气,大喝一声,把石磙举了起来。   这石磙重量不下三百斤,寻常力士还真举不起来,梁虎子素有蛮力,一身力气只比庆忌略逊,这一声大喝竟把石磙举过了头顶,身边的士兵立时喝一声彩。梁虎子满脸横肉都抖了起来,举着石磙一步步跨上台阶,到了门前狠狠向前一砸,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那极结实的大门便裂了缝隙,挡门的横杠绷起,刺猥般支出许多尖刺。   梁虎子再一声大吼,石磙向前狠狠又一砸,轰隆一声巨响,大门便被砸开了,半扇大门连门轴都撞断了,歪歪斜斜地矗在地上。   梁虎子扔掉石磙,抬腿一踢,那半扇大门轰然倒地,扑起一天灰尘,待那灰尘慢慢消散,梁虎子已领着二十名兵丁闯进院中,手持长矛,怒目而视,厉声大喝道:“谁是白府管事?”   眼见他们如此威势,扮作家人故意骚扰的几个贼人心下微生怯意,其中一个大汉踏前一步,色厉内茬地喝道:“你这人好不知礼,怎么砸烂我家大门?”   梁虎子呸地一声,一把扯住他衣襟,豹眼环睁地喝道:“我家主人好端端在堂上饮酒,偏生你们这些小人弄起漫天的臭味。成府管事与你理论,又被你等无端殴打。礼?啊呸!礼也是你这等下人讲得么?”   “你是什么人?”盗首李玄出现在堂口,冷冷打量着这个武士打扮、身材魁梧的大汉。   梁虎子乜了他一眼,见他站姿神态,晓得这人才是正主,把手一推,那个与他理论的盗贼蹬蹬蹬退了几步,幸被同伙一把搀住才没坐到地上。   梁虎子挺起胸膛道:“我乃吴人梁虎子,我家主人蒙鲁国展大夫相邀,在成府中饮酒,白府家人何故再三骚扰,寻衅滋事?”   李玄存心生事,闻言冷笑道:“这可怪了,我在自家院中站着,怎么倒落了个向你寻衅滋事的罪名?你们吴人都是这般嚣张蛮横的么?呸,你家主人算是什么货色?”   梁虎子大怒:“我家主人身份贵重,岂是你这等小人可以耳闻的,说话给我小心些,否则莫怪本人无礼。”   李玄大笑:“尔等蛮夷,知道什么叫礼?藏头露尾,不敢见人的东西罢了!”   庆忌在堂上听的清楚,双眉不由一轩,随即便听隔壁院中叮当作响,传来兵器撞击之声,两边竟是已经交上了手。   展大夫不安地抻着脖子张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如果庆忌的部下让人给伤了,那他今天这脸可丢的大了。就在这时,只听隔壁发一声喊:“杀人了,杀人了!”然后便是一阵嘈杂狂呼的声音。   展大夫再也坐不住了,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急道:“快,快去看个究竟。”   他话音刚落,大门轰然打开,二十名甲士众星捧月一般拥着梁虎子大步走了进来,梁虎子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大步上堂,按剑跪下,大声奏道:“白府家人寻衅生事,辱我主上,梁虎子已将他斩杀剑下,现来复命。”   梁虎子此言一出,堂上堂下众皆一惊。梁虎子重重一叩首,说道:“请主上与展大夫、孔先生放心饮酒,再无小人敢来骚扰了,卑下告退。”说罢起身向厅口倒退而去。   庆忌提起酒壶来往盏中斟酒,头也不抬地淡淡问道:“你手提人头,要往哪里去?”   梁虎子停下,顿首道:“卑下不敢以罪身侍奉主上,自去见本城牧守请罪受罚。”   庆忌哈哈一笑,抬起眼来说道:“你忠心护主,本公子但知有功,何来罪过?把这人头扔回白家去,告诉白氏家人,吴国庆忌在他院中狩猎,宰杀恶犬一只,若要赔偿,请来见我,庆忌自当候教!”   庆忌说的轻描淡写,展获听的脸色发白,堂下侍卫们连着成府家人却是个个扬眉吐气。   庆忌说罢,向展获一笑,说道:“展大夫,本公子的属下性情暴烈,护主心切,让展大夫见笑了。”   展获定了定神,忙道:“啊……啊……,白氏家人飞扬跋扈,辱及公子,自有取死之道,公子有此忠义属下,展某很是……很是叹服。”   那时只有少数几个中原国家明确制订了法律,包括鲁国在内的许多诸侯国虽然有土地、礼制等方面的明确规定,但是在刑法上并未行诸于文,国民不知道明确的法律条文,一旦发生案件,都是当地的公卿大夫们坐堂议事,讨论个处罚结果出来,人为性随意性很大。   所以象因为报仇雪恨、或者名声很好的庶人杀人,众百姓请愿求情的,大夫们说放也就放掉了,贵族杀平民更是可以逍遥法外。公子庆忌是贵族,对方不过是商贾人家的几个家奴,身份卑微,以奴卑身份凌辱贵族,死了也就死了,既不会有官家追究,庶民更没有什么法律依据去抗议,该死不该死,有罪没有罪,全是官家一张嘴而已。   庆忌哈哈大笑,说道:“庆忌本想在此好好休养几日便返回卫国去,不想宵小再三为难,累得展大夫受窘,真是罪过。”   他说到这儿,转首外顾,大声喝道:“冬苟,去府门前树起本公子的名号来,吴国庆忌到了哪里也是顶天立地一条好汉,我看还有何人胆敢滋扰生事!”   右兵卫冬苟是从晋国赶来投奔他的武士,写得一手好字,闻言大声称喏,快步走出去了。   庆忌神色又一变,展颜举杯,对展获孔丘谈笑自若地道:“来来来,宵小已去,我们放心饮酒。”   成府管事见这位庆忌公子给他出了这么一口恶气,喜得手舞足蹈,连忙把熊猫似的双眼使劲一瞪,向左右喝道:“还不奏乐、起舞?”   两旁惊呆了的乐师舞伎们被他一喝,恍如梦醒,立时笙箫齐鸣,翠袖飞舞,成府堂上立时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展获和孔丘相视苦笑,他们是真真的没想到庆忌一个亡国公子,到了鲁国不低调做人,居然还如此生猛,只好随之举杯应酬。   展获捧杯,这杯酒喝到一半,心中灵光一闪,突地醒悟过来:“哎呀,不对!我着了庆忌公子的道了!” 第016章 家国一理   宴罢,展获与孔丘把臂回到房中,吩咐侍婢煮茶,两人对面坐下,展获摇头苦笑。孔丘看了眼这位知交好友,明知故问地道:“展兄何故苦笑?”   展获叹道:“我小看了庆忌公子。”   孔丘微微笑道:“此话怎讲?”   展获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我早听说庆忌乃吴国第一勇士,素受吴王僚的宠爱,在吴国公卿士子们中间也享有威名,只是……他毕竟未及弱冠之年,有一身武力,又有智慧,嘿,拥有这份心机……或许他真能成就大事也未可知?”   孔丘目光一闪,打个哈哈道:“庆忌何来心机?我看他性情刚猛,行事不计后果,席上斩杀白府家人就是一例,如此行为,正是少年勇士本性呀。”   展获捻着胡子,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仲尼,我知你性情耿直,但并非一介不通世故的腐儒,你我相交莫逆,在我面前何必遮掩心事呢,庆忌公子所为,你看不出他的用意么?”   孔丘避而不答,反问道:“如此说来,展兄该是季孙大人所遣,并非出于故人之情才赶来漆城相迎的了?”   展获点了点头,思忖片刻道:“仲尼,不瞒你说,庆忌遇刺,兵败逃亡,假道鲁国还卫的消息传到都城后,当时都城上下并未在意,正因为此,才造成了现在有些措手不及。”   “既然起初并不在意,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盖因此后不久,阳虎向季孙大人献了一计……”   “阳虎?”孔丘一听顿时沉下脸来。展获是知道他和阳虎之间的那点过节的,不禁晒然一笑。   说起阳虎与孔丘之间的过节,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孔丘年轻,有点爱慕虚荣,或者也可以说成学业有成的年轻人喜欢在大众面前表现自己,所以非常向往上流社会的生活。   有一次季孙氏大摆酒宴邀请各家贵族赴宴,孔丘虽然家道中落,不过也算是一个破落贵族,虎死不倒架儿,自觉也够资格参加,便赶去赴宴。当时正是季氏家奴阳虎在门口迎客,一瞧他那寒酸样儿,便把他拦在了门外,孔丘不服,与他理论,反被阳虎当众一番奚落,臊得孔丘满面通红地转身走了。此事已是快20年前的旧事了,不想他还记在心里。   展获继续道:“阳虎力劝季孙大人攘助庆忌,他说此举一则可以传播鲁国仁义之名于诸侯之间;二则庆忌一旦复国,鲁国与之有恩,总好过有阖闾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强邻,再者……”   展大夫顿了顿,下面的理由涉及鲁国三大权臣的内部矛盾,虽说他和孔丘是至交好友,毕竟此事涉及朝堂,而孔丘对季孙氏和阳虎素没什么好感,又是一介布衣,有些核心机密不便让他知道。   展获吞下后半句话,又道:“只是叔孙、孟孙两家对此强烈反对,不赞成因为庆忌而结怨于吴,季孙大人虽是当朝执政,但是叔孙、孟孙与季孙三位一体,向来同进同退。季孙大人不便撇开其他两大世家独断专行,于是派遣为兄到漆城截住庆忌公子,暂在此小住,等候都城里三位家主统一意见再说。”   孔丘笑了笑,说道:“于是你以私谊迎他,朝中若决意用庆忌,便延请他去都城,如果不用庆忌,便可送其离国,这样一来进可攻退可守,把主动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吴国方面也找不出鲁国的不是来,可谓滴水不漏了。   可惜庆忌公子似乎窥破了你的本意,他先发制人,趁白家骚扰之机斩人立威,树旗扬名,看似鲁莽,实则却是一步好棋。他的名号一亮出去,你本来不是鲁国行人(行人,外交大使),也变相的成了行人。   吴国知道他在这里,当然要行书讨人,那时再送他走,在列国诸侯眼中,分明是我鲁国怕了吴国,这就成了有伤国体的大事。朝中决定如何对待庆忌时,这一点是断不能不予考虑的。”   展获苦笑道:“正是。”   孔丘默然片刻,笑了笑道:“若不用庆忌,无鲁国无害。若用庆忌,其中的利与害还很难说,但是欲求利,必有害,利害自来就是相生相连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展兄何必烦恼呢,这事还是交给执政大人去头痛吧。”   展获苦笑道:“罢了,想也无用,我这便修书一封,令人马上送至都城。仲尼,你且宽坐饮茶,咱们二人久别重逢,还有许多话说。”   ※※※   庆忌回到自己居处,只在里边打了个转儿,等展大夫一离开,便立即出来,先去探望自己的士卒。两百兵丁已在左右房舍中住下,成府中家丁拿来米粮菜蔬,士卒们借灶煮饭,此时已吃过了饭,一见公子来了,纷纷起身相迎。   庆忌探视一番,独自回到庭中,左兵卫梁虎子便悄悄跟了出来。   庆忌站在园中花圃前,负手看着翩跹起舞的蝴蝶,梁虎子走到他背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低声说道:“主上,白府家人个个孔武有力,瞧来不像良善之辈,那个主使人物身手灵巧、为人机警,若非早得主上示意,卑下猝下杀手,不会这样顺利取他性命。不有,他们所用的兵器,并非寻常人家护院所使,倒象是剪径蟊贼惯用的利器。”   庆忌轻轻抚弄着一枚花瓣,冷笑道:“这就是了,我看他三番四次故意挑衅,就知其中有鬼,这户人家……一定有问题。”   梁虎子问道:“公子,会不会是以商贾之名行鼠窃剪径之实的盗贼强梁?”   庆忌反问道:“如果是这号人物,他又何必招惹我呢,激怒了展大夫,暴露了他们的行踪,这么做有什么益处?”   他沉吟片刻,笑笑道:“也许是有人不喜欢我留在鲁国吧,算了,他们的用意且不去理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沉住了气,以不变应万变就是。”   梁虎子眼睛一亮,兴奋地道:“主上出口成章,这句子有力的很。”   庆忌笑了一声,又问:“我们现有控弦之士、持戈之士、盾牌手、剑士各几人?”   梁虎子回答道:“此次随行公子的,均是挑的身强力壮、衣甲齐全的士卒,并非原来的军伍配置,现在左右兵卫两百人,共计箭手35人,戈手82人,盾手22人,剑士43人,长短戟士18人。”   庆忌唔了一声,说道:“你和冬苟商议一下,按排两卫兵卒轮番戒备,晚上必布巡弋之士,以防万一。”   “诺!”   “另外……,找几个手眼灵活的,换上布衣常服,潜伏在白家庄院附近,探探他们的底细。”   “诺!”   庆忌两指一捻,屈指一弹,那枚零落的花瓣便被他弹了出去,庆忌望着那瓣落花,说道:“去吧,今天行军辛苦,就不要演武了。明日晨起恢复正常,闻鸡起舞,风雨不辍!”   梁虎子拱手而退,“悉索”的脚步声消失,庆忌一拂袍袖,也向后庭走去。   庆忌施施然行经一处侧宅,见阿仇再仇两兄弟和方才侍候他入浴的那两个小侍女蹲在院子门斗下正在聊天,便走过去,笑道:“你们在聊什么?如今阳光正烈,怎么不进去坐?”   “公子!”阿仇两兄弟和两个侍女见他到了,连忙站起,阿仇见他要推开那院门儿,连忙拦住他道:“公子,这幢房子不吉利,公子是贵人,莫要进去。”   庆忌一呆,奇道:“这房子如何不吉利了?”   一个侍女怯怯地道:“庆忌公子,这幢房子确实不吉利,公子莫要进去冲撞了煞气。”   庆忌还记得方才入浴时随口问过她的名字,好象叫做白妮,便笑道:“怎么个不吉利法,白妮,你说给本公子听听。”   阿仇见白妮吃吃难言,忙道:“公子,方才我听白姑娘说过了,我说与公子听。”   阿仇一说出此宅主人成碧夫人的身份,庆忌心中便暗暗一笑,他早猜到展大人必是受了季孙意如的指使才来迎他,如今更加证实了这个猜测。   原来,这幢宅子属于成碧夫人,而成碧夫人是鲁国大夫季孙子菲的夫人,季孙子菲则是季孙家族的重要人物,以此类推,展获身后那只无形的手属于谁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这位季孙子菲大夫原本娶妻艾氏,如今的正室成碧夫人当初却只是个侍妾。现在季孙子菲大夫已经病故,艾夫人更是早早过世了,执掌季孙子菲家大权的却是当初一个小小的侍妾,这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变化。   阿仇他们身后的这处院落,就是艾氏当年自缢而死的地方。阿仇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庆忌倒没想到这个猛张飞似的贴身侍卫还有一副好口才,而且如此喜欢八卦,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别人的家长里短打听的清清楚楚。   季孙子菲这位元配夫人艾氏,说起来还真是非常了得,季孙子菲虽是季孙氏的重要族人,且在鲁国担任重要公职,但是家中并不十分富有,这位艾氏却是理财能手,在她打理之下,子菲家的财产象滚雪团一般迅速壮大,几年功夫就买下二十几处大田庄,又经营布匹、食盐生意,牟利巨丰,成为鲁国屈指可数的大富豪。   可是这位艾氏夫人只有一点不好,就是善妒。子菲买回来的妾侍不是被她藉故贬成了家奴,就是寻个由头打将出去,偏偏季孙子菲这人又是个极风流的人物,艾氏越是阻止,他越是乐此不疲,两夫妻就这么较上了劲。   这位艾氏夫人的一生虽然短暂,却是光辉的战斗的一生,刚嫁过来时一路披荆斩棘,为夫家赚取了巨额财富。剩下几年,又全部用在丈夫后宫的战斗之中,起初倒也战果显著。   只是怜儿妹妹被赶走了,珍儿妹妹又进门来,珍儿妹妹被赶走了,豆儿妹妹又进门来。艾氏夫人一位女中豪杰,就此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们做斗争的无聊事里去了。   可惜,在男人心中,女人在厅堂上再如何精明能干,也及不上狐狸精在卧榻上的玉体横陈媚眼如丝,艾夫人越是厉害,季孙子菲越是立志要找一个真正可以让他逍遥快活的温柔乡。   终于,艾氏夫人遇到了她夙命中的对手,就是如今的成碧夫人。这女人美丽也还罢了,偏偏生就的一副温柔似水、纯情可爱的模样,季孙子菲迎她过门是妾侍的身份,她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奴婢,布衣钗裙,清汤挂面,每日做些洒扫整理的奴婢事情。   她不但常常规劝主人宿在夫人房中,而且循规蹈矩,绝不做一点恃宠而娇的事情。艾氏夫人也不知是不是斗得实在是太累了,看这小女子倒还乖巧,便容忍了她的存在。可这成碧夫人看似柔弱,却颇富心机,平时一日三省,大事小情都来向夫人请示汇报,暗暗却结纳笼络阖府上下所有的管事。   等到艾氏夫人明白过来时,成碧羽翼已成,已不是她想处置便处置的了。等到成碧夫人诞下一子,艾氏夫人大势便去。她只有一个女儿,成碧夫人母凭子贵,反倒压到了她的头上。   艾氏夫人性情刚烈,哪受得了这般结果,成碧夫人再明里恭恭敬敬,暗里下绊子捅软刀,落在别人眼里反倒是她这大妇容不下人。艾氏夫人又气又恨,三尺缟素往房梁上一搭,便了结了自己的性命,辛辛苦苦挣下的偌大家业都拱手送给了成碧夫人。   这幢房子一来是死了人,不吉利,后来每逢她的祭日房中又时常传出些莫名其妙的动静,所以一开始还用来存放东西,后来干脆弃置不用,就此成了凶宅,再无人敢进去了。   阿仇说完,愤愤不平地道:“公子,今天就是艾夫人的祭日,大凶之日,公子是贵人,所以小人不敢让您靠近。嗨,今天住在这儿,卑下心中还颇为感谢这位成碧夫人的,想不到她却是一副蛇蝎心肠,活活逼死了人家!”   白妮和另一个婢女听了脸上有些不安,她们都是下人,把心中一些不平事说给其他的下人听倒也不妨,但是庆忌可是上流人物,万一见到成碧夫人,把这番话说给她听,自己可就不妙了。   庆忌见她们不安的样子,笑笑道:“阿仇,这话说的不对,也谈不上谁对谁错,那位成碧夫人是季孙大人要过的女人,一旦被赶出去,其他的公卿大夫不便收留,还不是身处困厄,求救无门?为生存苦苦挣扎,不用些手段还不是任人鱼肉么?都是想让自己过的好一点而已,唉!说起来这位艾氏夫人的心胸也嫌狭窄了些。”   他这句话出口,院中那间房里突然传出一声愤怒的低斥,斥声稍纵即逝,庆忌全未听到。白妮隐约听到房中有点动静,她素来信鬼神的,不觉有点害怕,忙向前靠靠,站到庆忌和阿仇再仇三个大男人中间,这才安心了些。   庆忌浑然不觉,说道:“而且,这位艾夫人用错了驭夫的法子,她以为为了夫家辛苦打拼,劳苦功高,殊不知季孙大人自幼生在豪门,财物多一些、少一些,他又哪里明白其中的可贵?”   说到这里,他对白妮和另一个侍女笑道:“你们可要学着点儿,艾夫人、成碧夫人的事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以后嫁了人,安心做个好妻子就成了,千万不要自己打拼成了黄脸婆,丈夫的心却被别的女子勾了去,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白妮和那个侍女羞红了脸蛋,白妮脸蛋白晰,这一红,鼻尖上的几粒小雀斑都明显起来。她垂下头,羞涩地道:“公子说的是,白妮……甚擅庖厨之艺呢。”   庆忌见这小姑娘害羞的模样十分有趣,不由大笑起来:“不对不对,通向心的捷径从来不是胃,埋头当大厨可不是好办法,还是学学歌舞之道吧,脸蛋和身材才是女人的硬道理。”   白妮眨眨眼,奇怪地道:“公子,什么叫硬道理?”   “硬道理就是……比有道理还要有道理。”   白妮使劲点头,阿仇兄弟俩则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敬佩的五体投地:“公子英明!”   庆忌一笑,展袖向卧居走去,心想:“一家一国,都少不了权谋之道的经营。艾氏夫人虽然强项,还不是被成碧夫人取而代之?春秋天下,因一戏言而立国者有之,如晋。仗一刺客而立国者有之,如吴。我也不可仅仅依赖一身武勇,以正合,以奇胜,阖闾之位,要取而代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第017章 盗谋   庆忌已经走开,做事总比大哥慢上一步的再仇才大拍马屁,高声说道:“应该是公子圣明。”   阿仇白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怎么是圣明了?”   再仇自作聪明地道:“比英明还要英明,就是圣明。”   白妮点头笑道:“再仇哥哥说的才是硬道理。”   庆忌远远听见,不禁哑然失笑。   再仇得到女人赞许,心中十分得意,便向两个女孩吹嘘道:“怎么样,我说我家公子待下人很和气吧?”   白妮叹道:“何止待人和气,庆忌公子俊秀风流的人品,也是白妮头一次得见呢子。尤其方才他在堂上,谈笑杀人,淡定自若,真是……真是……”   说到这儿,她的脸蛋不禁有些晕红,心跳的也有些快。当今乱世,民风崇拜强势威武的男子,后世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这时候基本没有什么市场。在白妮眼中,论才能,庆忌跑能及走兽,跃能捉飞鸟,一矛在手,万人难敌,正是英雄中的大英雄,可以称得上是硬英雄。论长相,他细腰乍背,身材健美,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是标准的小白脸,如今称得上是硬白脸。   这样的条件,再加上高贵的身世,简直是一出手就掷个豹子,通吃列国美女,可以算得上春秋时代的少女杀手兼师奶杀手了,白妮怎能不为之春心萌动?只是她也知道彼此身份悬殊,对人家只能心中遐思而已。   阿仇哈哈笑道:“我家公子是万人敌,杀个把人算得了什么?不说武的,我家公子的文才那也是常人所难及,那个……那个出口成章呢。昨日我家公子见到一位漂亮姑娘,就吟过一首诗,什么……什么野草兮,有美人兮,路上偶遇兮,心欢喜兮……”   白妮旁边那个一直文文静静的侍婢噗哧一声笑了,说道:“不会兮就不要乱兮,人家被你兮得一身鸡皮疙瘩兮。”   阿仇横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地道:“不要眼馋我家公子兮,你配我倒正合适兮……”   那侍婢佯羞,两对男女打打闹闹地跑开了,院门前顿时寂静下来。   小院房间里,一个少女站在窗前,窗棂上破了一个洞,一缕光线射进来,映在她的胸前。从破洞望出去,可以看到院子里长满的荒草,在微风中微微抖动。   痴痴半晌,那少女凄凄切切地低吟道:“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两行晶莹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滴在她的胸前,少女忽然低头饮泣,泪不能言……   ※※※   一大清早,庆忌的士卒便集合起来演练武艺。此时天色微明,正是春睡迟迟的时候,展大夫和孔丘两位老友昨夜秉烛夜谈,睡的本来就晚,被人突然吵醒不禁有些恼怒。   这位展大夫也不讲究,披着条被单子就跑出来了,他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物,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怕一个陌生少女冻死就把人家抱在怀里取暖了。   孔丘怕他又要和人吵闹,慌得光着两条毛腿也追了出来,两人跑到堂前一看,只见庆忌顶盔挂甲,手执一柄长矛,雄纠纠气昂昂正在观看士卒布阵、行列、演武。两位老夫子不由怔了一怔,先是对视一眼,互相摇了摇头,然后跑回房间把被子往脑袋上一捂,继续大睡起来。   其实倒不是这两位过于嗜睡,而是因为那时候的人普遍没有这么早起的。当时的普通人家都是一日两餐,贵族有条件一日三餐,不过全民都是两餐,他们起床的时间自然也押后了,这样一来第三餐的时间基本上就是夜宵了。   庆忌的两百兵丁在院中演练行伍,齐声呼喝,声势比起昨天白府的骚扰犹胜十倍,可是白府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任府这边的家人隔着墙发了几句牢骚,随即便被管事制止了。   开玩笑,人家门口竖着大旗呢,“吴国庆忌!”就这四个字足够了,昨日白府家人辱及庆忌公子,庆忌公子的属下力士当即以石磙破门而入,枭其首领,如此雷霆手段现如今整个漆城谁不知晓?可别痛快了一张破嘴,惹了煞星登门,那时难受的可就是脑袋了。   再说白府之中,闷不作声的展跖正在懊恼。他昨日吃了个哑巴亏,难受到半宿才睡,此时睡的正香,旁边院子里忽地杀声震天,一下子把他惊醒了。展跖侧耳听听动静,又让人跑出去打听,这才知道是庆忌在府中练兵,弄明白经过时,已是倦意全消。   昨天成府的人居然登堂入室,斩杀了他的手下,当时真是让他目瞪口呆。以他对大哥了解,只要多骚扰几次,大哥是一定会把客人迁往他处的,当然,事后少不了要寻此宅主人白子陵的晦气,那就与他无关了。可是没想到大哥居然派人登门杀人,完全不象他平时的作风啊。   他正莫名其妙的功夫,成府门前一杆大旗竖了起来,上书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吴国庆忌”。展跖这才明白“踩盘子”的功夫做得不仔细,如今一脚踢到铁板上,碰到吴国第一猛人了。   想想庆忌在路上坏了自己属下的生意,现在又斩杀自己手下,新仇旧恨,展跖真是恨从心起,可是大哥也住在成府,漫说他此刻的实力不足以与庆忌决战,就算有那样的实力,也不能不顾及同胞大哥的安危,再说也不能武力冲突,让任家提高警觉,那批武器与他可有大用呢。思前想后,一向诡计多端的展跖竟然没了主意。   此刻被庆忌吵醒,展跖睡意全无,趴在被窝里思索着对策,一边下意识地捻着胡须,等他数到四十多根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展跖立即披衣起来,唤来一个盗伙,附耳向他面授机宜…… 第018章 对舞   成府里,前庭、中庭被两百名练武的兵丁完全占去,庆忌提矛看了一阵,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了后宅,贴身侍卫阿仇兄弟紧随其后。   成碧夫人府地处鲁地,园林比不得江南景致,但是这后庭中掘地为池,引来活水,水中累石为山,植上花树藤萝,倒也颇见几分景色。此时已是四月天气,春风习习,吹皱一池春水,泛起清晨红日光晖,波光潋滟。   一架小桥凌架水上,水中央有一个木制的平台,四周有及膝高的短围栏。这里人家遍植杏树,此时正是杏花凋零的季节,白色的杏花漫天飞舞,落在台上水中,恍如下了一场小雪。   庆忌走到平台上,握矛伫立,闭目回想了一番庆忌使矛的心得,然后抖手一挥,提矛在手,练起了武艺。他手中的矛是青铜战矛,矛头长一尺有余,矛刃锋利无比,矛身上有斜饰的菱纹,上边以错金法铸的有两行鸟篆小字“公子庆忌,自制用兵!”   矛尖锋寒尖利,令人不敢逼视,在庆忌的手中,这杆战矛腾跃如飞,宛若蛟龙。作为兵器,矛的杆都是采用上等硬木制作,与后世大枪的白蜡杆不同,缺了韧性,抖不出枪花,但招式直来直去,大开大阖,另有一种古朴声色。   这杆长矛在庆忌的手中舞动,青铜矛纂上的红缨突突乱颤,更是慑人心魄。矛纂上束以红缨,倒不是为了好看,矛尖刺入人体后,血液外涌,矛纂上束有红缨,就能把血液引落下去,若是流到矛杆上手滑,就不好把握了,所以实战中少有不束红缨的。   由于记忆的融合问题,一开始他使这矛动作还有些迟滞,渐渐的动作却越来越流畅,一杆矛虎虎生风,虽然怕绷裂伤口,不敢使足十分力气,那威势已然极其骇人。   不知何时,任若惜出现在任家后院的亭台上,那是一方高台,台为方形,以土筑垒,其上建有一个四角上弯如月的小亭。一阵风来,鼓满了她的大袖,满院杏花飞舞,在她身周翩跹不已。   她静静地立在那儿,手中拄着一杆长矛,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庆忌的一举一动。成府门口竖起“吴国庆忌”那杆大旗时,消息就在漆城传开了。她现在看到亭上独舞的这个武士,自然猜到他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差点儿与自己结下夫妻之缘的庆忌。因为错肩而过的一场缘份,所以此时见到了他,若惜的心中有些奇妙的感觉。   忽然,锋芒一敛,庆忌单手持矛,斜举向空,整个人便象一杆长矛般直挺挺地立在那儿。这一番运动,他浑身气血行开,血脉卉奔,脑子一片空明,方才使过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心里清晰地流淌着。他知道,庆忌本人使矛的技艺心得,此刻已真正被他掌握。   仗矛立于亭中,四周如画的风景里草木随风轻摇慢曳,天地之间仿佛已只有他一人定定地站在那儿,宛如天地之间的主宰,庆忌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腔冲宵的豪气: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大丈夫当如是也!   一个藉藉无名的小人物向往的人生终极目标,不外乎是财帛美女的享受。可是当他站在一个更高的起点上时,心胸志向和目标自然也就更加远大。这是一种从量变到质变的自然结果,于庆忌来说,此刻就是这样。   换一种身份,他不会有这样的雄心。刘邦刚开始造反的时候肯定没想过他要夺天下,也不会想到将来当皇帝的那个人就是他。欲望和野心是当他的势力达到了一定程度,帝王之位不再遥不可及的时候才开始萌生的。   史书为了增加君权神授的传奇性,才会编出一个小小的交通站兼派出所所长说出“大丈夫当如此也”的很有野心很有气魄的话,好象他确实生下来就该是王者一样。可那时候他还没当皇帝呢,哪有起居官跟在屁股后面记录他说的这句话?这句话要不是他当了皇帝之后编给史官听的,就是史官拍他的马屁帮他编的。   还是朱元璋实在,当了皇帝之后跟大臣们用凤阳腔拉呱儿的时候自己就坦白:“我当初把脑袋别在裤腰袋上造反的时候,可压根没想过会有一天当了皇帝啊。”   席斌就是这样,他通过庆忌获得了新生,也继承了他的责任和义务,但是领着残兵败将,自己奄奄一息时的他只是为了求生本能地坚持着庆忌走过的路,因为他深知若不如此,追随他的人就会失去希望和目标,必然一散了之,落了毛的凤凰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在本心里,他原来是有着一种逃避的念头的,并不想走上谋国夺位的征伐之路,可是人都是有野心的,当他渐渐痊愈了身子,又接触了鲁国的大臣,清醒地认识到他只能走上这条不归路,他的身份是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君,只要他能奋起斗志,打败阖闾,这一切就唾手可得时,野心自然而然也就萌生了。   不是么,退是死路一条,而进呢?无论是想富贵荣华,楚姬舞于前,燕女歌于后,越艳鼓瑟于左,齐娇泛筝于右,怀里抱着吴娃,腿上卧着秦娥……,过那倚红偎翠香艳无比的生活,还是九合天下、一匡诸侯,称霸于春秋,甚或通过他掌握的历史发展的先进和正确的政治选择,壮大吴国,抢先于秦国成为最有可能一统中原的强大国家,那都不再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庆忌浮想翩翩地站了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收回了手中的长矛。转身间,象是心有灵犀一般,他的目光突然一下子定在任家后园中的那座亭台上。   亭檐翘起如钩,衬着湛蓝的天空白云,宛如天上宫阙。一个美丽的女子娉娉婷婷地站在阁上,正持矛望向自己,天空澄碧,伊人穹然如在天际。那种惊人的美丽,让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好美的风采,想不到自己竟有如此芳邻,她是谁家女子?   任若惜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振臂一扬,长矛腾空而起,原本握在矛纂下的手便滑到了矛柄上,她双手持矛身随步转,掌中一杆长矛如灵蛇吐信,开始演练武艺,一式式地施展开来,矛法之精妙竟然不在他之下。   庆忌看了半晌,总有些奇怪的感觉,看了半晌他突然惊咦一声,一下子醒悟过来。这个陌生的美丽女子所使的矛法每招每式竟是专门针对他方才所使的矛法。有些对应的招式可能记的不是那么清楚了,但是大多数招法能明显看出,正是在破解他方才所施展的功夫。   庆忌好胜之心顿时升起,又看片刻,他也展开身段,再度持矛,与那女子隔空对练起来。两个人隔着七八丈距离,却象对面实战一样,你来我往,格架劈刺,扫摇缠振,战的十分激烈。   若论武艺,继承了庆忌记忆的席斌当然在任若惜之上,但是对一门技艺的彻底融合需要时间,脑子里能记的住是一会事,能迅速把它付诸实践是另一回事。何况任若惜招法精妙,要找出对方的破绽,攻敌之必救,那就更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任若惜是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漂亮女人,男人败给女人已是罪无可恕,败给一个漂亮女人更是天地不容,这一来庆忌的心理压力就重了。   而任若惜就没有这种心理压力,对面的是吴国第一勇士,能与他对战,虽败犹荣,任若惜心中不在意胜败,出招自然就更加灵动潇洒,反而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实力,庆忌心中紧张,片刻的功夫,出的汗竟然比方才独自演练还要多。   不过这一战对庆忌还是大为有利的,通过这种近乎实战的对练,他使矛越来越有心得,情绪慢慢沉浸其中,不再计较一招一式的得失,手中一杆矛使出的招式拙而不工、迅捷狠辣,仿佛眼前正有一个无形的敌人,那杆长矛挑扎刺拦挥洒如风,每一招每一式都紧紧逼向对方的要害。   双方缠斗了三十多个回合,庆忌又刺一矛,脚下步伐一拧,使了一招类似回马枪的招法,同时垫步跃起,笔直一枪向高台之上的任若惜刺去。这一矛无论角度与速度,手法或步法,都在此看似简单却矫若游龙的一矛中显示了出来。   最精采处是他借腰腿扭动之力发劲,借助了腰力和腿力,使这一下猛刺汇聚了全身的气力,迅若闪电,事前又不见警兆,顷刻间矛锋仿佛便刺到了她的胸前,受矛风所激,庆忌身边的杏花飒然荡开,飘出好远。   这还是他的伤口尚未长好,使力不敢过于迅猛,即便如此,光看这分威势,两人如果真的当面作战,象任若惜这样娇娇弱弱的身段,有三个也都被这一矛刺个对穿了。   面对这样的速度和力道,任若惜如果真的正与他对战,那是万万不及避开的,此时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横起矛杆把庆忌刺来的这一矛磕开,但是以这一矛的速度和力道,她一个女子磕得开吗?   任若惜缓缓收势,把矛一顿,微微侧头,俏生生地看他,那双妙目睨着他,脸上似乎有着不甘,还有些小女孩被人欺负的不忿,飞舞的杏花飘落在她的鬓边肩上,她也不去拂一下。   庆忌哈哈一笑,把手腕一抖,使了个漂亮的收手势,然后振臂一扬,将青铜战矛掷给了阿仇。   “和她斗的什么招式,早该用这一力降十惠的狠招了。像她这种娇怯怯的女子只好去纸上谈兵,真的战场对阵,怕不被我一矛就挑在尖上了?不过这丫头真挺漂亮的,如果有机会,我倒不介意俘虏了她,在另一战场上用我的‘长矛’与她大战三百回合,哈哈……”   庆忌心里转着不可告人的淫荡念头,脸上却是目不斜视,一副矜持守礼的君子模样。他从再仇手中接过毛巾,慢条厮理地拭去脸上汗水,再把眼角微微一扫,去瞧那漂亮女子时,只见隔墙高台上人去亭空,美人儿已然芳踪杳杳,唯有一天杏花飞舞……   “啧!女人呐,就这样,真是输不起!”庆忌懊恼地想:“我该让让她的……” 第019章 出游   见那女子已经走掉,庆忌不免意兴索然。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回到居处,脱去盔甲,穿着襦袴重新洗了把脸,侍女白妮随即递上了用水浸过的柳柳枝。   庆忌一见这种简陋的上古牙刷,便想起了自己的“伟大发明”,他连忙问道:“白妮,这城中哪个匠人手艺灵巧,做的东西比较精致的?”   白妮嫣然道:“这城中心灵手巧的匠人不少,但不知公子要做什么东西呢?”   庆忌把自己手绘的那张图翻出来,向她解说一番,又怕她照图画样,弄得真的那么巨大,那时只好给河马刷牙了,又特意说明了具体的长短大小。白妮一听就懂,欢喜地道:“这东西是公子想出来的么?人人都使杨柳枝洁齿,想不到却可以用这样的东西,太好了,奴婢这就找匠人去做。”   白妮说完捧着那张兽皮欢天喜地的奔出去了,庆忌想起方才与他对战的那个女孩,转首又问另一个叫夷薇的侍婢:“对了,成府右边那户人家住的是什么人?”   夷薇答道:“是一户姓任的人家,据说也是大商贾,家财巨万,不过平时家里人都不在这里住的。”庆忌哦了一声,见从她嘴里也问不到什么旁的消息,便住了口。他硬着头皮用杨柳枝刷了牙,重新着装打扮完毕,便施施然地到了前厅。   此时展大夫和孔丘已经起床,两人正在院中榆树下悠哉悠哉地做着“广播体操”。伸展运动一二三四、抱膝运动一二三四,见到他来了,和他微笑着打了声招呼,两位夫子又继续做了几个动作才停下。   他们练的这是“导引”术,到了汉代华陀整理优化之后,就成了“五禽戏”。春秋时期,这是民间很普通的一种健身方法,并不罕见。待二人练完了,三人在树下谈笑一阵,管事赶来告知膳食已经备好,三人便回到厅中。   用过膳食,展大夫对庆忌道:“据展某所知,白府并无人去向本地牧守告举公子,不过我既然在这里,不去知会一声未免有些失礼,展某一会就去走一遭。公子可在府中休息,如果觉得气闷,就到附近走走,出门向左,到尽头处便是墟市。”   庆忌点头应是,孔丘问过本地牧守的名字,竟然也是旧相识,不禁大喜,便与展大夫联袂而去。二人走后,庆忌想想自己自到了这时代,还真的没有仔细瞧过一幢城池,便带了几名侍卫出了成府,沿着柳树下的林荫小道缓缓而行,观赏着漆城风貌。   漆城所有的重要建筑都集中在这一带,仓廪,府库,官卿大夫的邸第均建于此处。漆城多商贾,富庶人家的楼台亭榭、都城豪贵的离园别墅星罗棋布,把这片地方点缀的美不胜收。   一条长街快走到头的时候,便看到了民居、墟市、旅馆、店铺,居民也多了起来,庆忌看到一家售卖兵器的店铺,信步走进去一看,长短兵器琳琅满目,不过墙上挂着最多的却是一尺长短的削(小刀)。   庆忌随手从墙上取下一柄削来,拔出鞘来一看,这柄刀采用的材质是铁,刀刃锋寒,十分犀利,刀鞘上还饰着古朴优美的花纹。春秋时代,郑国的铜刀、宋国的斤(斧)、鲁国的削(小刀)、吴越的剑并称于世,是质量最好的武器。庆忌以指肚试了试刀锋的锐利,心下十分满意,便把这柄削买下来,随手揣到了怀中。   又行片刻,忽又看到路旁一个猎户正在售卖兽皮,他的摊子上有几只雪貂皮,其白如雪,毛色极佳,庆忌本已走了过去,心中萌起一个念头,脚下一顿,便又折了回来。   他想,成碧夫人与鲁国名流交游广阔,又有季孙氏做后台,自己想在鲁国权宦间活动,这女人正是一个极佳的晋身之阶。她家资巨万,什么稀罕东西只怕都早就见过了,漫说自己现在是逃亡之身,没有什么贵重之物,纵然有,怕也不放在她眼里,这礼物就要取个巧妙之处了,在这貂裘上动动脑筋,或有大用。   庆忌折回摊旁,蹲下来轻轻抚摸貂皮,貂毛柔软,触手生温,庆忌双眉不由一挑。那猎户察颜观色,见这位公子似乎有意买他的货物,连忙迎上来极尽吹嘘这雪貂毛色如何优秀,又讲雪貂机警如何难猎,看不出如此彪悍的一条大汉说起话来竟是滔滔不绝。   庆忌听这古人招揽生意的法子倒也有趣,不禁哈哈一笑,便把几条雪貂皮都买了下来让侍卫抱在怀里。庆忌一转身,正瞧见一位贵介公子骑着匹枣红马从面前经过,不由得便是一怔。   那位公子身着缙袍绅带,年纪约三旬上下,前边一个臣妾(奴隶)牵着马缰,慢悠悠走在闹市之中。这个人倒没有什么出奇,庆忌注意的是他骑的马,那位公子坐在马背上,屁股底下垫的是葛布褥子,两侧还有耳朵状的东西垂下来,免得磨破了大腿,马背上既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   此时世上尚无马鞍马镫,继承了庆忌记忆的他本来是应该知道的,只是一开始他气息奄奄半死不活,伤势稍好后又思谋今后的发展,身边一直没有马匹可用,也就没有想到这方面的东西,此时见到了才突然想起来。   庆忌一边想一边追着那马走了下去,跟出去十多步,刚刚热呼起来的心就又冷了下去。吴越以舟为车,以楫为马,就算研究出马鞍马镫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且不说吴越,就是整个周天下,大部分地区现在也是农耕社会,产马的地方不多。马鞍马镫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一看到就能造出来,如今北狄、西羌、犬戎这些游牧民族之所以为祸还不是太厉害,就是因为世上还没有马鞍马镫,骑士的双手还不能解放出来。   现在中原国家战斗器械还比较原始、城防设施更是落后,一旦发明了马鞍马镫,马上民族就会立即变成一群恶狼,提前数百年成为中原的大患,而且为祸之烈恐怕更胜后世。除非自己能占了产良马的地方先,否则这点本事还是藏拙的好。   庆忌想到这里,便怏怏地站住了脚步,此时,旁边是一个门脸不大的铺子,门口黑漆漆的牌子上写着“白羊奚舍”四个字。门口一个小泥炉子,底下生着火,上边放了一口黑粗陶的盆子,里边煮着狗肉,沸汤滚肉,香气扑鼻。一条袒胸大汉,裸着茂密的胸毛,一手提着酒瓮,一手拿筷子叉肉,吃的极香。   庆忌瞟了他一眼,正想举步走过去,一个男人从光线昏暗的屋子里窜了出来。这人二十出头,细腰长腿,身材削瘦,光着上身,相貌倒还清秀,亮眼长眉,鼻子挺直,只是脸上有些血迹。   他手里提着一柄吞口磨得发亮,鞘已皲裂破旧的长剑,悻悻地骂道:“岂有此理,马上还钱与我。拿个病怏怏的女人诓我,还说是处子之身,我樱桃是那么好骗的么?”   “嗯?”门口喝酒的大汉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把拦住他的去路,大吼道:“什么意思?想白玩不给钱么?”   屋里紧接着又冲出一个胖子,叫道:“樱桃,我们白羊奚舍可不是好欺负的,奚夷娘是我们这里新来的女子,你开了苞想赖帐不成?大家看呐,我天尚可有半句虚言,你们看这落红片片……”,胖子抖着手里一件沾了血迹的衣服,向围拢上来的看客炫耀。   樱桃慷慨激昂地骂道:“去你妈的落红片片,当我是白痴啊!落红有这么多,血崩了不成?再说,落红还落我一脸?你奶奶的,老子用舌头开的苞啊?有病还出来做,喷了老子一脸血”。 第020章 樱桃   一见旁边围拢来许多看热闹的人,那两个娼寮的打手恼羞成怒,胖子从门后抄起一根顶门杠,守在门口的大汉则抓起一根棒子,两人便动上了手。庆忌站在一旁负手看着,只见那个叫樱桃的汉子身手极其灵活,他并不出剑,只是格架闪避,虎虎生风的一棒一杠便连他的衣角也沾不着,光啷一阵响,那胖子反砸坏了自家的大门。   这样灵活如狸猫的小巧功夫,看得庆忌也暗暗点头,两个打手眼见打他不着,脸上挂不住,手上的力气更重了起来。樱桃矮身闪过胖子手中的木杠,一把抓住大汉手中的木棒,剑柄在他臂弯上一磕,那大汉哎哟一声,便被他劈手夺去了手中兵器。   樱桃哈哈一笑,单手使一根木棒,舞得如风车一般,迫得那个胖子连连后退,脚后跟被翘起的地面绊了一下,一跤摔倒在地,樱桃大喝道:“还钱来!”手中木棒已点向他的咽喉。   胖子身手倒也不赖,猛地翻身一滚,避开了他这一棒。失去木棒的大汉失了兵器,眼见他逼得同伴倒在地上,一咬牙,便端起了那盆翻滚的狗肉,大叫一声向樱桃泼去。   庆忌看见,连忙高声提醒:“闪开,小心了!”   樱桃扭头一看,见一泼沸汤向他扬来,脸色顿时一变,他身形晃了一下,似乎想要避到一边,可不知怎么的,那身子明明已经闪了开去,却象装了弹簧似的又弹了回来。   只听“啊”地一声惨叫,他虽抬手遮住了脸面,那一锅滚沸的肉汤还是扬了他一身,痛得他仆倒在地,连连翻滚。胖子和大汉见有机可乘,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胖子扬起木杠,一杠杵在他的小腹上,痛得樱桃象虾子似的躬起了腰。   胖子满脸狞笑,目露凶光,他高高举起手中木杠,正要狠狠劈向樱桃的大腿,可是使劲抡了一下,那根杠子在空中却象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胖子大奇,扭头一看,只见他的木杠已被一位轻袍公子抓住,那公子只以一手抓住了他的木杠,他使尽了浑身力气竟也扯不动分毫。   这两个娼寮的打手虽然凶悍,可是干这一行的最讲究的就是眼力,他本想发作,一看这公子穿着打扮,就知道身份不低,再看他身后站着几名家将,一个个身材魁梧,形容彪悍,哪个也不是好惹的主儿,脸上的神色便缓了缓,问道:“公子要为这无赖出头吗?”   庆忌淡淡一笑道:“你们是做生意的,买卖不成仁义在,用不着把人打成残废吧。”   胖子叫起了撞天屈:“公子你有所不知,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名声,樱桃儿这般败坏我家声誉,这以后还有人敢来么?”   庆忌哼了一声道:“若是来的客人一言不合便被你打断双腿,那便有人敢登门了么?”   胖子一窒,庆忌笑道:“本公子给你们做个和事佬,就此算了吧。”说着推手一送,胖子蹬蹬蹬退了几步,脸色又是一变,心中暗道:“这公子看着俊俏儒雅,想不到竟有偌大力气。”心下便生了几分怯意。   樱桃虽及时遮住了头脸,但身上被沸汤烫得起了一片燎泡,脖颈上也红肿一片,他小腹被木杠重重击了一下,到此时才喘过气来,听见庆忌这么说,却高声喊道:“不行,我没嫖他家的姑娘,把钱还我!”   胖子一听,神色更恼,但手中木杠刚刚举起,瞧见庆忌冷冷的眼神,心中一虚,又把杠子缓缓放了下来,愤愤地道:“世上哪有这样道理,我收了他钱,自有姑娘侍候他生意,他自己看不上,可怪不得我们,再要还钱,那是坏了我们的规矩。”   庆忌见那个樱桃明明已落了下风,还不知顺坡下驴,一味的只是索要他的缠头之资,未免太过不知好歹,心中便有些不悦,不过既然已经伸了手,总不能就此离去,只好道:“把他的钱还给他,该付多少,由本公子付给你好了。”   那胖子只要有人付钱,管他是谁付的呢,自然不为己甚,收了庆忌的钱,便把那人的钱丢在他面前,狠狠地啐了一口,和那大汉走开了。   庆忌见那樱桃只顾在地上拣钱,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更是不喜,他向手下摆了摆手,便转身走开了。   刚刚走出片刻,樱桃拣回了钱追上来,大声叫道:“喂!公子留步!”   庆忌扭头看去,只见此人鼻子流血,脖子红肿,但左手仍然紧紧抓着他的那柄破旧的长剑,便淡淡问道:“什么事?”   “公子是什么人,你施恩于我,可是想要我为你效力吗?”   庆忌一下子笑了,他忍不住椰揄道:“你有甚么本事能为我效力?”   樱桃虽然一身狼狈,却立直了身子,傲然答道:“公子何以小看了我,我如今虽然落魄,却也是一名武士。”   先秦以前,华夏之地是武士当国,古之所谓士、君子,即武士。周天子分封诸侯,自王以下,公、侯、伯、子、男、卿、大夫、士,其中士就是武士。武士习七艺,即武、礼、乐、射、御、书、术。信奉义、勇、礼、廉、耻的道德。   如今由于战争规模不断扩大,军队日趋平民化,下层武士失去了赖以维持社会地位的土地特权。武士又坚持自己的行为准则——认为农耕是下贱之事,不屑于作农夫,因此许多人已沦落为游侠和门客,整个武士阶级正渐渐走向夕阳时代。   不过目前来说,他们士的身份还是受到社会普遍尊重的,既然他是一名武士,庆忌倒也不便露出轻蔑的神色。可是他方才视钱如命的模样令庆忌对他全无好感,所以只是略拱了拱手以示敬意,淡淡笑道:“我这里并无需要你效力的地方,我看你伤势不轻,还是早早寻个医师疗治去吧。”   樱桃一呆,随即探手入怀,摸出几枚鲁币,说道:“既如此,请把钱收回去,我樱桃不会无端欠你人情。”   这回换了庆忌发愣:“既然如此,方才你惨被殴打,为何还要执意索回你的钱去?”   樱桃昂然道:“我未曾做过他家生意,付了钱便是怯了对方的勇力,实非君子所为。如今还钱给你,是不能无端受你恩惠,这个大不相同。”   庆忌诧然,呆了一呆,又问:“我看你身手极好,方才本来应该避得过那一盆沸汤,为何后来却失了手?”   樱桃懊恼地道:“唉!我本来的确避得开,可是我突然发现身后站着邻人刘仲,刘仲曾在去年寒冬时赠我一捆柴禾,与我有恩,我若避开,这沸汤岂不是要泼到他的身上去了?”   樱桃身上的烫伤显然痛彻入骨,他强忍着说了这许多话,表面虽然满不在乎,此时脸上却已全是细密的汗球,他见庆忌不再说话,便向他作了一揖,说道:“多谢公子方才救我,这钱还请你拿回去。”   庆忌并不接钱,望着他的眼色却柔和起来:“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你愿意投到我的门下,为我效力么?”   樱桃一呆,他慢慢合起手,攥紧了那几枚钱,问道:“我若投到公子门下,不知公子需要我做些甚么呢?”   庆忌微微一笑,一字字地道:“与我一起,见证天下兴亡!” 第021章 投效   “与我一起,见证天下兴亡!”   庆忌这句话出口,樱桃便是一惊,他被生活磨难久了,少年时的壮志雄心不免淡了,鲁国的国策又一向是“相忍为国”,想要找个有天下大志的主公也难,建功立业?他想都不敢想了。   凭他的本领做一个保家护院供人驱策的家奴原也不难,但此人心气儿又高,以致高不成低不就,混得这般落魄。以前有老母在堂,他不能远行,如今只剩下独自一人,本已有心离开鲁国周游天下,不想眼前这位公子竟有如此豪气。   樱桃讶然问他身份,这才知道竟是吴国庆忌公子,樱桃喜出望外,连忙拜倒参见,就此投到他的门下。庆忌看他烫伤的地方已起了水泡,一旦感染没准就要了他的性命,立即让两个士卒陪他去寻医师治伤。樱桃既已投到他的门下,便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人,身家性命都是他的,由他照应诊治本是份内之事,逊谢客套的话自然不提,便带着两个士卒去了。   庆忌先回了成府,此时展大夫和孔丘还没回来,这原也在他预料当中,展大夫和孔丘与本地牧守官员俱是旧识,一旦相见少不得要酒宴款待一番的。他今天收了一位壮士,心中很是喜悦,脱去鞋子,踏着席毡施施然地走上厅去,刚刚展袖坐下,便有一个士卒出现在厅口,向他禀奏道:“公子,大门外有三位壮士求见。”   “是什么人?”   “他们说,听闻公子到了漆城,久仰公子威名,欲投效公子麾下,为公子效力。”   “哦?”庆忌大喜,登时坐直了身子:“快快请他们进来。”   有人投效,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威望,有人投效,实力才能强大,实力强大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豪门养士,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庆忌居于卫国艾城时,也有天下各地的豪杰闻风赶来投靠,希冀能在他麾下搏出一番事业来。他在此地刚刚亮了不到一天名号,便有壮士主动来投,那可是一桩大喜事了。   稍顷,那士卒又出现在厅口,施礼道:“公子,那三位壮士已经到了。”   庆忌一听,急忙迎出厅去,到了厅口鞋也不穿,只着一双袜子就跑下了台阶。倒履相迎这玩意儿,刘邦曹操都玩过,你说他是惺惺作态,可古人就吃这一套,如今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庆忌哪有不借来一用的。   “三位壮士,庆忌迎接来迟,失礼,失礼。”庆忌一脸‘惊喜’地迎上去,这鹅卵石的路,还真有点硌人,硌得他呲牙咧嘴的,这倒正好,只消稍一修饰,那便是一脸“惊喜”的笑容了。   三人一见庆忌如此礼贤下士,不禁大为感动,连忙迎上来抢身拜倒:“射礼、恺啸、大良见过庆忌公子,有劳公子亲身出迎,小人实在承受不起。”   “哎呀呀,三位壮士何必如此客气,快快请起。”庆忌连忙上前搀扶,借机仔细打量他们。只见这三个人,头一个汉子叫射礼,臂长手大,脸色发黄,一张平凡的面孔没有甚么稀奇之处,只是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特别锐利。   第二个汉子叫恺啸,矮而结实,浓须豹眼,长满横肉的一张脸庞,身着油渍渍的短襦布袴,腰间是麻布缠卷的一条腰带,腰带上插着一柄尖首牛耳刀。   第三个岁数大了点,五十岁上下,身材瘦削,满脸麻子,形容有些猥琐,呲着一口黄板牙,看起来最不起眼。庆忌没有露出半点不屑的表情,扶他起来仍是一脸真挚的笑容。   这个时代,有人就有势力,只要你会用人,什么鸡鸣狗盗之辈都自有他的用处,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果你对投效来的人挑三拣四,见面就搞什么精兵政治,那真正的人才也要望而怯步了,所以不仅不能以貌取人,甚至不能以才取人。   至于他们的忠心,更不必考虑,如果你非要每一个跟着你的人都得抱着和你同生共死的忠心义气,那还是去水泊梁山混吧,能成就帝王霸业的,就要能接受怀着各种私欲来为你所用的人。   庆忌明白这个道理,满脸欣喜地道:“庆忌欲行大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能得三位壮士攘助,实是欣喜不胜,不知三位壮士是何方人氏,都擅长什么本领?”   一番话问下来,庆忌才了解到这三人的身份。这三人都是本地人,射礼擅长箭术,是个猎户;恺啸是个屠夫,这时代狗肉和猪肉都是人们的主要肉食,恺啸就是一个专门杀狗卖肉的屠狗者。三人中身份最高的反而是长得最不起眼的那个大良,他是匠师,擅长制造修理各种车子。   庆忌心中喜悦,把三人请上大厅,即席展望了一番光复吴国的美好愿景,说了一堆封官许愿的大话,做了一阵笼络人心的思想工作之后,才召来左兵卫梁虎子,把他们分配到梁虎子手下,叫他带去安排住处,又亲自送到了厅口。   庆忌送走他们,便穿上靴子向后宅去,刚刚走过一条曲廊,后边侍女白妮便高声唤他,庆忌转身一看,只见白妮陪着一个年近五旬的老者向他急急走来,那老者背着一口小箱子,发束布巾,粗葛长袍,看起来象个手艺人。   庆忌站在花架下候着,白妮带着老者赶到近前,向他裣衽一礼,笑逐颜开地道:“公子,您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这人就是造……造牙刷子的匠人鲁师傅。您看看他造的东西可合适么,若有不妥,再让他马上更改便是。”   庆忌“哦”了一下,向那老者笑着点了点头:“劳烦鲁师傅了,想不到鲁师傅做的这么快,快快取来给我看看。”   “您就是庆忌公子?”那匠人点头哈腰地道:“公子奇思妙想,小人真是钦佩,要不是白妮姑娘带来图样,小人真是没想到原来刷牙也可以用这样东西的。”   鲁师傅陪着笑脸恭维着,打开背着的小箱子,从里边又拿出一个木盒,打开了盖子,呈到庆忌面前。庆忌一看,盒中已造好了十支木柄牙刷,一头浑圆,一头扁平,扁平的一头钻了两列八孔,每个小孔穿进一束短而粗硬的猪鬃,以柔韧的筋线捆缚固定,孔的另一端又以小木楔堵死。   庆忌拿在手里看了看,不禁哈哈大笑,上学时学的化学简单的很,肥皂香皂什么的他没学过,纵然学过现在也早忘了,不过现在使用的皂角也不错,纯天然绿色洗浴用品,唯有用杨柳枝刷牙他适应不了,如今总算不用再受那苦了。   庆忌喜道:“甚好,做的很精致,就是这个样子,需要多少钱?”   鲁师傅陪笑道:“公子想出这么奇妙的东西,以后小人又多了一样东西出售,谢公子还来不及呢,哪敢再收您的钱物。”   庆忌听了一笑,这匠人倒很纯朴,全无小买卖人的奸诈。要知道这时代没有专利法,匠人们也没有别人想出的东西就不许仿制的概念,这牙刷一问世,用不了多久就会流传天下,受惠的可不止是他一个匠人。   就在这时,梁虎子领着那三个新来投效的壮士从回廊另一头经过,三个人抱了被褥木枕,后边不远处成府管事提着一串钥匙,想是刚领他们去取了就寝的用具。庆忌看了一眼,回头见那匠人也抻着脖子向对面看着,便笑道:“怎么,鲁师傅与他们相识吗?”   鲁师傅连忙哈腰陪笑道:“小人并不认得他们。”   庆忌恍然说道:“是我糊涂了,鲁师傅是个匠人,每天都要在家中制作各种用具,漆城中人自然识不了那么多。”   鲁师傅笑道:“公子夸奖了,小人制做的东西虽然还算精巧,可都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自己做了东西,都要用货担挑着满城叫卖的,漆城里的人小人虽不敢说认个十足,可是大多总有些印象的,那几位壮士都是公子的部下吧,难怪除了成府管事,小人一个都不曾见过。”   “哦?”庆忌目光微微一沉,缓缓说道:“鲁师傅做的东西,本公子很满意,以后如果想到了什么,也许还要麻烦鲁师傅。”   鲁匠人一听喜不自禁,连忙道:“是是是,公子今后但有召唤,小人一定立刻就来。”   庆忌笑笑,对白妮道:“好了,你送鲁师傅出去吧。”   “小人告退!”鲁匠人把盒子轻轻搁在曲廊的木格上,向庆忌施了一礼,随着白妮出去了。庆忌望着他们消失在曲廊尽头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生硬起来…… 第022章 送礼   “叫梁虎子来后宅见我!”庆忌回到居处,立即吩咐夷薇。   不一会儿梁虎子就到了,还带来一个庶民打扮的人,庆忌认得那也是自己的部下,名唤禄廓。没等庆忌询问,梁虎子便解释道:“公子,禄廓奉命扮成庶人在白府左右监视,发现一桩奇事,要禀告公子知晓。”   庆忌先放下自己的心事,问道:“禄廓,你发现了什么?”   禄廓禀告道:“公子,卑下奉公子所命,在左近监视白府中人,发现他们夜间自后墙偷偷潜出几人,绕过成碧夫人府,遁入隔壁任家窥探动静。”   庆忌一呆,他令人监视白府中的动静,本来是对他们的主动挑衅感觉有些不合常理,担心有什么幕后人物意图对自己不利,想不到他们果然干出了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可目标却不是自己,而是隔壁任府。   任府……,庆忌不期然想到了那个与他隔墙练矛的娇俏少女。仿佛,她那夭矫的倩影又浮现在自己的眼前,一角飞亭穹然天际,一个少女翩跹若蝶……   “公子,公子?”禄廓唤道。   “嗯……哦?”庆忌被唤醒过来,那美丽的倩影一下子化作了片片飞舞的杏花,渐渐消逝在湛蓝天空的背景里:“既然看到他们去探任府,为什么现在才说?”   禄廓道:“卑下本想把这事早些禀报与公子的,不过他们离开任府回去不久便又离开,卑下见他们行色匆匆,立即跟在他们身后,他们由城墙上缀出城,去了一个村庄,卑下一跟追踪,等他们离开时,天色已经大亮,卑下问过村人,知道他们进入的那户人家是个乡间医师,才又循着原路赶回来。只是天色已大亮,卑下不敢靠他们太近,进了漆城之后,便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庆忌默默点头,沉吟半晌,抬头见禄廓还在等他问询,便摆摆手,说道:“你下去吧,既进了府门,便不要再出去了,以免打草惊蛇。昨夜的行踪,不可说与任何人知道。”   “诺!”禄廓拱手而退,庆忌对梁虎子道:“梁虎子,你好好安排一下,对新来的那三个人,趁他们新来,还不了解你的部署,可挑一些机警有谋的士卒与他们为伍,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可疑,随时向我奏报。”   梁虎子讶然,但他看了庆忌一眼,并没有多问一句,见庆忌除了这句话并无其他吩咐,便起身告退,回去按庆忌的吩咐赶紧进行调整安排。庆忌又令夷薇去寻来成府管家,详细询问右侧任家庄院的底细。   庆忌这时才晓得旁边这户人家的主人竟是吴国兵器大家任子英。如今住在那儿的是任氏家主的女儿,她本是去齐国祭祖探亲的,因为路上生了病,所以在此住下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生了病?”庆忌又想起她与自己隔墙对舞时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世上有这样的病人么?   庆忌负手在厅中沉吟良久,忽然问道:“任家女儿去齐国祭祖访亲,带了多少家将、多少车辆?”   成府管事道:“这个,小人倒没有记清。不过,他们到庄院时,府中有人出去瞧热闹的,回来说,怎么也有四百名家将,百余辆车子。”   庆忌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四百多名家将,一百多辆车子,就算是以任氏的富有,这排场也嫌大了点。任姓的确是上古贵族,黄帝后裔,因受封于任国,所以后代子孙以任为姓,其郡望在齐国乐安。   任子英这一脉,是从家族中分离出来的,他们回乡祭祖,探访族中亲友,是以分支后裔的身份晋见正宗,给族中长老带些贵重礼物是可能的,但是带了一百辆车子的礼物……,那是要遍送全族吗?不怕惹得主族长老们不满吗?以任子英的精明,怎么会干这种炫耀财富却不讨好的事情。   庆忌思索良久,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   ※※※   任冰月安份守己了两天,又耐不住心性,想带青羽偷偷溜去墟市看看,不料正被姐姐堵住,此刻正被叫到任府前堂上训斥:“冰月,明日再候一天,我们就要交付货物,启程赴齐国了,此时怎可出外游玩,万一生出事来不是自找麻烦么?”   任冰月翻了翻白眼,嗔道:“偏偏姐姐这般小心,我换了常服遮了面容出去也不成么?到墟市上游玩一番,能惹出什么事来?”   任若惜冷哼一声:“我说不行,便是不行,不要聒噪,给我回去待着。”   任冰月眼珠一转,忽地嘻嘻笑道:“姐姐,旁边成碧夫人府竖起一杆大旗呢,说是庆忌到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没准儿能看到他呢。”   任若惜白了她一眼,神色稍微有些不自在:“又寻借口,我去看他做甚么?”   任冰月笑道:“听说庆忌公子不止孔武有力,而且英俊不凡呢。你不要看看这本该成为你未来夫婿的男人吗?”   任若惜把脸一板,斥道:“胡说甚么,还怕给咱家惹的祸事不够么?我警告你,不得招惹任何与庆忌有关的人。咱们现如今在阖闾大王治下,若与庆忌有所牵连,你知道那后果么?正因如此,我这两天连门都不敢出,这里距吴虽远,可万一有传言到了大王耳中……”   任冰月见她一脸凝重,不禁吐了吐舌尖,本想调侃的话就不敢说了。任若惜声色俱厉地训斥了妹妹一番,自己心中却是一虚,今早起来练武时看见他在那里,就该立刻避开的,唉!当时也不知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看他习武也罢了,居然还主动与他交手。   不过……,他那一矛……,他那当胸刺来的一矛真是好生威猛,果然大有英雄气概。还有他的人,真是英俊威武,人品出众。想我任若惜代父经商,阅人实是多矣,似他这样的人才可不多见,杏花缭绕之下,碧水木亭之上,那矫健英武的身姿……   任若惜春心萌动,脸蛋儿上悄悄浮起了一抹嫣红。她抚着自己的脸蛋,颊上有些发烫,任若惜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打消了心中绮念:那个人可不是我理想的佳婿,若与他有所瓜葛,那可是覆家灭族的大祸呀。   任若惜动了动眼珠,从幻梦中刚一醒来,入眼便见一双黑漆漆亮晶晶的眸子,任若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看清是妹妹任冰月不知几时凑到了跟前,正大张着双眼好奇地看她。   任若惜没好气地道:“你凑过来做什么?”   任冰月奇道:“姐姐,你脸红甚么,如今天气有这么燥热么?”   她这一问,任若惜倒真的浑身躁热起来,好象女儿家的心事都被她窥破了似的,顿时恼羞成怒起来,红着脸嗔道:“去去去,赶快回后宅去,你少让我操些心事,我就不会如此心烦了。”   任冰月嘟起嘴:“反正人家是你的受气包就是了,天气炎热也要怪到我的头上,哼哼,青羽,我们走。”   任冰月展袖起身,正要转回后庭,府上看门的老奴大袖飘飘奔上堂来,禀奏道:“大小姐、二小姐,府门前来了一人,说是有礼物要赠送小姐。”   “哦?”任家二姝齐齐应了一声,齐刷刷把柳眉一挑,两姐妹都是艳如桃李的美女,做出同样表情时,看起来还真是得趣。   任若惜把眉尖一挑,警惕地问道:“是甚么人送礼?”   任冰月也把眉尖一挑,好奇地问道:“送的甚么东西?” 第023章 投怀   任若惜一问,守门的老奴回道:“大小姐,那人并未表明他的身份,只说所送礼物虽不珍贵,却是世上绝无仅有之物,小姐一定会喜欢,还请小姐接见。”   “世上绝无仅有之物?”任冰月一听顿时两眼发亮:“快快唤他进来。”   “且慢!”任若惜略一沉吟,冷冷一笑道:“故弄玄虚之辈,见他作甚么?把他轰走。”   姐妹二人虽然意见相左,但是任家除了家主任子英,一向是大小姐说了算,老门子本该立刻退下,但他却行了一礼,恭声道:“是,大小姐,那人……还有些话,他说……若是大小姐不肯见他,却需为了那一百车货物日夜担心了。”   任若惜闻言暗吃一惊,任冰月的脸色攸然凝重起来,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任若惜道:“唤他进来!”然后向妹妹使个眼色,任冰月会意,点了点头退出堂去。   片刻功夫,只见一位身着黑色长袍、头戴竹笠的高大汉子走上堂来,他双手托着一只小小的匣子,昂然走到庭前,朗声道:“任小姐,在下有一件小小礼物奉上,还望小姐笑纳。”说罢,踢掉鞋子大步走上堂来。   任若惜据案而坐,滚边绣花的双袖拂在案边,那双妙目瞬也不瞬地盯着这个微微低头,只能看见一张端端正正的嘴巴的男人,瞧他颌下无须,年纪应该还不太大。腰杆儿笔直,身躯虽然隐在一袭黑袍中,但是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可以看出他的身体隐隐蕴含着猎豹一般强大的力量,任若惜的双手不由一紧。   她的目光落在这人双足上时,见他双足踏在履席上,足弓微微绷紧,似乎随时都能一跃而起。任若惜不禁轻轻一晒,嘴角翘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竹笠下那好看的嘴角也象她一样微微翘了起来,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恶:“我的身份么,任姑娘不妨猜猜看。”   “可恶,本姑娘是闲极无聊,陪你消遣的人么?轰他出去!”任若惜拍案大喝,门口两个家将立即拥上前来。   竹笠下的男子轻轻一笑,椰揄道:“这可是姑娘的本意么?若不弄明白我的身份来历以及目的,恐怕就算我想走,姑娘你也不肯吧?”   “你……”,任若惜又气又怒,可这人偏偏说中了她的心事,一时间向来处事冷静的她气得方寸大乱,反不知该拿这人怎么办才好了。   就在这时,右侧门外传来“咭”的一声轻笑,那竹笠人微微侧头瞟了一眼,任若惜适时重重地冷哼一声,说道:“说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什么一百辆车子的货物?”   那人笑道:“姑娘不先看看我的礼物吗?让我这么捧着站在这儿,似非待客之道。”   任若惜忍着一口恶气道:“多谢贵客厚礼,蔡成。”   一个家将闻声走上堂来,从那人手中接过匣子,略一检视,然后捧到任若惜面前,轻轻掀开盒盖。   “请坐,看茶。”任若惜说着,目光向盒子里扫了一眼,待她瞧清了盒中的东西,不禁微微一呆。那人既说此物并不贵重,料想便是罕见的天成之物,可是匣中此物实在太出乎她的想象,一时都看不出这么一件东西是做甚么用的。   那人大模大样在对面坐了,头上仍然戴着竹笠,任若惜还是瞧不清他面容,只听那人轻笑说道:“我说过这东西并非什么昂贵物事,只是世上从无此物,姑娘定然不曾见过,果然……”   “这是什么?”任若惜再沉着,终究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还是动了好奇心。   “这叫牙刷,是在下的小小发明,牙刷呢,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刷牙的,姑娘兰心惠质,聪明如冰雪,想来不用在下详细解说,一看也该知道这东西比那杨柳枝如何。”   任若惜眼睛一亮,又瞧了瞧匣中的东西,不禁点头称许:“不错,的确奇思妙想,你这牙刷……胜过明珠美玉多多,确实叫人难以拒绝。”   “哈哈,谢姑娘赞赏,姑娘一语,有如春风拂面啊。姑娘天色国色,齿如瓠犀,在下造这物事,其实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宝剑赠英雄,红粉馈佳人,正是得其所哉。”   任若惜听了不禁双眉一轩,这人说话字字珠玑,许多词汇闻所未闻,听来却觉十分美妙。听他谈吐,此人来历定然不凡,若是寻常出游,她倒不介意与这样谈吐的男子多攀谈几句,可是现下她着紧的却是那一百车货物的车,见他东拉西扯,绝口不提,心中便沉不住气了。   任若惜忍不住问道:“东西我已收下,不知贵客到底是什么身份,来此又为了什么,还请贵客明言。”   那人呵呵笑道:“姑娘恁地性急,那我便直说了罢,在下非常好奇,姑娘去往齐国访亲探友,祭拜祖先,不知带着一百车兵甲利器是做甚么用的啊?”   任若惜一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她想也不想便自桌下取出一柄利剑,娇叱一声,纤手一按几案,跃空向他击去。   “铿”地一声刀剑相交,火花四溅。那本来赤手的汉子显然早有准备,已料定此言一出她必然反应激烈,剑锋刺来时那人端坐不动,只把手一扬,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柄尺来长的尖刀,堪堪撞在她的剑锋上。   刀剑相交,任若惜着地一滚,肩头在地上一扛,已倏然站起,剑锋飒飒,再度袭向那人,同时大喝道:“把他拿下,万万不可走脱了他!”   任若惜原本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但是她做的这趟生意实是关系重大。这是任氏家族为了交流各国权贵另谋生路迫不得已才采用的办法,消息一旦泄露,立时便是杀身之祸。   整个任氏家族几百口人,乃至任家山庄数千户人家恐怕都要死于非命,对方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那是无论如何不能容他活着走出任家庄院,否则纵然以丰厚财帛封了他的口,谁知他日后会不会再说出来,这事岂不成了悬在任氏族人头上的一柄尖刀?   庆忌先以言语激得她心浮气躁,然后又拿出件新鲜礼物消散她的注意力,最后才冷不防说出她那一百车兵器的事来,为的就是让她先怒又松,然后再猝闻机密,无法沉住气而自露马脚,如今见她这般惊骇,便知自己猜测不假,这一句话果然诳出了她的大秘密,这位任家大小姐假藉往齐探亲的名义,实际上是在走私军火罢了。   任若惜一声令下,左右侧门一齐撞开,再加上前方正门不知什么时候也拥出一群家将,人人如狼似虎,手执长矛短刃,忽啦啦抢进数十人来。   庆忌把竹笠一摘,顺手向外一撇,竹笠带着呜咽的风声划了个弧形,虽被左侧和正门闯进来的武士们搅了个粉碎,却也阻了他们一下。   庆忌趁机拔出鲁削向另一侧闻声进门来的众家将迎去,同时高声喝道:“任姑娘,不问清我有无同伴在外吗?”   这句话一出口,任若惜心中便是一寒:“糟了,今天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她刚想大呼住手,不料她的妹妹已经先叫了起来:“啊!是你?哎哎哎哎……哎呀……”   原来右侧领头冲入的正是任冰月,小姑娘倒也骁勇,一手持小圆盾,一手持一柄锋利无比的吴戈,象只小老虎似的冲进来,奋勇当先,杀向庆忌。   可她看清了庆忌的模样,心中便是一惊,这人怎么象是自己路上遇到过的那个公子?再一看,可不就是他么?   任冰月猝见相识的人,一时来不及想通其中利害,下意识地便住手收回了兵器,可是她冲的步子实在是太急了点,堂上铺的又是竹席,哪里煞得住脚,于是倒垂吴戈,一路“哎哎哎”地叫着,直接扑向了庆忌的怀抱。   庆忌一见哪还客气,张开大手一搂,任冰月“哎呀”一声尖叫,已被他结结实实搂在怀里,庆忌笑吟吟地便把手里锋利的鲁削轻轻架在了她细嫩白晢的颈子上。   任若惜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悍将们更是呆了,这才一个回合,二小姐就主动做了俘虏,这仗还怎么打?   庆忌神完气足,好整以暇地笑道:“我有肉盾在手,谁敢过来?”   任冰月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奇道:“我只听说过木盾、皮盾、藤盾、铜盾,肉盾又是什么东西?”   庆忌哈哈大笑,这小姑娘一派天真,完全不通世务,听她说话真是有趣的很。庆忌俯头在她洁白无暇、晶莹可爱的耳垂处轻轻呵了口气,笑道:“我那肉盾,可不就是你么?”   任冰月大怒,叫道:“姐姐,这贼子轻薄于我,你快杀了他。”   “给我闭嘴!”任若惜喊完,一阵头晕目眩,她已经被这个不长脑子的小妹气的快要疯掉了。 第024章 密议   任冰月的大叫,让庆忌有点啼笑皆非。她落到自己手里,全不知大难临头,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她倒忿忿不平起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可爱的富家女。   要说轻薄,嘿嘿,紧紧揽在她胸前的大手似乎才是真的正在轻薄。任冰月穿着华丽的鲁绣布料的绕襟衣,曲裾缠绕,衣料轻薄,深衣短襦被他箍紧了身子所以裂开一道口子。   从上边看下去,衣领内一对初初发育的细致乳丘隐隐在目,衬着精致纤美的锁骨,居然已有了几分成熟女子诱人的风韵。最妙的是,胸围子自然没有,bra更是休提,粉胸半掩凝睛雪,好一派蓓蕾风光……   这一切尽入庆忌眼中,任冰月浑然不觉倒也罢了,问题是庆忌的大手就按在她的胸前,她也没有意识到,她对于男女有别的意识还真是混沌的很。   “你放开我!”任冰月怒叫,奋力向前一挣,那酥胸在庆忌手中自然挤压得更加结实,庆忌笑了一声道:“好!”说着便松了手,使尽全身力气向外挣扎的任冰月哎哎哎一阵叫,脚步站立不稳,又一头扑到青羽怀里。   “啧,感觉还真不错,一手可以把握,而且手感很好,细细软软的一团,够鲜嫩的,还没发育到挺耸如丘的温香软玉我这还是头一次触摸呢。”   庆忌有点遗憾地想,轻轻捻了捻似乎犹有余香的手指,顺手把刀子也收了起来,笑道:“任大小姐,现在可以证明我的诚意了吗?”   任若惜这时已经反应过来,知道此人单身登门必有所恃,拿下他一人恐怕与事无补,便冷冷喝道:“统统退下去!”   任府的家将训练有素,犹如一支军队,对主上的命令只知服从,从不多问一句为什么。任若惜一声令下,原本刺猥般攒扎在庆忌身周的长矛刷地一收,数十名家将立刻退得干干净净。   任冰月惊奇地对庆忌道:“喂,你不是本姑娘在河边时见……”   “你也给我下去!”任若惜铁青着脸色一声大喝,任冰月立即噤声,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了。   庆忌看得失笑,转身对任若惜道:“姑娘貌美如花,可不要经常这么生气,否则脸上会长皱纹的。”   任若惜不理他的烂笑话,只是板着脸看他。此时她当然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与她在后院隔墙较量过矛法的那个人,那么也就是说……他是公子庆忌。   当时离得远,看得还不是太清楚,此刻才瞧清了他的容貌,五官俊秀,一表人才,眉宇之间蔚然有侠气,看着他的样子,就象总有一抹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无论什么打扮、无论在什么环境里,他身上总是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光彩。   任若惜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向案后。她的衣饰不如冰月华丽,穿的是一袭素色深衣,只有领口袖边有美丽的云纹图案,但是这样服饰更显得她体态轻盈,举止优雅。   她的双足掩在衣袂之下,走动起来就象飘凫在水面上,步态神韵仿佛轻云蔽月,柔情绰态,难以言表。那绕至臀后三匝而下的曲裾深衣,把她挺翘臀部的完美曲线充分地显现了出来,款款摆动时,韵味十足。   庆忌还没看够,姑娘已一转身,衣带飘风,翩跹落座,那如行云流水般的优雅。让庆忌不禁暗赞一声:“好美!”   任若惜不知庆忌此来到底有何目的,心中实是惴惴不安,她就坐之后,强自支撑着平静的态度,淡淡说道:“庆忌公子,请坐。”   庆忌一笑入坐,任若惜瞟了他一眼,说道:“公子身份尊贵,只消说明身份,若惜必往门前亲迎,何必使这样手段相见?”   庆忌打个哈哈,说道:“若是庆忌表明了身份,恐怕门子进来转上一遭,必会告知我,姑娘你‘不在府中’了吧?”   任若惜脸颊微微红了起来,神色间却未见愠怒,她垂下眼帘,轻轻叹息一声,幽幽说道:“公子乃吴国大王之后,当知任氏虽称吴中望族,在君王眼中,终不过是撮尔小民,内中苦衷,还望公子宽宥体谅。”   庆忌使了这般手段登门造访,当然不只是为了解任家之围。任家拥有庞大的财富和人力物力,如果能得到他们相助,那对自己伐阖闾而主吴国将大有助益,这才是他登门造访的主要目的。   他并不知道任氏因为一次未成功的联姻而引起了现任吴王阖闾的猜疑,但是他知道世族门阀,一切举措莫不以家族利益为重。如今阖闾才是吴国之主,他只是一个流浪于外的公子,帮任家一个忙,便要任家为他效力,那是决不可能的。   就算他救了任氏家主的性命,只要判断他难以成事,那么任氏家主任子英想来宁可把命还给了他,也决不轻率地把整个家族绑上他的战车导致全族被屠灭的命运。   但是事在人为,不去尝试就永远没有机会,现在做一些良好的接触,那么当自己反攻吴国成为可能,吴国大族们必须为了自家的命运做出选择的时候,自己就可以成为任氏这个庞大家族选择的一个目标。   目前来说,做为任家长女若惜,她不能断定庆忌未来就一定没有重新夺回吴国的机会,那么做为在吴国境内的一个大家族的代表,她现在固然不敢与庆忌接触,却也不敢过度疏远了他。   任何一个大家族的人,为了家族的发展都只会尽可能的交朋友,而不会随便得罪一个强大的势力,哪怕他只是一个未来可能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任若惜的所谓苦衷,指的就是她们任家夹在现任吴王和吴王竞争者两个强大势力间的为难处境,庆忌自然明白。   他笑了笑,说道:“我当然明白姑娘的苦衷,所以才扮成这般模样登门造访,在我一方,今日的会面决不会泄露只言片语,我今天来,也不是游说姑娘投效于我的,只要贵府家将也都忠于主人,想来便无大碍。”   任若惜吁了口气,顿时放下心来。她售卖武器与外国,是违犯吴王禁令的大事,所以所带家将都是任氏家族最忠诚的子弟,这些人都是自幼在任氏大城长大的,父辈、祖辈都是任氏家人,断不至出现奸细,当然可以放心。   “庆忌公子这么说,若惜便放心了。只不知……庆忌公子今日登门,倒底为了何事呢?”任若惜把一双美眸投注在庆忌脸上,丝毫不放过他面部一点细微的变化。   庆忌眉毛一挑,说道:“当然是为了尊府那一百车兵甲而来。”   任若惜容色稍稍一紧,还未等她说话,庆忌便笑道:“放心,不是我要打你兵器的主意,而是令有其人。若惜姑娘,我借住成府之后,与隔壁白府发生冲突……”   庆忌把他的怀疑和后来发生的一切向任若惜合盘托出,最后说道:“想不到,他们的确别有用心,可是目的却不在我,而是你。大概是我突然来到,与你比邻而居,身边又带着许多甲士,那些人担心我会坏了他们好事,所以才再三羞辱骚扰,想赶走我们,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任若惜听着他讲述,神色一连数变,等他讲完,任若惜垂敛着睫毛沉思起来,庆忌也不在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门外阳光直入,射在金黄色的竹席上,再反衬到这处子皎洁如玉的肌肤上,顿时浮起一片莹润的光辉,国色天香,不外如是。   庆忌一直觉得汉服是所有服装中最美的衣服,现在看了任若惜,他更觉得这种曲裾深衣就是列代汉服中最美的汉服。它不如唐代服装艳丽,不如宋代服装华美,但是却把东方女性的古典、含蓄、轻盈、飘逸之美体现的淋漓尽致。   庆忌正欣赏着她的美丽,任若惜沉思有顷,忽然从玉美人变成了活的,眸波流转之下,眼中露出一抹了然:“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任若惜说着目光一抬,恰与庆忌来不及收回的眼神对上,眼见他放肆大胆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逡巡,任若惜脸上不由一热。 第025章 诡谲   庆忌目光收之不及,被人家尽收眼底,脸上也是一红,赶忙接过话题,向她问道:“姑娘知道是什么人了?”   任若惜“嗯”了一声,目光微微避开,说道:“若惜所携虽只四百家将,却个个骁勇善战,纵然是暗中行劫,鲁国中有这个能力的,也不过只有两股势力办得到。一是鲁国的军队,化军为寇的事虽然并非不可能,但我……不过料非如此。”   庆忌目光一闪,微笑道:“这么说,与姑娘交易的人,必是鲁国军中将领,亦或在鲁国把持了大权的人了。”   任若惜说了一半及时收口结果还是被他猜测了出来,心下更加谨慎:“而另一股势力,就是大盗展跖,若惜想遍鲁国所有盗贼,唯有展跖才有这样的实力。”   “大盗展跖!”庆忌重复了一句,这已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庆忌不禁暗自思忖:展跖在鲁国真的有这样强大的势力么?   任若惜道:“展跖有这个实力,更有这个理由。目前,他的势力越来越大,却苦于装备简陋,手下不少人还使得是普通木棒,甲胄弓弩更少,所以急需武器。是以若惜猜测,打我兵甲生意的必是展跖,除此再无他人。”   庆忌微微一笑道:“这展跖与我也有过节,今日他夺了你的兵甲,来日就更有胆量来寻我的麻烦了,不若我与姑娘联手挫他锐气,若惜姑娘以为如何?”   任若惜一听立即便想拒绝,若与庆忌联手却敌,那吴国她也不必回去了,立即通知父亲弃家逃命去吧,阖闾不马上动手才怪。   庆忌补充道:“姑娘何不听听我的计划再说,相信只要布局巧妙,不但不会暴露我与你联手的事实,而且……便连你运送百车兵甲的消息也能遮掩过去。”   任若惜心道:“庆忌如此热切相助,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我欠他一个人情了,也罢,今日蒙他传递消息,已然欠了他一个人情,还差再多上一件事么?只是……他若要我任家为他内应,亦或供他奔走,在父亲做出决定之前,可休想要我应允一字。”   任若惜打定了主意,便道:“未知公子有何妙计?”   庆忌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任若惜听他竟将整件事都招揽到自己身上,微感不安地道:“此事本与公子全无干系,公子如此助我……”   庆忌截口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助姑娘,便是自助。我说过了,我与展跖早有过节在先,他的势力越是强大,对我越是不利,我救姑娘你,便是自救了。何况……能做你的护花使者,本就是一件乐事。”   任若惜眸子亮了亮,微微颔首道:“既如此……但凭公子安排,若惜唯公子马首是瞻。”   “好,那么我便告辞了,你我依计行事便是。”庆忌一笑起身,微微拱手。   任若惜起身相送,直至门庭之下,才低声说道:“庆忌公子,吴国之事,如何不求季子为助。”   “延陵季子……”,庆忌略一出神,笑而摇头:“季子当代大贤,体恤民生,名利与他只是浮云,所求者不过是吴氏江山永继,香火传承,百姓安居乐业而已。如今阖闾已主吴国,恐怕季子宁愿将错就错,也不会希望再起刀兵,我去寻他,不是自寻没趣吗?”   “将错就错……”,任若惜品味了一番,说道:“但是烽烟若一定要起,季子总不会坐视不理,那时他心向谁,谁便得大助力。公子居于卫国想必还不知道国内之事。先王遇刺后,季子已归国,于先王墓前哭灵,然后返回封地延陵,筑城挖河,命名‘淹城’,放言终身不入吴国一步。”   庆忌一怔:“有这样的事?”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了,但季子虽愤于阖闾篡位之举,仍未必便肯助我复国。总有一天,要让季子知道,这一场刀兵是避无可避的,我庆忌更不是轻易可以被阖闾屈服的,那时……他才会出头。不管如何,多谢姑娘提醒,本公子告辞。”   庆忌展袖一礼,昂然出了任府大门。任若惜立在门中,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语。任冰月鬼头鬼脑地出现在她身后,贼兮兮地笑道:“喂,庆忌公子比起你往昔见过的那些世家子如何?”   任若惜回头,原本恬淡的脸色已变成“凶神恶煞”,横眉立目地喝道:“你还敢说,今天真是丢尽了我任家的脸面……”   任冰月大恐,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和青羽路上见过此人,方才一见他便是庆忌,心中惊奇,所以失手……”   任冰月一边说,一边移动脚步便要逃开,移开了五六步远撒腿便跑,任若惜在身后大叫:“从明日起,随我一齐习武、一齐经商,坐同席、卧同榻、行同车,再不许你整天玩耍、不务正业……,喂!你给我站住……”   ※※※   季子,就是庆忌的叔祖父,此人不止在吴国人望之高纵使君王也难企及,在诸侯列国间也是声誉卓著。季札挂剑这个成语,就是出自这位季子。莫看春秋时代诸侯列国弑君夺位的戏码层出不穷,但是君子还是层出不穷的,庆忌的祖父与他的三个兄弟就是这样胸怀袒荡的四位君子。   这四位君子都是吴王寿梦的儿子,长兄诸樊、二哥余祭、三哥夷昧,季札最小,是他们的四弟。寿梦大王在诸子之中,最喜欢这个小儿子,想将王位传给他,大哥诸樊看出父亲心意,便主动让出太子之位,季札不肯接受,为了避免父亲废长立幼,干脆离开了吴国。   无奈,诸樊在父王死后便继承了王位,但他认定了这个王位本该是属于四弟的,于是病故时未将王位传给儿子,在下诏宣季札归国未果后,便将王位传给了二弟余祭,其目的自然是希望有一天由自己的幼弟继位。   季札这几位兄长皆是君子,可惜却不长寿,余祭不久染病不起,临终时王位又传给了三弟夷昧,没过几年夷昧又生重病,垂危之际派人去寻四弟,本想这回他总该回国了,不想季札根本无意于王位,说什么也不回来,无奈之下,夷昧只好把王位传给了儿子姬僚,也就是庆忌的生父。   公子光是这四兄弟中的老大诸樊之子,他自觉四叔不肯归国,那三叔便应将王位还给长兄之子,也就是他,因此愤愤不平,这才使刺客弑杀王僚,以武力夺取了王位。   季札不止在吴国威望卓著,在诸侯列国间也具有贤名,公子光虽然篡了位,却唯独忌惮这位王叔,若他出面干涉,以他的威望,自己这吴国大王的位子终究是坐不稳的。   幸好伍子胥又出一计,在季札闻讯回国时,命人四处散播消息,说阖闾对王位是志在必得,如果季子归国后进行干预,要还位于王僚之子,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战,导致民不聊生,除非季子自己肯坐王位。   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季子本人是无意于王位的,他又向来爱惜百姓庶民,归国后面对着既成事实,为了吴国的稳定,终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只在王僚坟前痛哭一场,就此返回他的封地,发誓终生不见阖闾一面。   试想这样一个人,庆忌就算去见他,他又岂肯帮他招兵买马,以武力重夺王位?庆忌已经想通这一点,所以至少目前他是决不会去见季札王叔祖的。   展大夫和孔夫子下午才回来,两个被老友招待,喝得醺醺然满脸醉意,庆忌将他们迎回房去,三人饮茗坐谈,待庆忌一离开,两人就高卧不起了,晚饭都不想吃。   夕阳西下,满天彤云。成府燃起了炊烟,恺啸挑着担,从井中汲满了水,送进了伙房,射礼正在伙房外劈柴,目光微微扫了他一眼,没有应声儿。进入伙房之后,正在伙房帮厨的大良连忙迎上来打开大缸的盖子,恺啸将水注入缸中,不引人察觉地轻轻点点头,大良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第026章 夜歌   是夜,庆忌按照行伍中的规矩巡视了一遍庄院,然后回到了后宅。   这是一个静谧美丽的夜晚,天空皎洁的明月连上面明暗凹凸形成的美丽图案似乎都看的清楚,草丛中蟋蟀不知疲倦地唱着歌,浅浅清辉洒在大地上,就象为地面铺上了一层银霜。   白天的燥热被夜风一吹,变得清清爽爽,有些人已经先睡下了,庄园中只有不多的灯火还在亮着,庆忌身披甲胄回到后宅,并未急着回房解甲休息,他在凉亭中坐定,白妮端上米酒点心,庆忌自斟自饮,又吃了一些夜宵。   就在这时,隔墙一阵幽雅的琴声袅袅传来,时而细若游丝,时而缥缈空灵,那古朴动听的琴声仿佛天籁般让人心头的疲惫烦躁一扫而空。庆忌放下酒杯静静听着,稍顷,琴声中一缕洞箫般柔和优雅的女声唱起,与那琴声相和,融洽的浑然一体,让人听不出是那琴声佐歌,还是算歌声佐琴。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彼何人斯,其心孔艰。胡逝我梁,不入我门?彼何人斯,胡逝我陈。我闻其声,不见其身?”   庆忌月下独酌,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彼何人斯,其为飘风……有那么一个人,总在我心头萦绕,有如飘拂的风,搅乱了我的心……不知任小姐心中,那风一般的男孩是什么人呢?”   他一仰头,一杯酒又灌了下去。   隔壁白府,一个盗贼跪伏于地,展跖踩在他背上窥探成府动静,展跖趴在墙头听着后院声息,眼珠骨碌碌乱转。墙下,静静侍立着数十位亲随和各路盗贼首领,剑戟林立,在月光下森然一片。   庆忌听着歌,忽然“呛啷”一声拔出匣中宝剑,便在月下随着那歌声舞起剑来……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祇搅我心……”,庆忌掌中一柄剑夭矫如龙,随着那歌声,剑光缭绕,破风飒飒。   一曲歌罢,余音袅袅,庆忌仗剑于胸,闭目而立,有顷,忽地屈指一弹,手中长剑颤然向天,大作龙鸣。   庆忌屈指扣剑,扯开喉咙大声和唱起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展跖跳下墙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啊~~呸!奸~~~夫淫妇!”   一群执着明晃晃剑戟的凶恶大汉围上前来,齐齐抱拳,低声道:“主上!”   展跖目光一扫,冷冷问道:“射礼、恺啸他们都准备好了么?”   一条大汉禀道:“主上放心,大良他们三个是投效庆忌的新兵,抢着干些杂务是份内之事,不会有人怀疑,那些老兵对这种事应该早都习以为常了。”   展跖笑了一声,颔首道:“好,吩咐下去,耐心等候消息,射礼他们的讯号一到,马上动手。”   “诺!”   展跖一挥手,众盗伙齐齐隐入夜色。展跖冷冷一笑,也向庭中走去,身后,四名力士紧紧相随,每人扛着一柄沉重的铜槌,这是用来破墙的重兵器。   展跖今晚之计,所赖者,蒙汗药也。这次来漆城劫掠任府,他并未携带这东西,庆忌突然进驻任府隔壁,打乱了他原有部署,一旦夜间发生大战,庆忌这两百生力军参战,对他的行动威胁太大。而他原本调集的人手正纷纷赶来,再要临时抽调精英时间上来不及了,所以这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庆忌手下负责监视的禄廓一路尾随他们的人去了乡下村庄,见到他们进了一户医师的家,其实就是去与他们有所勾结的一个医师那里取蒙汗药的。   说起这蒙汗药,当时已经有了,并不是小说家们的杜撰。这药并不象传说中的那样神奇,做不到饮之顷刻间即倒,喷水立即便苏醒,但是这种药物的确能令人晕迷沉睡。   其实这蒙汗药就是曼陀罗、坐拿草一类具有迷晕神志的植物,它们的作用一被人发现,就立刻被用之于实践了,最初的使用者当然就是黑道人物。不过就象人们研究伟哥最初的目的是用之于治疗心脏病,却意外地发现它还具有另一项大用处一样,当扁鹊开天下之先河,将蒙汗药用之于临床,华陀又将其发扬光大之后,安份守己的良民才发现原来蒙汗药也很可爱。   展跖命人取了这药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成府上下全部迷倒,然后只消派上几个人就可以把成府上下杀个精光,他自与人继续劫掠任府的大计。   因为吃饭的人有先有后,恺啸大良怕打草惊蛇,不敢把药下的太重,那捆药草都仔细计算了用量浸在井水里,药效发作比较缓慢,所以他们还得在此耐心等待药效发作。   终于,任府中传来了动静,趴在墙头瞭望的盗伙发现成府前庭大堂前亮起一盏灯,灯火划了三个圆,便立即点起火把,在墙头也画了个圆,片刻功夫,那灯笼便飘飘悠悠的闪到了面前,提着灯笼的正是那位擅于修车的匠人大良。   “主上,主上?”   展跖攀上墙头,低声道:“大良,怎么样了?”   大良嘿嘿一笑,说道:“主上放心,全都睡得死猪一般。”   展跖哈哈一笑道:“好,马上动手!莫风,你带几个人去成府……”   他刚说到这儿,楚才跳了出来,踊跃地道:“主上,我去成府吧。”   展跖一皱眉:“你去做什么?”   楚才慷慨激昂地道:“主上,某与李玄一向交好,李玄惨死在庆忌手中,楚才要亲手剜了庆忌与那梁虎子的心肝,以祭李玄在天之灵。而且……卑下认识大爷,不致让兄弟们误伤了展大爷。”   展跖心中恚怒:“这个楚才实在难成大器,先是沉迷女色,经我一番痛骂还不悔改,如今见没了甜头,便又想挑这轻松可意的差使去做,此等人物,留他作甚?”   展跖暗起杀心,只是此刻就要行事,却不忙着阵前斩将,他哈哈一笑,拍拍楚才肩膀道:“好,那就由你领人进去将成府上上下下杀个精光。莫风,你仍按先前安排往任府放火。古君海,你去正门,刘煜两侧佯攻,其他人随我来。”   众首领轰诺一声,点齐本阵人物,只听脚步声隆隆作响,各自分头去了。 第027章 异心   楚才得了吩咐,立即喜孜孜地带了二十多名盗贼翻墙越入成府,悄悄遁向暗处。楚才不知道他今天这番表现会令展跖不满吗?却又不然,他虽未料及展跖动了杀心,却知道这番作为表现出来,从此在展跖手下再难得到重用。   尽管如此,楚才仍避战求闲,全因他如今若能成功,便不必在乎展跖是否重用与他了。楚才主动请缨往成府收拾残局,目的有四:一是为了避开强行攻打任府的凶险,刀剑无眼,攻打任家这样强大的家族武装更是凶险,能避则避;   二是为了求财,成府主人虽不在此,但做为鲁国巨富,成府中值钱的物事却不会少了,顺手牵羊抄他几件,就够他几年逍遥了;三是既然任家姐妹包括她们的美婢都没了念想,成府中的美婢舞伎可也不少,无鱼鸭也可,总能一逞淫欲。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要亲手砍下庆忌的人头!   楚才此人才不愿一生为盗,他也想谋个正经出身。他已听说,专诸刺王僚,阖闾许给他的条件是一旦成功,就封他的儿子为上卿,如今果然实现了诺言。庆忌是除了王僚之外阖闾最忌惮的对手,如果自己拿了他的人头前去投效,就算成不了卿,怎么也能封个将军。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他哪还管展跖开不开心。   进了成府,楚才便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盘,他眼见身后紧跟着射礼、恺啸和大良,不禁眉头一皱。展跖虽是大盗,御下却严,讲究的是盗亦有道,军法治盗。楚才要想在杀人之余掳财、奸淫、逃走,任何一条都是展跖所不允,射礼这三人并非他的亲信,而且射礼、恺啸一身勇力,如果他们阻止,或去告知展跖,要收拾了他们也不容易。   楚才眼珠一转,便道:“射礼,成府中有数百名家将,我们人少,万一有几个药力过浅太早醒了,于我们大大不利,你和恺啸带人分头去斩杀他们,大良引我去后宅杀了庆忌。”   楚才在盗伙中的地位高于射礼三人,说的话又在理,三人自无不允,当下射礼、恺啸便引着十余名盗贼手持明晃晃的短刀长剑去各处住房斩杀人头,楚才在大良引领下急急奔向后庭。   一路上借着明亮的月光,楚才的目光便不断瞄向大良的后颈,身边这些随从都是素来相附于他的手下,他要叛了展跖,以女子金钱相诱,这些人定会一力追随的,唯有这痨病鬼似的大良,看来少不了要一剑下去取他性命。   大良对楚才的心思全然不知,仍在前头小心带路。他只来过后庭一次,但他本是一个老贼,富有人家的建筑格局又大体相似,只消看过几眼,便知道主人、贵客大致居住的位置,他引着楚才进了后院,过了池水小亭,启开一扇门扉,摸黑闯了进去。   这是一个方厅,是后院会见亲近贵客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处通道,分别通向一处卧房,众人先适应了一下房中情形,楚才便道:“左右分开,分头搜索。”   “哈哈,何必如此费事,庆忌已候你多时了。”   突兀响起的这句话,把楚才吓得惊跳起来,只听“嚓嚓嚓”几声轻微的响动,室中正前方亮起几点火星,隐隐约约照见一张面孔,然后火绒点燃,红光一闪,只见庆忌端坐于案后,案上横放一柄长剑,庆忌手持着火绒,好整以暇地引向油灯。   “大事不好!”大良和楚才齐齐变色,立知情形不妙,返身就要逃走,可是猝然回头,只见脚步急促,不知从哪里冒出十余名武士,紧紧守住了门口,一杆杆长矛锋利的尖刃攒挤在门户之内,只消扑上去,立即就要搠他几十个透明窟窿。   庆忌引燃了油灯,慢条斯理地又把一个上边敞口,描画精美的鲁缟灯罩盖上去,与此同时,左右廊道脚步声起,数十名武士冲出来,人人手持长矛,封住了这十余名盗贼上下左右所有可以蹿逃的去向。   阿仇和再仇顶盔挂甲,手中提着两柄短戟,走出来往庆忌身后一站,白妮和夷薇两个小侍女手提着灯笼,逐一引燃左右墙壁上的灯火,室中顿时一片通明。   庆忌摇熄了手中火绒轻轻放在桌上,一按几案微微向前倾身,笑吟吟地道:“大良,你既投入我的门下,就是我的人,你可知道背主通贼,该当何罪吗?”   大良看起来最是瘦弱,一副天生营养不良的样子,却是一个积年老贼,精验老道丰富,一见这情形便知什么地方露了马脚,他们的计谋并未成功。面前的是有吴国第一勇士之称的庆忌,盛名之下,他也几乎完全丧失了斗志,不过一想到主上正引军攻打任府,近在咫尺必可照应,这时只消抵挡片刻,厮杀声传出去主上必来接应,胆气便壮了起来,大喝道:“兄弟们,主上就在左近,咱们拼了命杀出去!”   大良说着,手中鲁削奋力一掷,迎面射向庆忌,庆忌笑吟吟地抓起剑鞘,往那刀上一磕,“铿”地一声,那刀转了方向,擦庆忌肩头而过,“笃”地一声射入了案几后的一根雕绘木柱。   大良返身就走,劈手从同伴手中夺过一柄大剑,可他脚步一挫,刚刚借力跃到空中,便惨叫一声,象只中了箭的大鸟似的一头栽到地上,他的肋下只露出一截剑柄,滴血的剑尖从身子另一侧露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你……你好!”大良扭头,狠狠瞪着两手空空的楚才,恨然说了一声,身子急剧抽搐几下便气绝身亡,那恨意浓浓的双眼犹未闭上。   楚才面上若无其事,可是瞧见大良那双犹有余恨的眼睛,心头也不禁一寒,他恼怒地抬脚一踢,这一脚固然狠辣,力道更是十足,脚尖踢在大良双眉之间,顿时踢爆了他的双睛。   这份狠毒,看得庆忌也不禁心头一寒。而楚才一脚下去,大良双睛处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楚才再不看他一眼,返身面向庆忌,“噗”地一声拜倒,恭声说道:“庆忌公子威名,天下皆知。今日既被公子所擒,楚才愿携部下投入麾下,为公子奔走效力,还望公子接纳。”   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场面,这个庆忌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尤其那被杀的人还是他的同伴,这楚才竟然也下得了这般狠手,庆忌先是怔了一怔,这才脸色一寒,森然道:“临危背叛,弑伴明志,这样龌龊的勾当也干得出来,本公子敢要你这样的小人吗?”   楚才面不改色,昂然道:“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侍。公子会猎天下,什么样的人用不到?楚才虽不肖,亦可为公子奔走效力,楚才所求,不过是门下走狗,公子还不肯收容吗?”   庆忌哈哈一笑,说道:“似你这般首鼠两端的小人,本公子若收了你,岂不寒了众壮士的心?”   楚才闻言脸色一变,庆忌瞟了楚才那些进退失据的手下一眼,淡淡说道:“这楚才为保自家性命,临危降敌,那也罢了,他竟刺杀同伴以邀进阶之功,实是猪狗不如。本公子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若杀了他,本公子便饶尔性命,从此追随于我,来日拜将封侯,求一个大大的出身,如何?”   楚才那些手下闻言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一直追随楚才的部下,积威之下,突然让他们弑杀主人,实在有些提不起勇气。可是一来刀剑临颈,谁没有求生之念?再则楚才方才斩杀大良的手段忒也狠毒,让谁看了不齿冷心寒?那十余人对望一番,眼中渐渐露出凶狞的杀气,突然发一声喊,手中利刃一齐刺向楚才。   楚才方才听庆忌一言,便已浑身簌簌发抖,一双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恨不得在地上掏一条洞钻进去,他的部下只一动作,楚才便惊觉不妙,连忙就地一滚,及时避开了他们的刀剑,可是左小腿还是被一剑刺穿,鲜血淋漓。   楚才大声惨叫,此时也顾不得痛楚,他跳将起来,便向右侧廊道狂奔。几名武士举步欲追,庆忌已冷笑着低斥一声,桌上那柄长剑被他反手掷出,剑刃破空,划出一道寒光,只听“噗”地一声,楚才已被一剑穿胸。   楚才又是一声惨叫,“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又竭力向前爬出片刻,终于寂然不动。阿仇奔过去,拔出血淋淋一柄长剑,返身回到庆忌身旁双手奉上。   庆忌接剑,拿起一方白帕缓缓拭去剑上血迹,“嚓”地一声还剑入鞘,霍然站了起来,目光在那十余名盗贼身上徐徐一转,笑道:“好!你们方才出剑杀那不义小人,已然表明了心迹,我要你们从此归附与我,你们可愿意么?”   那十余名盗贼左右看看,终于一齐拜倒:“小人愿追随公子尾骥!”   庆忌哈哈一笑,提剑在手,大声说道:“好!尔等新附,不必与故主交战,以免伤了往昔的交情。白妮、夷薇,此地不甚安全,速去展大夫处侍候,申健,你连这十余名新投效的兄弟一起,去护住展大夫、孔丘先生居处。”   “诺!”   庆忌说完,把双眉一扬,英气勃勃地道:“其余人等,俱随我来!”   众武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庆忌呼啦啦地冲出房去…… 第028章 反客   庆忌走到前庭时,任府中已是火光冲天,杀声阵阵。左右兵卫一齐拥上来,庆忌问道:“潜进我府的人都解决了?”   梁虎子一身甲胄,抱拳行以军礼:“是,些许小贼,已经被卑下们全部斩杀。”   庆忌嗯了一声,从再仇手中接过自己的长矛,霍地举起,喝道:“出发!”大门打开,众兵卫立即随着他一拥而出。   自从听任若惜说隔壁意欲对她不利的那些人马应是展跖,他便没有把自己的详细计划说与展大夫知道,此时听到杀声阵阵,不知所以的展大夫和孔丘都急匆匆跑出来,住在附近的手下和孔丘的门徒也都衣衫不整地提着兵刃抢出来,却被樱桃笑嘻嘻地拦住。   樱桃颈部胸部烫伤,此时不宜动武,所以尽管他再三请命,庆忌还是安排他守在展大夫门外,护侍家门。樱桃笑嘻嘻言道:“展大夫、孔先生,两位不必惊慌,且回房中宽坐,有我家主上在,些许小事,不敢劳动两位大人。”   展大夫跷脚看看隔壁大火,又见满院子刀枪剑戟,不禁叫道:“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樱桃笑道:“两位大人请看,如此良宵美景,文人观之诗意大发,武人观之心胸豪迈,我家主上么,正是看此美景不胜心喜,所以……杀人放火去了。”   展大夫登时发起急来:“杀……杀的什么人?庆忌公子引兵去攻任家了么?”   此时申健带了人赶来,一听樱桃正和两位大人扯皮,连忙上前一礼,说道:“大人误会了,是有贼人觊觎成府财帛,趁夜来袭,我家主上起兵迎敌去了。”   展大夫瞠目道:“这……怎地成府院中一片安静,倒是隔壁起火?”   申健一本正经地回道:“贼人摸错了地方而已。”   展大夫听了为之气结,孔丘一扯他袖子,向他使个眼色,说道:“展兄,我们回房去吧。庆忌公子虽然年轻,但做事向来有分寸,等他回来,我们便知端倪。”   大街上,此时几队士卒横行街市,到处叫嚷:“吴国庆忌公子捕贼缉盗,良善人家速速关门闭户勿要出来,以免误伤人命。吴国庆忌公子……”   这些人往复叫嚷,周围人家听了都紧闭门户不敢出来,那大户人家都集结家人,手执兵刃把紧了门户,生恐乱兵闯了进来,一时成府、任府这两处庄院杀声震天,外边街上却不见人走动。   任家家丁护院用的全是自己的老人,驻于此处的四百名家将又全是任家子弟兵,整个任府可谓滴水不漏,外人根本渗透不进去。他们前两夜窥视过几次,府中家将日夜巡弋,想要投毒也不可能,所以这一仗唯有硬攻。   莫风领着些机灵的部下趁夜摸入任家,本想到处点起火来,接应众家兄弟的强攻,不想刚刚进入任府,黑暗处一声锣响,那些堆在墙角、空地远离住房的柴堆“蓬”地一声自己就烧了起来,顿时火光冲天,使他们无所遁形。   紧接着“铮铮铮”弓弦响起,无数枝羽箭不知自何处射出,许多盗贼中箭倒地,莫风仗着身手灵活,一见不妙立即贴地翻滚,辗转腾挪,逃到一株树后,片刻功夫,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吴越一带不擅于箭,若是两军交战,吴越两国士兵许多根本不懂用箭,一箭射出,便鸿飞冥冥,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但那只是普通参战的国人,并非人人不擅用箭。至少这任府的家将不但个个精通武艺,而且箭法出众。如今这时代,一个拥有巨大财富的大家族,必须拥有强大的武力、更要依靠强大的政治势力才能生存下去,这是他们生存的本钱。   “糟了,任府早已有备,这可如何是好?”莫风暗暗着急,对方的冷箭层出不穷,不要说是夜间,就算是大白天,手中没有盾牌,他也不敢硬冲。就在这时,攻向正门的古君海一见宅中火起,立即率三百盗贼强行攻打正门。   他这三百盗贼约有百人手持藤盾短刃,后边的都是长矛大戟,做的就是肉搏准备,气势汹汹冲到正门,使两人以绳索系一石磙,“砰砰砰”甩砸大门,只砸了片刻功夫,还不等他们撞断门闸,那大门已轰然打开,骇得撞门的盗贼连忙弃了石磙逃下阶来。   大门一开,古君海立即着人备战,盾牌顷刻间竖成一道墙壁,“墙”隙中矛戟探出如林,森然对准任府。任府大门洞开,两排火把如河流般涌出,呈雁翅状分列在右,中间走出一员小将,身着鳄鱼皮的札甲,头顶铜盔,手中一杆锋利的长矛,腰畔绊甲丝绦上还挂着一柄短剑,正是任若惜任大姑娘。   任若惜面噙冷笑立在台阶之上,瞟了眼古君海严整的军阵,嘿然道:“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深夜来访的是何方贵客?”   古君海一见是任家大小姐亲自迎敌,心中不禁暗喜,他们真正的主攻目标在后宅,在任家那百车兵甲上,任大小姐在此,任府家将必然多集于前庭护卫,后宅人手空虚,那主上展跖就更易得手了。   古君海的作用是诱引敌方人手,能多吸引任若惜一刻是一刻,她既然出来了,倒不急着进攻,于是哈哈笑道:“任大小姐请了,某奉我主展跖之命,来向小姐讨些兵甲,还望小姐不吝馈赠,以免双方伤了和气。”   任若惜一双妙目向左侧微微一横,那眼珠灵动,在火把下看得清楚,古君海下意识地随着向左方看了一眼,那边正是成府方向,却未见什么异状。   任若惜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展跖门下,难怪敢打我任若惜的主意。本姑娘就在这里,你败了我,宅中兵甲任你搬去。”   古君海狞笑一声:“既如此,可莫怪我不客气了,给我上!”   古君海一声令下,近三百名强悍盗贼以剑刃击打盾面,砰砰响声如同一阵沉闷的战鼓,整个方阵向前涌动。与此同时,任府内一声大喝,突然无数流星越墙而出,抛向古君海的本阵,立时引起一阵惊叫。   古君海的后阵都是长矛手大戟士,手中并无盾牌,这一阵火流星呈抛物线状掷入人群,他们没有盾牌阻挡,立时许多人被火流星击中,有的头发衣裳起火,惊得连蹦带蹿,有人以矛戟挑拨火流星,那火流星一碰碎裂,着火的碎片四下乱飘,引得更多人纷纷闪避,整个阵形顿时大乱。   第二批火流星投掷的更近了一些,古君海大喝:“举盾!”盾牌纷纷举起,护住盗贼头面,可是就在此时,高墙上突地齐刷刷冒出一排箭手,开弓射向剑盾手的胸腹、小腿,许多人中箭倒地,原本严密的阵形顿时现出几个缺口。   任若惜再不怠慢,大喊一声,挺起长矛便冲向敌阵,所有家将一拥而上,双方顿时战在一起。就在此时,成府大门敞开,庆忌领着手下的兵将冲了出来,兵锋所向,正是任府大门前混战成一团的双方勇士。 第029章 严阵   春秋时候,古风尚存,两国交战时便是一国之君只要亲上了战场,也要披甲冲锋,与敌肉搏的,一国如此,一家更是如此。任家无子,任家长女若惜,自幼便习练的一身武艺,莫看娇滴滴一个女儿身,入则大家闺秀,出则不让须眉,文武俱是一流。   她一杆长矛在手,几个回合下来,便有五六名盗贼死在她的手中,做为主将,她身旁有两名武艺最是出众的家将护持,替她挡却袭来的戟矛刀剑,任若惜如虎加翼,这一个小三角阵杀入盗贼丛中,竟是所向披靡。   任大小姐身娇肉贵,她亲自杀入敌人本阵,极大地鼓舞了家将们的士气。所有的家将随着任若惜奋勇争先,个个骁猛如虎。   古君海见任若惜出战,料想宅门必然还要涌出不下两百员家将护侍,他只盼宅中冲出的任府家将越多越好,那样后宅压力便可大大减轻,却不想任若惜只领着四十多名家将冲击他的本阵,后面大门轰地一声关上了,墙头上的弓箭手也倏然不见了踪影。   古君海正觉纳罕不已,成府大门敞开,庆忌亲率百五十名兵将冲出来,自他本阵侧翼发动了攻击,古君海大惊失色,这才知道任若惜所恃者不在院中,而在成府。看这情形,主上的计划早在对方预料之中,今晚的大计怕是难成了。   可是此时明白已经太晚,古君海不知任家后宅战事如何,只能盼着主上那边仍能得手,是以硬着头皮冲了上来,趁着庆忌那队生力军尚未绞杀过来,全力向仅有四十余人的任家阵营发动疯狂攻击。   古君海使一柄阔剑,接连劈杀三名任府家将,冲到任若惜对面,大喝一声,双手持剑当头劈下。任若惜右手侧便有一个家将小阵,原可退让闪避,但她杀得性起,又自恃武艺,陡见剑来,竟不闪避,急把手中长矛一架,只听“喀嚓”一声,那支长矛被一剑斩断,任若惜大惊,这才急急抽身后退,剑尖自对峙双峰间一划而过,皮甲上划出一道裂痕。   古君海抢步上前,又是一剑,任若惜左右两位家将齐齐迎上,一以长矛架开剑刃,又以短戟刺他腰肋,古君海“嘿”地一声,拧身倒退一步,利剑收回,荡开了那柄短戟。   任若惜险些命丧他手,不禁大怒,她一手持断成半截的青铜矛,一手拔出腰间短剑,仗剑持矛,左右开弓,剑锋甫从一名趁机迎上来占便宜的盗贼颈间划过,扬起一天血珠,短矛便“噗”地一声贯入另一名盗贼的小腹。   左边家将替她格开一件兵器,右边家将却被古君海迫退一步,古君海厉喝一声,一剑如电光霹雳,将他右臂连着手中兵刃齐肩削下,痛得那家将惨呼一声,踉跄退下。   任若惜一见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向他扑来,两剑相交,“铿”地一声响,二人身形错开,古君海退了一步,身形站稳,挥剑架开了任若惜家将刺来的一矛。任若惜力不及他,全力刺了这一剑,脚步虚浮,落脚处又正在方才家将被斩处,脚下一片湿滑的血迹,站立不住多退了两步。旁边一看持剑架盾的盗贼见有机可趁,举手一剑劈开,斩处正是任若惜纤秀的颈项。   “大小姐小心!”远近但凡看见这惊险一剑的任府家将都惊恐大叫,可是他们欲待救援却来不及了。就在这时只听霹雳般一声大喝,乌沉沉一道黑影横空掠过,那盗贼眼见一剑就要让任大小姐身首异处,眼中都放出凶残兴奋的光来,忽地惨叫一声,整个身子都飞了起来,凌空倒跃,离地约有两尺多高,摔出三米多远,撞开了正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砰”地一声仰摔于地。   这时才有人看清,他的身上贯着一杆长矛,这一矛的力道好大,将他一百多斤的身子带出去,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就在他被长矛带起的同时,古君海见机不可失,也是一剑朝任若惜刺来。只听不远处又一声大喝,古君海眼角瞟见一缕毫光,当下想都不想,本欲挫进的身子反向后仰,一柄利剑贴着他的鼻子尖便飞了过去。   任若惜先被古君海惊出一身冷汗,刚刚站稳了身子,那柄飞剑便到了,擦着她的肩头飞过,把她系甲的彩带削断,半片胸甲都跌落下来,任若惜的小脸顿时吓得全无颜色。   先掷一矛又掷一剑的庆忌大步奔来,一见这情形自己也吓了一跳:“失误!失误!纯属失误,本想解围来着,哪知差点儿把这美人一剑干掉,看来这兵器还真是不要随处乱丢的好。”   他大步抢过来,不好意思再向任大美人邀功,只一抬脚,踢起地上一杆长矛,凌空抓在手中,抖矛一轮,“呜”地一声破风怪响,扫清近前丈余方圆,大喝一声道:“庆忌在此,展跖何在?”   ※※※   任府以有备算无备,展跖这一遭可谓是处处受挫。负责放火扰敌的莫风固然失败,左右佯攻的刘煜也寸步难进,任家的墙又高又厚,墙内侧有兵士掩蔽行走的道路,他们在墙上放箭、掷火流星,以长戟劈砍敢强行攻上墙头的盗贼,刘煜人手太少,手中又缺少必要的攻坚工具,只能望墙生叹,哪里还攻得上去。   展跖引人绕到后墙处,这里有一条河流,侧耳听听,墙上没有动静,展跖大喜,连忙让人将备好的木排架在河上,来到任家后墙根下,使力士砸墙。   经过两夜的暗中窥探,他已了解宅中的警卫布置,后园中防守最是严密,任家车辆虽在城中府内,每晚巡弋的家丁也是往来不绝,现在虽有前面强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又有喊杀声遮掩,但只消砸上几槌,墙内家将必然发觉,所以催促甚急。   那墙都是夯土垒就,“铿铿铿”几大槌下去,墙体受力,砸下几方泥土,但整幢又高又厚的土墙却依着矗立,墙内已传出叱喝叫喊之声,一时鸣梆四起。耳得听前宅杀声惨裂,展跖发急,命力士轮番砸墙,竭尽所能,终于在夯土墙上掏出几个洞来。   手下立即将准备好的工具传到前边,以粗麻绳绞紧的木杠被顺进墙里,竖起顶住泥墙,墙内守卫似乎没料到他们不是翻墙而入,而是试图拖倒整面高墙,墙洞中先伸出几柄长矛搠了几下,然后便有人高呼取剑戈来。   展跖更不怠慢,数百盗贼训练有素,趁着这难得机会拖着绳索象拔河一般喊着号子拖墙。如是者几次,只见那墙摇晃了几下,轰地一声被他们拖倒,泥土冒着烟尘砸进河里,溅起一片水花。展跖再不迟疑,立即身先士卒,冒着墙倒带起的灰尘冲进院去,高声喝道:“叶羽不得恋战,速寻兵甲运走,其他人随我……”   他说到这儿两眼便是一直,后院中枪戟林立,至少不下三百名任府家将肃然站在院中,排成十五个小方阵,都是剑盾手、长戟士、弓弩手这样远近兵种、长短兵器搭配的阵形,火把在夜空中燃烧,火光中的任府家将面对突然闯出的贼众,神色肃然,一动不动。   各方阵中央,是一角高台,台上一个四角小亭,亭檐翘翘如钩,亭中站着八个虎士,人人按剑,手举火把,中间两个披甲执矛的小将,身材看来有些瘦削,年纪似乎也不大。   叶羽又惊又疑,凑到展跖面前道:“主上,古君海在前宅强攻,至少也该吸引了一半的人去,任府一共不过四百名家将,再分一部分应付左右骚扰佯攻的人,哪还有这许多人候在这儿?而且看他们衣甲鲜明,神色从容,竟似早知我们要来似的,这……”   此时,高台小亭上,任冰月一手拄矛,一手按剑,得意洋洋叫道:“呔,前方来的强盗,哪一个是展跖,快快跪到本姑娘面前受死!”   众盗哗然大怒,展跖却脸色铁青,当机立断地喝道:“机密已败,事不偕矣,速退!” 第030章 若有情   叶羽忿忿地道:“主上,我们的人手不弱于她,怎能不战而退?”   展跖嘿然冷笑:“我们是盗,干的可不是攻城掠地的买卖,事不可为,便该及时身退,知不可为而为之,即是不智。恋战不去,所为何来?”   说罢,他大喝一声:“速退!”   展跖是中国史上第一个为黑道、绿林道定下道上规矩的人,一共五条,一是踩盘子务要详尽,把准备下手的目标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二是临战勇敢,奋力争先,不可畏死;三是道上兄弟要讲义气,敌若势强,不可背友先逃;四是见机行事,转寰如意;五是获得财帛,分脏要均。   这五条道上规矩,叶羽做为他亲近的属下自然一清二楚,一听他声色俱厉,再不迟疑,立即凛然听命,立即喝道:“任家有备,事不可为,速退!”立即率着左右潮水般退去。   任冰月一见对方动静顿时愣住,她这三百家将都是自幼配合演练,彼此熟稔之极的人,最是精通联手作战,三百人足以发挥出五百人的威力。今晚姐姐把兵力全都交给了她保护兵甲车辆,她排布下如此阵势,本想做件大事在姐姐面前露一手,怎么敌人不战而退了?   台下十五个小方阵的家将们也措手不及,只零星射出几枝羽箭,伤了几个强盗,于展跖人马却无什么大的损害。任冰月急急道:“快,给我追上去,莫要放跑了他们。”   左右家将徐水和仲常连忙劝道:“二小姐,大小姐吩咐,我们的使命便是保护兵甲车辆,寸步得不离开,不得有一件兵器落入展跖之手。如果拔军追击,阵势自乱,万一展跖趁势反攻,恐怕于我们不利。”   任冰月想起姐姐严词嘱咐,顿了顿足,追杀的命令终究未敢发出,只得看着那些盗贼从容退去。   展跖退出任府后院,回头一看,见任家家将阵列整齐,只在院中守候,并无一人冲出来厮杀,不禁暗叹一声,他纵横齐鲁,还从来不曾逢此大败。他知道任家势力非同等闲,是以早早做了准备,调集的都是各处盗贼精英,料想这百车兵甲一定可得,如今消息泄露,对方早已有备,纠缠过久,本地牧守再引军夹攻的话,纵然夺到了兵甲车辆,也来不及运出城去了。今日已是全无机会,展跖只得死心作罢。   一时鸣金四起,那时盗贼还没有“风紧,扯呼”、“点子扎手,并肩子扯活”一类的道上切口,喊的不是“密码”,而是“明码”,一时到处都响起:“对手太强,速退出城”的叫喊声。   前方苦苦支撑的古君海一听消息,打一声唿哨,便引着所部四散而逃,庆忌兵力有限,此时是夜间,四下路径他又不熟,也不分兵追赶,只在前门外齐声大呼:“庆忌在此,大盗展跖逃之夭夭了。”   庆忌使人这么喊,倒不是为了吹嘘自己名声,而是为了让街坊四邻全都听见,明日市井间传扬来,那就是他庆忌和展跖在此一战,把任家撇开了去,以免任家私售兵器的消息泄露出去。   眼见各处盗伙纷纷退却,庆忌收起兵器,微喘着粗气看向任若惜,任若惜杀了这半天,手脚都有些软了,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几绺青丝都粘在洁净的前额上,白晢的脸蛋上一酡娇红。   她正举手拭汗,瞧见庆忌向她望来,不由启齿一笑。庆忌走到近前,低声道:“任姑娘,请速带你的人回去,明日天明,依计而行。”   任若惜正待说话,心里蓦地幽幽一颤,明日,就要与他各奔东西了,从此天遥路远,还能有相见之日么?任若惜思之不禁黯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庆忌这个她千方百计想要回避的人,在她的芳心中已经悄悄印下了一个影子。   可是此时满地死尸,众目睽睽,纵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任若惜嘴唇翕合几次,终于垂首,只低低说了一声:“多谢公子高义。”   “公子,您的矛!”   阿仇找到了庆忌的长矛,他看不出庆忌与任若惜两人面面相对的隐隐情愫,冒冒失失地呈了上来。   庆忌白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去抓长矛,手指刚刚搭上矛杆,一只柔荑已抢先握住,庆忌和阿仇齐齐一愣,任若惜抓矛在手,自怀中掏出一方绣帕,仔仔细细地将矛杆上的血迹慢慢拭净,风轻轻吹着她散落下来的一绺头发,于这血腥之中别有一番温柔滋味。   拭净了矛杆,任若惜才双手捧矛,送到庆忌面前:“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告退!”   庆忌略微出神,随即接过长矛,低声道:“姑娘不必客气,速回宅去吧。”   任若惜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而去,墙上窥伺动静的庄丁传下讯号,大门洞开,任若惜当先走入,任府家将抱起战死的同伴跟在后面。   庆忌当街站着,只见任若惜走进门去,遽尔转身,站在门下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瞬也不瞬。任府家将鱼贯而入,大门又缓缓闭拢,“砰”然一声,隔断了彼此的视线。   庆忌把那幽怨复杂的眼神尽收眼底,大门一关,庆忌便“嘿”地一声,把矛往地上一顿,双手攥紧,心中狠狠发誓:“有家难归、有国难回的日子真是痛苦。大丈夫一朝无权,便连个喜欢的女子也不能追求,就算为此,我同他阖闾也是斗定了!”   不知是不是融合了两人的记忆,现在有点双重性格,豪情抒罢,庆忌的心思便下了道,淫荡地想道:“他朝我若得国,能纳此女为妃,让她夜夜为我拭‘矛’,岂不妙哉?”。   庆忌嘴角一丝“无耻”的笑容还没露出来,就听远处叱喝连声,一串灯笼火把遥遥奔来,中间一辆战车,战车舆侧插着可供替换使用的戈、殳、戟、酋矛。战车上居左一名甲士手执弓箭,居右一名甲士手执长戟。   前方座上端坐两人,左边是御者,右侧是主将。车到近前,御者一勒马缰,四匹健马长嘶止步,右侧端坐的主将扶车而起,此人年约五旬,浓须垂胸,顶盔挂甲,手执一杆大矛,他威风凛凛四处环顾,嗔目大喊道:“此处出了何事?大盗展跖何在?”   庆忌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看到这位老将军,他不知怎地想起了警匪片里总是姗姗来迟的香港警察,胡惠中、李赛风……   唉……,想起前尘旧事,心中没来由的便会涌起一阵伤感和惆怅,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第031章 英淘   本地牧守公孙卷耳大人来的正是时候,整条街上死尸遍地,庆忌义正辞严地大讲他在途中如何救下鲁国闻人孔丘,因而结怨大盗展跖,展跖如何一路跟来,又占了白府做贼巢再三挑衅,直至今晚发生大战,说得有鼻子有眼。   路上救了孔丘,有孔丘及其弟子为人证;白府是贼巢,一搜便知端倪;昨日贼人骚扰,结果庆忌部下破门斩首,全城士庶皆可作证;至于今晚的一场恶战,这不,双方死伤无数,证据都在地上摆着呢,更狠的是,还有弃暗投明的十余名展跖部下,把他们叫出来一说,众口一辞说是展跖报复庆忌,引起今夜大战。   公孙卷耳闻言拍案大怒,成碧夫人可是季孙氏一脉,季孙氏乃是当今鲁国执政,若是她的庄园被人烧了,家中仆佣被斩被掳那还得了?庆忌更不用说了,听说朝中季孙大人力主用他,如果莫名其妙死在这儿,自己罪莫轻蔫。   虽知那展跖是展大夫的兄弟,这时也不能循私枉法私纵大盗了,公孙卷耳立即传下令叫,命四城紧闭,缉拿大盗。片刻功夫有人来报,东门城守被厨子曾氺卞给杀了,开门放跑了数百大盗,公孙卷耳闻讯更是跳脚大骂。   这位大夫性情粗犷了点,虽然身份高贵,骂起人来可有点不中听,什么妈妈奶奶、祖宗八代的词儿都往外带,听得展获满脸悻悻然的,只得故作不知。孔丘站在一旁冲着卷耳大人挤眉毛弄眼睛,示意了半天,盛怒之中的公孙大夫才醒悟过来,连忙敛了敛袍袖正儿八经地向展获大夫道歉,展获唯有苦笑不已。   展获苦笑着向公孙卷耳还了一礼,又向庆忌施礼,惭愧地道:“庆忌公子,展氏家门不幸,出此忤逆子弟。仲尼幸为公子所救,否则若为吾弟所害,展某一生难安。不意展跖却因此迁怒于公子,幸好公子无恙,不然展某真是……唉……”   庆忌笑道:“展获是展获,展跖是展跖,大夫不必道歉,庆忌往来于天下,什么风浪不曾见过?些许小事,大夫不必挂在心上。”   公孙卷耳不知自己城中还有何处受了骚扰,急于出去巡视城池,展获大夫因为事情是因自己小弟而起,心中不安,便也主动请缨,与他一同去了。庆忌又将他对公孙大夫编的经过对孔丘重复了一遍,其中尽多凶险之处,听得这位圣人也连声惊叹。   这一番折腾,直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庆忌探望了受伤士卒,直至天色微露曙光才回到卧室。此时任府后院却仍忙碌不休,幸好后墙临河,河外一片荒林,并无人居住,无人看得到任府中数百家将忙碌的身影。   他们将一袋袋泥土运到墙根下,和了米汤重新夯实,大半夜的功夫下来,等到天色明亮,拖倒的那面墙已经重新矗立了起来,墙外残土使人尽数扫进河水,纵然有人看到,也不晓得昨夜这堵墙竟然曾经被大盗拖倒。   天色大亮后,昨夜的一场大战成为今早漆城市民最热门的谈资,昨夜远近住户已经听到不断有人高呼的展跖、庆忌之名,再经过成府家人和公孙卷耳部下们的确认,这场公子庆忌与大盗展跖的PK正式被传播开来。   大盗展跖在齐鲁一带的名声比庆忌还要响亮,昨夜一战,展跖损兵折将,连夜带人逃出城去,庆忌顿时威名大振,还没到中午,就有许多本城的壮士纷纷赶来投靠。庆忌却之不恭,留下又恐里边混有奸细,幸好樱桃就是本地人,便让他出面招纳,严嘱非他知根知底的人便尽量推却,以免鱼目混珠。   等到中午,樱桃喜孜孜地赶来向庆忌汇报:“公子,经过挑选,婉拒了一些年老年少、身体病弱的人之后,卑下共收留壮士八十二人,名册在此,请公子过目。”   庆忌吃了一惊:“有这么多人?”   樱桃笑道:“公子,漆城本是繁庶之地,人口众多。年轻儿郎谁不想建功立业,谋个出身?公子英勇之名冠绝天下,一经传开,大家自然都愿奉公子为主,做公子的马前卒。”   庆忌哈哈一笑,说道:“好,这些人就统交于你率领,你要善待他们如同兄弟,悉心传授他们技击之术,来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他们就是你的基础。”   樱桃一怔,迟疑道:“公子,樱桃原本一介破落武士,刚刚投到您的门下,人微言轻,恐怕难以胜任……”   “嗳,英雄莫问出身,你在瓦舍间的勇气哪里去了?你怕别人说你难胜此任,那便干出一番大事来叫人家承认你的本领,那时纵有谣言,也当不攻自灭。”   樱桃神色激动溢于言表,嘴唇翕合一番,忽地翻身拜倒,慷慨道:“公子如此看重,樱桃定不负公子信任。”   庆忌微笑着将他扶起,问道:“对了,樱桃,你本姓什么?名字就叫樱桃么?”   樱桃赧然道:“实……实不敢有瞒公子,樱桃虽是武士,却出身卑微,并无姓氏,亦无名字。幼时好啼哭,家父常以樱桃逗我,一吮樱桃,卑下便笑逐颜开,是以家父便叫我樱桃。”   庆忌点了点头,略一思忖,道:“你这名字太女气了些,不如本公子赐你一名一姓,将来成就一番功名事业,汗青史册亦载大名,你看如何?”   樱桃先是一呆,继而大喜,他连忙拱手作揖,颤声道:“愿求公子赐下名姓。”   撮尔小民,浑噩一生,顶多有个名字,代代相传的姓氏是没有的,庆忌是吴国公子,亲口赐姓与他,那是莫大荣耀,难怪樱桃喜不自禁。   庆忌道:“樱桃是你亡父所起的名字,为人当有孝义,父亲起的名字也不必全然抛弃了。依我看,从今往后,你便改樱为英,以英为姓,英雄豪杰的英。这桃呢,便换为大浪淘沙的淘,大浪淘沙,方显英雄,如何?”   “樱桃……英淘?大浪淘沙,方显英雄!”甫得名姓的英淘郑重跪倒,大声道:“公子赐我名姓,由今日始,卑下便姓英名淘,今生此世,英淘追随公子,定不辱此名喻意!” 第032章 似无意   日上三杆时,漆城北门一行客商缓缓赶来,昨夜展跖大闹漆城,以致今日漆城检查十分严格,可是不知验看了那头辆车上客人的什么东西,城门立即大开,那行客商到了城门处畅通无阻,一路放行。   车入城中,其中一辆轿车掀开了车帘,车里端坐着一名黑袍大汉,身高八尺,体健而威武,虽是端坐车中,却仍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般,浑身上下散发出凶猛的味道。   这人年近四旬,重眉朗目,面如重枣,一部卷曲的大胡子,倒有七分与孔丘相似。只是眉宇之间隐隐有不怒自威之气,那种久居上位者养成的睥睨顾盼的威势却非孔丘能及。   他这一行车辆拐入豪门聚居的街巷,经过成府时,望着门旁高杆上“吴国庆忌”四个大字,这人目光一闪,微微地笑了笑。   车马继续前行,过了成府、任府,前方又是一处院落,与任府毗邻。此时庄园大门早已畅开,台阶上铺了行车的木板,车队丝毫不停,就这么直接驶了进去……   午后,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唱着,艳阳高照下,树影没精打采地婆娑起舞。水池中游鱼懒洋洋地拖曳着尾巴,在如镜的水面下轻轻摆动着身子,钻到荷叶阴影下吐着泡泡。   其实四月中旬还算不得太热,只是齐鲁地方炎热气候来的本来就早,今年尤甚,一没了风,就令人闷热难耐了。假山石的阴影下,庆忌穿着短衫和袴裤,赤脚卧在竹席上纳凉。   这时节桃、李、枣、杏、梨、橘这些水果还未成熟,旁边几案上除了一碟桑椹是鲜果,都是点心干果之类。昨夜忙碌半宿,现在还真是有些倦意,躺不多久,庆忌便已睡眼朦胧,脑袋渐渐自竹枕上滑下。   这一磕,他就醒了,白妮见状,忙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庆忌枕着温腻柔滑的一片,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道:“唔……,天色还早啊……”   “公子若是倦了,歇息一下也无妨,不如回房去睡,婢子给您……打扇。”   白妮说到这儿,脸上便是一红。虽说豪门大户家的侍婢给贵客侍寝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也是她们应尽的一项义务,可是亲口说出自荐枕席的话来,还是不免羞涩。   庆忌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不睡了,方才只是打了个盹儿。”   白妮眸中微现失望之色,一旁夷薇正扇着一只煮茶的小炉,见此情景,不禁向白妮掩口偷笑。庆忌枕在白妮的大腿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扭动了一下身子躺得更舒适一些,白妮便持了一把蒲扇为他扇着风,掂起一粒紫红色的桑椹递到他的唇边。   桑椹还没有熟透,味道甜中有醉,生津止渴,庆忌张开嘴将那桑椹吞下去,暖风徐徐,玉人在侧,倒也歇得惬意。就在这时,忽听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庆忌闭目听了一会儿,双目一张,微微侧耳听去。   只听歌声袅袅,悠悠唱道:“东方之日,照临下土。十亩之田,播厥百谷。心之忧矣,维其伤矣。每有良朋,况也永叹。温温其恭,小心翼翼。有觉德行,邂逅相遇……”   庆忌霍然坐起,心道:“任家小姐已交付了货物,即将远行了。”   白妮问道:“公子,怎么不歇着了?”   庆忌爬起来去趿木屐,急急说道:“去,速取我甲胄兵器来。”   白妮呆了呆,应道:“是,公子稍候。”   白妮急急奔去,庆忌又对夷薇道:“茶先凉着,等我回来再喝。你去前庭,告诉梁虎子、冬苟、英淘,速速点齐本阵兵马,随本公子出城围猎。”   夷薇闻言,忙也弃了小扇,匆匆向前庭去了。   ※※※   “零雨其蒙,杨柳依依。心之忧矣,维其伤矣。如川之流,绵绵翼翼。风雨如晦,维天之命。其泣皇皇,悠悠我心。兕觥其觩,不可方思。春日载阳……”   “铮”地一声,最后一句“与子偕行”还未唱出,琴弦忽地绷断,任若惜呆了呆,拂袖而起,淡淡说道:“启程吧!”   出漆城向东北,任若惜的百余辆车子缓缓而行,众家将前后环侍,有数十名武士分别走在前左右三方两箭之地处,以防有人埋伏。由于兵甲武器已经交付,现在车辆上只有钱物财帛,料想危险已经减轻,所以家将们的神色还是比较轻松的,只有任若惜骑马走在中间,时时回顾观望,眉头微微蹙着,看不出一点交付了重任后的轻松愉悦。   任冰月时时窥探着姐姐的表情,侧身对青羽低语道:“青羽,我看姐姐好似不太开心呢,是不是我昨夜又做了甚么惹她不开心的事啦?”   青羽到底长她几岁,比这豆蔻年华十三妙龄的少女懂了一些男女情事,她微微一笑,对任冰月低声说:“小姐噤声吧,可别给大小姐听到了又要恼你,大小姐是不开心,不过却与你无关呢。”   “咦?”任冰月张大双眼,傻兮兮地道:“这可奇了,任府上下也只有我惹了她时,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她才会生闷气,旁人还有哪个能叫她这般闷闷不乐的?你快告诉我,我替姐姐出气去。”   青羽“咭”地一笑,拿这个愣头青小姐也有些无奈。就在这时,右翼探路的武士打马如飞赶了回来,他驰到任若惜身旁,抱拳禀道:“大小姐,前方里许发现数百甲士,沿河而下,与我等并肩同行。”   任若惜一惊,急问道:“可曾探明是什么人?”   那武士脸色掠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卑下靠近看过,他们是……庆忌公子的人马。”   “嗯?”   任若惜神色一动,纤掌在马背上轻轻一按,腾身而起,双足轻巧地站到了马背上,手搭凉蓬向前方观望片刻,再落回马背上时已是双眉弯弯,有如弦月。   她用鞭子在马股上轻轻一抽,偏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无须理他,继续走吧。” 第033章 古道边   好一个无须理会,任大小姐这一路上那双眼睛可是尽在右边那一路行军的庆忌兵将们身上转呢。只可惜离得太远,她又不好认真打量,想从人群中找出那个人来却是千难万难,这一来不免有些心绪不宁。   再说庆忌,他走的这条路是河堤上的小路,路途狭窄,不利于车马行走,不过他的兵士多是步卒,用来拉练行军倒更合适。尤其堤上有柳,杨柳成行,走在树荫下倒也凉爽。   沿河有许些农户人家居住,散住在树林、草丛之中,这里的美丽风光充满原始味道,就象一个童话世界,在后世,要寻这样的美景,可只能到高山大泽深处,人类破坏尚不明显的地方才看得到了,在这里却是随处可见。   齐鲁一带属于东夷,东夷人身材高大,民风淳朴,鲁国虽然是执行周礼最彻底的地方,但是只限于城池中的居民,也就是国人。乡野之间的庶民是野人,尚不在教化之列,所以一路上常见穿着袒臂小衣和短裙,裙下露出一双浑圆美白大腿的东夷少女,或提蓝行于田埂上,或赶着羊儿在草丛中唱歌,庆忌的兵士见了不免大呼小叫一番。   柴屋佳丽,上古遗风,庆忌也看得的两眼发亮。这样的打扮与21世纪何其相似,真不知为了什么,许多人类的行为、思想,中间硬生生拐了一个大弯,总要经过几千年岁月,才能反朴归真。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一条大河,叫落马河。落马河直通沂水,他听任若惜说过,到了落马河,她们就要换乘船只,到了阳关就进入齐国境界了,庆忌沿堤而行的这条河也是通向落马河的。   天空已渐渐有了暮色,前方一马平川,可能是雨季河水泛滥时冲刷过,这里是大片平坦的沙地,没有树木蒿草,只有齐膝深的青草,青草尽头处一条大河,远远看去就象环绕在碧绿草原上的一条银亮玉带,玉带上点点黑影,就是来往穿梭的船只。   庆忌站住身子四下观看,横亘于里许之外的落马河到自己脚下是一片平川沙地,自己沿堤而行的这条河到这里打了一个弯,横着拐向右侧,然后才蜿蜒入河。右侧是一片五六里地长远的平地,尽头处是一处高丘,丘高而陡峭,一片黄土坡上长满片片密林。   庆忌吁了口气,心想:到了这里应该无虞了,只消上了船,不信他展跖手眼通天,水路旱路都能调动无数人马再来打劫报复。   回头看看任若惜的车队还在路上缓缓而行,庆忌便令全军就地休息,一些士兵们纷纷躺倒在松软的草地沙地上,有些人则跑下河沟去,用皮盔汲了水痛饮。庆忌坐在马上,遥遥看向任家车队的方向,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去见见她。   他的部下都是粗豪的汉子,纵然精明如梁虎子,猜出主上所谓围猎练军,实则是保护任家车队北上,也未想到这其中还挟杂着私人情感。倒是英淘心细如发,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虽不知昨晚前街血战的详细经过,不过八卦男阿仇回来后已经向他和白妮、夷薇等人大肆吹嘘过一番,公子如何一矛掷飞一名大盗,如何一剑逼退大寇古君海,如何斩敌无数,任若惜如何芳心倾慕,亲手为他拭净沾血的长矛等等,其描述与后世小说中的男主角王霸之气一爆,八方豪杰纳头便拜的形容大体相似。   英淘当时听到这里便上了心,他是本地人,任家的货物南来北往,虽然任大小姐并不时常亲自带队往来,但是她的家人对漆城人来说却不陌生,从她的家人口中了解到的任大小姐素来心高气傲的任大小姐,又甚爱洁,让她不避腥膻地为一个男子擦拭兵器,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不只是合作那么简单了。   这时见庆忌高坐远眺,凝目望向任家车队方向,便走到近前劝道:“公子,今日一别,来日相会不知何日何期,不如去见上一见吧?”   庆忌本来犹豫不决,听他一说,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自己实际年龄也不算小了,怎么还象个雏儿似的惺惺作态?此时相见,不如不见,象她这样高傲自负的姑娘,若是粘得紧了反而不美。吴国是早晚要打的,和她有没有缘份,到底是成友成敌,现在还不好说,见了又能如何?”   庆忌想到这里把头一摇,他翻身下马,把马缰一丢,任由马儿自去堤边吃草,大声说道:“大家就在这堤边休息一阵吧,等任家的车队上了船,我们就返回漆城。”英淘笑了笑,把一根狗尾草叼在嘴里,走到一边去了。   庆忌走下河堤,就着清凉澄澈的河水洗了把脸,又喝了几口甘甜的河水,这才走回河堤。一抬头,只见樱桃翘首向远处望了望,忽然走到一株树下,向掌心啐了口唾沫,手脚并用象猿猴般爬了上去。   他站在一个树杈上,手搭凉蓬往任家车队的方向看了看,忽地急声道:“公子,情形有异,任家车队急急而来,好似后边有人追赶一般。”   庆忌扭头一看,果然尘土飞扬,他急忙跳上战马向那路上望去,果见任家车队行色甚急,由于道路上泥土干燥,车轮滚滚,腾起一片尘土,前边十余辆车子还看得见,后边滚滚一条黄龙,一切行迹尽数湮灭在尘土之中。   庆忌心中一紧,立即喝道:“集合队伍,马上从草原中穿插过去!” 第034章 万人敌   木轮大车走在年久失修的周道上,本来想快也快不了多少,走的过快的话就容易损伤车轴,再加上少女心思自有一种矜持,知道庆忌在前方同行,任若惜反而不愿急急地赶上去与他并肩而行了,这一来车辆的速度比原来只慢不快,百余辆车子正在缓缓前行,缀后的武士突然叫道:“小姐快看,后边有追兵无数。”   任若惜闻声看去,只见后边路上足有千余人马,跑得脚下生尘,人人手执长短兵刃,看那架势,就不是好相与。   任若惜不禁大惊,手搭凉蓬再看他们服色,杂七杂八,绝不是正规军队或者某方豪族世家的家将,分明便是昨晚曾与之激战过的展跖人马。   “他们是不知我已将兵甲武器交付了买家,还是纯为泄愤赶来一战?”内中原因任若惜已来不及分析了,她只是有些奇怪,昨晚也不见这许多强梁,怎么今日人马比昨天还多?   她却不知昨夜攻打任府的都是展跖部下精英,当时还有数十人在城门处接应,城外南往的路上还有小乙带了百余辆空车准备做疑兵之用,那些赶车押车的都是展跖的盗伙,他的人马又岂会少了?   展跖昨夜事败,越想越是不愤,他从各地调来这许多人马,没有捞到半点好处不说,于他的名声士气影响更大。自他展跖之名扬于天下,还从来不曾吃过这样大的亏,这样的奇耻大辱岂能不雪?是以一离开漆城,他立即在野间集合所部,思谋反击。   他知道任若惜今日就要将兵甲武器交付给阳虎,阳虎执掌鲁国大权,地位崇高,他现在实力有限,还不能招惹阳虎,兵甲既交到阳虎的手中,那就不能再打主意了,于是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任若惜的财物上。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任若惜今日与阳虎交易完毕立即便启程上路,当他留在城中探听消息的人回来时,任若惜的车队已经出了漆城,展跖闻讯便马上率领所部一路追了来。   任府家将蔡成见盗众人数众多,急道:“小姐,左右俱是野草荒地,未必不能摆阵,看他们奔跑之速,我们的车辆已来不及摆脱,不如马上以车辆为阵,仗弓弩之利与之斡旋,我们人数虽少,未必便会败了。”   任若惜摇头道:“不可,这里到处都是野草,他们若放起火来,那便大事去矣,到那时我们又逃得了几人?”   徐水打马过来,叫道:“大小姐,不若全力前进吧,过了前边山口,便是平坦沙地,那里燃不起火来,我们抢到河边再说。”   仲常反驳道:“我们的车辆在这路上只能如一字长蛇般前行,以他们追赶的速度,我们到了河边也上不了船,那时阵形散乱,更加不易抵敌。”   任冰月大怒,双眉倒立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样才可行?”   青羽眼波一动,说道:“大小姐,庆忌公子远远同行,似有护卫之意,不若……”   蔡成脸色凝重地道:“庆忌公子只有两百兵将,真个能以一当十么?再者,这里比不得昨夜,两家庄院相接,又借夜色掩护,万一有乡间野人看到我们联手……”   任若惜情知此时不是商量的地方,不过无论如何,留在这儿危险确实更大,便道:“快速前进,过了前边谷口再说。”   大小姐下了令,百余辆车子打马甚急,所有的远程大车也顾不得损伤车轴了,都用了最快的速度全速前进,将那土路辗得泥土纷扬,灰尘蔽天。这就是庆忌方才所见的场面。   庆忌的人马从草丛中急穿而过,等他们赶到宽敞的周道上时,任若惜的车队刚刚驶过山口。庆忌一见,立即下令道:“退到山口处拦截追兵。”   任若惜一边驱马前行,一边苦思应敌之策,可仓促之间哪里能想到好办法,眼见展跖越追越近,她的心中焦灼万分。看展跖追击的速度,就算她冲出了草地,百余辆车子要在沙滩上排布成一个圆阵也不是顷刻间就能办到的事,被人打个措手不及恐怕是在所难免的了。   就在这时,庆忌的人马从草丛中钻了出来,任若惜一见大喜,庆忌所部不过两百余人,实是杯水车薪,可是一见庆忌出现,任若惜的心中就象有了主心骨似的,她立即勒住马大喝道:“车辆快速前行,赶往落马河。其余人等尽皆留下,堵住山口。”   此时庆忌已退往山口,冬苟一见追兵众多,不由眉头一皱。他左右看看,建议道:“公子,不若分一路兵到山丘上把守,居高临下以却敌兵。”   庆忌看看旁边陡峭的黄土坡,摇头道:“我们既无利箭,坡上又无滚木擂石,这陡坡上下两难,上去作甚?看风景么?”   冬苟哑然,庆忌看看正兜转马头率队杀回来的任若惜,又看看杀声震天地扑来的展跖盗伙,情知以两家合并的五百兵对一千几百人的绿林大盗,今日怕是注定要有一场苦场了。   他持矛在手,正欲命令所部做好冲锋准备,那长矛举在空中,眼睛瞧着越追越近的展跖人马,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庆忌顿时大喜:“哈哈,展跖遇到了我,真是衰到了家,不需任家一兵一卒,只消此计得逞,我这两百人破他一千兵也能绰绰有余,啧啧!我不万人敌,谁是万人敌?” 第035章 侠义之风   任若惜眼见庆忌两百多人堵在山口,想他纵然骁勇怕也挡不过这么多追兵,便急急嘱咐部下运车上船,然后亲率三百家将杀了回来,眼看就要冲到山口,庆忌军中忽地转出一人,快步而来拦到她的马前,高声道:“且住,马上这位可是任大姑娘?”   任若惜勒住马缰,只见这人眉清目秀,身材高挑,只是大热的天儿,他的脖颈间缠了层层鲁缟,似乎受过什么伤似的,便应道:“正是本人,你是……”   英淘施了一礼道:“我家公子吩咐,小姐尽可登船离去便是,展跖乌合之众,我家公子可以应付。”   任若惜吃了一惊,失声道:“甚么?对方可有一千余众,你家公子不过区区二百人,竟要以寡敌众么?”   英淘其实也是心中打鼓,不知道自己公子打的这是什么主意,要说是有意在心上人面前逞前吧,好象公子又不是那么狂妄自大不知进退的人。可要不是这样,又是什么原因?展跖的手下可不是扛着锄头木橛的农夫,那都是骁勇善战的大盗啊,两百对一千,就算真的能胜,那也是一场惨胜,己方人马怕是剩不下多少了。   但是公子既然这么吩咐,他也只能照办,任若惜听他肯定地应了一声是,不禁惊疑不已:“庆忌忒也狂妄了吧?展跖的人看似乌合之众,可那都是舛傲不驯的江洋大盗啊。”   这时任冰月汇合了早已联络好的数十艘大船,吩咐尽快装车上船,然后马上赶了回来,听了庆忌要英淘转述的话也变色大惊道:“他疯了不成?所谓万人敌,不过是赞他勇力而已,千军厮杀,刀枪无眼,个人再如何骁勇又能怎样?他……真是这么说的?”   英淘微笑点头,说道:“我家公子说,如果姑娘放心不下,请在此处再筑一道防线,为他观敌撩阵,在下这就要赶回阵前去了。”   任若惜点点头,目送他赶回庆忌军中,吩咐蔡成道:“车马上船费时良久,尔等在此速速设下第二道防线以策万一。”因为有前方两百余士卒挡住了视线,对展跖那边的动静无法看的清楚,任若惜说罢翻身下马,领着几名家将向那高丘上走去。   这高丘临路的一面,是倾斜的土坡,另一侧却趋于平缓,坡上长满青草,又有一些小树,固定了土壤,可以从此攀登。任冰月见姐姐上坡,便也下了马,与姐姐一起爬上高坡,自上而下向前观望。   山口,庆忌眼见展跖即将率人冲到,从容吩咐道:“梁虎子率本部人马散向左侧草丛,结小阵。冬苟所部做为本公子的中军,英淘,你之所部散向右翼,借高坡之助准备掩杀。你的部下还有小半使的是殳(一头裹以青铜皮的棒子),今日一战后便能换些犀利的兵器了,哈哈……”   三个兵卫眼见主将信心十足,心中虽然打鼓,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忙依他嘱咐整理队形,分兵占据各个有利位置。   片刻的功夫,展跖的人马就杀到了,那些大盗们身体强壮,健步如飞,持着长矛短剑,一路大呼小叫,跑了这么远的路,大盗们已经跑得满头大汗。但是他们知道对方人少,而且此处不是城里,不必担心庆忌会有援兵相助,眼看财帛女子就在河边,唾手可得之,一个个士气激昂,战意大胜。   盗伙群中有一匹马轻驰而行,马上坐着的正是展跖,虽说是轻驰,但大袖鼓风,须发如飞,看起来却十分威武。展跖在马上叱咤连声,不断催促部下前进,眼看就可一雪前耻,展跖忍不住纵声长笑。   奔跑呼喝的声音惊得远近的无数鸟雀久久盘旋于空不敢落下,一时蔚为奇观。云高野旷,草伏如浪,前方山口出现一片金属的森林。无数锋利的大戟长矛攒成一片,密密匝匝地迎向展跖的盗伙,这三个方阵虽不太大,但是军容的严整,冲宵的杀气,却让盛怒而来的展跖也不禁暗暗赞叹:庆忌此人,果有将兵之道。   他目光一闪,便注意到了庆忌的存在。枪矛之前,有一位年轻的将军正横矛跃马,独立于前。他稳稳当当地坐在马上,手中横着一杆长矛,矛尖向下,阳光在矛刃上聚起了一点寒芒,刺人双目。   庆忌,他一定就是庆忌!   两人的目光隔着十余丈距离倏然碰在一起,展跖双眼微眯,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他一踢马腹,突然加快了速度,也抛离本阵,独自快速向前迎去。庆忌也笑了。笑容方显,他突然大喝一声,把矛向侍卫阿仇一抛,一跃下马,快步向展跖冲去。   庆忌本阵的冬苟见状大惊,待要下令全军掩杀却已来不及了,只见庆忌大步向前狂奔,展跖也是催马甚急,两下里的距离倾刻间缩短,庆忌大步向前,迎头撞上了那匹高头大马。   展跖骑马只是代步,脚下没有马镫,借不得气力,无法使用长兵器,所以他只佩了一柄短剑,一见庆忌独自冲来,展跖在马上一声大喝,挥剑劈下。可惜剑长不过二尺,庆忌在马下身手灵活,拧腰一闪避过了这一剑,随即大喝一声,一记铁拳重重地击在马耳下方。   他知道自己伤势尚未全好,此时顶多只能使出七分力来,所以又借了一点巧劲,一拳击出后,脚下随即狠狠一踹马腿,那匹马并非良骏,受他一拳一腿,再也立足不住,“轰隆”一声便摔到地上,砸得尘土飞扬。   展跖身手灵活,战马倾倒之际已从马背上跳下,一剑刺向庆忌,庆忌闪身拔剑,飞快地还了一剑,“呛”地一声双剑交击,各自便暗中一凛:他好大的气力。庆忌趁机退开几步,高声大喝道:“且住,听我一言!”   展跖横剑于胸,斜眼睨他,冷冷笑道:“你就是庆忌?此时此地还有什么话说,是要对展某跪地乞饶呢,还是要交待一番遗言?”   庆忌哈哈大笑,朗声道:“展跖,本公子昨夜欲与你一战,不想你却不战而逃,天下第一大盗,不过是浪得虚名,实是见面不如闻名,令本公子大失所望。今日你多带了些人来,便以为可以倚多为胜吗?哈!在本公子眼中,你这些横行齐鲁的大盗,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本公子有何惧哉?”   展跖的盗伙闻言大哗,展跖却没有被激怒,他刚要反唇相讥,庆忌一脸傲然地又道:“庆忌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看你们一路狂奔而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俨然一群丧家之犬。本公子若以逸待劳,未免胜之不武,传出去反污了本公子的名声,你们且就地休息,待气息喘匀了再与我军一战,本公子今日一战,要你们死得心服口服!”   庆忌此言一出,己方阵营的人听了也是一片哗然,展跖先是一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只闻庆忌英勇之名流传于天下,可是万万没想到庆忌此时只有区区两百兵丁,处在以寡敌众的不利局面还要效仿“不击半渡”的宋襄公,世上竟有如此蠢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展跖有勇有谋,原非一介只逞血气之勇的莽夫,闻言心下大喜,倒怕庆忌改了主意,立即应道:“好!庆忌公子既怕胜之不武,那我展跖便成全你一片仁义之心。哈哈哈……,儿郎们,好生给我歇着,歇足了力气,再与吴国第一勇士一战!”   庆忌听了微微一笑,举步返向自己本阵,他刚一回来,冬苟、梁虎子、英淘便一齐奔了过来,纷纷向他进言劝谏。梁虎子满面焦灼地道:“公子,万万不可啊,我们人数本就少于展跖,再容他们歇足了气力,那时再战于我军大大不利。”   “是啊是啊,展跖人马五倍于我,此时迎敌乃是以少战多,谁敢耻笑公子胜之不武?公子,咱们不能这般大方,否则吃亏的可是咱们自己呀。”   庆忌轻轻一笑,说道:“莫急莫急,你们是怕我步了宋襄公的后尘吗?宋襄公不自量力,空谈仁义,本公子又怎会效仿他的仁义之道贻笑天下?展跖的士卒虽然疲惫,但士气依然高昂,体力尚未消耗,又兼人数众多,现在动手,我们纵然以逸待劳,但好汉难敌四手,未必就能取胜。他们如今停下休息,我们的取胜的机会才真的到了。”   三个兵卫闻言齐齐一怔,迟疑片刻,冬苟诧异地道:“公子计将安出?莫非……莫非公子已与公孙卷耳大夫通了消息,稍候他会引兵来援?”   庆忌失笑道:“我又不是神人,率军护送只是防备万一,哪里料得到展跖就一定追来?此时此刻又如何通知公孙大夫。呵呵,我这一计,其实并不奇妙,而且只能用上一次,下次再用可就不灵了,你们附耳过来,本公子说与你听。”   三人凑上前来,庆忌对他们三人低语一阵,三人听了先是满脸迷惑,眨着眼睛仔细想了想,却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气。英淘喜形于色地道:“这样寻常的事情,竟可用来克敌制胜,若非公子言明,打破我的头,卑下也想不到,哈哈,太有趣了,太有趣了。”   梁虎子和冬苟兴致勃勃地也要说话,庆忌使个眼色,低喝道:“噤声,莫让展跖起了疑心,速回本阵候命。”   “诺!”三个兵卫抱拳退下,各自赶回本阵,摩拳擦掌看着展跖的人马,一个个满脸狞笑,就象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展跖那匹马折了一腿,倒在地上痛嘶不已,展跖便一剑割断了它的喉咙,盘膝坐在阵前,横剑于膝,冷笑着看向庆忌军中,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生怕庆忌悄悄使出什么诡计来,眼见庆忌并未分兵,亦不曾走脱一人,居高瞭望的部下也未发现有人自草丛中悄悄潜来,展跖渐渐心安,他却不知,此时已经中了庆忌的计了。 第036章 岂有此理   任若惜在山上观战,见到庆忌力挽奔马的威风,也不禁神为之驰。她本以为大战一触即发,本想不顾庆忌的劝阻,立即喝令自己的人马上前助战,不料庆忌三言两语之后竟然退回本阵,展跖的人马纷纷就地坐下休息,任若惜不禁又惊又奇,不知其中缘故,连忙使人下去探问究竟。   少顷,一名家将奔了回来,把庆忌休战歇息的话向她重复一遍,任若惜听罢大惊失色,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那些盗贼一路狂奔追来,气血沸腾、汗流浃背,已然有些疲惫,他不趁机反攻,偏要故示大方,和强盗贼人讲什么仁义,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任冰月恨恨地顿了顿足,说道:“罢了,昨日看他还算机警,想不到却是个狂妄自大的匹夫,幸好咱们的人又布了一道防线,庆忌一旦溃败,还可阻碍展跖一时,尽量拖延时间让咱们的财物登船,只是这人马的损失那就在所难免了!”   任若惜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她的眼珠在任冰月身上转了两转,又狐疑地看看山下的庆忌,忽然说道:“我看未必,也许……庆忌公子另有所恃也说不定。”   任冰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嘿!姐姐太盲信他了吧,如今这情形,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任若惜一笑,说道:“我倒不是信他,而是因为信了你。”   任冰月先是一呆,继而一喜,忸怩地道:“信我?姐姐信我……信我甚么,其实人家很笨的,也没提过什么高明的建议呀。”   任若惜呵呵笑道:“是呀,姐姐也知道你这丫头很笨的,所以……你都想得出这样对敌对自己大大不利,庆忌公子会想不到么?你都看得出来的东西,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所以……你说他一定会败,那十有八九结果会大大不同了。”   任冰月听了姐姐的话不禁为之气结。   庆忌慢悠悠地在本阵前踱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展跖的人马,他们的神情,举止、气色,连他们额边颌下的汗水渐渐消去的痕迹也不放过,同时不停地与梁虎子、樱桃等人传递着眼色。   过了约有两柱香的时间,任若惜在山坡上已紧张的掌心全是汗水,庆忌才立住身子,大喝一声道:“时间已到,展跖过来,与本公子大战三百回合!”   展跖如猛虎般盘坐在那儿,心中早已不耐,一听此言腾地一声跳了起来,举剑大喝道:“儿郎们,动手!”   任家小姐妹紧攥着粉拳头站在坡上,张大眼睛看着坡下的战场,只见庆忌手执一杆长矛,率中军成锥字形杀向展跖,人数虽少,气势倒也骇人,左军梁虎子、右军英淘,也各率本部呼啸而上,双方人马立即厮杀到一起,大道上、草丛中到处都是肉搏叱喝的勇士。   任家姐妹站在山坡上越看越奇,只见双方甫一交手,展跖的人马就兵败如山倒,庆忌的士卒虽少,却个个都有以一当十的威风,迎上敌军时如劈瓜砍菜一般势不可挡,顿时惊的呆了。   任冰月不知展跖的贼众战力如何,任若惜却是知道的。她昨夜和这些人交过手,知道他们的战力如何,也知道庆忌的兵将战力如何。展跖的贼伙兵甲武器虽不优良,但是个个骁勇善战,武技出众,比寻常军士还要高明几分,怎么败得这般落花流水?   别说对着庆忌手下身经百战的老兵了,就是那些刚刚入伍穿着庶于衣服,手里提着一支木殳的农夫大汉,对上他们时都象虎入羊群,眼见这些大盗明明刀枪临头,却一个个手软脚软,动作迟缓,就象任人宰割的羔羊,难道庆忌给他们施了妖法不成?   展跖也是心头大恨,更恨的是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也想不到集千余善战的盗贼,甫一交手竟是这样的局面,昨日古君海只比庆忌多了不到两百人,就与他缠战那么久,今日自己亲自应敌,怎么会打成这副模样?   展跖与庆忌交手未足三合,左右的扈兵就被庆忌的扈兵斩杀,展跖是主将,自有侍卫不断补充做他的左右手,但是这些人似乎也完全不如平时骁勇,一个个趋进趋退脚步迟缓,很难与他配合进退。   眼见庆忌的两百兵丁象下山的猛虎一般,自己的人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连平时一半的战力都发挥不出来,展跖气得几乎吐血,什么盗亦有道,什么圣勇义知仁,这个时候全都讲不得了,展跖目眦欲裂,奋全力架开庆忌一矛,大吼道:“撤!”   那些大盗早招架不住了,许多人不明所以,都以为庆忌有神人相助,心中先就怯了,心中一怯便没了战意,首领一说撤退,立即纷纷蹿入左右草丛,展跖倒还守着义气不放,誓死抵挡,掩护自己的人马撤退。   身边有多名死士护卫,展跖还不曾受伤,但是这片刻功夫,他身边又有数十人死于庆忌军剑下。庆忌见他要逃,一矛横空,从他右侧扈从颈间刺过,带着一蓬鲜血又刺向展跖胸口,这一矛凶猛,展跖杀得力乏,眼看避不开去,一个死士抢步上前,一把推开展跖,这一矛便搠进了他的胸口。   这大盗实在悍勇,双手死死抓着矛杆,二目圆睁不肯撒手。庆忌挣了几挣,奋力甩开了他的尸体,展跖眼见手下死战救他脱身,眸中含泪大吼一声又要扑上来,古君海提着血淋淋一柄阔剑拦在他身前,一边疯虎般搏杀,一边大叫:“主上,当退则退,不可迟疑!”   展跖一怔间,便被左右拖进了草丛,事已至此,展跖只得返身逃命,一路逃,一路把牙齿咬得“咯嘣嘣”直响。自他展跖之名享誉齐鲁以来,只有别人在他面前溃逃,几时他曾落得这么狼狈过?昨日临阵而逃还可说是见机而行,今日可是实实在在的败了,千余大盗敌不过庆忌两百兵将,庆忌的人马都是天神下凡不成?   这时四野苍茫全是荒草,耳旁只听得乱七八糟一阵脚步声,就连自己的人都招呼不全,也顾不及思考其中缘由,只是借着荒草的掩护拼命地往前跑,跑得越远越好而已。   庆忌眼见展跖人马大败而逃,荒草丛中无法追赶,便令鸣金收兵,此番行险总算成功了。   山坡上,看呆了任氏姐妹,任冰月睁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张着嘴巴,傻傻地看着坡下闪电般击溃展跖盗众,伤亡几乎为零的庆忌兵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天啦!庆忌一定懂得妖法!”   任若惜与她如出一辙,怔怔半晌才失声叫道:“岂有此理!” 第037章 欲拒还迎   任若惜拧着秀气的眉儿,开始揣测庆忌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取得这场大捷。她骨子里是有些好胜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后院见到庆忌练武时就与之对练了,此时此事她当成了另一项挑战,只可惜苦思半晌,仍然没有结果。若说庆忌是个会妖法的术士,她是打心眼里不相信,可是这坡下一战双方的表现,她思量好久,却还是摸不着一点眉目。   此时庆忌已开始命人清理战场,搬拣尸体,这一场短促的交接战,展跖留下三百多具尸首,纵有些当时没死的,庆忌的人一清扫战场也就‘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些半死半残的强盗如果送给当地牧守公孙大夫,他也只有处理掉,因为没有足够的监狱房间给他们住,没有充裕的粮食给这些犯人吃,要是放掉的话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的继续为恶,唯一的办法反而是杀掉。在那个时代,一些现在看来不人道的作法其实是受限于当时整个社会发展水平的,所以庆忌虽然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   这些强盗平素打家劫舍,每人都有浮财。他们没有固定的山寨,又没有地方寄存这些东西,所以财物都是放在身上的,这一打扫战场,庆忌手下的兵将或多或少都能捞到不少好处。   尤其这一仗打得漂亮,己方的伤亡微乎其微,更是全军士气大振,那些新投效的漆城勇士,握着新得手的锐利兵器,揣着鼓鼓囊囊的缴获财物,简直已把庆忌奉若神明。   任若惜和任冰月姐妹下了山,走到马旁看着,远远的庆忌军已经开始整理队列,她本想此时庆忌一定会来见见她,说些离别的话,不料候了半晌还不见庆忌过来,倒是方才传讯的那个白净汉子又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女孩儿的心思总有些奇怪,庆忌若是与她走得近了,她便要避开一些,庆忌不与她亲近,她倒有些恋恋不舍了。一见来的不是庆忌,任若惜心中顿时有些失落。只是这种欲拒还迎的心理,她自己也没有清楚地认识到。   英淘走到近前,向她斯斯文文地行了个礼,笑道:“姑娘,我家公子说,展跖盗伙已然溃败,姑娘可以放心上路了。待他日,姑娘不再忌惮我家公子的身份时,他再与姑娘煮酒把盏,开怀畅谈。”   任若惜对他自是不假辞色,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今日之事,若惜承情在心,请代若惜向庆忌公子致以谢意。”   任若惜说罢翻身上马,一提马缰似欲离去,可是目注着英淘却还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她问不出口,一旁任冰月可是早就按捺不住了,高声问道:“喂,你快告诉我,你家公子到底是怎么打败展跖的?”   她这一问,任若惜和左右家将全都竖起了耳朵,不过其中大多数人并不期望能从英淘口中听到真相。如果真有什么大秘密,换了谁都会严格保密的,怎么可能说给他们听。   英淘笑道:“姑娘是问我家公子大败展跖的秘密吗?哈哈,其实这秘密说来并不稀罕,要诀就在展跖的人马是全力奔跑而来……”   英淘把庆忌说与他听的话娓娓道来,听得众人又惊又叹。   庆忌大败展跖的这一战,说穿了确实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他所利用的只是人体运动的一种生理现象。这种现象很多人可能都遇到过,比如头一天做了些大量运动,休息一夜之后运动过量的那部分肌肉就发酸发胀使不出力来。   这种现象几乎人人都经历过,却一直没有人把它与战争联系起来,直到宋朝年间,一位姓曹的普通将领利用它打了一场大胜仗,并载入史册,这才为世人所知。   当时那位姓曹的将领带领小股部队正在行进途中,突然被远程奔袭而来的大股辽兵包围,这位将军当时就使了此计,故作大方地请敌军休息,然后开战。结果原本如狼似虎又数倍于宋军的辽兵莫名其妙地吃了败仗。事后百思不解的宋军大将向曹姓将领问起原因,此事才为众人所知。   在庆忌后世的记忆中,曾经在一篇杂志上看过这个历史小故事,方才突然想起,便用了此计。一个正常的人仓促地爬起来时,也会觉得气血不畅、头晕眼花,何况盗跖的人是全力奔跑着追来?   果然,甫一交战,那些凶悍的盗贼便吃了大亏,平时的武勇全然施展不出,被人劈瓜切菜般一通砍,气势更衰,许多人甚至以为对方有神人相助又或是对他们施了妖法,哪里还有一点战意?   若是热兵器时代他们还不会败的这么惨,哪怕随意扣动扳机横扫一番,总也能杀死几个敌人,可冷兵器时代,兵器的威力大小取决于人,人不济事,刀枪剑戟比烧火棍也强不到哪儿去了。   天下尽多智慧之士,庆忌知道就算不公开这个秘密,别人回头反复琢磨也能明白其中道理,即便仍然不明白,他下次想请任何敌手阵前休息恐怕对方也是绝对不肯答应的了,所以干脆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任若惜听罢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缘由才觉得此事并不神秘,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这样普通的现象,竟能被他应用于战场之上,以少敌多,大获全胜,这种临危不乱的急智着实让人心折。   任若惜听罢英淘的话,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庆忌军中,见他始终不曾现身,唯有轻轻一叹,说道:“原来如此,庆忌公子的奇思妙想,真是令人扼腕称奇。若惜这就要登船去齐国了,今日蒙众壮士慨然相助,若惜无以为报,现留下五车财物,请英壮士遣几个人来接去,聊表若惜一片心意。”   英淘一呆,他还未及推辞,任若惜已拨转马头向大河边驰去。   河水滔滔,任若惜的心情也翻腾不已。庆忌,先王之子、少年勇士,除此之外,还了解他多少呢?似乎对他越是了解反而越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了。人心就是这么怪,越是看不清他,便也越是忘不了。于是那人便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了……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祇搅我心……”,想不到当时抚琴一曲,今时竟已成真,只是今日一别,真的有缘再见吗?再见之日,我和他是敌是友呢?   马蹄轻踏,思绪万千,任若惜轻轻一叹,那幽怨便如淡淡清烟,笼上了她的眉梢。就在此时,远远的忽然从后面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歌声: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任若惜听了忍不住“嗤”地一笑,那满怀愁绪顿时化作了温柔的春风,迎面扑来…… 第038章 你来我走   庆忌率人回到漆城,经过墟市时,庆忌勒住了马,高声唤道:“英淘。”   “卑下在!”英淘急赶几步,跑到他的马前。   庆忌俯下身,关心地问道:“颈上的伤势怎么样了?”   英淘摸摸脖子,咧嘴笑道:“原本只是烫破了一层油皮,又及时敷了药,不妨事的。”   庆忌点头道:“还是小心些好,若是化脓,那便好的慢了,我可还有大事用你呢。今日一番大战,一定又蹭破了皮肤,你去寻医师重新敷一次药吧。还有,你是本地人,墟市里的买卖人应该都熟悉,多带几个人去吧,买上两口肥猪,今天晚上嘛……大家可以饮酒。”   英淘闻言大喜,转身便跳上路边大石,高声叫道:“大家听好了,主上命我去购两口肥猪,哪个力气大快些报上名来,力气大,抬回来的猪才够肥,大家也能多吃几口肥肉,哈哈!”   士卒们一听精神大振,立时有一些孔武有力的汉子便高声喊道:“我去我去,我的力气最大。”   这些士卒也不分左军右军,还是英淘招纳的新军,互相笑骂比较一番,选出八个大汉随了英淘去了。庆忌看得暗暗点头,象英淘这样的人,极易与别人打成一片,自己的部下少一点山头派系,大家融洽相处,那是最好不过。   庆忌带了人马快到成府时,恰看到侧门开着,里边赶出一辆驷马高车,后边又一辆牛车,还跟着一些背着包袱步行的汉子,庆忌勒住马缰观看,那车一路驶来,竟是那辆展大夫的座车,后边跟着人的除了几名展大夫的健仆,就是子路等孔丘的弟子了。   庆忌好奇地问道:“车内可是展大夫与孔师吗?”   轿帘儿应声挑开,里边坐着两人,正是孔丘和展获。一见他们两个,庆忌立刻跳下马来大步迎上去,笑道:“展大夫,孔师,不知二位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孔丘与展大夫连忙下车,孔丘上前裣袖行礼,笑道:“庆忌公子,你可回来了,孔某本欲去前方路口等你的。公子,孔丘这就要回家乡去了,今向公子辞别。”   庆忌连忙侧身避让,说道:“孔师怎么走的这般着急,天色眼看就要晚了……”   孔丘淡淡一笑,说道:“叫公子笑话了,孔丘离家乡越近,这返乡的心便越急切,这几日思念家中亲人,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展获在一旁向庆忌连打眼色,庆忌瞧见,便不再多问,展获打个哈哈道:“公子回来的正好,且先请回府,展某送仲尼一程便回来。”   庆忌忙道:“既然孔师要返乡,庆忌也不忙回府,理当与大夫同送孔师出城才是。”   孔丘连忙摇手婉拒,展获也道:“公子不必客气,况且府上还有客人登门造访,已静候公子多时了。”   他一面说一面拉住庆忌的手,在袖中把他的手捏了一捏,庆忌会意,跟着他走开一些,展获低声道:“阳虎已到漆城,正在成府前厅相候,公子请回,展获去去就来。”   庆忌一呆,展获已拱手而退,朗声笑道:“公子请回,我这便与仲尼去了。”   庆忌连忙拱手如依,目送二人登车领着众弟子向街外走去。难怪孔丘急急离去,他当年被阳虎一番奚落,从此视为奇耻大辱,至今仍耿耿于怀。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奚落他的季氏家奴成了鲁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而他却如丧家之犬,奔走于各国,却始终不受重用。如今阳虎既然到了,他当然不愿与之相见。   庆忌一面返身往门口走,一面想,阳虎是鲁国执政季孙意如手下第一权臣,季孙意如现在的权势犹如鲁君,这阳虎就相当于鲁国的宰相,一位宰相赴漆城亲自拜会自己一个流亡的吴国公子,如此说来,季孙意如对自己的作用很是看重啊。可是……他能给自己提供多少帮助呢?   庆忌抬起头,望向那扇朱漆大门,鲁国的权臣还没有见过他,是不可能现在就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决定的,一切还需要自己去亲手争取。此去曲阜,虽然没有刀光剑影,可是其中的凶险和涉及到的国野之间的大局变化,远非漆城小打小闹的这两仗可比的,两相比较,那可是要难上千倍万倍了。   他挺了挺胸,深深地吸了口气,迈着沉稳有力的步子,向成府大门走去……   ※※※   阳虎端坐堂上,手中把盏,双目微阖,好似睡着了一般。   左右坐着他的两个门客,左为祁英,右为郑盆,祁英正细声细气地对阳虎说话,那动静就象对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好象声音稍大一点,就会把他惊醒了似的:“大人,孔丘听说大人到了,自侧门匆匆忙忙地逃了,亏他口口声声讲什么礼,此人真是不识抬举。”   阳虎微微一笑,并未搭话。郑盆谄媚地笑道:“大人,孔丘埋首经书、穷究学问,乃是一个不通世务、不识时务的夫子,大人位高权重,不必与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倒是那展大夫,他与大人同在季孙执政门下,大人到了他不来相迎,反而施施然地送孔丘去了,分明是不把大人放在眼里,展获这个人,太狂妄了。”   阳虎脸色一沉,把酒盏轻轻一顿,二人立即住口不言。白妮和荑薇站在阳虎身后更是大气也不敢喘。她们是家奴,阳虎也是家奴,可是这个家奴如今是季氏第一家臣,许多大事连鲁国执政季孙意如都要尊重他的意见,在鲁国,他一言可决人生死,纵使成碧夫人见了他都要拱若上宾,这些寻常侍婢岂敢慢待。   “听说阳虎大人到了?”   院中忽地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阳虎微阖的双目突然一张,眼中两道精芒攸然一闪。随着声音,庆忌一身甲胄,旋风般冲了进来,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还带着汗水。   他明亮的双眼向阳虎一看,爽朗地一笑,顺手摘下沉重的铜盔向白妮怀里一扔,大步走到阳虎对面,站直了身子,爽朗地大笑道:“这位,可就是阳虎大人吗?”   自他一进来,阳虎就注意地打量着他,眼前这个年轻人英气勃勃,神采飞扬,哪怕是带着一身尘土,脸上满是涔涔的汗水,都掩饰不住他阳刚威武的味道,即使他的动作粗鲁了一些,可是由他做出来,也自有一种高贵子弟的优雅气质。   他,就象一头孺虎,哪怕乳臭未干,哪怕虎爪尚未长成锋利,但是虎就是虎,他再年轻再可爱也没人敢把一头孺虎当成一只猫来看待。   一抹欣赏的意味从阳虎眼中闪过,他的眸子更亮了。阳虎把酒杯一放,微笑着站了起来,那孔武有力的身子一动,就象一头卧虎忽地苏醒了一般,有种很威猛的味道。   等阳虎站起来时,庆忌才发现他的身高比自己犹有过之,骨骼奇大,浓眉阔目,胡子蜷曲着,相貌与孔丘竟有几分相似。阳虎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微笑着对庆忌道:“这位,自然就是曾徒手擒犀的吴国第一勇士庆忌公子了吧?” 第039章 孺虎阳虎   阳虎一站起来,祁英和郑盆便也赶紧站了起来,见主人脸上露出笑容,他们便也连忙挤出一副笑脸,只可惜媚眼做给瞎子看,堂上这一头猛虎、一头孺虎,彼此的眼中何曾有过他们的存在。   在庆忌的后世记忆中,没有有关这个鲁国权臣阳虎的记忆。而庆忌本身对阳虎的了解,也仅仅是知道他是季孙意如的家臣,足智多谋,权倾一朝,除此之外对他并无所知。所以面对着他这个权柄甚重的人,他反比面对着孔丘和柳下惠这两个千古闻名的人物更加轻松自然。但庆忌本身是大勇之人,融合了席斌记忆的他,又多了几分沉稳和智慧,虽非大智,却足可弥补庆忌性情上的缺陷,为人处事,不免多了几分油滑,便笑着奉承道:“自阳虎大人辅佐季孙执政以来,鲁国一扫文弱之风,朝野一片虎虎生气,庆忌对阳虎大人,可是仰慕已久了。”   阳虎听了这番话顿时喜动颜色,人同此理,哪怕明知对方是在奉迎自己,但是说的是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事情,终究不免要眉飞色舞。   鲁国一直以来是坚持相忍为国的政策,相忍到了极致,其实就成了软弱可欺,每遇各种国事纠纷,大多谴责抗议一番而已,从不见什么实质行动,而阳虎性情刚烈,却不吃这一套。自他辅佐季孙秉政,把持了鲁国大权以来,再受齐国袭扰边境时,阳虎常常支持边军与齐国一战,有他撑腰,鲁国边军与齐国在边界上动了几次手,竟然没吃什么大亏,齐国虽然经常挑衅,但是并没有和鲁国全面开战的意思,见鲁国反应强硬,反而收敛了许多。这件事正是阳虎的得意政绩,自然闻之大悦。   阳虎展颜笑道:“哪里哪里,庆忌公子真是过奖了,公子伐楚时,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今春伐吴于邗邑一战又一举而下,公子之勇举世无匹,阳虎也是久仰大名了。”   两人互相拍完马屁,同时放声大笑。旁边祁英和郑盆便也陪着哈哈大笔起来,笑声未了,祁英便哈着腰眉开眼笑地道:“庆忌公子的英勇,小人也是……”   阳虎象掸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淡淡地说:“你们下去,我要与庆忌公子好生叙谈一番。”   “呃……卑下告退!”祁英和郑盆连忙揖礼而下,灰溜溜地出去了。白妮和荑薇一见,连忙也退了出去。大厅上顿时只剩下了阳虎和庆忌两人了。   “公子请坐!”阳虎满面春风地招呼庆忌与他同坐一席,待堂上闲人退下,他凝视着庆忌,微笑道:“公子在大江上被要离行刺,以致伐吴失败,如今公子兵不满千,甲仗不全,不知今后有甚么打算呢?”   庆忌淡淡一笑,说道:“自然是招兵买马,卷土重来。”   阳虎微笑道:“公子败一次,气势便消一分,吴王胜一次,气势便强一分。时间每拖一天,吴王的地位便更加稳固,这次伐吴不成,下次必定更加困难,公子不觉得前途缈茫,复国无望吗?”   庆忌心中冷笑:“真是鬼话连篇,如果老子真的不想复国,只想东奔西走求个活路,你肯来见我才怪!”   他哼了一声,提起案头上的青铜酒壶,就着壶嘴狂饮一番,抹了抹嘴巴,把酒壶一顿,英气勃勃的双眉一耸,昂然道:“阳虎大人竟然如此藐视庆忌吗?庆忌如今只要一亮出名号,照样有天下英雄闻风往附。而在吴国国内,姬光也未尽得民心,季子辟城自守,永不朝吴,便是一个明证。   吴国许多公卿世族心怀故主,对他弑王篡位之举不敢苟同。他们如今只是为求自保,不得不虚与委蛇,只消庆忌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危胁姬光的存在,他们对庆忌必然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   在吴国外面,卫国与庆忌是母族之国,对庆忌更是鼎力相助,有卫国之助,庆忌便有了一个根本。再说楚国,收留掩余、烛庸两位公子的虽是楚国中的两个小伯国,可是如果没有楚王的授意,这两个小伯国敢收留昔日的敌人吗?楚国虽然未见得是什么好心,但是对于有人出兵伐吴,一定是乐见其成并有心相助的。   所以,姬光现如今虽然坐上了王位,却坐得不甚稳当,庆忌若想复国,还有大把机会。前次兵败,不过是姬光使了宵小之计,试问这样的手段能使得一次,再来一次还能奏效吗?长风破浪,会当有时,庆忌复国之路虽非一片坦途,但也不是登天的难事。何来前途缈茫、复国无望之说?大人只消站到堂前问一下我庆忌的任何一名部下,他们都会告诉你,我们一定能打败姬光,还我吴国!”   阳虎目光发亮,拍案赞道:“好一个长风破浪,会当有时,公子的气魄真是令阳虎叹服!那么公子此番来我鲁国,只是借道返卫呢,还是希望鲁国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庆忌心道:“终于说到点子上了。”他立即坐直身子,直言不讳地道:“实不相瞒,庆忌此来,的确有意借助鲁国之力,如果鲁国肯予攘助,庆忌成功的把握至少可以再提高一成,只是不知……鲁国可愿行此义举么?”   阳虎眉头微微一皱,问道:“如果有我鲁国相助,公子成功的把握才只提高一成吗?”   庆忌道:“谋国之举,胜算能提高一成,那是何等巨大的力量?何况鲁国肯不肯攘助,要怎样相助,庆忌仍是一无所知。一成的估计,或许有些保守,但未虑胜先虑败,才能未雨绸缪。况且……”   他目注阳虎,淡淡笑道:“若助庆忌复国,不外乎借兵、借钱、借地,除此三者别无他途,三者之中,以借兵助力最大。但是以庆忌所知,就算季孙意如大人肯借我兵,恐怕也办不到吧?”   阳虎双眉一立,脸上闪过一丝愠色,拂然道:“庆忌公子此言何意?我家主公现如今是鲁国执政,权同鲁君,出不出兵,还做不得主吗?”   庆忌立即说道:“阳虎大人,你该知道,庆忌所言都是事实,如今鲁君远在齐国,鲁国的军队一半掌握在季孙大人手中,一半均分于叔孙、孟孙大人手中,若是用来卫护鲁国安危三军尚可同仇敌忾,若要他们出兵援助庆忌,除非三桓家主一致同意,否则三军互相掣肘,如何能够成事?以庆忌之见,三桓家主,对援手庆忌之事,未必意见相同吧?”   阳虎目注庆忌良久,忽然哈哈大笑,:“公子直言不讳,真是爽快,阳虎与人打交道,就喜欢直来直去。既如此,阳虎便直言相告,我家主公以仁义行天下,以礼智定国邦,对于吴国之事,我家主公自然是一力主张攘助的。只是叔孙、孟孙两家家主守成已久,不愿因公子之事与吴国结怨,累及鲁国民众,故此予以反对。我家主公虽是执政,毕竟不能独断专行,为了公子的事,我家主公慷慨陈辞、力述利害,终于劝得叔孙、孟孙两家回心转意,只是……对于如何帮助公子,三家各执己见,迄今还没有一致的意见。”   窥见庆忌神色,阳虎哈哈一笑,又道:“公子尽管放心,我家主公是决意攘助公子的,要不然,阳虎到漆城来所为何事。阳虎此来,是想迎接公子先入曲阜,有我家主公为公子斡旋,相信终能取得叔孙氏和孟孙氏的支持。”   这种国家大事,双方还不曾接触详谈,就算鲁国上下一致同意借兵,现在也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计划,这原本在庆忌预料之中,于是听了阳虎的话,庆忌作转怒为喜状,亲自把盏为阳虎斟满一杯水酒,双手奉上,慨然道:“季孙大人的高义,阳虎大人的热忱,庆忌铭记于心。大恩不敢言谢,只要庆忌有复国得王之日,必与鲁国结成兄弟之邦,守望相助,同进同退!”   阳虎大笑,庆忌是吴国公子,他虽权重,但身份地位无法与庆忌相比,不敢承庆忌斟酒,推辞再三,最后阳虎也斟了杯酒,双手奉与庆忌,二人这才举杯一饮而尽。趁着兴头,阳虎便唤侍婢摆下酒席,两人高高兴兴地把酒攀谈起来。   庆忌一边与阳虎推杯换盏,一边揣摸着他的真正来意。什么以仁义行天下,以礼智定国邦,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话只好用来糊弄鬼,庆忌是压根不信的。他想知道,季孙意如邀请自己去曲阜,是真的有心相助他,扶持一个吴国的反对势力呢,还是象后世某些国家一样,抱着奇货可居的念头,收容一个他国的流亡政治领袖,以便和该国讨价还价牟取好处。   看起来鲁国似乎没有这种意思,否则的话,阳虎根本不必向自己解说三桓的态度,大可先把自己诳到曲阜去和三桓谈条件,然后使一个拖字诀,那时自己又能如何?   他一见面就表明了季孙意如和其余两大世家的态度,似乎对自己是抱着很大的诚意的,可是有哪个政治家做出一项重大决策时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政治利益?季孙意如目的何在,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第040章 世道在争   庆忌在酒宴上不断拐弯抹脚地向阳虎试探季孙意如真正的目的,但阳虎在官场纵横多年,经验岂是他一个少年公子再加一个剧组场务的综合体就能比得过的,阳虎不想说的,休想问得出只字片语。   其实季孙意如和阳虎倒是真心想促成鲁国出兵的,原因并非为了什么天下大义,也不是想要奇货可居,而是出于鲁国内部斗争的需要。   三桓分鲁的局面已经持续了两百多年,两百多年来,三桓世家为了权力明争暗斗,同时他们又要联手对付想要集中权力的鲁君,打击新崛起的其他贵族,在这种局面下,三桓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互相拆台,互相扶持。   三桓之中,任何一家势力太大时,其余两家就会联起手来削弱他的势力。任何一家过于衰弱,有被君主铲除或被其他新兴贵族取代时,其余两家就联手支持他,形成了一种亦仇亦友的畸形关系。   现如今季孙氏控制了鲁国一半的军队,正渐渐走向一家独大的局面,这引起了其他两家的不安,他们便开始拆季孙意如的台,千方百计地削弱季氏的权力。面对这种局面,季孙意如既没有和他们彻底决裂的勇气,又不肯放弃已经获得的权力,以致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恰在此时,庆忌逃到了鲁国,阳虎被他的消息触发了灵机,于是立即规劝季孙意如出兵帮助庆忌,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发动对外战争,解决国内矛盾,在战争中利用执政的优势地位逐渐把兵权财权都抓过来。   叔孙、孟孙两家家主并非白痴,这个意向一提出来,他们就猜到了公孙意如的真正目的,因此竭力反对,意见始终难以统一,这正是庆忌被拦在漆城的原因。公孙意如见其余两家反应激烈,便打了退堂鼓,阳虎一见不妙,只好退而求其次,劝他不管如何先把庆忌接进曲阜,至于能否利用他不妨见机行事,季孙意如思忖再三,点头应允。   阳虎如此热衷集权于季氏,其实也有他的目的。阳虎如今权柄虽重,可他仍是季氏家奴,卑微的身份是无法改变的,他想挣个出身,唯有建立武功,而鲁国权力三分,他抱负再大又能如何?   因此,阳度绞尽脑汁想帮助季孙意如一统三桓之权,从而成就自己的一番大业。可惜季孙意如野心有余,霸气不足,始终不敢与叔、孟两氏决裂,阳虎无奈,只好走一步是一步,先把庆忌弄进曲阜再说。他一见面便说出三桓的分岐,也是希望庆忌能够了解一些情况,庆忌如果有办法说动叔、孟两氏,自然皆大欢喜。   庆忌见旁敲侧击问不出什么来,似乎耐心渐渐消磨殆尽,他忽然把酒杯一顿,愤愤然地道:“鲁国如今也只有季孙执政和阳虎大人还算是一方豪杰,叔孙、孟孙两位家主只知守成,毫无建树,嘿,什么相忍为国,忍到软弱可欺么?简直连蠢妇都不如。”   阳虎哑然失笑:“老成持重未必便是坏事吧?”   庆忌藉着三分酒意大发牢骚:“相帮庆忌难道于鲁国就没有好处吗?鲁国北有强齐,处境堪忧。如今姬光在位,此人野心勃勃,一旦坐稳王位,西伐楚、南征越、北讨鲁,那是必然而然的事情。庆忌若得鲁国之助夺回王位,鲁国与我便有莫大恩惠,到那时,鲁吴一家,睦邻友好,成为兄弟之邦,齐国还敢再打鲁国的主意吗。叔孙、孟孙两位家主只看眼前,不思长远,如此鼠目寸光,难道不是妇人之见吗?”   阳虎笑吟吟地道:“公子醉了,用兵乃国之大事,自然要慎之又慎,阖闾现在拥有整个吴国,公子却只有艾城一地,实力相差太过悬殊。鲁国与吴接壤,一旦用兵,鲁国首当其冲,试问怎能不加慎重。鲁国这么多年来不动干戈,难道不是相忍为国、王道之治的结果吗。”   “哈!这种自欺欺人的话阳虎大人自己信吗?”   庆忌大笑:“如果鲁军不堪一击,那时鲁国再如何相忍,再如何大谈仁义之道、再怎么有君子之风,试问诸侯会放过鲁国这块肥肉吗?鲁国这么多年来平安无事,还不是因为有武力做后盾。   可是,不思进取,不能壮大自己,不能在鲁国周围营造出对它有利的局面,这种安宁能维持多久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季孙执政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吧?”   阳虎的目光微微闪烁着:“那么,以公子之见,我们鲁国行周礼、施王道,反而是自求取死之道了?”   庆忌叉了一块汁水淋漓的鹿肉大啖,冷笑道:“难道不是?这个天下,小至一家、大至一国,什么事都是要争的。不争的人,早晚必成虎狼腹中的食物。只有能争、肯争、会争的人,才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成为人上人。   阳虎大人若不争,会有今日的荣华权贵吗?姬光若不争,会得到吴王之位吗?庆忌若是不争,今日还能活着与大人在此饮酒吗?叔孙、孟孙两位大人瞻前顾后,能成甚么大事?依庆忌看来,这个天下,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当家做主!乱世中,霸道才是王道!弱肉强食,强者得生,这世界,自开天辟地到今天,从来就是一个大争之世!”   阳虎是鲁国的鹰派人物,正是武力至上的信奉者,听到‘酒醉’之后的庆忌说出了这番心里话,不禁拍案叫好,朗声大笑道:“公子这番话深合我心。来,咱们就为了这一个‘争’字,满饮此杯!”   两人举杯痛饮,就在这时,远处一声长笑,展获的声音遥遥传了进来:“庆忌公子,失礼失礼,展某回来了。”   阳虎嘴角一晒,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庆忌窥见不觉心中一动:“鲁国三桓之间固然是勾心斗角,季孙氏重用的这几个心腹么……看来也不合睦呀。” 第041章 唯血统论   展获一到,阳虎立即冷淡下来,展获见到阳虎,先是一脸惊讶,连说不知阳虎大人赶到了的话,可惜脸上却连一点敷衍他的表情都欠奉,而阳虎居然也极为配合,皮笑肉不笑的应承一番,三人往那一坐,这剩下的时间便只在扯皮上渡过了,乏味的令三人都十分别扭。   展获与阳虎的确嫌隙很深,展获世代公卿,出身名门,而阳虎虽然权柄甚重,但是论身份,展家随便出来一个都比他高贵。这是多大的差距?如今就算喂条狗、养匹马,如果查清它的祖宗八辈没有杂交过,那都身价倍增,何况极为重视尊卑血统的古人。   贵族和家奴的身份烙印,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沟壑,同时由于出身的不同,依附在两人身边的势力群体也不同,与展大夫来往的多是世家贵族,他们坚持周礼古制,坚持贵族血统的纯正,坚持井田制和奴隶制,这和阳虎代表的那个团体的政治主张截然相反。   在周朝的井田制下,公卿的身份使他们可以不付任何报酬地驱使庶民和奴隶为他们耕种土地、开辟私田。他们生来就是贵族,贱民生来就是贱民,这种阶级关系永远不会改变,他们的权益也就永远不受破坏。   可是阳虎代表的新兴权贵则不同,他们原本是贱民,靠经商做生意发了大财,然后以财富换地位,以地位换权力,再和一些破落的官宦人家联姻,渐渐的也济身于上流社会,摇头一变,成了新兴贵族了。   这些新兴贵族没有封邑、没有土地,没有足够的人来为他们服务,于是就采用一些诸用小斗收米,大斗放贷,或者减税加薪的手段招揽人为他们效力,结果许多奴隶为了得到自由之身,都从贵族封地逃出来投奔他们去了,甚至还有相当数量的平民为了过好日子也背弃了旧主。   这一来两个利益团体就势同水火了,季孙意如需要新旧两股势力的支持,把他们都招揽到了自己的门下,可是他也无力弥合这两种势力间的矛盾,就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眼见如此局面实在难熬,天色渐暮时庆忌便邀请阳虎、展获移席院中,与他的军将们喝庆功酒。两位假笑了半午的大人一听如释重负,虽觉有些自降身份,还是忙不迭地答应了,三人便移席院中,与卒同乐。   两日两捷的战果,使得兵将们士气高昂,再听说明天就可以去曲阜,士卒们更是大声欢呼起来。阳虎和展获出来后,在他们的暗中示意之下,门下早就分别占据了院落里左右两棵花树下的一角小亭。   肯到院中饮酒就已相当给面子了,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和这些身份低贱的士卒们同席畅饮。庆忌先陪他们喝了会酒,便告罪离开,走进一伙伙士兵中去了。   阳虎在亭中冷眼旁观,看着庆忌手端碰豁了口的粗陶碗,和那些粗鄙不堪的士卒们肩并着肩大声谈笑,举碗相碰时那酒都洒到了彼此的碗里。   他看到庆忌走到一口底下燃着柴火的青铜大鬲前,和士卒一样毫不嫌脏地坐到地上,一个士卒捞出一块煮得鲜香不腻的最肥的肉来盛进盘里,敬呈给他们的公子,他脸上的笑容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意,庆忌抽出削,把那块肥肉切成一片片薄肉,亲手分给周围每一名士卒……   阳虎看的入神,好久才目光一垂,看向他自己的面前,他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口小铜鼎,鼎腹下层正燃着红红的炭火,四周镂空的烟孔里飘出袅袅的烟气,上边的鼎腹里水已经沸开了。   祁英持着木箸,哈着腰站在他旁边,把一片片鲜嫩的五花肉挟进鼎去,然后又放入蒜、萝卜条、芹菜、葑菜和白菜,最后把拌着芥茉等调料的一只小碟恭恭敬敬地送到他的面前,又双手呈上筷子,照顾的真是无微不至。   阳虎拿起筷子,从铜鼎火锅里夹了片肉,蘸了点调料送进嘴里,肉味很美,可是阳虎却有些意味索然,他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祁英见他不悦,还以为他是对食物的味道不满意,赶紧弯腰询问,阳虎摆了摆手,没有说话:高处不胜寒的滋味,祁英又怎么可能明白?   阳虎忽然有些羡慕起庆忌来:“可惜……我和他不同啊,他是公子,是贵族,是天生就该高高在上的人。他走到小民中间去,别人只会说他是礼贤下士,而我走过去……”,阳虎唯有苦笑一声。   祁英见阳虎一脸落寞地看着庆忌,顿时会错了意,还以为他是怪庆忌只顾与士卒饮酒,对他照顾不周,便帮腔道:“大人,那庆忌本是吴国大王之子,身份高贵,可是您瞧他,却同一些低贱的士卒们一起盘膝大坐,放浪形骸,哪有一点公子风范。大人您远来迎他,何等礼遇?他不敬陪大人饮酒,偏去巴结那些小卒,有个屁用……”   阳虎脸色顿时一沉:“呸!长得一双狗眼!庆忌此人,实乃当世猛虎,韬光养晦,能屈能伸,象他这般,才是可堪造就的人物!”   “是,是是……”祁英碰了一鼻子灰,连忙唯唯而退。郑盆儿站在一旁微微睨着他冷笑:“阳虎自己就是出身卑微的家奴,你偏在他面前大谈什么出身,真是蠢到了家了。嘿,阳虎夸庆忌,何尝不是自怜自身?”   阳虎目注庆忌良久,忽地微微笑了。庆忌此人,观他种种行为,英勇、有谋、孚人望,却缺少城府,正是既可扶持又易控制的人物,自己一腔雄心报负,或许……真的要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阳虎端起杯来,把烈酒一口吞下,又挟了口肥肉,使劲蘸了些芥茉大口嚼起来,让那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氤氲了他的双眼…… 第二卷 曲阜春秋 第042章 鲁国三桓   鲁国的都城曲阜终于到了,庆忌掀开窗帘,迎面吹来一阵清风,他长长地吐了口浊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城。   经过鲁国五百多年的经营,这座都城显得壮观雄伟气势恢宏。漆城虽也是繁华之地,可是和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十丈宽的城壕,河水泛着白色的浪花慢悠悠地飘过,看起来就象一幅不断延伸永无止尽的画卷。护城河内侧,以土石筑成的高十米的巍峨城墙上,衣甲鲜明的士卒们来回巡弋,绘着飞虎、飞龙、飞熊、飞豹等图案的旗帜迎风猎猎。   鲁城曲阜有城门十一座,东、西、北三面各有三门,南面有两门,每一座城门外都设有雉门,城池大门宽十余米,高有三丈,无论是吴国还是卫国都没有这种规模的高大建筑。   庆忌的军队被留在了城外,季孙意如在城外为庆忌的亲军安排了一处地方供他们安营扎寨,庆忌留下梁虎子和冬苟守营,带了英淘、阿仇、再仇以及三十余名虎卫做为亲随伴他入城。   穿过雉门,自南城门而入曲阜,迎面便是一条宽广气派的大道,道宽足有五丈。这城中,东西和南北的大道各有五条,小巷不计其数。庆忌他们走的是最繁华的一条街道。由于鲁国内城在都城偏北的地方,所以阳虎、展获与庆忌分乘驷马高车要直穿这条贯通南北的大道。   街巷市井间,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赌博蹴鞠者应有尽有,路上的达官贵人不少,车盖如云,带冠之士摩肩接踵。阳虎的家将在前方纵马开路,驱使旁人闪避让路,这一来就造成许多混乱。   那时的车辆车轴部分都探出长长的一截,为了躲避阳虎的车队,那些车马避到一旁,车多人挤,路上占道经营的小商小贩和到处游荡的行人也多,五丈宽的大道居然也嫌狭窄,不时发生车轮刮碰,互相卡住寸步难行的场面。有些脾气暴躁的驱车者不免相互指责叫骂,看着那些长袍大袖、头戴高冠的人斯文扫地,挽起袖子要打架的模样,庆忌不免发笑。   阳虎不知是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还是特别注意在公众面前保持他的威仪,此时端坐车上却是不苟言笑,目不旁视,就象一尊泥雕木偶一般。   行在人群中,那挽臂而行的少女们瞧见这辆车上有一个英俊的少年公子,粉面星目,眉宇清朗,不免秋波频送,情意款款。有那胆大的少女顺手摘下发髻上的鲜花,或者篮中的时令水果,便含羞带怯地掷在庆忌衣上,庆忌发觉望去,那少女便向他嫣然一笑。   “啊!到底是大城市啊,这女子的开放,远非乡村小邑可比。”庆忌慨叹着,拈起那鲜花往鼻端一嗅,一双朗目向车下一瞟,那少女便红着脸笑起来,左右的姐妹凑趣,推她上前攀谈,少女故作矜持,忸怩不来,看的庆忌也心痒痒的,他总算见识到了未受礼教阉割性情之前的华夏少女是如何大胆热情了。   到了内城,景色又是一变,街上行人顿时变得稀落起来,到处都是夯土高墙,一座座豪门大院只能看见飞檐斗角,墙内房舍高大、屋檐相接,也不知是哪些公侯的府第。   内城走到尽头,便是鲁国王城,三人下马,留下侍卫,过云雀桥,一步步走上三十二阶石阶,直趋飞云台上,此时已有宫门禁卫入内传报。不一会儿,两个小内侍提着袍裾飞也似的跑了出来,到了近前向阳虎、展获施礼,用小母鸡似的声音道:“阳虎大人、展获大人,执政大人与叔孙、孟孙两位大人正在‘知礼堂’,请两位大人陪同吴国庆忌公子入见。”   “好,头前带路!”阳虎吩咐一声,向庆忌一拱手,微笑道:“公子请。”   “两位大人请。”庆忌也拱手一笑,三人并肩走了进去,两个小内宦缩着脖子头前带路,不时还像两只鹌鹑似的频频回头,生怕大人走错了路。他们连过三道阙门,向右一拐,沿着一条临水的回廊走到尽头,便进了一栋大殿。   这座宫殿全是木质结构,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大殿长二十丈,宽十五丈,四周有回廊,大殿两旁的木架上挂着八枚一组的大型编钟,大殿尽头没有高台,只有三张几案,案后饰以屏风,屏风后面是从殿顶横柱上一直垂下来的巨大鲁缟缦布,随风飘荡,气势昂扬。   这大殿四面通风,随风飘来池水、芦苇和鲜花的气味,闻之令人神情气爽,毫无半点憋闷的感觉。一进了这大殿,庆忌便提起了全部精神,他并不东张西望,直接看向大殿尽头。   在那里坐着三个人,就是这三个人分掌了鲁国的大权,他们是代鲁君而治鲁国达两百年之久的三桓世家当世的家主。   “庆忌公子,这位就是我鲁国执政季孙大人。”   一进殿来,阳虎和展获便向殿上端坐的三人拱手长揖,然后左右一分,庆忌目注阳虎,本想他会向出面介绍殿上的三位鲁国大臣,不想阳虎一揖之后,便端着大袖倒退三步,悄然站到了一旁,反而是展获向前踏出一步,袍袖一展,向庆忌满面春风地介绍起堂上端坐的三桓权臣来。   “右边这位是叔孙大人,左边这位是孟孙大人。三位大人,这位就是吴国庆忌公子!”   展获站在堂上引荐,阳虎端立一旁目不斜视,双手合拱,大袖直垂,一副非常平静自然、谦恭守礼的模样,与他平素顾盼之间有若猛虎的气势截然不同。庆忌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堪堪捕捉到他眼中一抹深深隐藏着的不忿和屈辱。   任你有天大的本事,到了这知礼堂上,都不免现了原形:季氏一家奴耳。他的父祖是家奴,他便也是家奴,子子孙孙都是门下走狗的命。站在这宫城之外,阳虎威风八面,可是到了这里,他就由虎变成了犬,犬再得主人的宠爱,主人也不会要它来做知客的。   庆忌想到这里,不免为他感到一丝悲哀。 第043章 知礼堂   庆忌落坐后认真地打量着这三位世家首领,中间一位是鲁国执政季孙意如,这人已经六十出头,身量很高,须发皆白,精神矍烁,虽然长了一张马脸,但气度雍容,的确颇具世家贵族的雍容气度。   右边一位是叔孙大夫,鲁国向来的分工就是季孙掌兵权,叔孙掌外交,孟孙掌财权。当然,分工并非绝对明确,只是各有侧重而已。这位叔孙家的家主,看起来倒的确象个大袖善舞的外交人物,年约四旬上下,面如冠玉,温文尔雅,虽然大热的天儿,他却博带高冠,显见是个极重仪表的人。   左首的孟孙氏身材瘦削,满脸褶皱,一双小小的眼睛总象没睡醒似的,偏偏须发皆黑,又不像个年岁太老的人。   他在打量三桓,三桓也在审视着他,相互端详片刻,季孙氏微笑道:“庆忌公子果然英气勃勃,一表人才。老夫听说公子来鲁后,欣喜不胜,所以特遣家奴阳虎相迎,这家奴不曾怠慢了公子吧?”   庆忌欠身答道:“季孙大人太客气了,庆忌一路蒙阳虎大人热诚款待,不曾受过半点冷落,庆忌乃一亡国公子,季孙大人尚能如此礼遇,鲁国仁义之名真是诚不虚言。”   旁边叔孙氏微微一笑,接口道:“当今天下诸侯,多以霸道武功治国,庆忌公子向来以武勇扬名于天下,不知在公子心中,认为治理国邦应行霸道呢,还是施以礼乐教化,行王道之治?”   礼乐教化、王道之治,正是鲁国国策,鲁国大权掌握在三桓世家手中已经两百多年,换言之,这种国策就是三大世家的杰作,白痴才会说这种政策目前不合时宜。庆忌想也不想,立即答道:“武勇只可用来却敌拒盗,欲治理国邦,长治久安,当然该施以礼乐教化,行王者之道。   庆忌以为,礼者,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治国安天下,非礼乐教化不可。鲁国相忍为国,礼义为先,堪称天下楷模,先后有十余诸侯仰慕鲁国仁义之名,年年岁岁,朝觐臣服,这不就是行王道之治的效果吗?”   孟孙氏双眼一睁,忽地说道:“公子言之有理,我鲁国正是以礼乐喻民众,以相忍待邻邦,这才息戈止兵,国富民强。公子一路行来,当有所见吧。”   他说到息戈止兵时,有意加重了字眼,微微地睨了季孙氏一眼,季孙氏脸色微沉,略有些不悦。庆忌见了心中恍然,怪不得叔孙氏开口便谈什么礼乐教化,王道之治,原来绕了一个大圈子,目的只在不动干戈这里。   庆忌心里急急转着念头,装作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漫声应道:“孟孙大人说的是,庆忌于吴国、楚国、卫国,都不曾见过象曲阜这样壮观雄伟的大城。记得入城时见的一些东西,虽无用处,也要建得雄伟壮观,奢华大方,若非鲁国财力雄厚,国富民强,那是一定办不到的。”   这样一说,季孙氏却沉不住气了,没有用处的东西也建的雄伟壮观,奢华大方,这不成了消耗民脂民膏了么,哪里是在夸他?季孙氏心中不悦,双眼微微一眯,便问道:“所谓没有用处也要建的雄伟壮观的,不知庆忌公子指的何物?”   庆忌笑道:“我进城时,见那护城河宽达三丈有余,渠深而阔,如此大河绕城而过,不知要耗费多少民力财力来修缮维护。再如曲阜内城的城垣,高有三丈也罢了,厚竟然也达三丈,一道围墙的作用,不过是用来隔断内外,建得凝重有若泰山,岂非大可不必?”   季孙氏听他指的是这两件事,面色微霁,孟孙氏已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庆忌目光一转,讶然道:“孟孙大人何故发笑?”   孟孙氏翻了翻眼睛,笑吟吟地道:“我笑公子到底年轻啊,哈哈,不过吴国地处江南水乡,多沼泽湖泊,不曾建过宏伟大城,公子不晓得这宽河厚墙的作用,倒也不算稀奇。护城之渠修的宽阔,倘有强大敌人攻城时,城上士卒才能更好的守护城池。再则,一旦发生洪涝,又可轻松泄洪。而城垣厚重更加重要,内城乃国君之所在,万一发生兵乱时,城墙险固,宫室君上才能得以保全,此皆国之大事,岂可轻而无备?”   庆忌诧异地道:“这里是鲁国都城,堂堂一国中枢之所在,怎么可能会有强敌出没?鲁国存世已近六百年,从来不曾有谁攻到过城下,孟孙大人是否过虑了?”   孟孙氏哈哈大笑:“公子不闻居安思危、防患未然吗?修一城是如此,治一国更是如此,思则有备,备则无患。做事怎么可以只看眼下而不虑及长远呢。公子身为先吴王之子,难道连这经国之术都不曾学过吗?”   “啊……,学是学过的,只是未能学而致用、融会贯通罢了,今日听孟孙大人一言,这才恍然大悟,孟孙大人,庆忌受教了!”庆忌直起腰来,郑而重地向他行了一礼。   孟孙氏大刺刺地受了他这一礼,正想摆出长者架子,再教训教训他,对面叔孙氏忽地横了他一眼,叔孙氏一双细长的凤目,冷眼斜睨时凛然生威,孟孙氏一呆,忽地明白了过来。季孙意如若有深意地瞥了庆忌一眼,眼底悄然浮起一抹笑意。   叔孙氏扯开话题,毫不客气地问道:“庆忌公子还有闲心研究我鲁国城池吗,如今阖闾登位,吴国已经易主,公子伐吴又大败而归,不知此番来到曲阜有何打算,可是要托庇于我鲁国治下吗?”   庆忌微微一笑,说道:“叔孙大人此言差矣,庆忌此来并非为了一己托庇求生,而是希望能够得到鲁国的帮助,再伐吴国,以雪前耻、报国仇。”   叔孙氏晒然道:“公子败而不馁,志气十分可敬。然而,阖闾领兵多年,战功卓著,在他苦心经营之下,吴国军中党羽甚众,登临王位后更是大肆排斥异己安插亲信,现如今他已牢牢把持了吴国的军队,庆忌公子如今尚有回天之力吗?” 第044章 唇枪舌剑   庆忌双眉一挑,昂然说道:“庆忌前于艾城举兵,天下莫不响应,挥军至吴,烽烟顿起,旌旗指处,鼠辈披靡,姬光叛军闻风而遁不敢抵挡,若非中了姬光宵小之计,为刺客所伤,庆忌现在已然履登吴王之位,枭姬光之首而祭先王了。此番归来,正要招兵买马,再伐吴国,何谈托庇二字?”   他说到兴处,长身而起,便在这宽阔的大殿中走动起来,一时那铿锵有力的声音满殿皆闻:“庆忌失了吴国,失的只是城池疆土,人心未失;姬光得了吴国,得的只是疆土城池,治下之民未曾归心,随时都可能成为他的敌人,要说得失,还很难说我和他谁的得失更大。   君臣之道,乃天之正道,姬光篡君自立,便是逆天而行。失信弃礼,不守道义,这样的人即便登上王位也是名不正而言不顺,庆忌是顺天意而行,姬光是逆天道而行,何来庆忌无力回天的说法?我要讨贼,上顺天意,下合民心,叔孙大人以为邪可胜正吗?”   叔孙氏张了张嘴,可那反驳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庆忌口口声声什么民心天意、王道仁义,好象他掌握了这些‘超级武器’,就一定能打回吴国去似的,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好拿来哄人,哪里真能起什么作用。偏偏这些礼乐王道都是他所看重的,正是鲁国引以为傲的国策,让他如何反驳?   庆忌堵住了他的嘴,趁机侃侃而谈道:“姬光逆贼,谋杀君上,以暴力服百姓,以兵戈迫黎民,此非王道之治,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三位大人认为,这样的人能够长久吗?庆忌身为先王之子,于国来说乃是储君,于家来说乃是人子,庆忌领军反抗姬光暴政,正是国恨家仇,乃堂堂正义之师,如何不能取胜?”   “说的好,说的好,公子言之有理,老夫深以为是。”季孙氏见叔孙、孟孙吃瘪,心中不禁暗笑,连连点头称是,为他擂鼓助舞,叔孙氏却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孟孙不断向叔孙示意,眼睛都快扭抽筋了,见他还是一言不发,只好亲自上阵,扔开道义不谈,问起了更具实质的东西:“公子固然是上承天意,但是依附于阖闾的力量也不可小觑,公子总不能只凭仁义教化让他们弃甲投降吧?我听说公子此来曲阜,身边只剩下两百护卫,以区区两百兵卒取一城亦难如登天,如何再伐吴国?”   庆忌说道:“庆忌率精兵三万伐吴,大江遇刺后晕迷不醒,所部又受姬光的舟师偷袭,这才导致大败。但是因为当时正值夜晚,全军弃船上岸撤退,是以主力得以保全,死伤者不足四分之一,如今约有两万士卒已返回艾城,加上留守艾城和运送辎重粮草的人马,庆忌如今尚有近三万良莠……”   叔孙和孟孙都吃了一惊,身子向前一倾,双手按到桌上,齐声问道:“甚么,你……尚有三万军兵?”   庆忌眼皮都不眨地道:“不错!庆忌手上,尚有三万兵!”   叔孙、孟孙暗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阳虎。阳虎虽位不在朝堂,却是实际上操纵着鲁国军政的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也只有他可能了解一些。还没等他们望过去,阳虎就眼观鼻、鼻观心,成了一具泥雕木偶,二人以目相询,阳虎恍若未见。   孟孙略一思索,向对面的叔孙递过去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二人以目示意,开始交换起彼此的意见来。   庆忌瞧见他们表情,不禁心中暗笑。他不指望这番话马上就能取信于他们,只要能让他们疑神疑鬼那就够了。想查?难着呢,这个时代的斥候哪有那么厉害,交通和信息传递那么落后,想搞到点情报难如登天。别说他这三万“空军”远在卫国,就算是两军对垒,既没有望远镜,又没有空中侦察,想摸清对方虚实也难啊,要不然后来孙膑的减灶计如何能够成功?   翻翻春秋时的史书,统计出的当兵吃粮的人数都超过整个周天下的总人口了,那怎么可能?史官们还不是煞有介事地记载了下来。曹阿瞒打赤壁,大嘴一张,20万人就说成了80万。民国政府公布的剿匪战报统计起来,剿灭的人数都够“共匪”们死去活来十几回了。这就是政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一定要让你本人相信,只要你身边的人、你那一阵营的人有相信的,那就能起到削弱、分化的作用了。   如果现在坐在“知礼堂”上的还是原来的庆忌,以他的坦荡胸怀是决不会夸大其辞的,但是现在的庆忌是什么人?撒谎吹牛有什么关系,能达到目的就行了,有位伟人不是说过么,胜利者是不应该受到谴责的。   坐在主位上的季孙意如用耐人寻味的眼神深深地注视了昂然站在那儿的庆忌一眼,“啪啪啪”三击掌,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然后捻须一笑,说道:“庆忌公子远来,老夫已设下酒宴,诸位,我们不妨移席再谈,庆忌公子,请。”   众人出了‘知礼堂’,沿临水回廊而行,池边芦苇花絮飘飞,宛若漫天蝶舞。叔孙氏与孟孙氏有意落后一步,同庆忌、季孙氏拉开距离,孟孙氏低声问道:“你说庆忌的话是真的么?”   叔孙氏阴沉着脸色道:“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孙老儿已有了理由。”   孟孙氏双眉一蹙:“他肯信么?”   叔孙氏冷哼一声:“那老狐狸,他信不信都会拿来大作文章的。别慌,沉住了气,酒席宴上莫论政事,宴后,请过府一叙。”孟孙氏微微点头。   展获和阳虎走在最后面,阳虎伸手拂开一片吹到面前的芦苇,看看最前面朗声谈笑的季孙氏和庆忌,又看看中间窃窃私语的叔、孟两位家主,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第045章 季孙询计   庆忌离开鲁国王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季孙意如在城中为他安排了一处住所,这是季孙意如自己的一幢别居,叫“雅苑”,前后三进院落,清幽雅致,品味不凡,还拨了些仆佣侍婢供他驱使。   阳虎和展获陪他到了雅苑安顿下来,因为两人向来不合,在庆忌面前三人也无法聊些什么话题,安顿之后阳虎和展获便起身告辞,庆忌含笑将他们送出门去,一俟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立即唤过再仇,密密嘱咐一番,令他马上离开曲阜赶回艾城,通知吕迁等将领好生布置一番,严防外人进出军营,同时大造舆论以壮声势,再仇领命,立即取了盘缠和换洗衣物出城去了。   阳虎离开雅苑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赶到了季孙氏的宅院,他知道,这样的大事季孙意如是一定要同他商议一番的。果不其然,一到季府,进了大厅就见主上换了一袭黑色的麻衣盘坐在膝上正在等他。   季孙意如面前一个长条几案,案上放着一个银制的茶海,沸水滚开。身后一个挽着双鬟的女子,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眉目如画,轻腰如折。她将香软的怀抱做了靠枕,让主人偎得舒服了,一双白生生的小拳头轻轻捶着他的肩头。皓首与红颜,相映成趣。   阳虎不敢多看,叉手施礼,便退到一旁。季孙意如慢条斯理地使一根木签将那新茶一根根地挑开放入茶海,看着那茶叶随着沸水翻腾,香气渐渐溢出,嗅在鼻端神情气爽。   季孙意如吸了口气,然后身子向下滑了滑,枕在女孩儿的大腿上,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揉捏着,双眼微闭,半晌才道:“庆忌……已经安顿好了?”   “是,已经请他在雅苑入住了。”   季孙意如“唔”了一声,缓缓问道:“阳虎,依你看,庆忌所言,尚有三万兵将的话,可信么?”   阳虎嘴角微微漾起一抹笑意:“主人,他是否真有三万兵,有什么打紧呢?咱们又不是真要助他复国,不过是借他之力,集孟孙、叔孙之权,只要能达到咱们的目的,他有多少兵,又有什么关系呢?”   季孙意如笑起来,他的大手在那少女胸前樱桃上一捏,惹得少女娇呼一声,季孙意如那仍带一抹滑腻感觉的手指已点向阳虎,呵呵笑道:“你呀你,既有此心,在知礼堂怎么不替他证实确有三万人马呢?”   阳虎陪笑道:“未得主人意思,阳虎不敢擅作主张。再者,主人是有心助他的,若是阳虎出面为他作证,恐怕弄巧成拙,反让叔孙、孟孙两家犹疑不信。”   季孙意如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屈指在少女膝上叩了叩,那美丽少女会意,忙挽起翠袖,将一双白生生的手儿搭在他的额头,轻轻按摩起来。季孙意如闭着眼睛,沉思片刻,说道:“叔孟两家必不死心,注意打探他们的动静。   还有,庆忌的话他们未必相信,难保不会使人去卫国察探,有机会,你要帮他遮掩一下,嗯……,也可以点一点他,让他自己有个准备。还有,找些公卿大夫时常宴请于他,我们不能失礼,冷落了客人嘛。而且,庆忌之名扬于曲阜时,那些望风观望的墙头草们就该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哼!这些首鼠两端的东西,也该逼他们我三家之间做个取舍了。”   “诺,小人遵命。”   季孙意如想了一下,又道:“不管他三万大军的事是真是假,先帮他把声势造出去,观察了朝野动静,老夫再做最后决策。”   阳虎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主上倒底缺乏魄力,虽然心热于权力,可是思来想去,心头还是不免犹豫。唉,不能马上借势而行,恐怕就要给了叔孟两家时间,让他们从容部署反击了。”   可他知道这位主子为人刚愎自用,自己的建议提过一次就行,如果反复进谏,必定惹他反感,如今自己虽是季氏门下第一家臣,可是仲梁怀、公山不狃这两个人对自己的地位一直虎视耽耽,可不能惹得季氏不悦,便唯唯称是。   季孙意如吩咐了这些话,便转而问起了季氏封邑的农桑种植,季氏门下缟布、海盐生意的生产和销售,还有五月端午龙舟大赛的安排,阳虎心中有数,一一奏答。听说为了要在龙舟大赛上压倒孟、叔两,阳虎如今正在筹备龙舟船队,季孙意如不禁莞尔,他笑了笑,说道:“如今的大事,在于压制叔孟两家,争取把军财、财权都揽下来,这种事,你不要亲自过问了。”   阳虎面色顿时一紧,急忙道:“小的为主人奔走,本是份内之事。主人不必担心,小的会把事情安排的妥妥贴贴,不会分心办砸了事情。”   季孙意如捻着胡须展目笑道:“不可不可,庆忌这事更加重要。这样吧,吩咐下去,我季氏门下各家各院,均可组船参赛,谁能一举夺魁,老夫便把海盐生意交给他独家经营三年。哈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季氏如此庞大的家族,还愁选不出一支第一流的龙舟船队么?”   阳虎一听这才放下心来,连忙点头称是,不再往自己身上揽了,只要这事没有交给仲梁怀或者公山不狃去做,那他就放心了。龙舟大赛不过是一场游戏,阳虎为什么这么在意?不过是防微杜渐罢了。季孙意如为人极其好胜,如果在别人主持下赢了这场比赛,得了他的欢心,对自己的地位难保没有影响,到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对任何潜在的对手,以及可能给予对方的晋身机会,都是务必要严密防范的。   一场比赛是小事么?对这些极为重视名声脸面的大贵族来说,可绝对不是小事。鲁国国君姬稠为什么逃到齐国去了?还不是因为两年前的一场斗鸡。当时,季孙意如与郈昭伯斗鸡,季孙意如别出心裁,在鸡翅膀上涂了芥茉,想作弊取胜。而郈昭伯也不含糊,竟在他的鸡爪上装了铁爪。这还用比么,季孙意如败的一塌糊涂,他发现对方鸡爪上装了铁爪,不由大怒,便愤怒地谴责郈昭伯违规作弊。   郈昭伯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骂他在鸡翅膀上涂了芥茉,两人先是口角,接着便大打出手,当然,动手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门客家将,他们是君子,只负责给自己的队伍加油叫好。   一场混战下来,双方都死了不少人,谁也没占着好处,季孙意如越想越是不忿,干脆派家臣公山不狃出兵,占了郈氏的封地。郈氏跑去哭宫告状,鲁君姬稠闻言大喜,他一直想收回三桓之权,如今季孙意竟敢擅夺其他公卿的封地,这可逮着机会了。   姬稠马上点齐人马,王驾亲征,讨伐季孙意如。季孙意如没想到鲁君会跑出来对付他,被困在他的庄院之中,叔孙、孟孙两家担心三桓去其一,鲁君势力大增,那时他们也要完蛋,便出兵相助,大败国君。姬稠想想自己这一国之君当的实在窝囊,一气之下跑路去了老冤家齐国。   齐国国君乃是姜尚姜子牙的后代,这一代的君主叫姜杵臼,继承了老祖宗姜太公的长寿基因,这老头儿已经当了30年国君了,仍然当得兴高彩烈。春秋时各国间许多诸候间的关系就象过家家似的,今天打的死去活来,明天称兄道弟也不稀奇。见姬稠来投,姜杵臼丝毫不念旧怨,便把他收容了下来。第二年晋国充老好人,劝季孙意如去迎回国君,季孙意如并无心谋反,便去请他回来,可是姬稠倔劲儿犯了,宁可在齐国当寓公,打死都不回来,这才造成目前鲁国无君,季孙执政的局面。   试想,一场斗鸡都能发展成这样的大事,阳虎怎能不防微杜渐,哪敢把赛龙舟的事交给季氏另两大家臣仲梁怀或公山不狃去做?   季孙意如把要紧事都吩咐下去,心神放松,便和身边小妾亲热起来,阳虎就在一旁,季孙意如毫不在意,与妾侍调笑嬉闹,那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都快钻进小妾的怀里去了。阳虎看看太不像话,赶紧告辞退下,等他退到门口回头一瞧,只见那豆蔻少女衣衫尽解,玉体横陈,季孙意如已俯身其上,做跃马扬鞭状,不禁暗暗咋舌:“主公偌大年纪,还能如此老当益壮,当真了得,佩服、佩服!” 第046章 各自备战   庆忌在雅苑安顿下来后,先洗了个澡,一身清爽地回到房间,便细细思量今后的打算。经过这么些日子的思考,他越来越觉得同鲁国取得联系是非常有必要的,想要打回吴国去,鲁国这个桥头堡已是他最好的选择。   卫国虽好,但是按照此时的交通速度,离吴国实在太远了,鞭长莫及之下,对吴国的影响微乎其微。他可是知道历史上阖闾篡位没几年就渐渐强大起来,开始东征西讨建立霸业的。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他庆忌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活了,那么阖闾应该在三至五年内就能解决国内所有矛盾,把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现在虽然活了,如果根据地设在远离吴国的地方,那么他的影响力还是要日渐消退,等他的力量攒足了,阖闾的地位也已经不可撼动了。那时,春秋乱世多他一个亡国公子并不会对大局有任何影响,一切还会按照原来的轨迹行走。而他,也不过是晚死几年而已。   要对付阖闾,必须在吴国眼皮子底下建立一支反抗队伍,这才能有效地保持先王和他庆忌对吴国的影响,让吴国内部仍在观望的势力不会死心归附阖闾。吴国一面临海,其余三面与鲁国、楚国、越国接壤。越国实力太弱了,就算后来勾践灭吴,都是先用阴谋诡计哄骗夫差南征北战,耗尽了吴国国力,然后又偷袭姑苏城,这才取得胜利。正常情形下,小小越国和吴国比起来,实在不成比例,从国力上来说,越国不堪借助。   而且越国虽小,越王允常(勾践之父)却是野心勃勃,总是不断向吴国挑衅,每次挑衅失败就纳头便拜,甘作小弟,然后送钱送女人缴保护费消灾。可这人没记性,过两年忘了痛,信心一膨胀,甩开膀子继续挑衅。如此一个无赖,令吴国不胜其扰,吴国上下对这个近邻都很仇视,如果投到这个小国去,正好给了阖闾招揽民心的机会。真要是阖闾引军来攻,以允常见风驶舵,能屈能伸的个性,只怕一打了败仗,就得把他绑去给阖闾送礼了。而鲁国至少以仁义标榜自己,这种无耻的事他们还干不出来。   楚国同吴国争桑争田,因为边境问题时常打仗,他们是乐于见到吴国内乱的,越乱越好,可是想在楚国眼皮子底下建立一个流亡政府容易,要建立一支足以颠覆一国的流亡军队,那就大难特难了。   楚国对王权的集中十分看重,伍子胥、伯嚭两大世家被灭,表面上是楚国权臣迫害,其实深层的原因就是为了集权于王室。伍家四代权臣,兵威之重已经危及王室,这一世的家主忠诚,谁知道他下一代的家主有没有野心?你不是恋权不去吗?那就找机会灭了你,在社稷江山面前,一家一姓的存在又算得了什么。   伯嚭家也是如此,伯家也是楚国世代的公卿,其父伯郄宛在楚国最有贤名、最孚人望,什么修桥补路、灾年赈荒,类似的好事做了一箩筐,深得百姓黎民的爱戴,谁要在街上说他一句不是,马上就能有一群人跳出来指着鼻子骂你,脾气不好的能当场扁你一顿,德望高居于楚王之上,这灭族的祸根也就埋下了。   楚国对内部可能出现的强大势力都如此警惕,怎么可能在国内扶植一支不能由楚王掌握的强大军事力量,所以唯一可以指望的,唯有鲁国。鲁国的相忍为国,仁义礼教,使得鲁国的国策从未想过向外发展,发展霸权和武力。结好邻邦,睦邻相处,行仁义之道,是他们采用的一贯办法,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但是并非全无机会,阖闾登位后就送给了他一个机会。   阖闾甫一登位,便发下豪言壮语,要壮大吴国,伐楚、伐鲁,甚至伐齐以建霸业。他当时这么说,一是刚刚登上大位,心中激动,人一冲动,心底的话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拥戴他登位的都是军中将领,军中将领要想晋升唯有军功,这种志向才能吸引他们死心踏地的为自己效力。   不想当时异己还没铲除干净,有人把他在“军事会议”上的伟大构想给泄露了出去,齐国强大,又在远方,只当阖闾痴人说梦,一时倒不理会,鲁国却自知向来不重武备,军中没有名将,真要打起来,还真打不过吴国,这就是庆忌的一个机会了。再加上鲁国一向标榜仁义,阖闾是篡位自立的,如果帮助自己,就是义之所在,只要许给鲁国一定的好处,那么鲁国士大夫们还是会有一部分人赞同援助他的。   即便不能成功地得到鲁国的帮助,在这里活动的越久,也越容易使吴国和鲁国对立,吴国多树一个敌人,对他的复国大业就多一分帮助。正是基于这些原因,所以经过深思熟虑的庆忌,已经决定尽最大努力的争取鲁国。   鲁国三桓中,季孙意如有心相助,不会没有他的目的,他相信,这两天阳虎就会来找他摊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庆忌可以耐心地等待,叔孙氏和孟孙氏可是一刻也不能等了,季孙意如咄咄逼人,独揽大权的目的越来越明确,他们不能等到大权旁落时才发起反攻,于是,宴会一结束,两位家主就前后脚的进了叔孙氏的家门。   三桓世家各自的庄园都十分庞大,外面筑有高墙角楼,里边不止是家族的人和仆佣女婢,还驻扎有几百乃至上千名士兵,俨然一座城中之城。此时,叔孙家的后院空地上,就整整齐齐地站着五百多名雄健有力的士卒,军阵前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健美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武服,胴体的婀娜曲线呈露无疑。   此刻,她正面对那些士卒站着,旁边一条雄狮般魁梧的大汉。那女子双手负于身后,说道:“牛八郎,从这五百人中,给我挑出健而有力的一队人来,今年的祭神龙舟大赛,我们叔孙家一定不能再灰头土脸。”   牛八郎叉手道:“小姐,力士易得,但擅习舟揖者却少,水上赛舟,如果舟揖之术不如人,也难取得大胜啊。”   那女子仍负手而立,说道:“我明白,先挑力士,明日一早,你与我去寻访善水的人来做教习。”   “诺!”牛八郎应答一声,自去军阵中挑选力士。他们所说的祭神龙舟大赛,其实就是端午节,农历以地支纪月,正月建寅,二月为卯,顺次至五月为午,因此称五月为午月,“五”与“午”通,“五”又为阳数,故端午又名端五、这个节日在春秋时候是祭祀神龙的重要节日,因为华夏民族以龙为图腾。   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投粽子、赛龙舟,都是与龙有关。粽子投入水里是为了奉养蛟龙,而竞渡则用的是龙舟。当时还有踏百草、斗百草、采杂药、挂菖蒲、喝雄黄酒等端午习俗,这些都与龙、蛇有关,与后来所说的纪念屈原并无关系。   屈原只是楚国大夫,他再如何忠贞,忠的也只是楚国,他死的再屈,其他诸侯国也不可能去祭祀忠于楚国国君的屈大夫。何况当时的楚王都不买他的账呢,光是要楚国百姓为他举行如此声势浩大的记念活动也办不到,何况整个天下呢。   只有祭祀神龙这一华夏民族的共同图腾,才使各国一体遵从并形成了传统。后人穿凿附会,有说是纪念伍子胥的,有说是纪念屈原的,有说是纪念孝女曹娥的,只不过屈原的故事影响广泛,尤其他那种忠君思想为例代统治者所欣赏,有意无意的予以发扬,渐渐的这一祭祀神龙的上古节日就归他专有了。   祭祀神龙是一件庄严神圣的大事,但是具体到形式上,却成了庶民百姓同欢的盛大节日,三桓世家都想在龙舟竞赛上夺冠,压制其他两家的气焰,自然不惜血本。   叔孙家大小姐在后院挑选力士准备参赛,与季孙、孟孙家别别苗头,前院儿,叔孙、孟孙两位家主已经走进小厅,对面落座,开始商议起应对季氏和庆忌的对策来。 第047章 二桓密谋   “季氏欺人太甚,真是悔不当初啊,我们帮他赶走了国君,落下一个不义之名,反而壮了他的野心。季氏贼心不死,一意独揽大权,若是待他真的大权独揽时,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纳孟孙和叔孙两家呢?”   一进小厅,孟孙氏便愤愤然地道,叔孙氏淡淡一笑,白净如玉的脸上微微泛起一抹激动的红晕,但他眼底却露出一抹冷峭肃杀之气:“子渊,我叫你来,就是要好好计议一番的,如今季孙意如已经权倾朝野,再发这些牢骚有甚么用?”   孟孙子渊冷哼一声,在席上坐了,瞟他一眼道:“子玉,那么依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若是依着我,不如杀了庆忌以除后患。庆忌一死,一了百了,除了这祸根,季孙意如还能如何?”   叔孙玉淡淡一笑:“若是杀了他,你不怕季孙意如迁怒于你?再则,我鲁国一向行仁义施礼教,干出这样的事来,岂不惹天下人笑话?”   孟孙子渊嘿地一声,傲然笑道:“那还不容易?阖闾使刺客杀王僚,使刺客杀庆忌,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庆忌一死,换了是谁都要疑到他的头上去。”   叔孙玉不以为然地道:“糊涂,阖闾狼子野心,怎么会承我们的情,把这无妄之罪背在他的身上?别看他现在欲除庆忌而后快,到那时他就该以此为借口出兵伐鲁了。况且,季氏既有心独揽大权,庆忌也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如果这枚棋子被吃掉了,焉知他不会他再下一步棋?”   孟孙子渊忿然道:“那么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季孙意如步步进逼,幸好他做事向来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这才迟迟未下决定,如果等他心意已决,以援兵之策,借秉政之利,把军权、财权一一归集到他手中,我们就大势去矣,那时还能如何反抗?”   叔孙玉微微蹙眉,在室中徐徐走了两圈,缓缓道:“子渊兄,愚意以为,行刺之举隐患重重,且不说且庆忌武勇少有人能敌,而且纵然去了庆忌,只要季氏贼心一日不死,我们始终不能安枕,要想一个办法,彻底打消他的妄念。”   孟孙子渊疑道:“他如今是鲁国执政,已掌了一半的军权,我们如何打消他的妄念?”   叔孙玉猛地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道:“不如我们把国君从齐国请回来,你看怎么样?”   孟孙子渊吃了一惊,失声道:“甚么?这算什么烂主意,上一次晋国居中调停,季孙意如亲赴鲁国相请,国君都不肯回来,我们去请,他岂肯答应?”   叔孙玉笑道:“有什么不肯的,我们可不是季孙意如。季孙意如去请,国君还要担心他会害了自己呢,我们去请,只要略微透露一下季孙意如的野心,国君自然明白我们的诚意。他若肯回来,那么季孙意如的执政之位自然免去。到那时,他就不能以执政的名义对我们多做挟制,国君有你我相助,与季孙意如相抗衡并不算难,进而削弱他的力量也不是一件遥不可期的事了。”   孟孙子渊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靠谱,最重要的是,当初鲁君姬稠讨伐季孙意如时,叔孙、孟孙两家出兵解围,他是打的最凶的一个,追杀鲁君的人马时,手下一箭射散了国君的发簪,骇得姬稠面无人色。姬稠若怀恨在心,等到削弱了季氏,难保不会再拿他孟孙氏开刀。   孟孙子渊思忖再三,终是摇头道:“不妥,还是不妥,以我之见,还是杀了庆忌,绝此后患为好。庆忌一死,季氏就玩不出什么花样了,那时你我联手,不容他不做让步。至于你所担心的,只要我们干的巧妙,不留丝毫把柄,又有何惧?”   两人各持己见,一个坚持用雷霆手段除掉庆忌,另一个坚持认为应该请回鲁君,釜底抽薪,二人正相持不下,忽听院中一阵嘈杂,叔孙玉眉头一蹙,起身走出厅去,站在廊下看着,只见家人们牵来两匹高头大马,又拉出一辆车来,正套马御车似要出去,便问道:“天色已晚,这是谁要出门?”   一个家仆扭头,见是家主询问,连忙跑上前,陪笑道:“主上,是大小姐要出去。”   叔孙玉听了眉头皱的更紧:“这么晚了,摇光还要出去做甚么?”   那家仆呐呐道:“大小姐约了友人在鲁脍居见面饮酒,所以……”   孟孙子渊在房中叫道:“子玉,女儿家的闲事理她作甚,快快议论大事才是正经。”   叔孙玉叹了口气,举步向房中走,边走边想:“唉!国事家事,事事操心。摇光一个女孩儿家,时常这么抛头露面,于她的名声总是不好,这孩子性子太野,看来应该早日给她择个夫婿,嫁出门去才是。” 第048章 坦诚相见   庆忌没有料错,次日一早,季府家人便来传讯,说是公子季孙斯邀请他到鲁脍楼赴宴,庆忌此时正欲在曲阜扩大影响,立即欣然应允,约定午时过后便去赴宴。那时大户人家已经开始用日晷和漏刻计时。晴天用日晷,阴雨天和夜晚用漏刻,不过还没有十二个时辰的计时划分,一天的时间只是划分成几个时间段,约定午时这个比较明确的时候,可以使约会双方比较精确地掌握时间。   季府家人走后不久,府上婢女便来禀报说阳虎到了。庆忌立即起身相迎,阳虎只带了一个家仆、一个马夫,赶着一辆马车来到雅苑。两人已经算是熟识的朋友,没有过多的客套,庆忌迎出门去,与阳虎一齐返回内宅,高座堂上。阳虎入座,微笑道:“公子,这雅苑还住的习惯吗?”   庆忌笑道:“甚好,清静雅致,鸟语花香,恍若人间仙境,这座小园虽不宽广,却如江南建筑,山水相间,林木葱郁,多谢季孙大人和阳虎兄安排了这么舒适的居处。”   阳虎脸上微微变色,摆手道:“庆忌公子,这可……使不得,公子乃是先吴王之子,阳虎当不起庆忌公子称一声兄长。”   庆忌浅浅笑道:“有何当不起?豪门中每多纨绔,身世虽然高贵,庆忌却是放不在眼里,阳虎兄赤手空拳,能有今时今日,非大智慧办不到,乃当世之豪杰,英雄莫论出身,庆忌一向只敬重象虎兄这般人物。”   “英雄莫论出身……”阳虎素来心机深沉,老谋深算,但是这句话也让他感动不已。他要别人畏他惧他容易,若要人家从心底里敬他重他,却不是用权力可以办得到的事。他一生所求,不过就是摆脱家奴的宿命,此番听了这样的话,激动的双眼都湿润了,半晌他才向庆忌郑重一礼,叹道:“公子如此看重,阳虎感激不尽。只是……只是这兄长之称,且莫在人前提起,否则不免让人……”   说到这儿,阳虎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极度的自卑造就了他极度自尊的性格,他一向最恨别人在他提起什么身份家世,如今自承身份卑微的话怎么说的出口。   庆忌一听就明白了,他哈哈一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些闲言碎语,庆忌只当是他放屁,怎么会放在心上?”   阳虎感激地一笑,这才正色道:“公子,阳虎此来,是有事就教。”   庆忌道:“虎兄请讲。”   阳虎深吸一口气,问道:“未知公子所言,卫国艾城尚有兵将三万,此事是真是假?”   庆忌听了心头一紧,如今鲁国执政虽是季孙意如,但是季孙意如年事已高,又是一个大贵族,不可能事事抛头露面,实际上许多大事都是阳虎在做,也就是说,这个身份卑微的季氏家奴才是真正掌握控制的鲁国权力的人。如果交待了底细,就等于把主动全部交给对方掌握,那对他现在的处境可太过不利。   想到这里,庆忌哈哈一笑道:“怎么,阳虎兄还有所怀疑吗?庆忌三万人马确是有的,若非粮草不济,便是再招些兵也不难,你也知道,如今天下各国的破落武士极多,他们想恢复祖上荣光,所倚者只有一手勇力,而要想发达,还有比投向我庆忌更好的选择吗?锦上添花哪及得雪中送炭,这个道理谁不明白?”   “好一个锦上添花,雪中送炭!”阳虎赞了一声,然后目注庆忌良久,笑道:“公子果真还有三万兵马那就好,如果阳虎所料不差,叔孙、孟孙两家有所怀疑,是一定会使人往卫国探察虚实的。”   庆忌脸上神色微微一紧,以他的心性和历练,终究还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稳,阳虎看在眼里,不禁莞尔一笑,又道:“不过,我家主公有心相助公子,为人臣下的自当效力。阳虎于鲁国中还有一定的影响,这方面公子不必担心,哪怕他们有心编造些‘虚言妄语’,阳虎也当为公子作证。”   庆忌心想:果然,这种事即便瞒得过那三个从小高高在上,不知五谷、不近庶民的三桓家主,也瞒不过这个练达人情的阳虎,听他话中之意,分明是说即便我在说谎,也要帮我做次伪证了。象他这样的人,从小不知吃了多少苦,经过了与多少人的生死拼搏,才挣得了今时今日的权力地位。   这样的人心性坚忍,冷如铁石,唯一能让他们尊重的只有强大的实力,别说我只是唤了他一声阳虎兄,让他有些感激之意,就算我和他斩鸡头烧黄纸拜了把子,他也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就搭上自己的前程性命,除非……他这么做根本就是季孙意如的意思。季孙意如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庆忌想到这里,神色一正,郑重地道:“多谢阳虎兄厚意,季孙大人有意匡扶,庆忌自然心中感激,只是……不知季孙大人有些什么条件,还望虎兄能够言明,恐怕力有不逮之处,庆忌也好心中有数,庆忌不想做失信于人的事情。”   阳虎微笑道:“公子,我家主公只希望公子复国成功时,能与鲁国结为兄弟之邦,守望相助,同进同退,这样就够了。”   阳虎所说,那就是建立军事同盟了,一国有事,另一国便要出兵相助,除非第三国有把握对付得了吴鲁联军,否则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和相当大的一片区域内保持和平局面是能够办得到的。   季孙意如是鲁国执政,这是他的权力,也是他的义务,如果有这么一天实现吴鲁同盟,对季孙意如统治的稳定无疑是相当有利的。然而,这是一场没有把握的战阵,是一场希望渺茫的投资,本质上和赌博没有区别,季孙意如有那份魄力么?   阳虎双手按在膝上,双眼微微垂下,淡淡地又道:“公子不必存疑,鲁国一向好文知礼而轻武功,所以武备素来疲弱。我家主上有心振作,相助公子,正是一个契机,不知我这么说,公子可明白了么?”   阳虎说的太过隐晦,幸亏庆忌多了两千年的见识,仔细一想,总算明白了季孙意如的用心。季孙意如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找个借口发动对外战争,从而转移国内矛盾。这的确是一招妙棋,战争一旦发动,事关全国上下的生死存亡,原来的内部矛盾、内部纷争,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让位于战争,否则立成国之公贼,人人得而诛之,季孙意如想要集权就容易多了。   既知季孙意如的目的所在,庆忌的心便稳了下来,除非季孙意如甘愿放弃到手的权力或者找到更好的集中权力的办法,否则他是一定会帮助自己伐吴的。阳虎见他露出喜色,便提醒道:“公子,叔孙、孟孙两家与季氏共治鲁国两百年,树大根深,势力雄厚,我家主公虽有心攘助公子,可是如果遭到的反对力量太大,甚至因此造成鲁国分裂,那么我家主公不会不虑及后果。”   庆忌目光一凛,连忙道:“多谢虎兄提醒,不知虎兄可有良策?”   阳虎微微一笑:“良策倒是没有,现下公子在鲁国,何妨广结人缘,拥戴公子伐吴的人越多,公子的胜算便越大。我家主公昨日在宫中宴请公子,就是一步试探,接下来,要看叔、孟两家如何应对了。”   阳虎说到这儿,起身拱手道:“今日宴请公子的,都是都城里各世家豪门的公子,如果能获得他们的友谊,对公子的大事可是非常有帮助的,公子不妨敞开胸怀,和这些公子们结交一下。呵呵,言尽于此,阳虎还有事情,这便告辞了。” 第049章 鲁脍居   鲁脍居是曲阜一座很有名的酒馆。这时的建筑还多是平房建筑,反正土地有的是,建楼所耗较之平地起房要麻烦的多,所以楼宇不多。而鲁脍居却别出心裁,建了一幢三层高楼,第一层有墙有壁,冬夏皆宜。第二层只是以木板隔断成两个大房间,第三层则只有柱子和顶盖,四壁敞开,犹如二楼上边的一个亭子。站在这亭中放眼望去,鲁城风光尽入眼底。尤其是下雨下雪、春阳夕照的时光,城中景色更是美不胜收。   豪门大户人家都备用自己的酒宴厅,又蓄有家伎可歌舞助兴,所以宴请客人少有到酒馆中去的,但是鲁脍居的生意仍然最为红火。不止是往客商喜欢来,本地富户豪绅也喜欢到鲁脍居来,只因为这里烹制的食物精美,别说城中别处的酒肆比不得,就是豪门世家的厨子也比不了,所以季孙斯宴客,便把地点订到了这里。   堂上坐的多是世家公子,这些人平素就常在一起饮酒作乐,此番季孙斯出面邀请的是那个据说以两百人打败大盗展跖的吴国公子,人皆言此人武勇无敌,而且此人还懂奇巧之术,大家现在都弃了杨柳枝,改用牙刷刷牙,听说这牙刷就是出自他的创意。对这样一个人,谁不怀有好奇之心,这些世家公子们都想见识见识这位人物,自然一请就到。   春秋时的酒肆,还不太讲究私密性,登上二楼,是宽阔的敞开式房间,屋子里有些贯通一至三楼的巨大木柱,中间一个宽道,两侧是略高于地面几分的木质平台,平台上铺着凉席,放着十来张矮腿的几案,客人们在此饮酒时,一人一桌,据席而坐,中间宽阔的通道还可以邀请舞伎伴舞。   舞伎可以自带,也可以在宴会前由酒店代为邀请,这时是有一些以表演歌舞牟生的团体的,这些团体大多都是自愿的组合,组团表演,盈利根据各人的名气和受欢迎的程度,按事先说好的比例分配。如果歌舞伎们有人被客人相中,自愿与人欢好的,那缠头之资就归个人所有了,说起来也算公平。   今天季孙斯宴客,就让鲁脍居老板袁公替他约来了曲阜最有名气的一个歌舞伎团。乐师们坐在一角调拭着钟、磬、鼓瑟,时不时传出没有节奏的几下乐器声,二楼一角树了屏风,歌舞伎们正在屏风后面换装打扮。大厅里已经坐了些衣冠楚楚的世家公子们,互相攀谈言笑。   忽然,一条大汉蹬蹬蹬地走上楼来,这大汉穿着淀青色的一袭深衣,鞋子掩在袍袂之下,腰束绅带,头戴冠巾,站在楼口扬起一脸络腮胡子高叫道:“我来迟了没有,哪一位是吴国庆忌公子?”   这堂上坐着的大多是未及弱冠之年的公子,公子乃是一种身份,倒不是一定要年纪轻些,只不过季孙斯自己才15岁,结交往来的自然都是些世家少年,大的刚刚20,小的才不过十四五岁。现在赶上来的这条大汉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在这些人中已经是年纪最大的了。   这大汉的父亲是鲁国大夫孙叔子,他叫孙敖,有个在当时很正常、但是让现代人听了虽有些忍俊不禁的表字:女生。他和季孙斯交情最好,平日里一些小毛头喝酒他虽不来,但今日宴请庆忌,他也及时赶来了。   季孙斯瞧见他来,招手笑道:“女生,这里来,这里来,庆忌公子还没有到。”   季孙斯未及弱冠,一表人才,加上身材较高,在众公子中如鹤立鸡群,孙敖一眼瞧见好友,便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子斯,你来的可早,我习练了半天的操舟之法,快要热死了,先拿一角酒来解渴。”   季孙斯听了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你家也要参赛么?嘿,这前三,怕是没有你家的机会。”   孙敖道:“那是自然,这赛龙舟,前三名从来不出你三桓世家,我孙家怎么比得了?不过嘛……,我习练这操舟之法可不是我们孙家要参赛,我是要帮着叔孙家参赛。”   季孙斯一呆,随即指着他大笑:“你这小子,莫非迷上了叔孙摇光?摇光的性格如野马般难驯,如风雨般难测,你找上了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孙敖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地道:“摇光姑娘有哪里不好?”   季孙斯捏着下巴诡异地笑道:“我季家成碧夫人也在组队要参赛呢,不若你投效到她门下,成碧夫人可是十分妩媚、百般妖娆,不比叔孙摇光强的多吗?”   那时候士男子婚嫁年龄通常在20至30岁之间,女子则在15至20岁之间,女子被夫家休弃的现象非常普遍,离异女子再嫁也平常的很。成碧夫人倒不是被丈夫休了,但丈夫死了若要再嫁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季孙斯与孙敖素来交好,而且孙敖的父亲是鲁国司寇,位列九卿,也是权高位重的人物,无论为了私谊还是为了家族利益,季孙斯都希望孙敖能够娶了自己家族的成碧夫人,那样两人的友谊就更加牢固了。成碧夫人年纪虽比孙敖大些,又是嫁过人的,但是容貌之美有若二八佳人,成府又是家财万贯,两家可算是门当户对,这时代无论再婚还是女方年龄稍长都不是什么问题,嫁娶都是寻常事,只可惜这孙敖对叔孙摇光一往情深,哪里听得进去。   季孙斯见他摇头,正想再劝几句,门口忽地有人叫道:“快来看,快来看,那一个,应该就是吴国庆忌了。”   许多公子们便拥到窗口,推开窗子往下看,只见门口驶来一辆车,车以双马牵引,架车的是一个魁梧的大汉,须发如刺,十分威猛,旁边座位上是一个白袍的公子,眉目清秀,身段高挑。   孙敖挤在窗口说道:“那虬须大汉应该就是庆忌吧?听说此人武勇无敌,跑能逾奔马,跃能接飞鸟,曾赤手擒过一头犀牛,也只有这样魁梧的大汉才有可能。”   旁边孟孙子野讪笑道:“庆忌是吴国公子,岂能亲自御车,如果不是旁边那位白袍人,就是坐在车中才对。”   话音未落,那车已驶到楼下,轿帘儿一掀,里边又出现一个年轻人,一袭云纹深衣,头戴公子冠,他不急着出来,先抬头看了一下这幢酒楼,炯炯目光正与楼上众公子碰见,孙敖不觉失声叫道:“该是此人了,果然一表人才,只是……与我想象的吴国第一勇士模样,实在相去甚远。”   那位公子跳下车来,在那白袍青年的陪同下举步向酒楼走来,御车者自去一旁停车。“来了来了,”季孙斯见那人进了酒楼,连忙返回来,与众家公子站到楼梯口前等候。庆忌上了楼,目光一转,见高矮胖瘦十几个少年公子站在楼口,忙把双手一拱,含笑道:“吴国庆忌,应邀而至,多谢诸位公子盛情,不知哪一位是季孙公子?”   那双星目一转,顾盼生辉,身形一站,玉树临风,这一登场亮相,众家公子仰其风采,不禁暗暗赞叹:“原来吴国第一勇士,竟是这般玉树临风的人物!” 第050章 永恒话题   季孙斯连忙上前见礼,又向他引见诸位公子,双方寒喧一番,纷纷落坐。季孙斯是季孙意如爱子,人人都知道他将来就是季氏一门的家主,所以在众公子中隐隐然便是领袖的身份,他受父亲所命,这宴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庆忌拉近与鲁国公卿世家的关系,所以自然十分热情,季孙斯虽未及弱冠之年,对答应酬已十分熟稔,有他介绍,妙语如花,不一时便和这些公子们有些熟络了。   寒喧已毕,季孙斯亲热地扯了庆忌到了右首,请其坐在自己与孙敖中间的一席,英淘便往庆忌身后柱旁一站,手按剑柄,警觉的目光在人群中打量着。虽说这里不大可能混入吴国的奸细,可是公子是被人刺杀过的,姬光又擅用小人伎俩,却是不可不防。   稍顷,菜肴纷纷呈上,乐师鼓乐笙箫齐鸣,那些打扮得美貌的舞伎自屏风后闪出来,以歌舞助兴,酒楼中顿时热闹起来。六个舞伎,娉娉婷婷往那儿一站,个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如花少女。   乐曲虽然古朴,别有一番味道,一角的鼓师手里握着两根狗骨,把那鼓点敲的如战马跃蹄,清脆悦耳。钟、磬、鼓、瑟齐鸣,箫竽之声续起。庆忌听着,乐曲曲调变化虽不甚多,委婉曲折处却也悠扬动听,引人入胜。   六个美人儿清一色的翠绿色衣裳,窄衣长袖喇叭裤,小蛮腰上露出一截圆润优美的雪白,喇叭裤上紧下宽,喇叭口的部分是绯红色的,舞裤把大腿和臀部曼妙的曲线都呈露了出来。   这样的舞服和乐曲已是借鉴了四夷(少数民族)的特色了,在齐国,这样的乐曲和舞服已经用于宫廷舞乐,而鲁国因为最讲究周朝礼制,所以只能在公卿私宴的场合和民间流行。   庆忌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古时舞蹈,定睛望去,只听鼓点一停,当地一声磬响,随即箫竽起乐,六个少女齐刷刷的微倾首、稍敛眉,双袖背于纤腰之后,一脚抬起,脚掌将踏未踏时,“咚”地一声鼓响,背后双手便自下向两边一甩,长袖飘带既若流云、又似羽翅,这便翩跹起舞起来。   这些少女活泼大方,聪明伶俐,起舞片刻,便看出坐在右席最上首的这两位就是今日酒宴上最重要的两人,而且这两位公子都生得英俊不凡,一表人才,确也让人爱慕,不免一个个眉目传情起来。六个美人穿花蝴蝶般翩跹起舞,转向这一席上时,六双美目便妩媚地瞟来,如远山般的眉尖儿轻轻一扬,嘴角儿浅浅一勾,那神情似笑非笑,既妖娆又俏皮。   季孙斯抚掌大笑:“哈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往日里来,却不曾有这样的运气,今日是沾了庆忌公子的光了,看来这些美人儿对庆忌公子倾心的很呐。”   庆忌笑道:“这些美人儿一双媚目分明尽在季孙公子身上打转儿,这时却要撇清,不是把祸水往我这里引吗?”   那些少年公子们轰然大笑,有人便起哄道:“既然美人有意,庆忌公子怎可让美人失望?一会儿舞罢,不妨挑一个称心的女子侍酒,若是中意,不妨携回侍奉枕席,总要尽兴而归才算尽了我们一方地主的本份。”   孙敖嘿嘿笑道:“能力搏犀牛的勇士,一个女子怎么够?我看,这六个美人儿尽皆陪公子去了,怕也应付不来庆忌公子的需索呀。”   一谈起女人,这些公子们顿时兴奋起来,那舞伎最是知趣,这边言谈一起,声乐顿时变小,舞姿也缓慢下来,方便大家言谈。众人言语之间尽是枕席间的事,说起各自的风流艳遇,一个个眉飞色舞。   庆忌竖起一双耳朵,含笑饮酒,倾心静听,从中收集这些世家公子们的爱好兴趣,发现除了女人,这些公子们最喜欢的就是田猎。其中讲到自己驱车田猎时,与所约美女林中野合的精采经历的就有五个,其中就有孙敖,没想到如此粗犷的一条大汉,竟也如此风骚。   孟孙子野见庆忌含笑不语,突然开口问道:“庆忌公子年轻俊逸,难道没有一些风流韵事吗?还是少年英雄,志在霸业,不屑与我等谈这些事情?”   他嗓门很高,这么一说马上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众公子们都向庆忌看来,有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庆忌方才听人唤过他的名姓,知道此人是孟孙氏的族人,孟孙氏是站在反对自己的立场上的,这人也来赴宴,十有八九是个耳目,心中不敢大意。   他见众公子都向自己看来,便哈哈笑道:“众公子少年风流,庆忌些许经历,实在是拿不出手来了。”   季孙斯不悦地看了孟孙子野一眼,对庆忌笑道:“男人嘛,不提勇武,便是风流,庆忌公子有何韵事,不妨说来听听。”他见孟孙子野有意把庆忌与大家对立起来,所以特意给他圆场,总要把气氛搞的融洽,这才不失目的。   庆忌知道他的苦心,真要谈女人,他也不在话下,只是心境上毕竟快30岁的人了,再加上背负使命,所以坐在他们中间略显老成,这时打起精神,便也露出前世淫荡嘴脸,笑道:“庆忌这两年先是出征伐楚,既而亡奔卫国,倒是顾不上这些儿女情事了,要说经历,乏善可陈,记忆犹新的,倒只有十三岁时,那人生第一次了。”   这样一说,众人立即精神一振,孙敖叫道:“哇,十三岁,比我还早了一岁,厉害、厉害!”   有人便叫:“噤声噤声,且听庆忌公子娓娓道来。” 第051章 人之初   庆忌见了这帮毛头小子的急色模样不禁心中暗笑,上下五千年,也就只有这种话题百听不厌,千年不变,难怪圣人都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兄弟我好歹比你们大了十多岁,要忽悠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还不容易?   他正了正神色,说道:“那时,庆忌年幼,有一次,与一位世家女子在林中捉迷藏时扑到了一起,不知怎地,这性致便起了,我只甜言蜜语说了番今后一定娶她为妻的话,那少女便也半推半就,与我成就了好事。”   庆忌说罢,端起一角酒来便饮,众人听的津津有味,见他住口不言,立即追问道:“说呀说呀,怎么最重要的部分略过不停了?那女子相貌如何、身材如何?”   有人怒发冲冠地叫:“过程!过程,我要过程,不要结果!”   季孙斯笑吟吟地听着,及时捧场道:“庆忌公子,这……这初次欢好的过程便说完了么?”   庆忌一本正经地道:“说完了。”   众人一听一齐泄气,这人太过古板,实在无趣,简直无趣之极。季孙斯听了也一脸苦笑,这样经历说了还不如不说,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自己讲上一件韵事替庆忌引开围攻,只见庆忌放下酒杯,便道:“那时庆忌年幼,在林中玩了甚久,本已疲惫,经历过这人生初次的体会后,逾觉疲软,竟在林中拥着她睡着了。”   孙敖一听,赶紧道:“闭嘴,闭嘴,紧要之处还在下面。”   孟孙子野翻了个白眼道:“废话,我的紧要之处也在下面。”   有个好男风的便嘻皮笑脸地道:“这紧要之处要说是在后面,嗯嗯……也说的过去。”   众人哈哈大笑,季孙斯板着脸喝道:“都闭嘴,管他下面后面,且听庆忌公子说了。”   这时那些舞女肢体上的动作也全慢了下来,显然她们的注意力也全被庆忌说的话吸引了,她们都是欢场上的女子,男女间的事乃是家常便饭,别人讲那过程如何飘飘欲仙,她们全不在意,但庆忌说的经历,过程如此简单,似乎真正的故事却发生在后面,反倒引起了她们的好奇。   庆忌见已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便浅酌一口,笑吟吟地道:“说话庆忌疲惫不堪,便拥着她在林中睡去,草地柔软,阳光温暖,风和花香,中人欲醉啊,庆忌这一觉睡的十分香甜,就在这时……”   有位公子紧张地道:“出了什么事,莫非出现猛兽……”   他还没说完,便被旁边伙伴在头上重重敲了一记,立时闭嘴。庆忌慢慢道:“庆忌只听一阵幽幽的哭声,忽远……忽近……,缥缥缈缈……”   那人沉不住气,又叫道:“莫非出现了女鬼?”说完立即抢先抱住了头。   庆忌笑笑,说道:“并非如此,当时庆忌也是一惊,立即睁开双眼,却见那世家少女赤裸着娇躯,正坐在庆忌身边嘤嘤哭泣。”   “嗨!”孙敖泄气地道:“原来如此,女孩儿家,人生初次,不哭的还没几个,只消说两句好听的,她便化悲为笑了,这样故事有什么意思?”   庆忌正色道:“这样的道理,我自然也是听兄长、朋友们说起过的,心中不以为然,便坐起问她,我已允喏许她为妻,如此哭泣却是为何,你们猜她怎么说?”   众公子一下子被调动了兴趣,纷纷抢着说话,无论什么答案,庆忌一概否决,众人这下子真的动了好奇心,那乐曲声停了,舞伎们也不跳了,庆忌拿眼一扫,见那敲鼓的老伯手举着两根狗骨,耳朵也竖了起来听他说话,不禁失笑。   庆忌笑道:“只听她说:‘庆忌公子,蒙你应允许我为妻,人家心里自然也是开心的。可是……可是人家方才醒了,坐起看你下面,呜呜呜……,才只用了一次,就缩小成这么一截了,这以后,以后可怎生是好?’”   众公子听了先是一呆,随即捧腹狂笑,孙敖以手捶案,喘着粗气道:“受不了,受不了,笑死我了,哇哈哈哈……”   那六个舞伎也噗哧一声笑了开来,一时笑的花枝乱颤,耳中只听叮当呜咽一阵响,却是墙角坐着的乐师们不小心弄响了乐器。   季孙斯笑的眼泪都溢了出来,他擦擦眼角道:“若是那女子今日再见了庆忌公子,一定会惊呼一声:‘哇,原来这东西象胡子一样,还能不断生长的,这下人家就放心了。’”   孙敖马上道:“不放心,不放心,还要问上一声:‘只不知它一夜能长几分,若是长得慢了,那可不敷使用,不知吃些甚么能够进补,人家这便做给你吃’”。   众人又复狂笑,就在此时,只听楼下一声冷斥,喝道:“混账,你敢拦我去路?”   那人声音十分清脆尖利,这样大声一喝,众人虽在大笑,也听的清清楚楚,季孙斯眉头一皱,便觉有些不悦,他是今日宴客的人,若有人冲撞了客人,那便拂了他的面子,季孙斯把脸一沉,对站在一旁侍候的人道:“谁在下面嚣张?”   恰在此时,楼下的女子又说话了:“季孙斯?季孙斯有什么了不起,那个整天拖着两筒鼻涕的脏兮兮小子也敢在我面前摆臭架子么?” 第052章 有女摇光   季孙斯本来长身而起,要冲下去亲自教训来人了,一听这话顿时又坐了下去,有点尴尬地挥手道:“这个……咳咳,告诉叔孙小姐,子斯正在宴请一位贵客,如果方便的话,请叔孙小姐另寻一处酒家。”   原来楼下来的就是叔孙世家的大小姐叔孙摇光,三桓世家一向熟稔,季孙斯年幼时,三桓之间相处正是十分融洽的时候,子女往来也多。叔孙摇光长他一岁,从小手巧,用那野草折叠蚱蜢等物活灵活现,季孙斯整天跟在这个大姐姐后面缠着她给自己编这个编那个,交情是极好的。只是成年后因为父辈之间的争权夺利,这些子女间便也疏远了。但是毕竟曾时幼年玩伴,一听是她来了,季孙斯还真不敢端他的公子架子。   那店伙听了吩咐正要下楼去,楼梯蹬蹬蹬一阵响,一行人已经冲了上来。当下一人,一身武士打扮,肩头扛着一只肥腴的狍子,手里提着两三只野鸡,腰间有弓,背后挎着箭壶,身量高大威猛,犹如雄狮一般,这席上孙敖算是一个极魁梧的大汉了,与他一比,却又小了一号。   此人一双大眼四下一扫,闪身便站到了一旁,随即一个公子翩翩而至,这人一袭白色深衣,用料乃是精美齐纨,最柔软的白色绸料。袍袂处绣的是波浪水纹,袖边领口饰着梅花图案,素纨冰肌相映,衬着脸上肌肤如细瓷般皎洁。   她脚下的靴子隐在深衣之下,一时还看不到,头顶乌油油一头秀发青丝束起,盘成公子髻,上插一枝通体翠绿的玉笄,一身清气,卓尔不凡。   庆忌定睛看了看,见她五官精致,樱桃小口、弯弯柳眉、小巧的鼻子,一双杏眼,隐带些脂粉柔媚之气,这才悟到此人应该是个易钗而弁的女子。   一见她出现,季孙斯局促地在席上动了动屁股,见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向自己望来,只好尴尬地站起,陪笑一礼:“摇光公子,小弟有礼了。”   那时受齐国女子好穿男装的影响,鲁国许多贵族小姐出门也着男装,也称公子,季孙斯知她癖好,是以以公子相称。   “有个屁的礼,装模作样!”叔孙摇光杏眼一瞪,然后慵慵倦倦地伸个懒腰,虽是一身男装,可那姣好的胸、腰曲线随之扩张,别有一番味道,好男风的那个公子不禁两眼发亮,暗暗扼腕不已:可惜她不是真的男儿身,生的这般祸水何用?可惜,可惜。季孙斯却连忙垂下目光,做正人君子状。   叔孙摇光见镇住了他们,浅浅一笑,拂袖道:“请的什么人这么大的排场?哼!左右不过是些狐朋狗友,李寒,咱们上楼,莫让这些俗人沾了我们一身浊气。”   叔孙摇光大刺刺地说着,让开位置,请下边的一人上来。那人缓步上楼,却是一位年青的男子,衣着虽然普通,容貌却极周正,尤其一双眼睛,沉稳有神,孙敖一见,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一向倾慕叔孙摇光,可惜这女孩儿对他却素来不假辞色,最近孙敖苦练操舟之法,就是为了讨叔孙摇光的欢心。今日一早他还去约叔孙摇光出城同游,可是可叔孙摇光却说今日有事不能出门,如今看来,她分明是与这个姓李的什么东西出门游猎去了。   刘敖妒火中烧,一见叔孙摇光要走,立即大喝一声:“且慢!”,便一跃而起,气鼓鼓地跳了出来。   叔孙摇光方才就看到他了,她也没想到竟在此间遇到孙敖,早上托辞不受他的邀请,此时见到不免尴尬,所以她只好装作未见,不想孙敖自己跳了出来。   “女生,有什么事吗?”叔孙摇光见他出来,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孙敖气愤地道:“你……你一早明明说今日出不了门,如何此时却与这个甚么姓李的田猎归来?”   叔孙摇光一早便去寻操舟高手,到了野外一时技痒,还射猎了一些野味刚刚回来,本来心情极好的,听孙敖问的这么无礼,顿时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孙敖,我想与谁出门游玩,还需经你许可吗?”   孙敖胀红了脸道:“这个自然不需要,可你……怎么搪塞了我,却与这人出去,我好歹也是一位公子,他……哼哼,他是甚么东西,有什么资格陪你出游?”   叔孙摇光“嗤”地一笑,不屑地道:“曲阜城中公子如云,有什么稀罕的了,若是身份高贵便可与我同游,排在你前面的,那可大有人在。”   孙敖不敢得罪她,却不怕那布衣小子,这时厉声喝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那位年青人谦和地笑笑,向他一礼道:“在下姓李,李寒,乃是一介乡间野人,不敢承公子垂询。”   孙敖冷笑一声:“李寒?嘿!你什么时候认识叔孙小姐的?”   叔孙摇光大怒,喝道:“孙敖,你太过份了,我的朋友,怎么时候轮到你指手划脚了?李寒,我们上楼,这样蠢人,不必理他。”   “不许走!”耳听得旁边有人吃吃窃笑,孙敖挂不住,一时脸上红如鸡血,他一把抓住李寒的肩头,冷笑道:“叔孙小姐射猎之术甚佳,既能陪小姐出游,你的身手也不错吧?可敢与我较量一番!”   这样争风吃醋的场面古今皆有,说实话,那叔孙摇光和孙敖并无什么名份,孙敖这样冲动,未免有失风度,庆忌实际年龄比外貌大得多,性情也稳重些,本来对他这样的举动不以为然,他只端坐在那儿冷眼看着,可是孙敖抓向李寒肩头时,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孙敖的大手刚一抓住李寒肩头,李寒眼中便有精芒隐隐一闪,他肩头一动似欲要挣脱孙敖的大手,可是这时叔孙摇光气极,已闪步冲了过来,李寒肩头只稍稍一动,一见她来,反而做出站立不住的样子向前跌出一步。   不管是谁,自己邀请的贵客受人污辱,那就是掴了他的脸面,而身份高贵,心高气傲的人尤其在意这些,孙敖如此失礼,叔孙摇光已经气极,她抬手一架,孙敖虽在气头上,却也不敢与她作对,便把手抽了回来。   “李兄,真是对不住,是摇光慢待了客人,且请上楼,摇光置酒陪罪。”叔孙摇光再也不看一眼孙敖,只对李寒说道。   “不碍事的,孙公子乃是世家身份,又与摇光公子交好,在下只是一介乡间野人,谈不上失礼。”   叔孙摇光嘿地一声,道:“什么交好,我叔孙摇光不认得此人,咱们走!”   说着,她竟去牵李寒的手,孙敖听她这么说,更是气愤难平,大叫道:“李寒,大好男儿,只能托庇于女人裙下,不觉羞耻吗,你可敢与我孙敖角力?” 第053章 雄性战争   叔孙摇光讥笑道:“你角力的功夫很了得吗?若有本事,与我家八郎较量一番如何?”   孙敖一听便有些胆怯。那时讲武、习射、驭车、角力,乃是军中猛将必习的项目,青铜武器在战场上发生断损是经常的事,这时就需要双方肉搏,因此军中对角力功夫是很重视的,角力就是摔跤。   牛八郎是叔孙玉的车右,角力功夫名冠鲁都,孙敖虽以角力见长,可哪里是他对手?牛八郎是叔孙家的第一角力高手,与他角力,岂非自取其辱?   孙敖脸色胀红如血,却也无言反驳。季孙斯与他交情最好,不忍见好友受欺,便道:“摇光公子,孙敖要较量的是李寒,并非争夺角力第一,李寒为什么不出头?”   那些世家公子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管对错,当然是相帮自己人的,这时见孙敖受欺,顿起同仇敌忾之心,纷纷道:“不错,你要牛八郎代他出头,难道我方便一定要女生出马?自然也要另寻角力高手。”   “啊,对了,庆忌公子,庆忌公子在此,他可是徒手擒杀犀牛的勇士,牛八郎再勇,勇得过犀牛么?你要牛八郎出面,我们便请庆忌公子应战。”   本来一直端坐不语的庆忌立时入了风口,叔孙摇光和李寒、牛八郎听了庆忌之名,神色都是一变,叔孙摇光吃惊道:“你们……今日宴请的是吴国庆忌吗?”   庆忌长身而起,遥施一礼:“庆忌见过摇光公子。”   叔孙摇光上下打量他一番,面上神色渐渐柔和,点头道:“摇光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幸甚。既然公子在这里,我也不与这些人物一般见识了,公子请了。”   叔孙摇光象男子般拱了拱手,转身便要上楼,众公子见她怯了庆忌的勇力,顿时得意洋洋,嘘声四起,无形间,他们已把庆忌当成了自己的人。   叔孙摇光的确是怯了庆忌的勇力,庆忌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什么奔逾快马,跃接飞鸟,未免传的离奇,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夫,当然不会相信,不过力搏犀牛的事却是真的,庆忌连犀牛都扭得倒,怕不有千斤神力。这李寒是她通过家臣休俦寻访来的,通水性,善舟楫,是她此次参加竞渡最重视的教习,自然不容他有失。   在她迎这李寒回来时,叔孙摇光田间射猎,李寒一时技痒,借她的弓箭射中过一只狍子,从箭法上看,精准尤在其上,更受她的敬重,不过庆忌的名头实在太大了,叔孙摇光可不敢相信藉藉无名的李寒比得过庆忌。当然,庆忌出众的仪表相貌也占了些便宜,男人遇到美女,总会多少给予些方便,女人见到美男子何尝不是同样的心理。   李寒听说对方是吴国庆忌,心中也有些惊讶,他的舟楫之术就是从吴国学来的,对庆忌的大名和勇武自然听说的更多,要他去斗庆忌,他可没有把握,可是要他就这么随着叔孙摇光离开,他可不愿。   李寒此人,心机深沉的很,他出身卑微,父亲早丧,全赖在叔孙家做管事的舅父休俦周济,这才勉强度日。可是这李寒为求闻达,却是利用一切机会学文习武,也是他禀赋出众,虽无名师,却习得一身出色的文才武艺。为了攀附权贵,以求闻达,李寒可谓费尽心机,他与舅父商议,隐瞒了彼此的关系,为求进身之阶,先去吴国学了舟楫之术,然后再由舅父举荐,进入叔孙世家。   这些世家极重名望,若能为叔孙家取得竞渡之胜,便可受到叔孙家的重用。那时再逐步展露才学,前程便无限光明了。其实他直接通过舅父的关系,也可以与叔孙家攀上关系,但是他的舅父是叔孙家奴,如果利用这层关系进入叔孙家,那他身上就烙下了家奴的身份,再也难以翻身。而乡间野人却不同,野人与国人,只是住在城中和乡下的区别,但是身份上都是农,是有资格成为士的。如果被叔孙氏重用,要入仕做官,甚至拜为公卿大夫也只在掌权者一句话,没有逾越尊卑的难处。   而且看到叔孙摇光后,他更动了心思,想着以他的心机、才学,如能受叔孙氏重用,再讨得摇光小姐的欢心,那么便是成为叔孙氏家的女婿,也并非全不可能,如果那样,将来至少也能做个大夫。他原定的计划是在叔孙家逐步展露才学本领,来时小露一手箭法,就是临时起意,想引起叔孙小姐对他的注意。   如今对方突然冒出一个庆忌,看小姐方才的神态,观察对方相貌时,露出的神色已经比看着他时多了几分欣赏,如果此时胆怯离去,那么将来表现再出色,在她心中也休想压得过庆忌,女人心中一旦存了比较之意,要想再让她倾心就难了。   李寒念头急转,心想:庆忌骁勇无敌,据说一身勇力,戟法也十分凶悍,有万人敌之称,但那是在战场上。如今要竞技,他是堂堂吴国公子,我是一介布衣草民,他不能自降身价与我争执较量些什么,我便尽可趁机把握主动,扬我之长,迎敌之短,他的本事一旦被限制住了,就如龙困浅滩,还能有什么作为?   对了,吴人不擅箭术,也不擅车战,而我呢,箭术上,我可以百步穿杨,车战我也是精通的,如能在这一点上压倒他,还怕叔孙小姐不为我倾心吗?他是吴国第一勇士,这步台阶高上云宵,到那时三桓世家恐怕无不争着抢夺我这样的人才,叔孙家想留我……,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一想到要挑战庆忌,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起来,但是……富贵险中求啊,他费尽苦心,以龙舟竞渡为契机,引起叔孙小姐注意,为的不就是一生富贵吗?什么隐士,本来就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啊。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被叔孙世家看重,还不知要等候多少机会,自己的志向更不知是否有实现的一天。但是现在,一切都成了可能,只要……打败他。   想到这儿,李寒轻轻挣开叔孙摇光的手,向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道:“孙公子是小姐的朋友,偶起纠纷,李寒不敢生事。然而如今诸位公子举出庆忌公子来,小姐若这么走了,反而显得是怯于庆忌公子的威名,那样岂不弱了叔孙世家的威名?李寒不才,自幼也习得一身武艺,愿与庆忌公子较量一番。” 第054章 十日之约   庆忌听了,把眉锋轻轻一挑,李寒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他的眼里,在剧组混了几年,旁的没有看到,那上上下下如何争名夺利的行径不知看了多少,李寒想以他为阶梯争名的念头他如何看不出来?   那些公子们听了李寒的话,顿时叫嚣起来,有人讥笑他挑战庆忌不自量力,有人蛊惑庆忌出面杀他的威风,庆忌端坐在那儿,面带微笑并不多言。以他的身份,纵不接受挑战,也不会堕了威风,这李寒哪怕败在他的手下,那也是虽败犹荣,何必成全这奸诈之人?   叔孙摇光听了李寒的话也有些紧张,人的名树的影儿,庆忌的名声实在太大了,列国无人不知,和他较量武艺,胜算恐怕寥寥。李寒却向她郑重地施了一礼,庄容道:“李寒既受小姐礼聘,就是叔孙家的人了,岂可因我而损了叔孙家的名声?庆忌公子虽勇,李寒但求一战,还望小姐成全。”   叔孙摇光听了,心中有些感动,那双眼睛不禁瞧向庆忌。   “庆忌公子,教训教训这狂妄小人!”   “庆忌公子,使出你的角力功夫,把他摔成瘫子!”   那些世家公子纷纷掇弄庆忌出马,庆忌似笑非笑地瞟着李寒,李寒见他目光犀利,好似已洞悉了自己用心一般,心头不由一凛。他急忙说道:“庆忌公子身份高贵,李寒出身寒微,公子不愿应允,是怕与我这卑微之人赤手角力有失身份吗?李寒虽来自乡野,却也懂得贵人驭车射猎之术。李寒欲与公子田猎较技,不知公子可应允么?”   田猎正是鲁人所好,李寒这样一说,那些公子们大为兴奋,狂呼乱叫,挥着手臂只要庆忌答应。庆忌见了这般声势,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忽地大喜起来。自己正要与这些公子们结交,这机会可不就送上门来了么?人生四大铁是什么?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啊。这些鲁国公子,鲁国未来的中坚力量。如果和他们成了队友,一起摸爬滚打,并肩作战,取得胜利,共享荣耀,那感情……   哈哈,这不就是团队拓展训练么?只可惜后世的人性都太复杂了,拓展个三天两天,全当是郊游了,回来后该合作的还是合作、该拆台的还是拆台,什么团队精神,屁用都没有,不过古人的心性纯朴一些,他们又是可塑性较强的少年期……   庆忌仿佛看到了一帮小兄弟,人人背后都站着一个庞大的家族,他哈哈一笑,满面春风地抬起眼来,迎上李寒的目光,微笑道:“好,那便田猎较技!不过,独乐不如众乐,诸位公子皆擅田猎之术,若让他们都做了看客,岂不无趣的很?这样吧,我们这里十一个人,便组战车三辆,请叔孙小姐也组战车三辆,田猎较技,一决胜负。”   他又转首,蛊惑这些世家公子们道:“我们这一队十一人,皆是世家公子,便取个名字,叫……公子军,如何?”   这样的把戏对成熟稳重的成年人来时,不过是场游戏,但是对这些未及弱冠的少年们来说,那可是极为重视。听至此处,那些荷尔蒙过剩,兴奋得都快变成人猿泰山的公子们一个个大呼小叫,连声叫好,此时谁要再阻拦他们,破坏这比赛,那是万万不能了。   叔孙摇光深深地看了庆忌一眼,心中紧张思索。若是较量个人武艺,自己怕是挑不出一个来与他对敌,可是田猎较技,不止是较量箭术、戟法、驭车之术,而且更讲究战车与战车之间以及同一战车上各人之间的配合。这十位公子技艺有限,大多都是花拳绣腿,自己尽可从军中挑选惯于车战、配合默契的人来,这样说来,庆忌名气虽大,胜算倒是己方占优。如能败了庆忌,那对叔孙家的名声可是大大有利。   想到这里,叔孙摇光把一双俏生生的美目看着庆忌,眸中也露出兴奋的光彩来,颊上都染上了一层动人的嫣红:“好,摇光组车参战,咱们便较量田猎之技!”   “且慢!摇光公子,这般大赛,不设一点彩头吗?”庆忌的目光在她虽着男装,却皎洁如玉的俏脸上微微一转,落在她像熟透了的果实般动人的酥胸上,微微笑了笑。   叔孙摇光神色一动,略显警觉地道:“哦?不知庆忌公子要设些什么彩头?”   那些公子们听了二目放光,七嘴八舌乱出主意,感受到这样的气氛,庆忌好象也回到了年少轻狂的少年时代,他轻轻一笑,说道:“如果我们败了,庆忌置酒当众敬与小姐,并奉赠一份厚礼。”   叔孙摇光眼中闪烁起挑战的野性光芒,问道:“如果我败了,那又如何?”   众公子七嘴八舌还在乱说,庆忌把双手微微一压,大家顿时住嘴,只听庆忌笑道:“只要小姐素手执杯,为我们十一兄弟每人敬上一杯美酒。呵呵,诸位,醇酒美人,本已是最可心的礼物了,是不是?”   季孙斯一旁看着,暗赞一声:庆忌好手段,这样一来,还怕这些公子不把他当成知己好友么?   这些公子们哪把财帛重礼放在眼里,正想看这心高气傲的美人放下身段,侍奉美酒,那男人的虚荣该是何等膨胀?立即叫好应承。   李寒惶然变色道:“小姐,李寒虽死,不惧与庆忌公子一战,但不敢以小姐名誉为赌注……”   叔孙摇光一扬手,制止了他的话,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庆忌,半晌之后忽地嫣然一笑:“好!一言为定!”   季孙斯问道:“何时、何地竞寒?”   庆忌立即插口道:“地点叔孙小姐来定,时间由我来定,如何?”   叔孙摇光道:“好,什么时候?”   庆忌微一思忖,说道:“时间么,便定在十日之后!”   叔孙摇光颔首道:“使得,地点,我会在赛前通知你们。”   叔孙摇光目光落在孙敖身上,冷冷地一笑,一转身,提起袍裾款款上楼,走上几阶,忽地回过头来,罕有地露出个顽皮的笑容:“十日之后,还在这里,本公子可要等你庆忌敬酒了。”   孙敖眼见叔孙摇光与别人笑颜如花,眼角却连望都不再望他一眼,知道她心中对自己已是恨极,自今日起休想再能掳获这女子的芳心,那满腔爱意都化成了妒火中烧。少年人由爱变恨原本只是一转念的事,他对庆忌的武力又有一种盲目的崇拜,自忖赛局必胜,便把心一狠,起了折辱叔孙摇光的念头,便仰首叫道:“且慢走,如此竞技,只要一杯水酒做彩头,岂不寒酸了些吗?”   叔孙摇光把脸一沉,冷冷看他一眼,眉宇间满是厌意:“你欲如何?”   孙敖把胸一挺,恨声道:“要比,就比些大的,我若输了,为你牵马驭车,庭前侍候,为奴三月!这赌注,你敢接么?”   叔孙摇光晒然一笑:“这赌注很大么?我叔孙世家,不差你这样愚蠢的家奴。”   季孙斯听了孙敖的赌注也不禁变色,要知古人最重誓言,万一的万一,真个输了,孙敖必得上门为奴,那脸面岂不丢得大了?他急忙拿手去扯孙敖的袖子,低声道:“女生,不要这样……”   孙敖把他的手甩开,冷笑道:“怎么,你不敢接受么?”   叔孙摇光把眉尖一挑,气性儿也上来了,针锋相对地道:“有何不敢,你既自愿为奴,谁又拦得了你。”   孙敖嘿嘿两声,问道:“若是你输了,那又如何?”   叔孙摇光恼了,想也不想应声答道:“你们谁能首猎麋鹿,败我战车,我便去谁府上为奴为婢,铺床叠被、侍酒更衣,为期,也是三月!”   孙敖大喜,立即道:“君子一言!”   叔孙摇光气极而笑,一双俏眼中闪烁着不驯的野性光芒,大声说道:“驷马难追!” 第055章 宴饮之乐   叔孙摇光与孙敖立下赌注,气愤愤地转身上楼。她虽一身男装,忘形之下这女儿家的步态便遮掩不住,俏臀摇曳,款款生姿,那风韵是掩饰不住的,众公子们不免一边欢呼一边暗吞口水,下边六个美人虽也可人,但是身份的高贵低贱如天壤之别,这美女如果再有个高贵的出身,魅力自然不同,盖因男子生来就有一种征服的欲望,这征服的难易不同,吸引力当然不同。   李寒一双眼睛阴鹫地盯了庆忌一眼,庆忌的眼神本来也被叔孙摇光吸引了,他一看来,庆忌似有所觉,但是目光刚刚移过去,李寒便攸地移开眼神,不敢与之对视,庆忌不觉一笑。   待他们上了楼,那些公子们都离了本席,忽啦啦挤到庆忌桌前,纷纷问道:“庆忌公子,十日后田猎之战,你可有把握赢他吗?”   庆忌正色道:“诸位,这田猎竞赛,可不只是我一人之事,如今尚有十日时间,从明日起,我们可得多加习练了,我知诸位公子皆习射猎,只是不知技艺到底如何?”   众公子一听便有些心虚,他们平素田猎,都是架鹰斗犬,呼朋唤友,使那家人仆从把猎物赶到面前来然后乱箭射死,真正的高手一个没有,叔孙摇光那边尽可从军中挑些车战的勇将参赛,他们哪有把握?   庆忌一见他们表情,心中便有些发苦,敢情这些公子哥儿都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田猎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如果他们不争气,凭我一人之力如何能胜?   季孙斯郑重地道:“诸位,我等平日里都是曲阜城里的风云人物,若是败给叔孙摇光一介女流,从此可是没脸做人了。庆忌公子领过兵打过仗,一身武艺罕有敌手,我们这十天,便做了庆忌公子的兵,好好随他练习车战,十日后一战,怎么也不能弱了咱们的名声才好。”   众公子这时也觉胜算不是十分笃定,一个个都紧张起来,立即七嘴八舌地献计献策,商议田猎之事。季孙斯被他们吵的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把手按了按,大叫道:“好啦好啦,今日是我等为庆忌公子接风洗尘的酒宴,大家从明日起再专心习练田猎不迟,快快回到座席上去。”   庆忌也道:“诸位公子都是公卿世家出身,自幼学的一身武艺,纵然没有多少较技的经验,但是这根基是在的,诸位若是信得过我,明日起咱们便一起习练田猎之术,诸位放心,庆忌竭尽所能,鞠躬尽瘁,怎么也不能让咱们堂堂男儿败在女人之手。”   庆忌说的底气十足,众人听了心中稍安,便是那一开始对他抱有敌意的,此时同仇敌忾,也对他十分看重亲切。庆忌瞧见,与季孙斯相视一笑,不管胜算几何,起码现在与这些公子们已经初步奠定了友谊。   季孙斯转头对脸色阴沉的孙敖又道:“女生,今日情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家此番可是为了给你出气,你对摇光的种种情意,此时可都得放下,这一战,必得大败摇光,方能扬我男儿志气!”   孙敖嘿地一声,恨恨说道:“这还用说?我对她痴心一片,她的心上却何曾有过我的位置。喝酒,喝酒,诸位兄弟今日都是为我出头,女生感激不尽,来,这一角酒,我敬大家。”说着一仰头,把那一角酒一饮而尽。   庆忌笑道:“这才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孙兄如此洒脱,才是真正大好男儿,来,咱们兄弟喝酒。”庆忌言语间,不知不觉便与众人兄弟相称了,听来极是自然,众公子丝毫不觉有异,纷纷举杯应和。   孙敖眼睛一亮,赞道:“好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一句甚妙,当浮一大白。”说完斟满一角酒,又是一饮而尽,那模样犹如鲸吸海水。看他模样,说的虽然潇洒,心里还是在意的,这时只能借酒浇愁了。   庆忌还要劝他两句,季孙斯悄悄扯他袖子,凑过来小声道:“算了算了,不必相劝,我与女生乃是鸳鸯之好,最了解他性情的,你不须劝他,过上两日,自然就好了。”   庆忌听见“鸳鸯之好”四个字,被他拉住的地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他们两个……鸳鸯之好?不是吧……”   好在急急调动脑海中庆忌的记忆,这才知道此时鸳鸯是形容兄弟之情的,反倒无人用来形容夫妇情侣,庆忌这才放心。要不然他左边一个1号,右边一个0号,又或许都是双插头的,这酒可怎么喝的下去?   因为他们这一闹,那些舞伎全成了陪衬,她们站在那里,既不好退下去,又不好继续歌舞,都不知所措,季孙斯瞧见,便笑道:“你们还傻站在那里做甚么?歌舞都停了吧,快来与众家公子侍酒坐陪。”   孟孙子野叫道:“我等有十一个人,美人儿却只有六个,却是陪谁坐饮才好?”   季孙斯嘿嘿一笑:“这个么,要美人儿自己选择了。”   众公子听了好胜之心又起,都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盯在那些舞伎身上。那六个舞伎听了季孙斯的话不禁面有难色,虽然不过是陪酒饮乐,可这样场合正是这些少年儿郎喜欢寻衅滋事的地方,让她们自己选?不管陪了谁,剩下的人恐怕都要不高兴,万一有人为难……   庆忌见她们面有难色,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便道:“算了算了,诸位公子皆是一时才俊,谁也不遑稍让,若让这些美人儿去选,怕是舍不得你,也离不了他,偏生一个人儿又劈不成两半,可不难为了这些姑娘么?”   众公子听了便笑,谁也不好意思再争这一时意气,那气氛就缓和下来。六位姑娘知道庆忌是为她们解围,都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她们凑到一起低低商议几句,然后转过身来,向众公子裣衽一礼,一个女子便娇声道:“小雅与众姐妹方才亲眼见证了诸位公子与叔孙姑娘的赌约,诸位公子皆是我鲁国才俊,又有庆忌公子这样的英雄人物为首领,十日后一战是定能夺得魁首了,我们姐妹在这里先向诸位敬一杯酒,预贺‘公子军’的诸位将军旗开得胜。”   那店伙机灵,已经提了壶酒,掇了六个杯子送上来,六个少女捧杯在手,向诸位公子敬酒。这些公子听她们说预贺胜利,已是尽皆欢喜,又被她们称为将军,心中更是飘飘然,这话对成年人来说只好付之一笑,听在这少年人耳中却是奉承的浑身舒泰,便齐齐捧杯喝了这酒。   放下杯子,他们都料这六个少女就要借此下台退出场去了,不料那为首女子又道:“季孙公子让我们姐妹自己选择,以小雅看来,诸位公子今日设宴是为了款待庆忌公子,庆忌公子高兴,那便是诸位公子高兴,我们姐妹怎敢不体察公子们的美意呢?墨篱,易袅,你们便去侍奉庆忌公子身前吧。”   当即两个少女便如乳燕投怀,翩然飘到庆忌身边,你不抱她,她也不客气,一个拉起庆忌的大手握在自己不堪一握的纤腰上,另一个便拉起他的手垫在自己的翘臀下。众位公子听的哈哈大笑,果然并无一人生气。   庆忌暗赞,不愧是欢场上打滚的女子,果然能言,这理由找得也恰当。唔,两个少女肢体柔软,娇怯生香,搂在怀里还真由不得人不动心,再说他有心和这些公子们打成一片,不扮成一丘之貉怎么成,当下便也哈哈一笑,老实不客气地搂紧了她们。   啧,这一有意轻薄,滋味果然甚妙,这边一位纤腰如折柳,那内凹的曲线,正好握下一只大手。那边一位翘臀浑圆,弹性十足,那手感真个销魂……,本来是逢场作戏的心思,这时却忍不住假戏真做起来,一双手上上下下如弹琵琶,两个女子都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曲意奉迎,虽看不出心中有几分真意,脸上却是一副倾心柔媚的表情。   小雅又道:“今日乃是季孙公子坐东,季孙公子便是我等的衣食父母了,理应侍候身前,来日哪位公子宴请客人,若是赏脸邀我姐妹献舞,那我们也照今日规矩,左右侍候,诸位公子料无异议了吧,嘻嘻,叶青,语蜚?”   她略一示意,两个少女嘻嘻一笑,便到了季孙斯的怀中,娇痴献媚,惹得季孙斯眉开眼笑,燕宇失笑道:“好一张利口,来日本公子便一日三宴,都邀你们献舞,一日三宴,应该让你姐妹六人侍候左右了,哈哈……”   小雅掩唇笑道:“那人家可是求之不得呢,诸位公子,你们都是平素要好的朋友,今日孙公子伤于情痴,诸位公子仗义相助,要为孙公子在赛场上挣回脸面,我们这些女儿家没这样的本事,小雅便和小竹侍候孙公子几杯水酒,以宽其心,诸位公子觉得小雅这般安排可合适么?”   这些少年公子都是既好脸面又要义气的人,听她说的这般得体,哪还有人刁难,一个个都做出慷慨模样,两个少女相视一笑,便到了孙敖身边,提箸布菜,侍候的无微不至。   二楼欢声笑语,听在三楼的叔孙摇光和李寒耳中,却是各怀心思,食难下咽。黔驴碰上老虎,彼此都是心中害怕的,只是如今双方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谁是驴、谁是虎,没有真个较量时,谁也没有把握。 第056章 行路也难   楼下众公子开怀畅饮,大醉而归,楼上的叔孙摇光可是食不知味,待楼下酒席一散,她便也急急地返回了府中。一回府邸,她立即唤来李寒,正色问道:“李寒,这场赌局可是关乎我叔孙氏的名声,你既主动应战,可有把握赢他?”   李寒肃然道:“小姐,盛名之下岂有虚士?李寒不敢狂妄,不过人有所长,必有所短,吴人素不以弓马为强,车战更不在行,这是他的短处,却是在下的长处。其余那些公子,不过会些花拳绣腿,以此看来,咱们的胜算应该能占七成。”   叔孙摇光一双美目注视他良久,直看到他惶然低下头去,她才浅浅一笑:“对手是吴国庆忌,你竟说我们的胜算足有七成,也够狂妄的了!”   李寒急忙辩解道:“小姐,非是在下狂妄,而是……”   叔孙摇光把手一摆,笑道:“不必解释,狂妄有甚么不好了?我叔孙氏现在就缺少你这样的狂妄之士。这场赌局如果败了,我可是要屈尊为奴的,你若没有信心,这一仗还怎么打?若是胜了,于我叔孙家的声名可是大大的有利,到时候,我必向父亲保举,委你个重要差使。”   李寒目中闪过一丝激动的喜色,急忙低头掩饰,抱拳说道:“多谢小姐栽培。”   这一仗对他的前程影响太大,无论如何也不能输了,他说着话,心里已急急转起念头,想着用些什么手段,才能保得此战必胜。一时间,许多主意便涌上心头。他这里正盘算着阴险念头,叔孙摇光已对牛八郎道:“对方虽有三辆战车,但是真正能战的主将必是庆忌,我方远战有李寒的神箭,近战有你的角力功夫,纵不能胜,至少也不会败得难看,只要能缠住了他,我们的胜算便大增,这样计算的话,怕是离不了另两辆战车的帮助,你立即去寻精于车战的勇士来,从明日起便开始训练。”   牛八郎是军中健将,当然知道哪些人精于车战,一会儿功夫,就找来十多个勇士,十余名大汉往厅前一站,叔孙摇光走出去,向他们解说了与庆忌田猎较技的事情,然后俏脸一寒,大声说道:“此战可是关乎到本大小姐的名声,你们务必要尽心尽力。我告诉你们,对方都是些肆无忌惮、行事不计后果的世家公子,枪戟无眼,一旦较量起来对你们未必手下留情,这几天你们若不打起精神好好演练,到了田猎场上可是要吃大亏的。”   众兵士一听暗暗叫苦,那些公子们个个身娇肉贵,谁敢真的伤了他们,可他们的兵器往自己身上招呼时,恐怕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再说,对方的主将是庆忌啊,庆忌……那可是庆忌呀,和他较量,能活着当个俘虏就行了,还想赢他?上帝啊,保佑我十日后一战能当个俘虏吧……   仗还没打,士兵们已经想着怎样做一个合格的俘虏,李寒一见士卒们面露惧色,心中便知不妙。象叔孙摇光这样的大小姐固然聪颖伶俐,可是毕竟自幼高高在上,不可能体察下情,在她眼中这些家将士卒和她豢养的猎犬猎鹰大概也没什么区别,相信只要说出事关自己荣辱,再形容对方的厉害,手下人就能同仇敌忾,舍死以赴了。孰不知这些卑微的小人物除了出身地位与她不同,其他方面又有甚么区别呢?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有父母妻儿,谁不惧死恋生?这样恐吓他们效果必然适得其反。   李寒连忙站出来打气道:“诸位,大小姐的意思是要你们刻苦训练,把这次田猎竞技当成真正的战斗,不过你们放心,这是竞技,并非战场厮杀,谁若伤人便会判输,那些公子们不敢真的伤了你们的。而且,只要大家赢了这场赌局,咱们大小姐必然是重重有赏的。”   听见李寒这么说,那些忐忑不安的士卒这才稍稍放心。李寒说完向叔孙摇光拱手道:“大小姐,李寒这便到后宅去布置,从即刻起,操舟竞渡、驭车射猎,到来日定为小姐搏他个双喜临门!”   叔孙摇光浅浅一笑,把双眉一轩,说道:“不,我也亲自参战!你为甲首,牛八郎为参乘,我为御者,咱们三人同驾一车!”   ※※※   庆忌离开鲁脍居,懒洋洋地上了自己的车,倒在座位上。公卿世子出门极讲威仪,在车中都是要正襟危坐的,如今这个庆忌却不讲究这些,他今天为了结交这些世家公子,确实没少喝酒,那酒劲虽比不了蒸馏法酿的酒度数大,喝多了也是昏昏沉沉,被春风一吹,睡意上涌,上了车便卧在了榻上。   车子向雅苑驶去,阿仇驾车,英淘抱剑坐在一旁,倚着车门向车内说道:“公子,卑下一旁观看,这些鲁国公子们可是把取胜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了,卑下知道公子英勇,但是不知公子车战、射猎的功夫如何?”   庆忌卧在车中打个哈欠,说道:“箭术嘛,虽不敢说百发百中,倒还过得去。不过我吴国不重车战,这车战的功夫我的确不擅长,想来那战车奔跑必是颠簸不已,这十天功夫我要着力练练如何在车上站的稳当。”   英淘听了吃惊道:“这样说来,我们不是要吃大亏?唉!可惜这人数只限定在公子们身上,否则卑下倒可与公子同车。说到车战技巧,卑下倒还使得。”   庆忌脸上一片酡红的醉意,他闭着双眼沉思片刻,说道:“若是当时不应承下来,先就得罪了这些公子们了,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你以为我为何与这些公子们曲意结交?复国,不是一句空话,更不只是武力的较量。即便只是一场单纯的战争,许多时候,决定胜败的也是幕后的较量,别看这些公子们并不在朝,可是他们乃至他们所能影响到的力量,决不容小觑,无论如何,我只能把自己和他们绑在同一辆战车上。呵呵,这些事先不要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法子的。”   庆忌这样安慰别人,心中可不敢大意,他躺在车内,倦意渐消,头枕着手臂,望着摇晃的车顶,暗暗盘算起对策。实际上,他的心中也是不能笃定必胜的,只不过当时无暇细想,他只能先抓住这个契机,把它争取下来,然后再细细思量应对之法。   庆忌虽不擅车战,但是对于车战并非没有研究,他细细思量着周礼制定的种种田猎规矩,希望能够从中找到可资利用的东西,田猎竞技的每一个步骤在他心中反复推敲了多遍,一些想法也渐渐浮上心头。庆忌正觉有些心得的时候,车子已经拐进了内城。   一进豪门世家、公卿云集的内城居住区,街上再无摆摊的生意人,也少了许多逛街游玩的人,路途上冷清了许多。阿仇专心驾着车,英淘坐在一旁始终尽责地四下观察着。前方走来一个少女,看服饰应是豪门家中的侍女,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英淘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神态、走路和步伐,身上的衣着,尤其是腰段和手脚,然后便又移开了目光。   两下里错开了,再往前走,左边仍是两人高的大墙,右前方是一条狭窄的胡同,那是两户豪门后院墙形成的一条过道,平素是用来运送垃圾、马桶和奴隶出入的地方。小巷中随处堆放着一些柴垛、和运送东西的小双轮车。胡同口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树影婆娑。   英淘眯着眼往那里一瞧,忽地双眼一张,大喝一声:“公子小心!”霍地便站了起来,同时呛地一声拨剑出鞘。   ※※※   PS:诗经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   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齐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周人称天帝为上帝,基督教传入中国乃借用该词汇,故此上帝非彼GOD,乃周朝人所敬的昊天上帝。 第057章 壮士一怒   随着英淘一声大喝,树上一枝冷箭突地破枝叶而出,直奔马车而来,英淘剑锋一劈,狠狠磕飞了这枝利箭,不料几乎是衔着第一箭的箭尾,另一箭又射了过来,英淘一剑劈出,正是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时刻,眼睁睁看着这一箭从车窗嗖地一声穿进去,却来不及挑剑护开。   英淘大惊,不知树上还有几名箭手,骇然急喝道:“阿仇,速速驱车!”说着纵身一跃,已经凌空扑向那棵大树,英淘一只手在树干上一搭一纵,收腹上翻,已经极灵巧地站到了一根横枝上。   隐身树上射箭固然出其不意,但是不便立足,一枝箭射出,再要抽箭搭弓,速度绝对快不了,英淘一跃上树,就是想抢这个时间把他们解决,因为事情紧急,他连看看庆忌有没有中箭都没时间,心中也担心的很,只是想自始至终未听主公惨叫,应该未曾中箭才是。   英淘抱着一丝侥幸,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手下可是一点不敢耽搁,他冲上树去,那隐在树枝丛中的两个箭手可就无处遁形了,英淘一眼瞧见前方树杈上倚树站着一个箭手,那人本来伸手又去抽箭,不想英淘竟然跳上树来,大骇之下再去拔腰间短剑可来不及了。   英淘一剑刺出,那人避无可避,这一剑正中胸口,那人惨叫一声便跌下树去。不远处还站着另一个箭手,眼见英淘如此灵敏的身手,不由大惊,立即弃了弓去拔短剑,英淘心急如焚,也不管会不会跌下树去,纵身一跃,一剑又向他刺去,那人来不及抵挡,干脆主动跳了下去。   阿仇被英淘一叫,立即便发觉了险情,他抖动马缰,只想速速驶离险地,旁边胡同中靠近路口的一堆草垛后面忽地站起一个蒙面的武士,那人大喝一声,举手一掷,一根粗大的木棒便飞过来插进了车轮,有它卡住,这马车只拖行了几步,便再难驶开。   这时,胡同里几处柴堆后面站起不少人来,个个手执利矛,呐喊着冲了出来。阿仇一见,弃了马缰,伸手抄起沉重的短戟便跃下车去,往车前一横,大吼道:“哪个敢来送死?”此时“噗嗵”一声,被英淘一剑刺死的箭手刚刚从树上跌落下来。   庆忌在车中目瞪口呆,一颗豆大的冷汗从额头缓缓滑落,只见一枝羽箭擦着他翘在空中的靴子射进了车壁,箭尾嗡嗡作响,隔靴震得脚趾一阵发麻。片刻的惊怔之后,听见外边叱喝连声,庆忌终于清醒过来,一种难以遏制的怒意和杀气顿时笼罩了他的全身。   看那一箭射入的角度,如果他是端端正正地坐在车里,这一箭就要从太阳穴上斜穿而过了,此时哪里还有命在?上一次遇险,是货真价实的庆忌,他还没有什么切身体会,此刻他才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是那么近。   “你要我死,我便要你死!”   不知是受了庆忌意识的影响,还是席斌骨子里本来就有这样一股血性,受到死亡的威胁终于被激发了出来,他大吼一声,一脚踢开车门便冲了出去。此时英淘已经跃下树来,和阿仇一持剑、一持戟,同五六个大汉斗在一起。他们也知道如果让这些刺客冲出胡同口,两个人便照应不来,因此势若疯虎,竭尽全力地想把他们压制回小巷内。   庆忌一跃下车,刚刚冲出小巷的两个持矛武士一见他赤手空拳,不禁大喜,立即平举长矛,大喝一声向他刺来,英淘和阿仇被几名武士缠住不能援手,急的只是大叫:“公子快走,速回府邸。”   庆忌已被那一箭射毛了,极度的愤怒充溢着他的胸膛,记忆中庆忌被刺时的悲伤与愤怒,如今生死悬于一线的极度恐惧,让他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现在只有杀死这些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刺客,才能化解这种愤怒和恐惧。一见两人冲来,庆忌赤红着双眼狞笑一声,反手一抽,便握住了绞进车轮的粗重拓木棒,空气中传出“呜”的一声怪响,两根长矛被拓木棒一击,立时震得脱手飞上天空。   那木棒在空中划了个弧,带着骇人的呜声又劈了回来,“砰”地一声削中了一个失去长矛的刺客头上,这木棒是最硬的拓木,有手臂粗细,被庆忌这样神力的人使来,一棒扫中头颅,整个头都被砸烂了,头盖骨带着红白之物飞向半空,木棒飞过,那人半个脑袋都被这样的钝器削平了。   旁边另一个刺客哪见过这样可怕的杀人方式,同伴的脑浆碎肉喷了他一脸,吓得他象得了羊癫疯似的,不受控制地尖叫哆嗦起来。   “啊~~啊~~”,那受了过度刺激的刺客尖叫声未了,由于木棒太粗、使力又过度而脱手的庆忌已一拳当胸捣来,嗔目大喝道:“去死吧!”   庆忌一拳可击倒奔马,这刺客哪里承受得了,他此时又是满脸血浆惊恐尖叫的当口,根本未做任何抵挡,只听一声怵人的骨头断裂声,那刺客喷了庆忌一脸血,胸口向内一塌,然后整个身子便向后飞了出去。   陆续冲出来的刺客见了庆忌如此威势尽皆骇然,庆忌用脚尖把两杆长矛挑起握在手中,双手只持在长矛三分之二处,小臂贴着矛杆,矛杆微垂,矛杆挟在肋下,象豹子般敏捷地冲进了小巷。   小巷中的刺客持着矛戟、短剑硬着头皮冲了上来,庆忌手中两杆长矛拨劈扫刺,如同两条吞吐的毒蛇。在这条只容两三人并肩通过,不时还有柴垛挡路的小巷里,刺客的人数优势完全无法发挥,庆忌一声不响,双目眨着杀气,只略避过要害,一路杀将下去,锋利的矛尖不是刺入敌人的咽喉就是敌人的胸口,顷刻间已有五六人死在他的手上。   一见庆忌如此骁勇,简直如魔神降世一般,那些刺客再无半点战意,有人呐喊一声,剩下的刺客便调头狂奔而去。庆忌并不追赶,眼看众人奔的远了,他手中两杆长矛突地脱手掷出,长矛划空,有若利箭,只听两声惨呼,又有两个本以为逃得了性命的刺客被他活活钉死在地上,其他几个逃命的刺客骇的腿都软了。   庆忌掷出了长矛,便转身走回来,后边由阿仇和英淘应对的六名刺客此时只剩下一人,他一边同阿仇交手,一边四下乱扫,只盼窥个机会逃走。英淘见主公大发神威,赶跑了那班刺客,此时已放下心来,抱剑站在一旁为阿仇观敌瞭阵,口中还不时叫道:“轻些,轻些,就剩下这一个活口了,莫要真的杀了他。”   庆忌一走回来,那刺客更加失去抵抗的信心,被阿仇挥戟一砸,“当”地一声脱了手中兵器,紧跟着后背便被英淘的剑尖抵住,他立时一动也不敢动了。   “说,你受何人指使?”庆忌走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拇指正扣住肘后麻筋处,此处一被按住,半边身子都麻了,想动也动弹不得了。   “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废话?”那刺客咬牙忍着痛,昂然说道。   庆忌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的笑意道:“好样的,很有骨气,本公子就欣赏你这样的硬汉。”   他捏住那刺客的小指指尖,一点点向后弯去,十指连心,那痛楚如何能忍,那刺客忍了片刻,终于放声痛叫出来,只听“喀吧”一声,那根手指已经软软地贴到了他的掌背上,指骨已被完全折断。   “说,谁主使你来的?”   “大……大丈夫死则死耳,无需废……废……啊……”   那刺客还要逞强,无名指又被啪地一声硬生生拗断,疼得他面容扭曲,冷汗涔涔,庆忌微笑着拈起他的中指,淡淡地问道:“主使你的人,是谁?”   那刺客疼的浑身哆嗦,意志全都崩溃了。他听说过庆忌在大江上义释要离的故事,原想自己只要表现的坚强一些,摆出一副无视生死的模样,就能搏得他的欣赏,说不定这个只知义气豪勇的蠢货还会再干一次义释敌人的蠢事,哪料到他竟然使出这么凶狠的手段。   君子可欺之以方,他想的如意,哪知如今这个庆忌可不是君子,这个庆忌从来没想过为了维护豪侠意气之名就轻贱自己的生命。方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险,真的激起了他的满腔怒火,他不会没有原则的滥施恻隐之心,乱行妇人之仁。   “不说是么?我先拗断你的十指,然后再拗断你的手腕,一寸寸折断你全身的骨头,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这句话说完,又一根手指被齐根折断,那刺客痛的涕泪横流,再也忍受不住,颤声说道:“别……,莫……莫要折了,我……我说……”   庆忌捏住他的食指,冷冷地盯着他,那刺客再不敢隐瞒,吸着冷气说道:“公子饶命,小人……小人也是受人差遣,本不敢与公子为敌……”   “废话少讲,是谁差你来的?”   “是……是吴国阖闾大王……”   “又是阖闾,那狗贼……”,阿仇一听破口大骂,英淘的眉头却微微一皱。   庆忌笑了,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个满脸汗珠的刺客,淡淡地道:“阖闾是吗?姬光当然是吴国大王,难不成还是鲁国大王不成?你用不着这样提醒我吧?”   那刺客呆了一呆,还没明白自己话里头哪儿出了漏洞,食指又被齐根拗断,这一次,庆忌不再拗断了事,而是捏着断指的指尖轻轻扭动起来,仿佛想要把他的手指活生生拧下来。断骨碴摩擦着肌肉,那痛彻入灵魂。   刺客痛不欲生,把眼一闭,大叫道:“我说啦,我说啦,不要再折磨我,差我来的是孟……孟孙大人……”,这句话说完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痛楚,他的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先秦时期多豪侠义士,但是并非人人都是豪侠义士。战国时期,廉颇养士两三千人,结果被罢官免职后,这些食客一轰而散,没有一个理会身处厄境的他,待他复了大将军职,这些食客又厚颜赶回来侍奉,可见虽是崇尚侠义风气的春秋战国时代,虽比其他朝代出产了较多的侠义之士,在人群中仍属凤毛鳞角,孟孙氏仓促之下哪里就能找来一个视死如归的豪侠,在庆忌狠施辣手之下,他终于说了真话。   “孟孙大人?”庆忌脸色一沉:“孟孙子渊?”   “是是是,正是孟孙子渊大人。”   庆忌悠悠地呼出一口长气,面色一连数变,随即放手,淡淡地道:“给他个痛快。”   “不要,饶……呃……”,那刺客还未说完,一截锋利的剑刃已从他咽喉下面露出三寸。   “阿仇留下,等候鲁国士师询案,英淘随我回府。你们两人切记,不管何人相询,都要说亲耳听见行刺者高声呐喊时用的是吴国口音,这些刺客都是来自吴国!” 第058章 季孙子斯   英淘目光一闪,已然会意。阿仇见他问出真相,反将凶手的主使者推到吴国姬光身上,心中诧异不已,不过他对庆忌素来俯首听命,已习惯把他的脑袋当成自己的脑袋,心中虽不明白,却仍是拱手称命。   阿仇退下,手持两柄血淋淋的短戟站在路口,英淘一跃上车,拾起马缰驱动了马匹。庆忌沉着脸色登上马车,英淘忽然说道:“公子,孟孙氏欲坏大人之计,竟使刺客前来,我们要不要……”   庆忌微微抬起眼睛,问道:“如何?”   “我们是否该通知季孙大人,那样……”   “哼!那样也没甚么作用。季孙意如做事最缺乏的就是果敢的魄力,他助我之心还不坚决,现在是不会与孟孙、叔孙两家撕破脸皮的,就是找他摊明又能如何?徒让鲁国上下惊恐,再不敢与我亲近。”   英淘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就算明白了刺客的身份也奈何不了孟孙氏,孟孙氏这样的身份,决不会亲自去做派遣刺客的事,就算抓住了活口,也完全不能做为凭据奈何得了他。如果现在撕破脸皮,只是逼季孙意如立刻在庆忌和孟孙氏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罢了,庆忌此时在鲁国朝堂上还没有多大影响和实力,过早摊牌对公子并无半点好处。   庆忌沉吟片刻,说道:“孟孙氏亡我之心不死,就会肆无忌惮地继续派刺客来,他和季孙意如明争暗斗几十年,深知季孙意如的秉性,料定了这头老狐狸在决心未定前是不会为了我和他决裂的。如今……我们不能靠别人,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公子放心,只要英淘这条命还在,就算身在龙潭虎穴,英淘也决不容人伤害公子分毫。”   庆忌微微一笑:“你的忠心,我自然知道,不过……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再严密的保护手段,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要防守,只有进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手段。”   英淘一呆:“公子,你的意思是?”   庆忌在车中沉默下来,马车的一个车轮已经有些破损,走起路吱吱吜吜乱响,庆忌就在这吱吜声中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回府后,你去城外走一趟,从梁虎子那里调些生面孔来,只挑胆大心细、身手灵活,善于飞檐走壁、鼠窃狗偷之术的。嗯……前些天招降的大盗展跖的手下中,可以挑几个出色的来,人数不要超过二十。今晚……我有大用!”   ※※※   庆忌回府没多久,季孙氏便派了人来慰问,庆忌浑若无事,从容对答,好似根本不把遇袭的事情放在心上,言语之间全是不屑姬光一而再地唯使小人行刺的伎俩。季氏的使者问不出什么,跟着严词谴责一番,刚刚返回去向季孙意如复命,负责司法律案的大司寇孙叔子又急匆匆赶来。   这人是孙敖的父亲,他已听说了儿子和叔孙家田猎作赌,败者为奴的事情,当时听了便把孙敖痛斥了一顿,骂他荒唐胡闹。可是事关自己家的颜面,既然已经闹的满城皆知,他也不想输的难看。这胜利的关键,都着落在庆忌身上,他可是真心不希望庆忌出事。   孙叔子匆匆赶了来,寒喧问候一番,认真地问道:“那些刺客如今都是死口,不知他们行刺时操的是何方口音,可曾报过身份?”   庆忌淡淡笑道:“要说怨仇,我只与一人有仇,那就是吴国姬光了,这些刺客穿着的衣服、使用的兵器虽然都是鲁国样式,不过是用来遮掩身份罢了。他们厮杀呐喊时,隐隐便带着吴人口音,除了姬光,还能是谁?”   “吴王阖闾?”孙叔子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才向庆忌拱手道:“公子,孙某这便回去,我要马上安排人手排查曲阜所有的外地人,尤其是吴人,定要尽快缉拿凶手,还公子一个公道,庆忌公子,我这便告辞了。”   “辛苦孙大夫,一切有赖司寇大人。”庆忌含笑把他送出门去,还没走回大厅,家人又来传报,季孙公子到了。还没等庆忌迎出去,季孙斯就快步走了进来,庆忌只道又是个来慰问的,正准备把重复了几遍的答谢话再说一遍,季孙斯满脸通红地走到他的面前,雀跃道:“庆忌公子,听说你遇刺啦?”   庆忌一呆,不明白自己遇刺他有甚么可高兴的。只微微点了点头,季孙斯已眉飞色舞地翘起大指:“庆忌公子果然有万夫不挡之勇,我听说,那些刺客暗伏于旁,先以利箭偷袭,伤不得公子分毫,再以剑戟行刺,公子赤手空拳,杀得他们一败涂地,遗尸遍野……”   季孙斯滔滔不绝,说的唾沫横飞,庆忌听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这少年不是来慰问的,而是听了这样的事迹,巴巴的赶了来瞻仰他心目中的英雄。   季孙斯兴奋的脸庞发红:“公子如此神勇,难怪你说打回吴国去易如反掌,嘿!现在我对你可是信心十足了。”   庆忌本来还想谦虚一番,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只是微微一笑,对于他的恭维可是照单全收了。季孙斯又说了半天话,这才喜滋滋地道:“原先我还担心公子不擅车战,咱们十日后的较技未必就能十拿九稳呢,现在看来,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庆忌与他并肩走进厅去坐下,这才说道:“季孙公子,战场厮杀、生死拼搏,庆忌的确不虑任何强敌。然而,田猎较技可是大大的不同。不瞒你说,田猎嘛……我在吴国,于弓箭战车方面下的功夫最少,实实算不得优秀,再说车战靠的不是一人之力,如果只凭我一人,可未必能够取胜。”   季孙斯一听愁道:“那可坏了,我是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你若不行,咱们公子军中……,嘿!除了女生和我还有几分勇力,其他的人……只有一张嘴巴厉害,哎呀,我已着人去制‘公子军’的战旗了,可不要大丢颜面才好。”   庆忌见他着起急来,安慰道:“公子莫慌,那些位公子或许武技不算娴熟,但是他们未必就没有用处,对方能出动的多是普通士兵,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真的伤了这些世家公子,他们在这些公子面前畏手畏尾,就很难发挥所长,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了。到时候你我善战者集于一辆战车,以此车为主,要说败,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季孙斯连声道:“不能败,败不得,这一败不止女生一人要丢人现眼,咱们这一干兄弟全要抬不起头来了。这可不行,咱们好好计议一番。”   他四下张望一顾,说道:“有什么吃的,给我拿一些来,方才在鲁脍居只顾饮酒了,回了家便听说你遇刺的事,我还不曾吃过东西呢。”   庆忌一笑,唤过阿仇,让他去厨下吩咐一声。那时的人还不懂得炒菜,如果事先没有准备,现做颇费功夫,好在常用的菜肴不过酱炖卤腌几个品种,其中除了炖菜都是现成的,凉盘直接就可以端上来,热菜下锅一热也就飞快地传上来,二人便据席续饮。   在季孙斯心中,路上遇到几个刺客,实在是小事一件,真正重要的大事唯有十日后的这场较量,那可是万万输不得的,于是两人一边进食,一边研究较技事宜。季孙斯深谙田猎之道,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整个竞技的流程仔细推敲了一遍,那些乌七八糟的下作伎俩便一一出了炉。   庆忌没想到季孙斯翩翩公子,一表人才,满肚子竟都是如此损招,简直和地痞无赖有得一拼,真是听的大开眼界。季孙斯说到最后,忽又一拍大腿,道:“啊呀,我怎么忘了,这田猎时,进辕门可是有一条很大的规矩的,如果咱们善加利用……”   他把想到的主意对庆忌低声说了一遍,然后便得意大笑:“这一点,可要着落在你身上了,除了你,旁人可没本事做的到。”   庆忌捏着下巴迟疑道:“这个……是不是有点太阴险啦?”   季孙斯脸色一变,干笑道:“庆忌公子光明磊落,不屑使这样手段么?”   “哪里,哪里,赛场也是战场,取胜才是唯一的目的,什么手段并不重要。那么多阴险的事情你季孙公子都做了,我若不阴险一点,怎么能算是你的好兄弟呢?”庆忌说完放声大笑,季孙斯呆了一呆,终于也大笑起来,他忽然觉得,这位庆忌公子倒不是高不可攀惹人讨厌的什么君子,彼此气味相投的很,顿时又觉有些亲近。   季孙斯喜道:“事情商议的差不多了,如今心事已了,且唤舞伎上来陪我们饮酒吧,酒兴一尽,我便该回去了。”   庆忌笑道:“要叫公子失望了,这府邸还是令尊借给我的呢,舞伎嘛,可是一个没有。”   季孙斯向他挤了挤眼睛,狡黠地笑道:“谁说没有?原来没有,今晚却一定有的,我来时带了三辆马车,都在前院儿停着,且命你的人去我车上唤人来吧,哈哈哈……” 第059章 荒唐一夜   庆忌听了季孙斯的话微觉纳罕,忙令阿仇去外庭带人,季孙斯卧在席上,以手托腮,懒洋洋地道:“她们就是‘鲁脍居’里的那些舞姬,我来时便把她们也唤来了,今日遇刺,大煞风景,着这六个美人儿为公子压惊。”   他向庆忌挤挤眼,笑道:“我跟你讲,这些女子最喜欢这样自由轻漫的生活,是不愿入豪门为妾侍家伎的,曲阜多少富户豪门打过她们的主意都不得美人点头,否则我早买下来了。公子仪表不凡,少年英雄,不动心的女子实不多见,我只说要她们来侍奉你一晚,没费多少财物,她们便欣然应允下来,看来也属意于你呢,你若今晚大展雄威,降伏了这六个雌儿,说不定她们一欢喜,从此留在你身边不走了,哈哈哈……”   六个美人?庆忌听到这儿,忽然也笑了,笑的非常开心,眸中还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采,季孙斯到底年少,还读不懂他眼中的意味,只道他对自己的礼物十分满意,说到这儿,他坐起笑道:“对了,我身边有几个侍女,模样很是标致,枕席上也懂的侍奉,你在鲁国要住很长时间,身边没个女侍也不成,不如我送两个给你如何?”   庆忌对女色诱惑还真没啥抵抗力,但是把自己身边的女人当货物般送来送去的事着实令人反感,尤其他与季孙斯是相熟的,跟他的女人亲热……想起来就感觉别扭,是以连连摆手辞谢。   季孙斯身边几个侍女都是百里挑一,乖巧可爱的女子,美貌更不待言,调教了这么久才能侍候的主人可意称心,让他送出去还真有点舍不得。方才只是一时公子意气,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见他拒绝,便也不再坚持。   庆忌松了口气,忽又想起一事,忙提醒道:“对了,我看孟孙子野对我不甚友善,席间表现也异乎寻常。孟孙氏与叔孙氏走得一向比较近,咱们这些计议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万一他去通风报讯,可就坏了大事了。”   季孙斯怔道:“他敢?若做出这等事来,休想我们兄弟以后再理会他。”不过又想了想,他又点头道:“也好,还是小心些为是,这些主意我私下一个个的吩咐,只瞒着子野一人就是了。”   庆忌微微笑道:“也不能一点消息都不告诉他,如果说这十天的时间我们不商量一点对策,岂不惹人生疑?如果对他说点似是而非的假消息……,呵呵,那倒不妨事。”   季孙斯指着他大笑:“方才还说我阴险,原来你也是这般阴险。”   两人正说笑着,六个美人飘然上堂,果然是席间见过的那六个女子,六人左右一分,各自围上一位公子,曲意奉迎起来。庆忌身边三个女孩,一个是那能言善辩、乖巧大方的小雅;一个是曾经在鲁脍楼陪过他的易袅,生得娇小玲珑、眉目如画;还有一个细腰长腿、酥胸饱满的女子,便是墨篱了。   墨篱夹了块卤肉,向庆忌流波荡漾地一扫,把卤肉噙在自己嘴里仰唇相就,庆忌会意,哈哈一笑低头相就,两人双唇相接时,墨篱的樱唇突地一张,舌尖把卤肉递进他的嘴里,那灵巧如蛇的舌尖也挑逗似地探了进去。   庆忌心中一荡,怎肯让这少女掌握主动,他把那汁液横流的卤肉一口吞下,便把墨篱的香舌当成了卤肉,吸吮搅动起来,墨篱虽是有意撩拨他,不一会儿反被他弄得娇喘细细,脸红如火,软软地瘫在他的怀里,一副任君品尝的模样。   季孙斯显然是见惯了这种风流场面,笑吟吟的丝毫不觉为奇,他半倚在叶青怀中,一手摸着她修长的双腿,懒洋洋的张嘴,让小竹布菜递酒,侍候的极为殷勤。   易袅见庆忌、墨篱热吻不休,挽住他胳膊不依地道:“公子厚此薄彼呢,只与墨篱姐姐亲热,却不理睬人家。”   庆忌啵地一声松了口,易袅已噙了一口酒,推开墨篱,嘴对嘴地喂了过来。这一个“皮杯儿”送过来,免不了又是一番唇齿相接,等到湿濡濡的双唇分开,小雅温柔地一笑,玉臂把盏,舌噙春风,含羞举杯又道:“公子,小雅也来敬您一杯。”   她含情脉脉地瞟着庆忌,浅浅沾唇小抿一口,然后将那剩下的半盏残酒温柔地捧到他的面前,皓腕素手,端庄与柔媚奇妙地融于一身……   庆忌此时已完全放松情绪,融入了温柔乡里。今天与死亡的距离是那么近,他从来不曾受过如此真切的对于生死的体会,险死还生的刺激下,他已豁然开朗,领悟了时间和命运的无情。人生苦短啊……,何不及时行乐?   敞开了胸怀的庆忌微笑着握住小雅的纤腰,把她拉进怀里,轻盈柔软的身子,带着些甜香温热的感觉,好象一只楚楚动人的狐精般魅惑。庆忌俯身相就,“咿唔”声中,小雅那如醇酒般荡漾流动的眸波不由得轻轻闭上,酥胸起伏,修长的颈儿天鹅般扬起……   ※※※   带着醺醺酒意,庆忌被扶进了浴室,一室宽大,全为木制,清冽松香扑面而来。中以屏风隔开,一边为池,一边是一张极宽大的贴地软榻。四壁有灯烛,池中香汤氤氲,拥了庆忌进来,七手八脚把他脱得赤条条的推进池去,六个美人便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宽衣解带……   一时满堂春色,让初次见识这等风流阵仗的庆忌看得眼花缭乱,朦胧中,他感觉象是当年第一次在后台看模特换衣服似的,群雌粥粥,满眼的粉弯玉股,看后好半天还有散光的感觉。不同的是,那时只能装作不看的偷偷看,现在可是大大方方的欣赏,那些模特一个也不属于自己,她们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只能用眼角偷觑,而现在,她们都是属于自己的。   一桶桶热水不断注入水池,热气蒸腾,室内一时雾气氤氲。灯光下,六具曼妙的女体在雾气中就象仙子一般若隐若现,一具具充溢着青春活力的胴体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那耸耸的胸、细细的腰、圆圆的臀、款款的腿,让人血脉贲张……   无边春色还没看够,她们娇笑着跨进池水向他围拢过来,六双玉臂环绕身周,溜滑柔软的胴体在他身上若有若无地摩擦着,那种销魂滋味谁受得了?庆忌上下其手反攻起来。六个少女欲拒还迎,娇笑连连,池中热汤翻涌,远远看起来,就好象有六条白花花的美女蛇在雾气中环绕着他翻腾。   此时此景,庆忌已如箭在弦上,欲望象火山般翻涌起来。   什么?   坐怀不乱?   那还是人吗,简直禽兽不如!   赤着热气腾腾的身子从池中出来,被扶到池边一个软榻上,六个少女围过来,一个个秀发及臀,玉腿如林,环绕身周仿佛一群精灵妖魅。十二只柔荑揉肩的揉肩,捏脚的捏脚,酥麻的感觉从头发梢一直传到脚趾头上,舒服得他连眼睛都张不开了。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这是何等多姿多彩的生活。虽然时刻为性命担忧,但是这种生活的辉煌灿烂,较之平庸的过去不知精彩了多少万倍。如果现在给他机会可以回到从前,继续过那平庸如蝼蚁般的小人物生活,哪怕可以长命百岁,他也会弃之如敝履,这种只争朝夕,却充满惊险和刺激,同时也充满惊喜和梦幻的生活,世上又有几人可以挡敌诱惑?   “公子,你只管躺着,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我们姐妹,今晚一定服侍得你舒舒服服,犹如人间天上。”易袅软软地趴在庆忌身上,抓住他在自己胸前肆虐的手,娇喘着在他耳边昵喃。   随即,一双双檀口此起彼伏地印在他的脸颊上、结实的胸肌上、平坦有力的小腹上……,那充满奇异吸力的樱唇,把一种酥麻和战栗的感觉送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哦!”一声男人的呻吟传出,粉光致致、浑圆如柱的一双双美丽大腿缝隙间,突然伸出一对男人的大腿,脚上十个脚趾绷得笔直,小腿也象蜻蜓的翅膀似的,以一种极高的频率颤抖着……   ※※※   星光朦胧,春光无限,不知什么时候,激烈的战斗已经结束,一双双柔软的小手在极乐销魂之后的庆忌身上轻轻按揉着,恢复着他的体力,庆忌果然一动也不用动,现在更是一动也不想动。   耳边小雅呵气如兰,用旖旎的声调柔声赞美:“公子,你是人家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呢,竟然……,旁的男人,可是连两个姐妹都应付不来呢……”   庆忌笑道,:“好啦,不用夸了,本公子不是铁打的身子,夸一句就飘飘然的乱逞英雄,就在这儿,咱们大被同眠吧,明日一早歇足力气,本公子再让你晓得我的厉害。”   易袅跪坐在那里正把玩着他的东西,庆忌在她光溜溜翘的臀上“啪”地一拍,在她哎呀一声娇叫声中懒洋洋笑道:“要榨干了我么?睡觉,睡觉……”   六个少女吃吃娇笑着拥在他的身边,一张极大的薄衿拉上来,轻轻遮住了满床横陈的玉体,庆忌收起笑意闭上眼睛,平静地呼吸起来,经过这一阵放纵,他的酒意已经全消,今晚遇刺至今纷乱烦躁的情绪也已完全平静。   风轻轻地吹着,窗口的纱缦随风而动,庆忌静静地躺在那儿,过了许久,他才霍地张开眼睛,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眼神里一片清明。庆忌搬开胸口的两条玉臂,挪开肩头一女的螓首坐了起来,然后把两条腿从一女腿间,一女臀下挪出,抽身下地,赤裸着身体走向窗口。   他的身材非常优美,细腰乍背,大腿修长结实、健硕的臀部曲线刚健有力,在灯光下他的身躯披上了一层金色,充美阳刚之美。他拨开纱幔,微风立即撩起了他披洒在肩头的长发,庆忌仰脸望去,天上无月,星光灿烂。   “是时候了!”庆忌抓过一旁的襦衣、袴裤,一一穿着起来,然后抓住那窗帘的纱幔一扯,一阵轻微的裂帛声,他的手中已多了几条鲁缟质料的三指宽布条。庆忌用布条把手、脚的袖口细心地一圈圈缠起,缠成了后世武士服贴身软靠的样式,然后把腰带紧紧束住,拈起短剑插在腰带上,握住剑柄反复插拔几次,最后把剑移到最容易拔出的位置,这才穿上外袍,回头看了眼因为曲意奉迎他,而累至酣然入睡的六女一眼,深吸一口气,飘然闪了出去。   前院一角,英淘带着二十名身手矫健的部下,正静静地等在那里,一个个身形挺拔的象钉子似的,唯有他们身上的兵器,在星光下闪烁着隐约的寒光。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   看到他们的时候,庆忌心里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兴奋,他开始喜欢这样精彩的生活了。 第060章 夜探叔孙   孟孙世家,草丛中蟋蟀不知疲倦地叫着,树影婆娑在微风之中,淡淡的星光下,十余道身影逾墙而入,手持着尖刃悄然遁入树木房屋的阴影之下……   季孙世家,三个人互为犄角,小心翼翼地潜进去,片刻之后,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满院梆子乱响,披甲之士四处乱奔,灯笼火把纷纷燃起,照得季氏大院如同白昼一般,三道敏捷的身影翻墙而出,一队季府家将呐喊着追了出去,同时乱箭齐发。   前边的人跑得飞快,借着房舍建筑的掩护,不一时便鸿飞冥冥,待家将们追到路口时,只看见地上遗着一具死尸,背上有箭,鲜血淋体,一个家将把那死尸翻过来,使火把照了照,只见那人手持一柄吴戈,头发梳成椎髻,典型的吴人打扮,便把手一挥,喝道:“把尸体搬回去!”火把灯笼象光的河流一般,重又流回季府,满院剑拔弩张,严密戒备,这一夜休想再有一人睡的安稳了。   叔孙世家,三道人影藉着墙边小路和回廊的阴影掩护,悄悄向后庭潜去。三桓世家存世数百年,久耽于安逸,防卫已经成了一种形式,根本没有过于严密的警戒措施,三人一路顺畅,脚下的步伐渐渐加快起来。   跨过一个月亮门儿,前方一条青石小径,两旁是青青草地,三人刚刚走出几步,藤架后面突然转出两个人来。正秆走前的三道黑影吃了一惊,前边两个身形一动就欲飞身闪开,却被第三个人一下按住肩头,然后越众而出,走到了前面。   两个叔孙府巡夜的家将突见前边出现三个人,步态从容地向他们走来,一时摸不清对方身份,还道是夜归的哪个主人,不敢胡乱叫喊,便按紧了剑柄向前迎来,低喝道:“什么人?”   “瞎了你的狗眼,连我都不认识了?”昂然前行的人狠狠地骂了一句,两个家将一呆,攥紧剑柄的手指便略松了松,迟疑问道:“你……是哪位?”   黑影脚步加快,再迫前两步,淡淡地道:“当然是我,还有……哪位!”   “还有”两字出口,他的剑已脱鞘而出,同时向前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本来还差着五六步的距离,这向前一跃,再加上手臂和剑长,星光下淡淡剑光一闪,锋利的剑尖已割开了那头一名家将的喉咙,他连叫喊的时间都没有便断了气。   黑影闪电般扑上,那后一名家将身手颇为灵活,一见不妙立即伸手拔剑,剑拔到一半那嘴也张了开来,便要放声大呼。黑影一剑搠进他的大嘴,剑刃自口腔入,自后脑出,发出碜人的“嚓”地一声,想是摩擦着骨头,那家将仰面便倒,未出口的大吼变成了一声闷哼。   身后两个人应变也快,已急步跃过来扶住了他们的尸体,向两旁草丛里一推,头前那人冷冷说道:“走!”   三人加快脚步,绕过一片藤萝假山,细细打量这里的房屋布局,不一会儿,前方回廊处又拐出两个人来,慢悠悠地在廊影下走过,要不是星光映在他们的衣服上斑斓一片,这三人又加倍的小心,根本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   三人立即俯身避在假山石后,待他们再度绕到屋后,居中的人把手一挥,其余两人便兔起鹘落,身手极为灵活地潜向居中那间大屋。片刻的功夫,两人已自大屋处返回,那居右的黑影正想领着他们离开,一回头,从这角度,正看见左前方花树后房屋一角隐隐传出些灯光,便把手一摆,带着他们两个悄然潜去。   这人就是庆忌,本来目的已经达到,他正欲率人退走,突见后院一处还亮着灯火,想来寻常人没有道理在此寂寂深夜仍不入睡,此时仍亮灯盏的十有八九便是叔孙家主的房间,只是不知他是在披衣阅览公文,还是会见什么人物?既然看到了,他怎么也要瞧个究竟。   庆忌奔到楼下,仰头看看,见二楼一角亮着灯光,窗户开着,缦帘被风卷起,不时飘向空中。庆忌唤过两个侍卫,向他们低低嘱咐几句,两人立即一个攀上了花树,隐身在树叶之间,一个矮身遁进了花丛,纵然从他身边经过,若非刻意去找,也休想看出一丝异常。   庆忌把剑插回腰间,纵身一跃,扣住木楼建筑突出的部分,悄悄攀了上去。二楼窗外是微倾向下的一截雨搭,不宽,但足以立足。庆忌小心站好,悄悄挪到窗口,探头向内望去。   房中布置十分堂皇,漆的发亮的地板上放着一张卷耳矮案,案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水果、点心和闪闪发亮的银色器皿。案几后铺着一张柔软舒适的虎皮,一个女子侧身卧在虎皮上,一手托着香腮,满头秀发逶迤而下,铺布在虎皮上。   她背对窗口,庆忌看不见她的模样,但是光看她的身材,就足以令人眼前一亮了。她穿着一件柔软贴身的白袍,那是最精美的鲁缟,缟素皎洁,飘逸如云,袍下的胴体优雅修长,身体曲线象波浪般流畅,轻袍下端露出一对秀气的美足和小半截完美秀气的小腿,那双足轻轻叠在一起,纤美的脚掌脚趾就象一朵绽开的百合。   她的前面是一扇屏风,屏风蒙的是薄薄一层素纱,上边绘着一棵苍劲古朴的梅树,梅花点点,艳如鲜血,朦朦胧胧的可以看到,屏风外跪坐着一个男子,面容隐约难辨,但是身形非常挺拔。   只听房中那躺卧的白纱女子道:“哎呀,原来已经这么晚了,今夜与你秉烛长谈,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呵呵,想不到你腹中韬略一至于斯,我本来只想寻个操舟的教习,没想到却寻到一个文武双全的才俊之士。你有如此才学,倒不能大才小用了,不如明日我便禀明父亲,举荐你出仕为官,你看如何?”   屏风外那男子朗声说道:“在下一介布衣,承蒙小姐看重,亲移玉趾迎我入府,心中实是感激不尽。如今在下寸功未立,岂敢为官。在下愿留在叔孙世家,为小姐效力,为叔孙世家殚精竭虑、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那白衣女子格格一笑,香肩抖动,姣好诱人的腰臀曲线在轻柔的白袍下更加明显,她伸出一只手,拿起案上一只高足银杯,浅浅酌了一口,柔声道:“好,你既有这份忠心,那便先为我做好竞舟和田猎这两件事吧。竞舟虽然不能影响什么大局,如果胜了也能压一压季氏的气焰,至于田猎……我可是把自己都押上了……”   屏风外的男子顿首道:“是!在下知道,无论如何,在下都不会让小姐受辱。”   “嗯,那就好,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叔孙家要倚重你的地方还多着呢,我大哥承袭父职,经常出使各国,叔孙家的内务大多由我掌理,只要你竭诚为我叔孙氏效力,我是不会亏待了你的。我的身边……很是缺少一个象你这样的男子……”   庆忌听到这里心中不觉一动,他已知道这房中两人到底是谁了。 第061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李寒听了叔孙摇光的话心中一阵狂喜,她肯重用自己就好,只要常在她左右,凭自己的自己人品才学,以有心算无心,还怕这二八芳龄的少女不动春心吗?   李寒暗抑心中激动,生怕关键时刻失了分寸,以致功亏一篑,忙故作淡定地道:“多谢小姐看重,小姐对李寒的知遇之恩,令在下感激不尽,寒敢不尽力么?今日与小姐一番攀谈,李寒如沐春风,身心愉悦,丝毫不觉辛苦。但小姐玉体娇贵,是该好生歇息了,在下这便告退了。”   李寒说罢,顿首一礼,潇洒地展袖起身,望也不多望叔孙摇光一眼,缓缓退出房去。房门“嚓”地一关,叔孙摇光盈盈坐起,慵懒地伸了伸腰肢,低低一笑:“哼哼,野心不小,想打我的主意呢。男人呀,一个个都是这般嘴脸。真可惜了,你若不是装出一副淡泊名利的隐士模样,我倒真会高看你两眼。”   她低声自语,声音甚小,庆忌在窗外并未听清,他只见到这位白天在“鲁脍居”中穿着一身男装的叔孙小姐悠悠然地站起,怕她突然回头,急又向墙边站了站,微微侧目向内窥去,只见一袭长袍柔顺地贴在她的胴体上,体态玲珑浮凸,修长健美,只可惜灯光虽衬得那袍子呈半透明状,却休想把那胴体看的清晰了,不禁令人暇想那袭白纱内的玉体又该是怎样风光。   李寒穷苦出身,能有如今一身才学,其实也算是极刻苦,极具天赋的人,只可惜他为了博取叔孙摇光的欢心,无论坐立行走,一言一行,总想表现出自己是一个素有修养,具备贵族风范的男子,这一来,反倒落了形迹。   要知道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贵族,从书本中学到的日常知识能有多少。贵族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需要刻意的训练,那是从小耳濡目染,习惯成于自然的,他的一些举止,唬唬外行倒是似模似样,但是在这种真正贵族出身的子弟们面前故作优雅,反而显得做作虚假。   而且,今日召见那些准备参加田猎的士卒时,叔孙摇光那番蹩脚的训话,也让他放松了警惕,他把叔孙摇光当成了一个不通事务的世家小姐,以为这样的大家小姐很容易上钩,因此放下心机侃侃而谈,颇有些卖弄。   孰不知,叔孙摇光确实不了解那些最底层的家奴家将们的心理,那只是因为对这个阶层的人她向来除了吩咐、命令之外,他们的心思和存在都是可以直接漠视的,实在没有必要降尊屈就去接近、去了解他们。但是对于抱着别样心机在她身边逡巡的男子,这位大小姐从十二岁起就开始同这种人物打交道了,又哪里能是懵懂无知的少女。   庆忌一见房中是叔孙摇光,立时改变了就此离去的念头,还有什么比摸进叔孙世家大小姐的闺房更好的震慑手段?能找到叔孙摇光的闺房,自然就能找到叔孙玉的卧室,能在叔孙摇光面前来去自如,想要取他叔孙玉的首级自然是探囊取物,这种威慑力对叔孙玉来说一定更具效果。   想到这里,庆忌稍稍向前挪了两步,伸手一拨纱幔,一按窗口便跃了进去。他穿的是软靴,脚下又轻,叔孙摇光全无察觉。叔孙摇光打个哈欠,正想回身掩窗睡下,突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叔孙摇光一双眸子顿时惊骇地张大了。   庆忌幽灵一般靠近叔孙摇光,身体贴上去紧挨她的背臀防止她扭动,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把锋利的剑刃横在了她的咽喉上,叔孙摇光咽喉处的皮肤一触到锋寒的剑刃,立即泛起一片细细的颗粒,再也不敢挣扎一下,眼中也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庆忌拖着她的身体离开窗口,靠近一旁的卧榻,这才把捂住她嘴的手稍稍移开一些。   叔孙摇光僵着脊背一动也不敢动,只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要甚么?”   庆忌没想到这娇怯怯的大姑娘胆量还不小,此时犹能保持冷静,不禁起了促狭的念头,他压低嗓音回道:“你说呢?”   叔孙摇光深深吸了口气,回答道:“我给你百金,如何?”   庆忌低笑一声:“太少!”   叔孙摇光微恼:“给你千金,你带得走么?好吧,我再送你明珠十颗,甚或我妆匣中的全部财宝都可以给你,这样够了么?”   庆忌哼道:“在我眼中,纵然万金,也不及一个美人。”   叔孙摇光辩解道:“这些财物,够你找百十个美貌的处子了。”   庆忌嘿嘿一笑,说道:“可是叔孙摇光,世上却只有一个。”   叔孙摇光娇躯一震,吃惊地道:“你……专为我而来?”   庆忌椰揄地道:“不错,在下为见小姐一面,殚精竭虑、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摇光小姐听了,会不会有些感动,亦或以身相许?”   他这话,正是学了方才李寒的说话,叔孙摇光甚是聪明,听了他的话忽然警觉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嘿嘿!”庆忌的剑锋贴着叔孙摇光的咽喉,轻轻从左向右慢慢划过,叔孙摇光身子僵直,一动不动,惊骇地眼睛使劲地向下瞄着那剑锋,当那剑锋快要划到尽头时,一滴冷汗终于从鬓边滴落。   “我这剑再向前递三分,你的喉管就会被锋利的剑刃一下子割破,血马上从喉管里激射出来,喷的到处都是。你……会感到胸腔里憋的要命,你想吸气,使劲地吸气,但是你的嘴巴已经不受控制……   摇光小姐,你见过被剁掉脑袋的鸡吗?它那没有头的身子拼命地挣扎,在院子里到处乱跳,跳啊,跳啊,然后就会一下子栽到地上,当你过去提起它的脚时,它的身子还在轻轻地抽搐……”   叔孙摇光似乎被他描绘的可怕场面吓到崩溃了,她的身子象风中的落叶一般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抽噎道:“你……你到底要什么,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给你,求你不要杀我……”   “如果我要你的人呢?”   叔孙摇光忽然沉默了,片刻之后脊背竟然挺了一下:“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庆忌讶然道:“怎么,现在不怕死了?”   叔孙摇光绝望地道:“你敢要我,就得准备承受我叔孙世家对你日日夜夜无穷无尽的追杀。所以……如果你的目标真的在我,我不信你占了我的身子后还会留下我的性命,要杀你现在就杀吧!”   庆忌愉快地笑了:“聪明,果然聪明,和聪明人说话,会很省力气,如果我现在放开你,你不会大声喊叫吧?说实话,我很不想见到你的闺房里突然出现一只被切掉头的鸡……”   叔孙摇光马上答道:“不会,我不会乱说话,也不会大声喊叫!”   “很好!”   庆忌移开剑,把她向前轻轻一推,叔孙摇光站定了身子,慢慢转过身来,待她看清庆忌的模样,不禁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她赶紧捂住嘴,用惊骇的眼神看着他,半晌才放下手,讶然叫道:“是你?怎么是你?”   庆忌笑吟吟地道:“当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能出入你叔孙世家,登堂入室如履平地?”   叔孙摇光目光微微一闪,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害怕地抱住双臂,战战兢兢地向后退,颤声说道:“你……你是怕田猎时输了颜面上不好看么,那我认输就是了,我不跟我比了,真的不比了,求你你不要杀我,你是大英雄大丈夫,我只是个小女子,你不可以杀我……”   庆忌见了她这般模样有点啼笑皆非,他冷哼道:“谁说我要杀你了?我若有心杀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了,躲甚么,给我坐下说……”   他向前迈了一步,正想抓住叔孙摇光的手臂,正瑟缩后退,象一只小白兔般怯生生的叔孙摇光突然双目一亮,身形一缩一弹,白袍下便飞起一条光洁溜溜的玉腿,她也顾不得春光外泄,狠狠一脚便踢向庆忌的下阴。   “噗”地一声,庆忌的双腿中间挨了一下狠的,“当”地一声,短剑落地。   叔孙摇光看向庆忌,只见庆忌蹙着眉头,一脸深沉地看着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身子更是站的稳稳的,既未惨叫也未倒下。叔孙摇光眸中刚刚露出的一丝喜色顿时消失:“咦?这人……这样踢都不倒的?”   叔孙摇光转身便逃,庆忌怒极,伸手一扯,只听“刺啦”一声,一件袍子便被他扯了下来,叔孙摇光“呀”地一声,只穿着贴身的亵衣小裤,光着两条溜滑的大腿,一声大叫还没喊出来,就被庆忌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后颈。   庆忌多大的力道?他没怎么使力,叔孙摇光就腾云驾雾地飞了起来,砰地一声跌到她的睡榻上,摔的四仰八岔。那小小的亵衣实在难以蔽体,摔到榻上的娇躯象一只小白羊儿似的,晕头转向的叔孙摇光还没清醒过来,就感觉一个沉重的身体狠狠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救……唔……唔唔……”   叔孙摇光陡然被男人压住,惊慌之下不管不顾地只是挣扎,庆忌一手掩住她的嘴,一手裹紧她的腰,身子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上。叔孙摇光的身体结实有力,幼嫩光滑,腰腿极有力道,在他身下挺腰纵跃就象一条刚出水的鱼儿,庆忌的身子险些被这野马般的女孩给颠下来。   “小姐,小姐,有什么事吗?”卧房门外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紧接着障子门竟被微微拉开一些。叔孙摇光一下子停止了挣扎,她挣的青丝凌乱,满脸晕红,鼻息咻咻直喘,看来没少消耗气力。庆忌冷冷地盯着她,手从她的嘴上一寸一寸地滑到了她的咽喉,一只手便把她的颈子握在手里。   叔孙摇光瞥了他一眼,心中不由一寒,她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敢说出半个他不想听到的字,她的颈子一定会被庆忌硬生生拧断。她咽了口唾沫,慢慢说道:“没……甚么事,我要睡了,你退下!”   “是!”门口的侍女答应一声,障子门再度拉上。   两个人就这样一上一下,一动不动。庆忌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只把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她,叔孙摇光愈加害怕,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这庆忌,道歉、讨饶、保证、软弱,很难想象一双眸子在短短的时间内能表现出这么多的情感和含意。   庆忌还是不理她,叔孙摇光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小声道:“放我……起来好不好?我……我保证,这次再也不使诈了,真的不使诈了。”   “就……这样……谈,我……很安全……”   庆忌咬牙说出一句话,立即丝地吸了口气,又不说话了。   叔孙摇光干笑道:“可我……我觉得不安全呀……”   庆忌没有说话,只把抱紧她腰肢的手臂又恨恨地紧了紧,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叔孙摇光突然明白了,那一脚对他并非全无伤害,只是他强行隐忍到现在而已,想到这里叔孙摇光心里一阵恐惧:“天呐,我那一脚不会真的踢坏了他吧?千万不要,否则……我就完蛋了,他肯放我活命才怪……”叔孙摇光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庆忌万万没想到,这个身娇肉贵的贵族小姐居然也是会武的,而且身手如此矫健。其实这个时代的女性少有弱不禁风的,就连建屋筑楼、水利河工,女人都要同男人一样出工劳役的。有些诸侯国更是连女子都要上战场、戌边疆。而且当时官吏没有文武的区别,大夫们都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文武之道并重,所以富贵人家的小姐,尽管锦衣玉食,也绝不会只习诗书礼仪,大多都要习练骑射武艺。   这些继承了庆忌全部记忆的他本来是知道的,但是主导他思维的毕竟是来自21世纪的那个席斌,所以他下意识地把对方想象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以致被她的表象迷惑,吃了一个大亏。被那一脚踢的直到此时才能正常呼吸。   她一脚踢来时,庆忌虽在大意之中,还是闪了一下身子的,这一脚并未踢实,只是要害处被她的大脚趾蹭了一下,但那极柔弱的所在,便是这一下也受不了,趴在那儿半天都不能动弹。庆忌不动,叔孙摇光袒胸露腹的被他压在身下更不敢挣扎,注意力转移了方向,这才注意到两人的姿势何等暖昧。   一个年青力壮的男子正趴在她近乎全裸的身上,一种难言的奇妙感觉突然从她心底里滋生如来,心头不争气地急跳着,胸、腹、大腿处处都有酥麻发痒的感觉,想挠又不敢动,一张俏脸便悄悄爬上几丝红晕,紧接着迅速蔓延开来,越来越红,最后面红耳赤,好像五月天的红太阳似的,由于抑制不住激烈的心跳,她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高耸的胸脯很可观地起伏着。   庆忌的脸色终于缓和过来,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恨恨地看着身下的女人,叔孙摇光讨好地笑,讷讷地说:“我……我们坐起来谈好不好?我保证……不逃跑,不反击,乖乖地听你说话。”   庆忌哼道:“不必了,就这样谈,很好!”   叔孙摇光又气又羞,无奈地道:“你……你到底要谈什么?深夜潜进我的居处,你到底有甚么用意?”   庆忌沉着脸道:“这话你不该问我,应该问令尊大人。”   “我父亲?”叔孙摇光吃惊地张大了眼睛:“我……我父亲怎么了?”   庆忌看了她半晌,在从她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知道因果的神情,庆忌料想这种事叔孙玉也不会说给女儿听,才道:“今日自鲁脍居返回雅苑时,庆忌被人埋伏行刺,这件事摇光小姐听说了吗?”   “什么?”叔孙摇光大吃一惊,随即一脸恍然,讶声道:“难道……难道是我父亲派去的刺客?”   “虽不中,亦不远矣。据我所知,刺客是孟孙氏派去的,但是你不要告诉,令尊大人不是孟孙氏的同谋?”   叔孙摇光想要反驳,但是仔细一想三桓之间的关系,只好虚弱地辩解道:“可……可冤有头,债有主,你……你怎么也应该找上孟孙氏才对呀,为什么要潜入我家,难道……难道你想对我父亲不利么?”   庆忌冷冷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孟孙氏干的好事,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可是做为他的同谋,我也要让你父亲知道,不要以为这里是鲁国,就可以对我庆忌为所欲为。今天的事,只发生这一次就够了,如果再有一次,我来的就不是你的闺房,而是令尊大人的卧室!”   “可是我们叔孙……”   “闭嘴!”   叔孙摇光立即噤声,如今她已是庆忌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天知道如果惹恼了他,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庆忌冷笑着又道:“你听着,我庆忌说到做到,如果我再遭到孟孙、叔孙两家的暗杀,你们将遭到暴风骤雨般的反击,既使我死了,忠于我的死士也会继续执行这一命令,除非你们永远蜷缩在深宅大院里,永远安排下无数的士兵日夜巡逻!”   叔孙摇光讪讪地道:“我……我知道了,公子的话我一定一字不落地转告给家父知道,呃……我们现在可以起来了么?”   “不可以,我的话还没说完。”   叔孙摇光那具有惊人的弹性和力量的胴体在他怀里挣了一下,抗议道:“公子既然不会杀我,我当然不会冒险反抗,坐起来说不成么?我们这样子……这样子……象什么话?”   庆忌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这是你自找的,我倒觉得现在这样很舒服,而且很安全!”庆忌说着,还报复似地把脸埋在她嫩滑香馥的粉颈里深深吸了一口,叔孙摇光又羞又忿,两颊酡红,只得僵着嗓音道:“你……还要说甚么,快快说吧。”   庆忌脸上的神色郑重起来,两眼神光炯然,语气也更加冷厉:“叔孙姑娘,我今天来,固然是想以我的手段让叔孙、孟孙两位大人知道,庆忌不可轻辱,但是并非纯粹为了展示我的反击之力。我还想告诉你们,鲁国三桓世家之间的争权夺利,我庆忌并不想参予进去。庆忌只想光复吴国,杀姬光以报父仇。   至于鲁国是肯借兵还是借城,庆忌都感激不尽。即便鲁国不愿相助,庆忌也不过另寻他助,但是你们也不要因为内部的争斗涉及到我,就想把我除掉。庆忌是任人欺辱的人吗?如果季氏决意专权,既便世上没有我,他也一定想的出别的办法,与其阻挠,莫如参予,如果想除掉我以消一劫,我告诉你,你们只会增加一个新的强敌、又增无数劫难。”   叔孙摇光目光溜溜地一转,怀疑道:“这些话,为什么你不直接同家父说,偏要借我之口转达?”   庆忌当然不会说自己只是误打误撞才找到她的房间,他冷哼一声道:“似乎摇光小姐很希望我提剑闯入令尊大人的卧室?令尊毕竟是叔孙家主,被我这样提剑闯入卧室,颜面何存?以他权重一朝、显赫不凡的身份,又岂肯在我剑锋下屈膝?我又怎会相信他在剑锋下的承诺?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今晚不去见他吗?哼!”   叔孙摇光暗暗心惊,听他口气果然把我家中一切都打探的清楚了,真是奇怪,他甫来曲阜,如何对我家了如指掌?莫非……已重金收买了我的家人么。如果真有人做他的内应,以他这样的身手,纵然我家遍布甲兵,又如何能防备得了他?   庆忌看到她眼中的惧意,满意地一笑,又道:“鲁国权力之争,三桓尽可各施手段,但叔孟两家若是以为杀庆忌一人,便足以消弥祸端,那可是大错而特错了。我现在伐吴或无足够力量,可是艾城毕竟仍有数万忠诚的将士。我已吩咐下去,若我身死叔孟两氏之手,伐吴成为泡影,麾下三万甲兵则尽皆投入季氏门下,到那时……你们两家是什么下场,不必我提醒,你也该想得到。”   庆忌说完翻身坐起,他一移开,叔孙摇光顿觉身体暴露在灯光之下,“呀”地一声羞呼,手忙脚乱地便扯过锦被围住自己身子。   庆忌藉机退到窗边,朗朗说道:“千丈之堤,溃于蚁穴,百尺之室,毁于星火。叔孙世家虽然势大,可是如果胡乱树敌,未必不会大厦倾覆。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日之仇焉知不是来日之宾呢?请代我转告令尊大人,如果我再接到叔孟两家向我射来的冷箭,咱们下次见面就不会象今晚这般友好了,言尽于此,庆忌告辞!”   庆忌一抱拳,翻身跃出窗口,树上丛中分别跃出一个人来,三人汇合到一齐,更不多话,只打一个手势,便向高墙边快步奔去。   叔孙摇光拥被而卧,怔怔地坐在那儿,庆忌话中的威胁,隐隐透出的含意,闺中少女被人肌肤相亲的震撼,种种感觉,让她有些心思怔忡。   过了许久,她恍惚的心神才清醒过来,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子羞恼:曲阜城中的世家子弟,哪个敢这样欺负我?偏是庆忌这小贼,对我如此轻薄之后,就这么扬长而去了,我叔孙摇光颜面何存?   什么下次见面不会如今晚这般友好……,呸!本姑娘今晚和你很友好么?十日后一战,我不大大地羞辱你一番,叔孙摇光便跟了你姓! 第062章 男儿自有男儿行   曲阜古城的夜应该是寂静的,因为这个年代没有打更的更夫、没有巡城的衙差,酒肆歌坊也不会灯火通明彻夜不眠,夜晚的时候,豪门大户家里也是一片寂静,整个城池都笼罩在黑暗和静寥之中。   但是今晚却有一队队举着火把的兵将满城巡弋,到处都是叱喝连声的士兵。潜入季府的刺客为了逃命,在城中几处地方点起火来,然后趁乱逃走了,虽然仓惶之下,他们点的只是一些堆放在人家房前屋后的柴垛,但是由于建筑多是木制,一旦火起,谁也不敢大意,失火的人家和赶来相助的左邻右舍一宿也没睡的安稳。   曲阜古城的清晨本来应该是清静的,旭日东升,如一团红火,没有早起的士农工商,没有早起的摊贩饭馆,街上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早起的人,脚下的步子也应该是节奏悠闲的。可是这个凌晨决不清静,大司寇孙叔子怒发冲冠,持戟披甲,亲扶战车巡视全城。   战车辘辘,辗压着凌晨小雨后的青石路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路边那偶尔早起的路人被司寇大人冷冷的目光一瞪,再看见他身后士卒手中锋利的戈刃,顿时便惶恐不安起来。可是神情一旦有疑,又或走避的脚步急了些,便会有人带着一队士兵围上来详细盘问,验明身份。一时间,古城人人自危。   令师、士师、城卫、小吏们各带官兵,到处搜捕,如有吴人打扮的,不分来历,一概先行拘押,有那身份高贵、或与鲁国士卿大夫们有关系的吴人,虽未集中看押,但也在他们门前设了士卒看守,不准轻易出入。   季氏遇刺!这就是孙叔子大人睡意正酣时得到的传报,慌得他披甲带盔,连忙点齐兵将,灯笼火把地赶往季府,却被季府家将挡在门外。季府的上千名家将剑出鞘、箭上弦,把季氏大院守的是水泄不通,任何人不准出入,便是他大司寇也被挡了架。   在门口候了半天,孙叔子才等来季氏的命令,命他严缉凶手,言词间对他这位大司寇的失职多有痛斥,孙叔子忍怒回兵,开始巡弋全城,到了凌晨,证据确凿的真凶却一个也不曾捉到,孙叔子怎不恼火。   直至天亮,孙叔子才被季孙意如唤进府邸,先是骂了他个狗血淋头,然后再拖出刺客遗下的那具死尸,死尸梳椎髻,有纹身,断发纹身正是吴越一带的习惯,刺客的身份自然是吴人无疑了。再联想到昨日庆忌遇刺,凶手也是吴人,真相已昭然若揭:吴王遣刺客杀庆忌,事有不逮,于是便想把季氏这个庆忌的最有力庇护者干掉。   大司寇对吴人哪里还能客气,一时大索全城,天色大亮时已经拘押了不少吴人,便连齐人、郑人、陈人、曹人、楚人,不管是经商的还是卖艺的,但凡爹妈给他生了张比较凶悍的面孔的,都被孙叔子拘押了起来。   此时,还没有人知道孟孙世家也出了事。三桓世家的房舍宅院极其广大,面积恍若三座小城,里边就是闹翻了天,外边也不容易听到声息。此时,孟孙子渊也刚刚被儿子唤醒,孟孙氏身材瘦小,在三桓中脾气却最是火爆,如果不是儿子亲来唤来,旁人还真不敢把他从睡梦中叫醒。   饶是如此,孟孙子渊也大为不悦,他挪开胸前一个美妾的玉臂,愤愤然地穿上袍子,一头一头花白的头发也未梳洗,就那么披在肩上走了出来,儿子孟孙协附耳低语几句后,孟孙子渊脸上的不悦顿时被骇然所取代,连忙随着他走了出去。   到了孟孙氏的宴客大厅,孟孙子渊不禁攸然变色,怵目心惊。会客大厅内,在正前方那青山古松白云朵朵的壁画下,倚墙放着一排尸体,最左边是他宅中豢养的四头猛犬,四头猛犬此刻都已一命呜呼,一字排开,软绵绵地躺在地上。紧接着是他最喜欢的两匹骏马,一匹青骢、一匹枣红的马头,两匹马首被端放在地,硕大的马眼还在睁着,再往左,是六个负责在内宅巡夜的家将,他们也并排躺在席上,人尸、兽尸的鲜血浸透了坐席,满屋都是血腥之气。   孟孙子渊瞿然变色,颤声道:“这……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什么时候闯进了刺客?为什么不曾有人惊觉?”   围在孟孙子渊身旁的子弟、家臣、家将皆不敢言,孟孙氏看看他们,再看看这鬼狱一般的场面,突地勃然大怒。刺客今日能无声无息地杀死他护院的猛犬、杀死他心爱的骏马、把他的护院家将干掉,焉知来日不能直接闯进他的卧室,取他项上人头?   孟孙子渊暴跳如雷,指手斥骂,孟孙氏的子弟家臣面如土色无人敢言,孟孙子渊越骂越怒:“浑账,站在这里刺客就会现身么?速去把常任、准夫、士师,所有的司法刑律之官都给我叫我……,不,直接要司寇孙叔子来,务必要他寻得凶手,除我心头大患……”   孟孙子渊正在指手划脚,他最心爱的侍妾齐姬急惶惶地跑了进来,一见满堂血腥,恍如人间地狱,吓得她尖叫一声,脚下一软,几乎跌到地上,手里一捆东西“啪”地一声摔了出去,正掉进血泊里。   孟孙子渊连忙上前扶住,唤道:“齐姬,你怎么进来了,此处遍地血腥,太也恐怖,夫人快快出去。”   齐姬定了定神,一头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的身子。只是孟孙子渊身材瘦小,这齐女高挑丰腴,比他还高了半头,说是扑入他的怀中,倒象孟孙老头儿一头被揽进了奶娘的怀抱。   齐姬惊慌地道:“大人,我早上入厕时发现大人置于小堂书案上的朝衣朝冠还有玉圭全都不见了,案上只放着一卷简书。”   孟孙子渊大惊,忙问道:“夫人,那简书在哪里,快快取来我看。”   “在……在那儿……”齐姬怯生生地指向血泊中的那卷东西。孟孙子渊向地上一看,一个家将已抢步过去拿起木简,以袖拭净上面的血迹,然后扯开沾血的细绳,双手把木简奉与孟孙子渊。   孟孙子渊急急展开一看,只见有些字已被鲜血浸润,但还能依着残余笔划读出整个字来,木简上杀气凛凛地写着几句话:“君休问,男儿自有男儿行。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孟孙子渊匆匆看罢,气得浑身发抖,他眯起双眼思忖,喃喃道:“以杀复仇?谁与老夫有仇?”他的身子突然一震,愤怒地叫道:“是了,一定是他,一定是庆忌。嘿!我还道真的瞒过了他,想不到我昨日使人行刺,今日他便来还以颜色了。来人,来人,速速点齐五百军兵,随我去拿人……”   他的儿子孟孙协此时已三十出头,为人比乃父稳重的多,听得此言忙道:“父亲,不会是庆忌的人吧?这木简上的字体可不是吴人惯用的是鸟篆体呀。”   孟孙子渊不屑地一笑:“蠢材,庆忌身为一国之公子,岂会不懂得这通用字体?”   原来,春秋年间,不管两个国家相隔多远,最初使用的都是统一的文字——周王朝的大篆。到了春秋末期,周朝廷已无力控制天下,各国分立,久而久之原本一样的字型在各国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及至后来天下一统,秦始皇将文字又重新规范了一遍,通用字便成了小篆。   当时吴国的字体是从大篆演化而来的鸟篆,笔画多如飞鸟展翅,看着优美,却不易识别,各国文字都有各自特色,但各国无论是文字还是语言的源头都是一致的,所以各国互递国书、互相出使时仍是书周字、说周语。庆忌是吴国公子,孟孙子渊当然不信他只会画画小鸟。   孟孙协总觉的只凭一番揣测就杀上门去,对自家大大不利,不管如何,在国人眼中,庆忌可是他们三桓世家给隆重邀请来的,如今证据不足,就凭这么一卷木简去抓庆忌,实难服人,光是季氏那一关怕就过不去。   再说这满堂血腥、鬼气森森的模样实在是太骇人了,无故结一强敌,如果一击不能致命,那可是后患无穷。想到这里,孟孙协硬着头皮继续劝道:“父亲,如果真是庆忌,我们更该谋而后动,不可轻启刀兵,否则闹将起来,别人询起庆忌因何遣人至咱府上杀人立威,那时该怎么办?再者,庆忌又是季孙执政以国礼相待的客人,父亲要杀他,恐怕季孙大人那一关就不好过,父亲,你看……是不是与叔孙大人商议一番再决行止?”   孟孙子渊忍着气想了一想,觉的儿子说的也有道理,便猛一顿足,愤然吼道:“好!你去备车,齐姬,速为老夫梳发着装,我要马上赶去叔孙世家!” 第063章 惜生   叔孙世家,叔孙玉把玩着手中的一枝断箭,正在听着女儿叙说昨夜的经历,叔孙摇光在父亲面前当然不会说出自己被庆忌脱成小白羊儿一般,被他压在身下听来了这番话。在她的描述中:夜与李寒商议竞技事,未几,李寒退下,忽风摇烛动,霍然抬头,庆忌已飒然出现,挟剑而立,摇光小姐面不改色,拂然起身而问之,庆忌乃先谢罪,再言……,听起来颇象游侠故事。   女儿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叔孙玉当然不会疑心女儿的话,更不会想到吴国第一勇士居然会被他的女儿一脚险险踢断了子孙根,他静静地听着女儿的述说,目光微微闪烁,待女儿说罢,他低头看看手中折成两半的那枝利箭,沉吟片刻,问道:“他说……无论借兵还是借城,庆忌都感激不尽,是这样的吗?”   叔孙摇光点头道:“是!”   “借兵还是借城,借兵还是借城,借兵……,借城……”,叔孙玉似乎读出了什么,他忽然站起,双手背在身后,拈着那枝箭杆,下意识地在身后轻轻转动着,慢慢地踱起步来。   叔孙摇光的目光随着父亲移动,心中暗暗纳罕:“这句话有什么玄机了,怎么父亲反复念个不停。”   叔孙玉忽地站住身子,仰首思忖片刻,说道:“你把他的那段话再重复一遍。”   叔孙摇光倒是好记性,也真难为了他,光洁溜溜的被人压在身下,犹能不慌不乱,还能记的清对方说的话,她又重复了一遍,说到“麾下三万甲兵尽投季氏门下”时,叔孙玉晒然一笑。   叔孙摇光说完后,叔孙玉恍若未闻,只是喃喃地道:“借兵、借城,与其阻挠,莫如参予……”   就在这时,一员家将奔上堂来,抱拳禀道:“主人,孟孙大人到了。”   “唔……”,叔孙玉回过神来,淡淡地道:“我知道了,请他进来。摇光,你去吧,这事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嗯……,龙舟竞渡……,哼,你还算知道帮父亲干点正事。”   叔孙摇光吐了吐舌尖,露出一副乖巧的笑脸,故作娇憨地道:“女儿想为父亲分忧嘛,再说,女儿出面有女儿出面的好处呀,女儿若赢了,是咱叔孙家的荣耀,若是输了嘛……嘻嘻,反正我是一个女儿家,不管输给季氏还是孟氏都不算丢人,你说是不是呀,父亲大人?”   叔孙玉把脸一沉:“哼!花言巧语,你真有那么懂事的话,和孙叔子那不成器的宝贝儿子比什么田猎,赌注何其荒唐!如果输了,难道堂堂叔孙世家的大小姐,真的要去给人为奴为婢?那时节就不丢我叔孙氏的脸面了吗?”   叔孙摇光想起昨夜与李寒商量的那些办法,胆气顿壮,不服地道:“父亲怎么就认定我会输了?哼哼!我不但要赢,还要赢的漂亮呢!”   叔孙玉瞪了她一眼:“庆忌岂是浪得盛名?虽说他那些伙伴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也万万大意不得,哼!偏你会给我惹事,去吧,把我的贴身四卫带走,你挑的那些人,武艺怎及得他们万一?”   他的四名贴身侍卫,都有一身好功夫,他们虽无名气,但是一身艺业惊人,如有他们相助,那么要赢庆忌可就又多了几成把握了。叔孙摇光一听大喜,兴奋地抱住父亲手臂,踮起脚来在他颊上香了一吻,雀跃道:“谢谢父亲。”   叔孙玉笑起来,亲昵地在女儿头上轻轻敲了一记,笑骂道:“鬼灵精,为父不知道你那点心机么?告诉你,季氏已经发下话去,季氏一门谁若竞舟夺冠,便将季氏掌握的海盐生意交由他独家经理三年,重利之下必有勇夫,季氏一门不知多少人都想赢这一仗呢,为父听说,成碧夫人也在重金招揽善舟的能者,她也是女流,可不要输了给她,丢了为父的脸面。”   “知道了,知道了。”叔孙摇光说着,便快步向外奔去,一时间全部心思都被赢了庆忌这个念头给占据了。   叔孙摇光喜不自禁地跑出去,刚一出厅就见孟孙子渊沉着脸走来,脚下生风,两只大袖甩得呼呼作响,叔孙摇光忙停身施礼:“孟孙叔父……”   孟孙子渊哼了一声,眼珠也不转一下,就风风火火地冲进厅去。   叔孙摇光诧异道:“咦?大清早的,是谁惹这小老头儿不开心了?好大的火气!”   ※※※   庆忌借着夜色返回雅苑时,城中已然有几处火起,由于三桓世家的宅院在曲阜城中各自占据一处,呈品字形分布,中间都有不小的距离,季氏那边闹的人仰马翻,他这一边却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返回雅苑,翻墙而入,听闻各路人马都顺利完成任务,庆忌不禁大喜,一切事了,这才回到自己门前,先在门外松开绑膊、绑腿,把剑隐在袖中,脱去鞋子悄悄进了房间。   宽大的软榻上,一众妙龄少女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儿,玉体横陈、妙相毕露,庆忌微微一笑,放下短剑,解去衣袍,小心翼翼地搬开这人大腿、那人手臂,犹如在铁丝网下匍匐前进的战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钻进去躺好,刚是仅仅片刻的功夫,身子便被几条玉臂粉腿象蜘蛛似的给缠住了。   庆忌躺在温香软玉中间,虽然一夜未睡,心中却因为这一晚的经历而兴奋异常,竟然毫无倦意,他枕着手臂,张着双眼看着黑沉沉的屋顶,过了好久,倦意一丝丝笼来,这才朦胧睡去。   “喔~~喔~~~喔哦~~~”,鸡啼三遍,庆忌第一个醒来,他没睡多长时间,但是自昨晚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充满刺激,都让人兴奋,一大早醒过来,只觉精神奕奕,竟然毫无疲倦的感觉。   窗外的花树上,黄莺清脆悦耳的啼声隐隐传来,明媚的阳光洒在那一具具泛着象牙光泽的美妙胴体上。美人春睡,娇艳欲滴,身边是横七竖八的玉臂粉弯,横在胸前的是一条粉光致致、毫无暇疵的玉腿,从大腿到小腿、再到足踝,曲线优美,收束紧绷的流畅线条显示着那娇躯中蕴含着怎样的青春活力。   抚摸着那幼嫩光滑、富有弹性的肌肤,好象自己从来不曾离开过,记忆犹新的唯有一夜风流的场面。庆忌微笑着凑过去,在那大腿嫩如凝脂的肌肤上“啵”地亲了一口,然后又轻轻噬了一口,那玉腿的主人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她揉揉眼睛,一眼瞧见庆忌,便缩回大腿,把整个身子蠕动到他身边,轻轻地扑进了他的怀抱,柔软轻盈的身子半趴在他的身上,娇声说道:“公子,醒的好早。”   庆忌微笑地抚摸着她光滑圆润的肩头,柔声问道:“昨夜……睡的好么?”   小雅温驯地点头,星眸中仍有朦胧的睡意:“嗯,公子神勇,人家……人家被你杀伐的狠了,这一宿渴睡……”,小雅说着羞笑起来。   海棠春睡,本就更增风情,何况又是这种惯习风流阵仗的女子,媚色天然,庆忌瞧了心动不已,小雅柔软平坦的小腹忽地触到一根火热坚硬的东西,脸上脸上羞红更甚,她眸中荡漾着水一样的光泽,忽地昵声说道:“公子,人家一会儿就要离开雅苑了呢,公子不想……再与小雅欢好一次吗?”   庆忌被她撩拨的情难自禁了,心道:“试一下也好,如果臭丫头那一脚真给我留下了后患,也可早些找个医师看看。”给自己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纵欲理由,庆忌便欣然一拍小雅那煮蛋清般莹润光泽、又带着沉甸甸质感的粉臀,低笑道:“好,上我身来,尽情施展你的本事,让本公子见识一下你的风流手段!”   小雅吃吃地笑,毫无忸怩地啄住他的耳垂,舌尖小蛇般地钻进了他的耳朵,身子象一条美女蛇似的在他身上蠕动着,当她撩拨的庆忌再难自禁时,便得意地一笑,双手按住他坚如钢铁的小腹,玉腿轻分,跨上他的身子,把那丰腴圆润的圆臀轻轻向下坐去……   “啊啊”的轻呼,其他几个女子都吵醒了,一场欢娱尽兴,香汗淋漓的小雅躺在庆忌怀中,撒娇弄痴地道:“对了,公子晚间去了哪里呀?人家午夜梦回,不曾见到公子呢,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你回来,不知不觉才又睡过去。”   “是呀,公子去了哪里,人家醒来的时候也不见你人呢?”墨篱也娇笑着说道。   庆忌抚在小雅柔滑秀发上的手指不觉紧了一紧,眼中陡地泛起一抹森冷的寒意:我就知道,想要瞒过一个枕边人都不易,何况是六个,可惜,我既没有能让人沉睡不醒的迷药,也不会什么点睡穴的武功,你们……   “公子?”小雅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好奇地抬起头,那丰满挺拔的酥胸按压在庆忌赤裸的胸上,一阵阵奇妙的感觉传来,那身体是那么青春而富有活力、光滑幼嫩的皮肤还不见一丝松驰……   庆忌眼底悄然浮现的冰霜与那一抹不忍的温情苦苦纠缠着……   ※※※   一条水榭,四面环水,只有一条木廊与甬道相接。甬道两边是斑驳错影的几株修长的树木。池水中芙蓉初放,阵阵幽香扶风而来,碧水,绿叶,粉红的芙蓉,相得益彰,更显清新雅致。   庆忌拥着六个美人,身后跟着英淘和阿仇,一起走向水榭亭台,易袅还在拿昨夜的话题开玩笑:“公子,昨天午夜你到底去了哪里嘛?人家本想偎在你的怀里睡的香甜些呢,睁眼却不见你的人影,莫非你这府中还藏着个绝色美人,公子便连一夜都舍不得离开?”   小竹吃吃地笑道:“或许公子是怕我们需索无度,清晨再也爬不起来,这才偷偷避开吧。”   不管真假,几个少女都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们那雨露灌溉身心满足后的脸上有种更加美丽的荣光。看得出来,她们是非常喜欢庆忌这样年轻英俊又懂风情的男子的,只是,她们虽然年少,却已经历了太多的人生,她们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得的,什么是自己不该得的。懂得分寸,便不会痴生妄想,她们的命运注定只是林间野地里的燕雀,永远不会住进金丝银线的鸟巢。所以那种亲热,也只限于男女之间的欢娱,她们知道象庆忌这样的男子,永远不会属于她们。   脚下的木板一踩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正水榭中欣赏风景的季孙斯听见声响,扭头一看便展颜迎了上来:“庆忌公子,今日各家公子都按昨日约定驾车出城了,季孙斯特来相迎,只等公子带领我们习练车战了。”   庆忌笑道:“惭愧惭愧,在下起的太晚,还要劳动公子来接。”   季孙斯瞟了眼他身边六个姑娘,眨眨眼笑道:“哈哈,今天晚起是应该的,这样的妖精,一个已经嫌多,何况是六个,如果是我,现在怕是爬都爬不起来了。”   小雅六美掩唇吃吃偷笑,几双明媚的秋波频频投送,对他大有撩拨之意。季孙斯说完,凑近一步,脸上露出诡秘的神色:“公子听说了吗,昨夜家父遇到刺客了。”   “什么?”庆忌“大吃一惊”,急忙问道:“季孙大人无恙吗?可曾受伤?”   季孙斯嘿嘿一笑,自衿地道:“自然无恙了,嘿嘿,我季家龙潭虎穴,岂是任人来去的地方?那刺客一来便被发觉,连我父亲的影儿都不曾见着。不过,哈哈……,你不会想到的,孟孙氏昨夜也让刺客折腾的不轻,他家可就惨了,听说直到天明才发现异常,府中死了不少人。”   庆忌讶然道:“怎么……孟孙家也同时被刺客光临了?这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   季孙斯嘿然笑道:“还能有谁,和昨晚刺杀你的那些人必是同一来路,他杀你不成,又怕我鲁国助你伐吴,便向三桓世家下手罢了。”   庆忌凑近一些,低声说道:“季孙公子,会不会是旁的来路?孟孙氏可是拖我后腿的,吴人怎么可能连他也杀,这不是自断臂助么?”   季孙斯幸灾乐祸地道:“那些刺客远自吴国而来,藏头露尾不敢见人,能知道多少消息?我三桓世家之间的分岐,只有朝中的公卿大夫们才知道,便是普通国人也只道三桓世家迎庆忌公子入曲阜,只看到三公盛宴款待迎你入城,哪里知道其中也是暗流涌动,何况是这些吴国刺客,哈哈,活该他孟孙氏倒霉。”   说到这儿季孙斯不忿地道:“只是……,不管如何,他们敢向三桓世家下手,我可是实实的没有想到,阖闾忒也狂妄,欺我鲁国不敢出兵讨伐吗?”   季孙斯昂首挺胸,愤然说罢,想起鲁国权力三分、军力三分,三桓世家互相掣肘,守在国门里还成,真要出兵的话,绑在一起的这三条腿各有异心,那真是寸步难行,不禁把肩一塌,泄气道:“唉!还真是出不了兵。我和阳虎苦苦相劝,却不知家父何时才能下了决心,只有你的大事得成,我父才好顺势……”   说到这儿他忽醒起旁边还有六个舞伎,顿时改口笑道:“哎呀,公子们怕是等的急了,咱们这便走吧。”   庆忌笑道:“好,请公子先去车上候我片刻,我送六位姑娘离开,马上就到。”   季孙斯笑道:“好一个多情公子,才一夜的功夫,就这般恩爱难舍了么?好好好,你们有甚么情话,尽管说个够,我去前边等你。”   庆忌目送季孙斯离去,慢慢转过身,脸上春风一般微微的笑意一点点消失,落寞中带起一片萧杀。小雅瞧见他的神气,联想到方才所听的一切,脑海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她已恍然大悟。   小雅双腿一软,便跪伏于地,颤声道:“公……公子饶命,公子饶命……”说至此小雅牙齿打战,格格直响,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庆忌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小雅啊小雅,六女之中,以你最是聪明,我就知道,只消听到些风声,你就一定猜得出的。” 第064章 祸水东引   六女身后,英淘和阿仇各站一角,已握住了腰间的兵刃,满脸杀气。   庆忌喟然叹息道:“很多事情,真正能决定它的那些大人物,对于其中的龌龊、对于其中的真相,其实彼此之间全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他们不会点破,因为一旦点破,这游戏就不能玩下去了。所以,它不可以闹到市井皆闻……”   小雅绝望地低呼:“公子……”   庆忌苦涩地道:“……他们需要一个堂皇的理由,或者为国、或者为民、或者为天下大义,其实骨子里都是为了他所在的团体的利益,试问,他们怎么会扒下这件冠冕堂皇的外衣,把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在小民的面前呢?小民的力量虽然不足以决定一件大事,却能以破坏一件大事了。”   六个舞伎个个聪明伶俐,小雅一跪,其他五个人已迅速想通了其中关节,全都跪倒在庆忌面前,浑身簌簌发抖。   当男人把她们当成一件赏心悦目的玩具时,她们可以被高高地捧到天上,哪怕对着一个握有生杀大权的大人物嘻笑怒骂,他也不会在乎,谁会和自己的一件玩具过不去?但是当她们真正触犯了这些大人物的利益时,她们的命连一只蚂蚁都不如,辗死她的人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六女显然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庆忌在亭榭的朱漆栏杆上坐下来,苦笑道:“我说了或许你不会相信,我以前其实连杀一只鸡都不敢的,我第一次杀鸡的时候,一刀下去,鸡跑开了,我的手软的连刀都提不住……”   “公子饶命……,饶命……”,六个女孩爬到他的膝下,脸色惨白。   英淘和阿仇冷冷地跟上来,缓缓向外抽着兵器,那刃鞘摩擦的声音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昔有豪男儿,义气重然诺。睚眦即杀人,身比鸿毛轻。这正是春秋时代勇士们的生动写照,他们对自己的性命尚且视如鸿毛,又怎么会为了大业怜惜眼前几个卖笑女子。   庆忌仿佛没有看见眼前簌簌发抖的六个人,他望着远处一朵浮云,怅然说道:“可是,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刚刚死去一次。唉……,浑浑噩噩的在死神手里挣扎了好久,我终于又活过来了。可是,昨天那一箭,让我意识到其实死亡一直在我身边,对我如影随形。于是,我就想,我活着,就要珍惜每一天,享用每一天,需要我做出取舍的时候,也当毫不犹豫。”   他低下头,看着跪在身前的六个女子:“我知道你们是无辜的,是莫名其妙掺和进来的可怜女子,我也不忍心这样对你们。可是,这层遮羞布不揭开,三桓世家就会陪我玩下去。如果揭开了会怎么样?我,还有我的人,几百个对我忠心耿耿的汉子,我不能轻贱了他们的性命。”   庆忌语气一顿,目光垂下来盯着她的后颈,她的颈项纤细,白晰细腻的肌肤上有几缕散落下来的青丝在风中微微飘拂,如果从这里下手,相信一刀就能切断她的头颅。庆忌幽幽地道:“昨晚……”   小雅突然膝行向前,一把抱住他的双腿,把带着斑斑泪痕的俏脸埋进他双腿之间,颤声说道:“昨晚,公子与婢子们共效鱼水之欢,同床共榻,彻夜销魂,不曾离开半步。”   庆忌一怔:“哦?我们昨夜一直都在一起,不曾分开片刻?”   “是,公子与婢子们难分难舍,恩爱一夜,片刻不曾稍离。”   庆忌嘴角牵动了一下:“昨夜我与季孙公子饮酒大醉,糊里糊涂的,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我们七人果然一夜不曾分开过么?”   “是的,我们姐妹六人和公子一夜都不曾分开过。”这一回不是小雅一人,而是六女一齐答道。   “公子,大事要紧,不可动妇人之仁!”英淘踏前一步,急急提醒道,他可不希望公子的大业败在草芥一般的女流身上,眼见庆忌心软,心中不禁大急。前边已经安排好了,六女一死,立即拖入庆忌的座车,制造一个送六女出府,昨夜刺客又来行刺,误杀六女的场面易如反掌,此时又有季孙斯可为人证,可谓天衣无缝,绝无破绽,若是公子心软,可就遗下六个祸胎了。   易袅哀哀涕泣道:“公子开恩……”   庆忌看着眼前的六个女孩,心中挣扎半晌,那狠心绝情的命令终究说不出口。她们只是六个与此事毫无关系的女子。杀伐决断,说来容易,做起来不知要颠覆多少固有的意识和道德,他终究还是无法硬起心肠,让她们当场香消玉殒,横尸满地。   庆忌长叹一声,犹疑问道:“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可是要离开了么?”   “公子!”英淘目已泛红,急得剑也抽了出来:说不得,如果公子不忍心下令,只好抢先杀人了,无论如何,不能因为六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败了公子的复国大计。   “不不不,公子。”一听呛然一声剑锋出鞘,六女骇然失色,小雅抱紧庆忌的双腿,仰起脸来苦苦哀求道:“奴婢们不想离开,公子一表人才,英武不凡,婢子们早就倾心公子,愿意留下侍奉公子左右,只求公子开恩收留。”   庆忌把心肠硬了几番,那一句“杀掉她们”还是说不出口,他喟叹一声,歉然看了英淘一眼,把手搭在小雅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小雅身子不由发颤。庆忌声音一冷道:“小雅,你是聪明女子,你们六人都很聪明。今日,我不负你们,希望来日你们也不要负我……”   小雅狂喜,连忙松开他的双腿,叩首连声道:“婢子不敢,婢子谢公子大恩。”其余五个女子连连叩首。   庆忌吁了口气,站起身道:“好了,谢我甚么,你们都起来吧。”   他看看惶然不敢起身的六个女子,淡淡地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意,你们是如闲云野雀般的人物,过的是逍遥自在的生活,根本不愿被束缚在豪门的深宅大院之中。何况,本公子如今也是寄人篱下,连豪门都谈不上。你们就暂且留下吧,待此间事了,内中缘由不虞被人知晓的时候,我会放你们离开。现在,就劳烦你们先住在这儿好了,阿仇,送她们回房,小心照应!”   “诺!”阿仇提戟答应,狠狠横了六女一眼,好似嗔怪她们令公子改变了心意似的。   小雅又带头拜倒于地:“公子仁德,谢公子不杀之恩,婢子们愿为公子奴婢,不求离开。”   庆忌怎会相信屠刀之下表明的心迹,只淡淡一笑道:“此非姑娘本心,庆忌缘何不知?不必蓄意讨好我,我说不杀,只要你不坏我大事,便是不杀!”   小雅仓惶道:“我们姐妹只知昨夜与公子缠绵一晚,彻夜不分,其他的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事都不曾记在心里。”   庆忌仰天打个哈哈,大步向外走去,六个刚刚死了一遭的美人双手交叠伏地,以额触手,拜伏久久不敢起立,虽在阳光之下,犹自汗透重衣……   ※※※   见庆忌出来,季孙斯大笑道:“怎地这么久,与那六个美人这般难舍难分么?”   庆忌坐定,前边的御者一抖缰绳,驱着马车向外驶去。门子拉开大门,马车辘辘拐上了长街,今日的侍卫明显增多,前后左右十余乘马的大汉警觉地扫视着周围,马车左右延伸出的四角踏板处,各自站着庆忌和季孙斯的两名贴身亲卫。   庆忌与季孙斯并肩而坐,扮出一副淫荡模样,哈哈地笑道:“非也非也,不是难舍难分,而是如胶似漆了。她们六人舍不得离开我,苦苦哀求要留下侍奉,唉!我这人心软,美人软语温求,哪里还能抵挡,只好把她们又送回房中了。”   季孙斯瞪大眼睛,吃惊地道:“不是吧?她们六人在曲阜颇有艳名,也曾有不少豪门仕宦动了心思,想要把她们聘回去做了自己的禁脔,只是这些美人儿不肯呢,今日怎么……怎么……”   庆忌象只骄傲的公鸡似的,昂起头来,得意洋洋道:“哈哈,那些公卿大夫岂能与我庆忌一般比较?”   他四下看看,故作神秘地凑近季孙斯耳朵低语了一番,季孙斯听了失声道:“真的吗?夜御六女,还能让她们这般服服贴贴,庆忌公子竟有这般好本事,你……”   “嘘,噤声,噤声,这种床第间的事情有什么好吹嘘的?”   “岂有此理,这个不吹,还有甚么值得吹的?”季孙斯忽然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凑近了来,贼兮兮地道:“那个……,不知……,咳咳……,庆忌公子可是有什么诀窍秘方吗?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如果有什么秘诀,还望公子不吝赐教啊……”   庆忌失笑道:“季孙公子,不是庆忌藏私,这个……在下可实在没有什么诀窍可讲。”   他一拍大腿,很是烦恼地道:“唉!天赋本钱,有什么办法呢?”   季孙斯听了也是重重一拍大腿,苦恼地道:“唉,有什么办法,让我也能天赋本钱呢?”   庆忌瞧他惆怅模样,不由心中一动,这个公子哥儿明显属于身体比较单薄的那种,难道床第之间有些不甚得意?他忽想起当年在片场时遇到过的一个过气老帅哥,此兄每晚必行“兜囊”大法,本来做得很是隐秘,不幸一次被人当场撞破,成为整个剧组的笑柄。那老帅哥被耻笑不过,曾脸红脖子粗地辩解这“兜囊外肾”之法乃为历代养生家所推崇,当时只不过换来又一场大笑。   此外还有一些强肾壮阳的中药材、药膳,在如今这个只知道吃啥补啥的年代,估计还没几个医师知道它们的具体疗效,那些东西药性缓和,有益无害,不妨不妨搬来一试。便有意压低嗓音,故作神秘状道:“季孙公子,诀窍虽然没有,倒是有些进补的方子,原是我吴国宫廷独有,公子若是喜欢,我且说给你听。”   季孙斯一听大喜,如获至宝般地道:“多谢公子,快快讲来,快快讲来,小弟洗耳恭听。”   庆忌一笑,把那“兜囊外肾”的做法和一些确有效果的中药包括韭菜一类的有壮阳效果的食物说给他听,季孙斯牢牢记在心里,叹道:“此方实在奇妙,原来韭菜这等寻常之物也能补肾、助阳、固精,哈哈哈,今晚我便把诸等物什都试一试。多谢公子了,如此妙方,公子慷慨相赐,斯心中感激不尽,愿与公子结为鸳鸯之好。”   庆忌听得那鸳鸯二字,心中先是一寒,随即哈哈大笑道:“固所愿,不敢请耳,庆忌与公子也有意气相投、相见恨晚的感觉,咱们便结为……结为鸳鸯之好!哈哈哈……”   ※※※   前方眼看着就要出了西城门,老远的人流就开始多了起来,御者叱喝连声地驱人让路,路上行人仍如闲庭散步,谁也不去理他。那时的行人散漫惯了,城中公子多了去了,谁知道他是哪个,御者无奈,只好放慢了车速。周围十几匹乘马的武士都靠拢了来,以防行人接近。   庆忌向前张望了一眼,隐见城门下悬着个什么东西,人流拥挤就是因为许多人都挤在那里观看,以致堵塞了道路。待马车行的近了,这才看清从高高的城楼上坠下一根绳索,绳索上悬空垂吊着一具死尸,离地一人多高,双手倒背,尸体还在轻轻摇晃着。   旁边站了几名兵将,高声叫嚷着解说:“大家听清了,这是一个刺客,谁若认的此人,只消说出他的身份、住处,执政大人便赏他五十金。大家听清了,这是一个刺客……”   季孙斯一指那死尸,面噙冷笑道:“庆忌公子请看,这具死尸,就是昨晚潜入我府的刺客,逃走时被射死了的,哼哼,就是此人断发纹身,料来该是吴国潜入,家父把他悬尸城门,叫国人指认身份呢,如果有人识得他,说不定便能捕拿到那些漏网之鱼。”   庆忌颔首道:“季孙公子说的是,只消找出这人身份,窝藏刺客的、与刺客同谋的那些人就要无所遁形了。如能按图索骥,就不会毫无头绪,那时……”   “啊,原来是他,我认得他,我认得他!”一个挑着个藤筐的褴衫青年突然雀跃起来,兴奋地大叫,一下子打断了庆忌的话。季孙斯拍着马车厢板兴奋地乱叫:“停车,停车!”   旁边的士卒和行人哗啦一下便围了过去,那青年恍若未见,一张双臂,锄头和藤筐咣啷落地,他已仰天狂笑道:“五十金啊,五十金,我卖一年的菜也赚不了一金,整整五十金啊,哈哈哈,我可以给我娘治病啦!我可以娶黎女回家啦,我可以……”   一个卒长笑骂道:“你可以个屁啊,入洞房也不急在这一刻,快说,这个刺客到底是谁?说的晚了让别人抢了先,你就可以拾起破筐回家了。”   那人一听果然着急了,赶紧指着死尸,唾沫横飞地道:“我认识他,他是吴国驿馆的御者,昨日早上还买过我的菜呢,就是他,绝对不会错的。”   季孙斯一听狞笑道:“果然是吴人,哈哈,现在当场抓住了他们使节的御者,我看他们还能如何狡辨。”   庆忌心中暗笑,脸上却故意失色道:“甚么?吴国使节?季孙公子,你们……和吴国使节正在往来吗?”   季孙斯一见他变的非常难看的表情,连忙解释道:“公子不要误会,吴国阖闾登基后,遣使周游列国,这队使节是出访郑国,曹国刚刚回来,借道我国返吴,并非为了公子的事情与我鲁国接触,家父不曾接见他们,就连叔孙氏也只派了几名行人款待,对他们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庆忌这才做释然状。季孙斯知道了凶手的来历,可是一刻也坐不住了,眼见那些自家的兵将解下刺客的尸体,带了那青年要回府去,忍不住对庆忌道:“公子,实在抱歉了,我的御者知道地方,可以先让他带公子前去,我要必须马上回府一趟,如果家父要拘押吴国驿馆的人,少不得我要代父出征,亲自去捕人。”   庆忌笑了笑,拱手道:“应当的,应当的,季孙公子少年英雄,颇有几分执政大人雷厉风行的雄姿,公子有要事在身,就请先回吧,庆忌自去田猎场上等候公子佳音,在此先祝公子行事顺利,首立头功。”季孙斯哈哈大笑,连忙喊住自家兵将,跳上他们的战车,风风火火地往自家赶去。   庆忌与站在车辕上护侍的英淘目光一碰,两人相视而笑。 第065章 威哉公子军   这些世家公子们田猎的地方并不太远,离城向东南数十里,有山名尼邱,山不算高,有五峰。山前一片沃野全无开垦,有数十顷大小,到处是茂密的草地,植被十分繁茂,杜衡、兰草、白芷、艾蒿、菖蒲,野草处处。   有一侧从山丘上绵延而下,生长着楠、樟、桂、椒等各式树木,各种树木或开花、或结果,或绿叶繁盛。草丛林间不但多野兽山禽,风光也极为优美,这些公子们无论是为了射猎野兽,还是呼朋唤友射猎女人,大多会选择在此围猎。   庆忌赶到时,只见这些公子们都已候在那里,谷口停着十余辆马车,不远处一条小河,河边树下一群家仆家将正在忙碌,铺席放枕,支架炊缶,拾捡木柴,摆放瓜果,形同春游。   十余辆横七竖八的马车再往里,是三辆崭新的战车,三辆战车都漆的精美,造的结实,包铜的扶手闪闪发光,长长的车轴隐隐现出油光,车前都以四匹雄骏的健马牵引,马车两侧插着戟、殳、戈、矛等各式兵器,还有两排护旗猎猎生风。   那些少年公子们俨然是把这次田猎看成了平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场大战,一个个全都是战场上的打扮,身穿长襦,外披铠甲,胫缚护腿,足穿履,头戴盔,威风凛凛。那青铜盔上有丝带系结颔下,红色的带尾垂于胸前,乍一看去,果然是少年英雄。   一见庆忌的车到了,他们欢喜雀跃地迎上前来,到了近处,庆忌才发现他们的甲衣都是最精良的装备,双臂的护甲长及手腕,手上也有护手甲,颈部亦围有盆领护甲,虽在炎炎阳光之下,一个个也毫不懈怠。   庆忌见了心中便有些欢喜:“不管他们功夫如何,起码这军心士气就可用啊。”   众位做将军打扮的公子簇拥着庆忌上前查看他们的装备,至于树下正在准备的野餐,据他们说来,乃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意思,庆忌听了连声赞叹:“诸位公子真是……真是将门虎子,深谙兵法之要啊!”   田猎,春称搜猎,夏称苗猎,秋称弥猎、冬称狩猎,四季皆可猎,田猎中使用最多,也最为考较的就是箭术和驭车的本领,这也是李寒明知对方是吴国第一勇士,仍敢与之一战的原因。因为吴人善步战,庆忌步战就算骁勇无敌,上了战车也未必就能发挥出十分之一的战力,如果这人再有晕车的毛病,吐也吐的七晕八素了,更加的谈不上能战。   田猎是有一定的礼规的,不按礼法狩猎是暴殄天物,要遭人鄙视的。比如礼法规定,田猎不捕幼兽,不采鸟卵,不杀有孕之兽。围猎捕杀要围而不合,留有余地,不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田猎还规定,禽兽跑出所设定的田猎范围之外,就不再追杀,这是取战争中不追杀奔跑的败军之义。射中的禽兽如果伤在脸上、头上,就放掉不要,取“不杀投降之人”的意思;射中的禽兽太小,也要放掉,取不虐幼小之义。   只不过真正遵礼狩猎的人并不多,至少这些公子们平素狩猎是见什么就打什么,还没见他们守过什么规矩,但是这一番不同,既然是田猎较技,就得防备对方挑他们的毛病,所以这些田猎规矩就要重新讲起。   好在这些规矩公子们虽然平时不遵守,但是也都知道,只是一提,他们就心领神会,不必多费什么唇舌。至于更多的规矩,或许他们初习田猎时,教习或父亲也曾提过,却早已被他们忘之脑后了,这时英淘就派了大用场,他虽是破落武士,对这些知识却十分熟稔,说起来井井有条。   这些公子除了燕宇、孙敖等少数几人,大多都不记得这些繁褥的规矩,是以听的很是认真。英淘便对他们讲解田猎时对驾车的规定,驱车奔驰时,战车所扬起的尘土不能飞出车辙之外;马在奔驰之中,四蹄相应,快慢适度,驾驭战车的人不能失了驰骋之节。然后又讲车战时战车如何呼应,驭手如何转动车辆,主车副车如何配合,滔滔不绝讲了半晌,便由庆忌分配每个公子应该担当的职务。   一辆战车由三个人或四个人组成,车上配持戈之士、控弦之士、以及御马者,一辆战车上,御马者要负责战车冲锋的方向,指挥整辆战车兵员的配合与作战,同时自己也要精晓武艺,否则一旦被对方击落,整辆战车就要瘫痪,因此是一车之长。   这些公子们平素围猎图个畅快,大多习的都是射技,对持戈拼杀、御马驱车都不太在手,庆忌仔细询问了每个人擅长的技艺,又互相比较半天,才选出三位懂些驾车技巧的公子来担当战车的御者。   庆忌很注意孟孙子野的反野,今日孟孙子野神采奕奕,看来也很是兴奋,从神情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他是主动请缨担当御者的,庆忌虽看不出他是否是孟孙世家派来监视这些公子们作为的人,却仍不敢把如此重任交给他,因此让他担当了戈手,最后选出的三位御者是孙敖、燕宇、和一个叫楚戈的公子。   一切准备停当,庆忌站在当作辕门的一辆马车旁,看了眼踌躇满志的三位御者,扬声大喝道:“诸位公子,在这田猎场上,须象沙场一样,必须严格遵守军将,军令严明,方有取胜之道,从即刻起,我们只有军令,一切唯军令是从,都听请楚了吗?”   “诺!”   “说的对!”   “好!”   “清楚了!”   “什么时候出发?”   众公子一阵七嘴八舌,听得英淘眉毛乱跳,庆忌咧咧嘴,猛地把手往下一劈,大喝道:“出发!”   众公子一闻军令,精神一振,三辆战车上御马的公子呼啸一声,顿时就把庆忌方才的吩咐、英淘方才的解说,所有的“哼哼教导”一股脑地抛到了车后。只见他们手中的马缰疯狂地甩动着,口中叱喝连声,那十二匹良骏受命狂奔,拉着战车象疯了似的狂驰而去。   靠边的一辆战车长长的护轴“砰”地一声撞上了充作辕马的一辆马车,车辕忽悠一下打横向庆忌和英淘扫来,吓得二人连忙纵身跃开,只听稀哩哗啦一阵乱响,车轮辗的小石子嗖嗖乱飞,车上执戟、执弓的公子顿时扔了手中的兵器,紧紧抱住战车上的护柱,车子连颠带跳地飞奔出去,车后尘沙漫卷,扬起一天尘土。   四下里围拢过来看热闹的那些护兵、随从、家奴们,见此可怕威势纷纷抱头走避,待漫天尘土缓缓落下,烟雾袅袅散去,辕门处现出两个灰头土脸的俑人来,他们身躯僵硬,用一双绝望的眼眼看着消逝在远处的三个黑点……   ※※※   “各位公子!”英淘哭丧着脸叫道:“战车是追不上走兽的,走兽是逃不脱箭矢的。所以我们驱车追赶野兽时,不求快,但求稳,要让车左的弓手易于瞄准猎物才行。还有,这次田猎,是与叔孙氏竞技,因此不只有猎兽的一关,还有较量车战的一关,那时就需要用到车右的戈手。   战车不可各自为战啊,至少也得有一主一副两辆战车相互配合,互为倚角,以免被敌人分而歼之。这次较技只有三辆战车参加,可以设一主车、两副车,驭手要注意舆侧接敌,左右旋转,弓手要注意未接近时尽量发挥弓弩的作用。好了,我们再来一次!”   英淘大步走到前边,左右一指,说道:“这两辆插着旗子的马车,代表的是辕门,田猎时由此进入,不能让车轴刮碰了辕门,如果连辕门都刮倒了,还怎么入场参战?做驭手的公子们还要切记一点,在划定的田猎区边缘会有一排割倒的青草为界,出界即为输,所以不仅要注意观察敌情,还要时刻注意观察路面情形以免出界……”   英淘讲的声嘶力竭,好不容易说完了,庆忌重又下令再次田猎。又是一番折腾,结果一点不见效果。这些位公子们不是跑着跑着就各自为战,就是某辆战车的驭手一时兴起,再度纵马绝尘而去,把副车遥遥甩在后面,根本不管不顾。副车见主车跑了,也不晓得追上去,自顾捡他喜欢的道路冲将下去,仿佛前方有无数的假想敌,杀的兴高彩烈。   英淘站在庆忌身边,目光呆滞,一脸绝望地道:“公子,卑下实在没有能力在十天之内把他们训练成惯于车战的精兵。驭车之术糟糕也就罢了,各自为战不听指挥也就罢了,可是……戈手臂力不足,舞不得戈。弓手箭法奇差,射不准箭,简直乱的一塌糊涂,毫无章法……”   庆忌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没想到他们的实力竟然弱到这种地步。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下午还是你来指点他们,我也得弄一辆战车,只要让我熟悉了颠簸,站得稳脚跟,就能发挥出至少八成的实力。呵呵,英淘啊,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尽了力就好。乱拳打死老师傅,没章法说不定也有没章法的好处呢。”   庆忌拍拍英淘的肩膀,笑着安慰一番,然后便向刚刚驱车冲杀回来的那些公子们走去,带着满脸亲切的笑容,向这些汗流浃背的公子哥儿们高声叫道:“公子们辛苦啦!”   满头大汗,脸蛋红扑扑的少年公子们向他望来,有几个有气无力地招招手。   “咳……咳咳……,来来来,诸位公子,罗马……曲阜不是一天建成的,心急吃不了热豆……米粥,眼看着已经晌午了,日头晒得慌,咱们到那边林荫下好生歇息一下吧。”   庆忌此言一出,众家公子放声欢呼,立即盔歪甲斜地跳下车来,奔向谷口的林荫下。“砰”,这个扔下一只青铜盔,后边的家奴忙不迭捡起。“哗啦”,那边解下了甲胄往地上一丢,穿着小衣狂奔着冲向树下的小河,后边的家将又忙着拾起他的皮甲……   庆忌见了大摇其头:“唉,十天,十天功夫怎么可能把这些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训练成真正的战士?今天是头一天,凭着一股子好胜的念头,他们还能吃的苦,再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两天,这些小子就得找出种种理由装病装伤拒绝训练了。这样不行,得让他们觉得有趣,让他们觉得这是一场轻轻松松的游戏,不能再让英淘这么训练他们了,从下午起,还是按我和季孙斯商量好的办法来吧……”   “庆忌公子,快来啊,我带了美酒卤肉,来来来,快来席上坐啊。”燕宇站在树下招手,他脱的倒快,此刻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胯裤,小风一吹,裤裆抖擞,向庆忌热情洋溢地呼喊,庆忌苦笑一声,向这些据地大坐,准备野餐的公子们走去。 第066章 釜底抽薪   叔孙世家里,孟孙子渊把来龙去脉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冷笑道:“你看如何,他庆忌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季氏打着他的幌子欲夺你我之权,这才把他捧为上宾,嘿!他在鲁国不过两百亲兵,竟敢夜入我府,以杀恐吓,我孟孙子渊是被吓大的么?我要带兵剿杀庆忌,你意如何?”   叔孙玉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一早从家里来,不曾听到什么消息?”   孟孙子渊瞪眼道:“什么消息,还有什么消息比我家的消息更大?”   叔孙玉淡淡一笑,轻轻叹息一声道:“昨夜,季氏也被人行刺了。”   “甚么?”孟孙子渊呆住,半晌才怪叫一声:“这不可能,决不可能,他疯了不成?如果不是他,难道……难道真有什么别人欲对你我不利?”   叔孙玉呵呵一笑:“子渊兄,你也拿不准主意了,是么?呵呵,连你听了这样的消息,都不敢确定凶手的身份了,试问,你我这样杀到庆忌那里,季氏会相信你的话吗?”   孟孙子渊一窒,叔孙玉又道:“到那时,你扳不倒庆忌,反把自己行刺于他的事泄露了出来,落得个不仁不义之名。”   叔孙玉说到这儿,赞叹道:“姬僚有子如此,真是令人羡慕。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能有如此心计、如此迅速的反应,令人叹服呀。你去行刺,我原忖度,他能采取的手段不过有二,一是向季氏告发,到那时,他没有真凭实据,季氏又无决心与你我决烈,既然彼此撕破了脸皮,正好早早逼着季氏做个选择。   如果他不走这条路,那就必然仗着一身胆色,准备应付你层出不穷的行刺袭击了。孰料,他在我鲁国境内,居然敢对你施以这样的报复,仅是这样的话,仍是有勇无谋,他偏偏连季府也去行刺……”   叔孙玉说到这儿,仰天叹息道:“唉,我鲁国公卿,谁不知道季氏是他的支持者,如果说是他去行刺季氏,除非把他当场抓个正着,还有谁人肯信?”   孟孙子渊怒道:“依你说来,难道我被他欺上门来,还要忍气吞声,故作不知么?”   叔孙玉一笑:“依我之见,庆忌之计当不止于此,他……必有后着。子渊兄,如果你现在杀上门去,除了自露行迹,可是半点好处没有。”   孟孙子渊疑道:“他还能有甚么后着?”   叔孙玉道:“我已着人去盯着雅苑和季府,如果所料不差,很快就会有消息。”他微微一笑,拈起放在案上的断箭道:“庆忌善用兵,兵贵神速嘛。”   孟孙子渊看见他手上拿的东西,奇道:“子玉,你拿了枝断箭做什么?”   孟孙子渊把断箭递给他,从容笑道:“这是昨夜,庆忌亲自送到我府上来的。”   孟孙子渊身子一震,骇然看向叔孙玉,叔孙玉一笑,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述说了一遍,孟孙子渊听的神色一连数变,等叔孙玉说完了,他正要发话,厅口一员家将禀道:“主上,有消息了。”   叔孙玉肃然坐起,一前一后两个普通国人打扮的汉子走进来,叉手施礼道:“卑下见过主上。”   叔孙玉盯着他们道:“说,有什么消息?”   其中一人道:“主上,今日一早,季氏公子赴雅苑接了庆忌,同车驶往东城去了,属下一路跟去,在城门外见季府悬尸悬赏,正在寻找认识死去刺客的人,有一个卖菜的青年认出那刺客是吴国馆驿的御者,季孙公子大喜,立即与庆忌分道,随他府上家将返回去了。卑下受命是监视庆忌,所以舍了季孙公子,追着那庆忌出城,不想他驱车一路向东南而去,目标方向当是尼邱山,车前车后,十余武士护侍,那道条路荒凉,卑下不敢让他发现,只得回来禀报。”   孟孙子渊按捺不住道:“刺客是吴国馆驿的人,这……怎么可能?就算吴人知道我们收留了庆忌,既未发兵、也不行文,便遣刺客行刺我等吗?真是荒谬。”   叔孙玉淡淡地道:“在你眼中荒谬,在天下人眼中未必荒谬。姬光能使一刺客而夺国,又使一刺客险除大患,为什么不能再使刺客对付你我?我鲁国朝野士民皆如此想,这就已经足够了。你想反驳,试问你能说明那吴国馆驿的御者为何成为‘刺客’吗?”   孟孙子渊忿忿地哼了一声,叔孙玉的目光又转向另一人,点点头道:“你有甚么消息?”   那人抱拳道:“主上,卑下打听到,季孙公子回府,未几,便领一队人马去吴国馆驿查抄驿馆,拘押使节……”   孟孙子渊一皱眉:“不管如何,持节者代表了吴国,就凭一具死尸,季孙氏便断定是吴人主使吗?”   叔孙氏微微一笑:“季氏没有这样的魄力,如果我所料不差,必是阳虎与他那儿子季孙斯蛊惑,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反悔,不过他虽不杀吴使,怕也不会放了,必然派人赴吴国问责,抢占先机,这样吴人一旦向我鲁国索要庆忌时,他就可以拿吴使行刺的事来搪塞,拖延时间了。”   孟孙氏恍然,叔孙玉又问:“就只这些消息吗?”   那人呆了呆,又道:“是,旁的……没什么消息了。季孙公子把吴使关押起来之后,便驱车赶往东城去了。卑下一路跟随,听他与相识的公子说要去尼邱山下演练田猎之技。还与两位朋友约定今晚去‘鹤鸣馆’饮酒。哦,对了,还说他昨夜送与庆忌公子六个美人,庆忌公子一夜寻欢,连御六女,让那六个从不愿入侍豪门的舞伎身心俱服,再也离不得他片刻,今日一早他去接庆忌公子时还见那六个舞伎苦苦哀求,甘愿从此侍奉于……”   叔孙玉听到后面乱七八糟,没有什么有用的话,把眉一皱,摆手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两个家将连忙躬身退下,叔孙玉把眉一扬,嘿地一笑,孟孙子渊气闷不已,问道:“你笑甚么?”   叔孙玉目光烁烁,沉吟着道:“我在想……昨夜的事,只是庆忌一人的主意呢,还是阳虎、季孙斯之流为了促使家主早下决心,所以与庆忌合谋,亦或就是季氏自己弄的一出好戏?城门发现刺客身份,乃吴国行人的御者,季氏之子又到处宣扬庆忌昨夜一刻不曾离开府邸,只与他所送的六个女人寻欢……啧啧啧,若非是我亲生女儿对我所言,连我都要怀疑他昨夜是否真的来过了。”   孟孙子渊瞿然变色,紧张地道:“子玉,如果季氏才是主谋,那就真的坏了。你我两家合起来,也只勉强抵敌的住他,如果他是主谋,说明他已下定决心,不惜与你我两家决裂,也要相帮庆忌,出兵伐吴。如果让他计成,我们大势去矣,说不得,我们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叔孙玉眸光一闪,突地喜道:“啊!我想起来了,不会的,一定不是季氏的主意。昨夜庆忌前来,要我女儿转述的话里,曾提到或借兵,或借城,还劝我与其阻挠,不如参予。嘿嘿,如果季氏已然决意助他,他何必留有余地,还来拉拢我呢?”   孟孙子渊惑然道:“这小贼如此奸滑,不会是使计稳住你么?”   叔孙玉是聪明人,孟孙子渊性情粗鲁,心机倒谈不上多少,可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听在叔孙玉这足智多谋、又复多疑的人耳中,可不会简单听听就算了,一件平平常常的事落入他这样的人眼中,都能忖测出对方不知多少阴谋诡计,这种决定一家一族命运的关键大事,他哪敢马虎,所以越想越觉不安,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孟孙子渊双手扶膝,目光炯然,只待叔孙玉同意,便拍案而起回去调兵,但叔孙玉沉吟半晌,眼中的杀气渐渐收敛,垂目片刻,叔孙玉忽地抬头,慢吞吞说道:“三桓内战,最好的结局,胜负各占一半。季氏门下人才济济,有阳虎、公山不狃、仲梁怀一众豪杰,说起来他的胜算还要大些,况且……庆忌尚有三万雄兵的话虽未必可信,但是万余兵力应是可能之事,我们若与季氏作战,庆忌必助季氏,庆忌背后又有卫国撑腰,如果季氏向卫国借兵平乱,那时你我该如何是好?”   孟孙子渊终究不如叔孙玉思虑周详,听他一说,脸上变色,那挺起的腰杆却渐渐塌了下来。叔孙玉轻轻一叹,蹙眉说道:“如今之计,不动刀兵而消弥祸患的唯一办法,就是请国君还鲁,而且要把他掌握在我们手中,这才是稳妥之计,子渊兄,你以为如何?”   孟孙子渊听了他方才的分析,也不敢再一力主张动武了,毕竟,他的目的是存己,而不是与季氏偕亡,孟孙子渊思索良久,迟疑道:“但……君上肯回来吗?而且,当初逐君赴齐的,也有你我一份。我担心……”   叔孙玉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也。这样吧,你我各遣一人,共赴齐国,先与君上接洽一下,探探他的口风,如果君上同意返鲁,我们也好安排一切。子渊兄,所遣之人必须机灵多智,能言善辩,如果君上不欲归鲁,怎么也要说动了他才好。只要君上肯回来,那就好办了,他想坐稳君位,怎么离得了你我的支持?季氏一日不灭,他就不会调过头来对付你我,而季氏……”   叔孙玉微微一笑,一字字道:“季氏只可弱,不可亡,三桓鼎立,方可长存!”   孟孙子渊想起三桓世家之间的复杂关系,苦笑着一拍身旁一根厅柱,叹道:“不错,就如这厅中的柱子,矗在这儿固然碍事,可是难道能把它推倒不成?唉,既不能动武,那只好用用你之计了。”   叔孙玉欣然道:“如此甚好。”   他“啪啪啪”三击掌,一个家仆应声出现在门口,叔孙玉吩咐道:“速唤培良来。”   过不多久,一个三旬左右的男子匆匆进入客厅,叔孙玉对孟孙子渊道:“事不宜迟,既然你也同意我的主意,那么咱们马上便派人赴齐。培良的从妹是君上甚为喜爱的一位如夫人,君上与培良也相熟的,我叔孙世家便派培良去,子渊兄可先回府,待我嘱咐两句,便让培良去你府上,与你季派的人一同赴齐。”   三桓世家,分分合合,叔孙、孟孙两家现在虽是亲密的合作关系,但是同时也存在着权力的竞争,这样的大事,自然要两家一齐派人,互相监视才行。孟孙子渊点头答应,匆匆抱拳一礼,起身离开了。   叔孙玉目注他离去,心中暗笑:“庆忌啊庆忌,饶是你机关算尽,又能奈我何?若非你这一手,孟孙子渊还不会这么容易从了我的主意,说来你倒是助了我一臂之力了。嘿,只待鲁君归国,一切僵局迎刃解,你这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叔孙家博大的后院,有草地有水池,李寒正在教授竞技要领,叔孙摇光也在队伍当中,亲自督导训练,此时大家练的满头大汗,刚刚解散到林荫下休息。叔孙摇光似男儿一般,一脚踩在石凳上,手里端着一碗酸梅汤,刚刚喝了两口,忽见两个亲信家人走来,知道他们他们是去监视季氏和雅苑的眼线,连忙唤到眼前询问消息。   两个家将把对主上说的话对叔孙摇光又说了一遍,叔孙摇光脸上顿时露出古怪神气:“那个奸诈小子,不但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还挑起季氏对吴国的嫌隙,动的好心机!”   她哼了一声,举起碗来慢慢啜了一口清凉的酸梅汤,忽又想到:“咦……鲁脍六美被他收入帷帐了?这小子很厉害么?哼,我那一脚,怎不踢残了他!”   这样一想,忽记起昨夜几乎赤身露体地被他压在身下,隔着一层薄薄的小衣,肌肤相接感觉到的些许异样,白净如玉的脸上顿时腾起一抹嫣红,自羞自恼地道:“呸呸呸,我一个姑娘家,这是在想什么?”   李寒蹲着碗酸梅汤,蹲在一棵树下正跟叔孙四卫套近乎,忽见摇光小姐呸呸连声,连忙故作关怀地迎上来,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叔孙摇光红着脸瞟他一眼道:“还能怎么?汤里……有沙子呗。”   李寒眉头一皱,立即回首喝道:“真是没有规矩,是谁盛的汤,怎么把汤底给大小姐盛上来了?”   叔孙摇光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第067章 山雨欲来   季孙斯赶到尼邱山前的田猎场时,庆忌与众公子正坐在席上饮宴。酒宴很是丰盛,除了各位公子从家中所携来的果蔬酒肉,火堆上还架着一头烤得吱吱冒油的麋鹿,这是他们今天的猎到的最大的一头猎物。   这只可怜的麋鹿被大呼小叫的公子军将士发现后一路追杀,先是中了两箭,箭矢轻飘飘的未伤要害,浑若无事继续前奔。又被一柄夷矛掷在背上,矛杆摇摇晃晃,还是没有伤了要害,紧接着田猎时大多只用来捕猎活兔的一张鱼网也扔了出去,却扔到了鹿的前面去,倒霉鹿一脚踏在鱼网上,拖着鱼网与公子们继续顽强斗争,直至力尽,最后被战车车轮活活辗过,这才一命呜呼。   最后猎到这头鹿的是田大夫之子田生,田公子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抓住这头死鹿的过程讳莫如深,只是洋洋得意,大讲他如何骁勇擒得这头麋鹿的战果,大家也没人去拆穿他。待家将们把那头麋鹿开膛破腹收拾好了架在烤架上时,他更是兴高彩烈、满面红光地跑去亲手摇动烤架烤制麋鹿,不断地抓着盐巴和各种佐料向焦黄的鹿肉上洒着。   庆忌见他兴致勃勃,递给他一把锋利的鲁削,要他烤熟了麋鹿后亲自切割分享诸友,田生自觉大有面子,连忙接过削来,把已烤熟的鹿肉一片片切下来分给大家,饮酒吃肉,其乐融融,众人吃得十分开心。   季孙斯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林荫树下,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谈笑风生,竹席上摆着各色精美轻便的漆竹器皿,里边盛着酒肉饮食,大家席地而坐,武器盔甲随手放在身旁,就那样毫无顾忌地以手抓食,又以大碗干杯,果然豪气干云。   见到季孙斯来了,庆忌和孙敖三五知己连忙迎上去把他拉到席上,二话不说先递过一个大碗,季孙斯被兴高彩烈的朋友们先灌了三大碗酒,已是微有醉意,这才以手抓着块黄澄澄的烤鹿肉,一边有滋有味地大啖其肉,一边对众人眉飞色舞地讲述他领父命查抄吴国驿馆的丰功伟绩。   这场欢宴持续了很长时间,没多久年纪最小的那个公子已喝得酩酊大醉,脸蛋潮红地躺在席上呼呼大睡了,庆忌见了,便知今日这场欢宴将要成为整个下午的主要节目,“公子军”成立之日轰轰烈烈的大练兵运动,恐怕是要只限于上午那三分钟热度了。   眼见季孙斯也喝的醉眼朦胧,满头大汗,庆忌便扯着他一同到了河边,寻了处清凉清净的地方,此处草地茵茵,树木繁茂,枝叶横亘河上,山泉水哗哗奔淌,如丝如绸地漫过一块虎头似的青绿色岩石,砸向下边一个小潭,漾起翻涌的浪花,水汽在空气中弥散,凉意沁人。   二人脱了靴子,把脚浸在清凉的水里,庆忌便把上午练兵车的种种情形对季孙斯描述了一遍,然后苦笑道:“季孙公子,看来如果较量车技、战技,我们的胜算实在寥寥啊,而且……十天时间,要把这些公子训练成精兵,且不说无人有那个本事,就是有,他们也吃不了那个苦啊。我想,咱们想的那些办法,看来真的是要用上了。”   季孙斯会意,嘿嘿笑道:“无兵不诈,用些诡计有什么打紧?既然如此,那我回头便分别嘱咐他们做些准备,嘿嘿!这些东西是不需要训练的,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只是……这样一来咱们这田猎训练还要进行下去吗……”   庆忌笑道:“自然照样举行,一来嘛,可以让共乘一车的公子练习一下配合之法,二来各位公子都不大熟悉驭车,能否在疯狂行驶的战车上站得稳当的更是一个大难题,这还是需要练习的,而且这种赛车式的驭车之术,诸位公子深以为趣,也不用担心他们感到腻烦。况且,半日习武半日休闲,这样逍遥自在的射猎,季孙公子不觉畅快吗?”   季孙斯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不过……呃……如果带女人来……,没有关系吧?”   庆忌一摊手,失笑道:“有什么关系呢?咱们练的是什么兵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女人来更好,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比较要强的。”   季孙斯大喜,说道:“那就好,不止是公子们想带女人来,有几位大夫们家的小姐听说我等呼朋唤友在此田猎,也向我打招呼要来游玩呢。你是咱公子军的首领,总要你点了头,我才好允可。这样就行了。”   庆忌抬腿踢水,水花荡起,惊走了前边几条游鱼,庆忌微微侧首睨向季孙斯,见他醉态可掬,双眼朦胧,便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季孙公子捕了那些吴国刺客,不知令尊大人准备怎么处理呢?”   说起此事,季孙斯精神微微一振,一拍大腿道:“咳,我刚刚回府时,家父听说是吴国馆驿的人配合刺客行刺,大为恚怒,立即令我把他们抓回来,严刑拷问,一获证词立即处死。不过……,待我捕了他们回府,父亲又改变了主意,令阳虎带回审讯,不过拘押之处改为一处别院,不是我家地牢,似乎……不想把事情闹的太大。”   庆忌心道:“这才是季孙意如的性格,优柔寡断、处事难决,我欲成大事,说不定还是要靠野心勃勃的阳虎和眼前这个少年公子。”   庆忌目光一闪,微微笑道:“公子不必抑郁不平,执政大人位居显要,审势度势,看东西自然要比你我长远,如今鲁国季氏威名赫赫,声势远在叔孙、孟孙之上,还不是令尊大人之功吗?”   季孙斯哼道:“话是这样说,可叔孙、孟孙联手抗衡,家父还不是寸步难行?唉,父亲年老,锐气已失,如果是我,岂能容得他们如此掣肘?”   庆忌哈哈一笑,双手兜在脑后,仰在青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悠然说道:“我与子斯情同手足,说些不见外的话吧,以季孙大人今日的权势地位,只要运筹得好,由三桓代鲁而治,变季氏一家独大,其实也不是难事。只要能将兵权尽握手中,嘿!何止一家独大?便是取鲁而……啊呵……”   庆忌话未说完,已打个呵欠,醉醺醺地睡了。季孙斯听了他最后一句话,身子陡地一震,骇然向庆忌望来,只见庆忌已沉沉睡去,发出微微的酣声。   “一家独大,取鲁而……”,那最后一个字庆忌没有说出来,季孙斯已经猜到是什么字,也不敢说出来,何止不敢说,甚至不敢想。从小至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承袭父职,成为季氏家主。最大的野心,就是保持季氏对叔孙和孟孙的优势,始终凌驾其上。   季氏家主、鲁国执政,虽然距鲁君之位仅一步之遥,他却从来不曾垂涎鲁君之位。或许,两百多年的时光,已经使他们习惯成自然了。就象天下诸侯对周天子一样,周天子如今虽只拥有数邑之地,兵车不足千乘,但天下诸侯只有争霸天下以令天子的野心,却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取而代之,不仅仅是担心成为众矢之的,而是从心底里压根就没想过自己可以取而代之。大周的江山已经六百年了啊,一代代的人早就对这种存在习以为常。目前这种政治格局在人们心目中已经成了一种惯性、一种惰性的存在。   然而,总有一天,总会有一个人率先打破这种惯性的。年轻人的幻想力是最丰富的,年轻人的野心也是最容易膨胀的,庆忌似乎无意的一句话,让醉意朦胧中的季孙斯忽然想到了一个并非不可能的可能。坐了一会儿,从河水中抽回脚,放在轻柔的草地上,草茎触着脚底,有些痒痒的感觉。季孙斯把双脚放平,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上的浮云,一颗年轻的心也越飘越远,越飞越高……   ※※※   庆忌合着眼睛,心也跳的飞快,无论哪一个他,都不具备厚黑大成的政治家素质,把野心灌输给季孙斯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浪荡公子,他不免有些心生愧疚,他不知道这对季孙斯来说是福还是祸。   或许,以季氏的根基和如今的强大势力,季孙斯会因为野心而渐渐蜕变,成就一番大事业,也可能,安份守己,守成祖业对他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无论如何,这样去影响一个人,让他有种在教唆的感觉。   躺在那儿,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对他来说不知是恩还是仇的人——伍子胥。如果不是伍子胥荐刺客杀庆忌,那么就没有他席斌的新生。可也正因为伍子胥对庆忌锲而不舍的追杀,才让他疲于奔命。   当他承袭了庆忌的全部记忆后,感情也不知不觉地倾向了姬僚和姬庆忌,对伍子胥这种反复小人深恶痛绝,方才对季孙斯说出一番隐带诱惑的话,他却突然想到了那个造成他今日这种局面的伍子胥。   伍子胥疲于奔命的时候,与自己今时今日的情形何其相似?他逃到宋国,宋国正逢内乱,于是他与太子建、公子胜又逃到郑国,想向郑国借兵复仇,然而郑君不同意借兵,他报仇心切,居然恩将仇报,蛊惑郑国权臣叛乱,结果事败,太子建被杀,他与公子胜又逃到吴国,靠吹萧乞食活命,庆忌之父王僚重用了他,伍子胥被封为大夫,然而因为王僚无意帮他打回楚国去,于是他又投靠素有野心的公子光,并献计杀了王僚。   这样一个为了一己私仇,不忠不义、反复无常的小人,简直就是农夫与蛇的翻版,可是在历史上,不但没有人计较他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丑行,反而被渲染成为一个忠义之士!他本来对这样一个人是深恶痛绝的,然而当他也被迫需要借兵,需要复国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地便走上了和伍子胥一样的道路。   也许,唯一不同的是,楚王没有派人出国追杀伍子胥,自己有比他更迫于无奈的理由。也许,王僚重用伍子胥,只是欣赏他的才华,而自己和季孙意如本来就是相互利用,所以比伍子胥更有理由不必背负这种感情债。说到底,他的心还是不够狠,不够黑,伍子胥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政客,而他,还差的很远很远……   不约而同的,两个仰脸向天,闭目装睡的少年人,都轻轻地吁出了一口长气……   ※※※   吴国,一片规模宏大的工地上,万千劳役正在工地上热火朝天地干着活,一道土路上铺着一排排滚木,一块块巨大的长方形巨石被役夫们用木棒撬着,一寸寸地向前挪动,一条大而深的壕沟正在挖掘当中,这是未来的护城河。掘出的泥土被役夫们用小车运到一边,搅拌糯米汁,再按一定比例掺入各色土壤,用夯木夯实,建筑城墙。远处,街道的规划已经成形,王宫的方向已经树起了一座座宫殿的木架。   这里,就是未来的吴国都城——姑苏城,从规划到建筑,已经施工一年有余。阖闾夺位后,就与伍子胥筹划建造一座可藏雄兵、可贮百万黎民的大城做为吴国的新都,如今看来,到今年年底就能完工了。   姑苏城外用来建雉楼的位置,役夫们光着膀子,绳索紧紧勒在黑红的肩头,拖着沉重的石碾正在碾压着地面,平坦的地面上停着一辆马车,一位博带高冠的大夫正在车前拱手而立。片刻的功夫,只见一位身着葛袍、脚穿草履,魁梧高大、满头白发的男子从筑城工地中大步走出,后边跟着几位工师。   那博带高冠的大夫连忙迎上前来,施礼说道:“相国大人,郁平然奉大王之命,出使鲁国,特来拜见相国,不知相国还有什么吩咐。”   原来,这满头白发、满面红光,身材高大,三十五六的壮年男子就是相国伍子胥。他国字脸庞,颧骨很高,重眉,一双炯然有神的眼睛,嘴唇抿着,自有一种刚毅。   见了大夫郁平然,伍子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走到他面前道:“哦,郁大夫出使鲁国,是本相与大王商议过的,你的使命,都了解了?”   郁平然谨声道:“是,大王吩咐过了,平然铭记在心。”   伍子胥把浓眉一挑,厉声问道:“可有把握说服鲁国三桓斩杀庆忌?”   郁平然一呆,惶恐道:“相国,下官实无把握。”   “哦?”伍子胥把浓眉一拧,问道:“那你此去,意欲如何?”   郁平然素知伍子胥秉性刚直,同时也有些刚愎自用,最容不得别人与之意见相左,如今他在吴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己这样说难免不讨他的欢喜。但是如果胡吹大气却完不成使命,回来后还是一样要受罚,思前想后,只好鼓起勇气道:“相国大人,鲁国上下素以仁义自夸,如今庆忌托庇于鲁国,欲使季氏杀庆忌,恐其不肯担此不义之名。下官此去,尽力说服,如不能成,则力促鲁国逐庆忌而返卫国,庆忌被逐,声势必衰,人望一失,纵然人在,也难对我吴国构成威胁。”   伍子胥忽然转怒为喜,放声大笑:“正该如此。哈哈哈,你若在我面前都不敢直舒胸臆,到了鲁国如何能放胆直言?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了你。不错,此去你正应预做准备,如能迫季氏杀了庆忌那是最好,若是不成,也当退而求其次,把他从鲁国赶走。庆忌无地无财,能据兵自守,与我王相抗,靠的就是响彻天下的武勇之名。今日鲁国逐之,颜面尽丧,来日还有哪国肯看重他?嘿,武威一失,他的路也就走到头了。”   伍子胥欣然说完,看着郁大夫,郑重地道:“武事,必以文事藻饰之;文事,必以武事恃仗之。此去鲁国,不能只凭三寸之舌,便妄想说服了三桓。你自去吧,本相会调集数万甲兵,陈于吴鲁边疆,以作威慑,助你成事。”   郁平然大喜过望,连忙拱手过顶,深揖折腰,激动地道:“郁平然……谢过相国,此去鲁国,平然定竭尽所能,对庆忌或杀或逐,必达目的,不负大王厚望、不负相国所托!” 第068章 天下熙熙   经过一个上午的疯狂训练,下午公子们懒洋洋的都不愿动了,庆忌假寐一阵,却回到田猎场,让英淘学着那些公子们驾车的手段,狂驱战车,自己站在车中以便适应这种车速。   庆忌在战车上尝试了几次,英淘驱车平稳时,他射出的箭矢十中七八,还算准确,若是如那些公子们的驭车速度,准确率就陡然降低到四成以下了,有时颠簸的厉害,一枝箭射出去便鸿飞冥冥不知去向了。   唯一令他稍安的是,站在车上持戈作战,以他的臂力身手,虽然脚下颠簸站立不稳,倒也还能使得出六七分战力。庆忌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脱去战靴赤着双足踏在车上,凭着更灵敏的触觉,在车上果然站的更稳了,经过几番驰骋,已能逐渐适应在狂奔的战车上舞戈搭箭的动作。庆忌大喜,暗忖如果照此练上十天,自己基本上已能发挥出正常的车战水平了,虽然他的车战水平并不高明,不过再搭配上与季孙斯所商议的那些阴谋诡计,或可一战。   天将黄昏,公子们启程返城,此时酒醒力猛的公子们倒是精神十足,一路上还唱起了鲁国的战歌,这首古战歌语句中多用叠字音,晦涩难懂,听不出几个具体的字音来,但是十余公子齐声大唱,倒颇有气壮山河的豪迈气概。   歌声至入城尚不止,引得许多路人侧目,众公子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中反而唱的更是得意洋洋,庆忌看的十分好笑,以他的实际心理年龄,已经很难理解这种少年人的心性,完全不明白他们看似必胜的信心从何而来,丝毫不曾考虑落败时的困窘,不过身在其中,庆忌还是不知不觉地被他们的乐观情绪给感染了。   庆忌拍拍被太阳晒的犹有余热的车栏,低声哼唱起来:“日落西山红霞飞,公子田猎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缨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自觉唱的好笑,庆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在一旁,孙敖兴致勃勃地问道:“公子所唱的是吴国的战歌吗?”   庆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正是,哈哈……”   这些公子们都是公卿大夫们的儿子,住处都在西北方向,那里靠近鲁国宫城,用现在的话讲就是高档住宅区。十五六辆车子浩浩荡荡驶过曲阜宽阔的大路,拐进内城时,在紧靠公卿大夫住宅外围的一幢宅院中,两个男人正对坐议事。   这幢宅子虽不如公卿豪门那般气派,但是高墙斗拱,飞檐翘角,院中花木琳琅,曲苑幽深,也是极佳的一幢居所。听到街上传来的豪迈歌声,正对坐叙话的两人语声一停,其中一人捻须奇道:“这是什么人在街上喧哗,来人,且去看看。”   不一会儿,一个家仆跑回来禀报,是十余家大夫的公子去城外田猎归来,内中还有吴国庆忌,听路人说,他们十日后是要与叔孙世家较量田猎之技的。   堂上端坐的两人不禁失笑,摆摆手屏退了下人,又复言谈起来。大司寇孙叔子家公子孙敖与大司马叔孙玉的爱女摇光打赌较技的事已经传开,朝野皆知,他们自然一听就知道外边是些什么人了。   堂上坐的这两人,一个五旬上下,身材文弱,皮肤白晰,颌下三缕微髯,虽无威武之气,但神色从容,颇具雍容气度,对面一个大汉穿着一袭葛袍,肋下佩剑,四十多岁,身材虽不甚高,但身躯健壮,魁梧有力。一张大脸较为丑陋,断眉阔口,肤色黎黑。   这两人正是鲁国当朝执政季孙意如门下三大家臣之中的仲怀梁和公山不狃。就象三桓世家如今季氏一家独大一样,季氏门下三大家臣,如今也是阳虎一家独大,仲梁怀、公山不狃颇受冷落,权势大不如前,三个家臣之间本来也是勾心斗角互相拆台的,如今阳虎权倾朝野,这两人便勾结到了一起。   那五旬上下长相文弱的男子就是仲梁怀,他笑叹道:“这些世家公子、姑娘们居然玩什么田猎竞技,以为奴做赌注的荒唐把戏,实在好笑。不过,庆忌一来,不但三桓之间的关系更趋紧张,就是这些少年公子们也跟着掺和进来,哼,此人颇不安生啊。”   公山不狃两道断眉一蹙,说道:“自来亡奔他国的人,又有哪个肯安份了?本来,阳虎献策攘助庆忌,藉机夺取兵权财权,是对主公有利的。然而,叔孙玉老谋深算,孟孙子渊性情暴烈,他们既窥破主公的意图,又岂肯坐视?我担心,三桓相争,是祸非福啊。”   仲孙梁微微一笑,公山不狃说的冠冕堂皇,好似全为季孙意如打算,他心中自然明白公山不狃反对的真正原因,是阳虎也能藉机爬的更高,而阳虎一旦成功,他们两人更是屈居其下,再无翻身之力。   仲梁怀也不说破,笑道:“是啊,如今主公是鲁国执政,代行鲁君之权,权柄一时无两,叔孙、孟孙两家也不得不看我家主上的眼色行事,何必还咄咄逼人呢,万一叔孙、孟孙两家狗急跳墙,他们合兵一处,力量并不弱于主公,到那时两败俱伤,恐非我季氏之福。”   公山不狃欣然道:“正是,仲兄所言与公山不谋而合,今日拜访仲兄,正是为了此事。你也知道,主公如今宠信阳虎,咱们的忠言他是不大听得进去的。但是你我都是季氏家臣,不管主公采不采纳,咱们总不能坐视主公步入困境,总要想些办法才是啊。”   仲梁怀双眼微眯,淡淡笑道:“那么,公山贤弟认为,我们该当如何呢?”   公山不狃身躯微微前倾,目注仲梁怀,沉声说道:“主公欲削叔孙、孟孙之权,缘由全在阳虎一人。愚意以为,应从阳虎处下手,灭其气焰,离其宠信,只要主公疏远了他,不再听信他的话,那时你我再劝谏主公,必可使主公及时收手,三桓修好。”   仲梁怀直起腰来,双手按在膝头,问道:“公山贤弟可有良策?”   公山不狃道:“仲兄,我认为,要打击阳虎,只需两个字,一是‘合’,一是‘拆’。”   仲梁怀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说道:“愿闻其详。”   公山不狃解释道:“合,是与士卿大夫们联手,阳虎如今虽非鲁相,实掌鲁相之权,朝中大夫对他一介家臣登临众卿之上,怕是没有一个满意的。虽说那些公卿大夫们与我们也不大合得来,但是打击阳虎,却是我们共同的目的,只要我们有心,未尝不能合作。”   仲梁怀眼中放出了光芒,连忙道:“慢来,慢来,说详细些。”   “是。仲兄,咱们主公门下,分为两派,一派是公卿大夫、出身显贵,一派就是我们家臣。主公虽然用着我们最是合意,但是毕竟与公卿大夫们同出一源,别看权柄交付于家臣,他心底里最看重的,决不是我们这些家奴,而是展获那等公卿大夫。”   仲梁怀苦笑道:“是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在主公眼中,我们终是一介家奴,只能供驱策,又怎会真的放在眼里?”   提起不平事,公山不狃也冷哼一声,然后继续道:“仲兄,稷祠前些日子被春雷击中起火,付之一炬,如今主公不是正想重修稷祠吗?我想,安排你我的人,向主公进言,由阳虎修建稷祠,阳虎为了讨主公欢心,一向是不管什么事都要揽在手中,必定欣然从命。”   仲梁怀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那又如何?”   公山不狃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仲兄,社祠、稷祠,皆是神圣之物。稷神乃农神,农乃国之根本,如此大事,庄重肃穆,若阳虎把差使揽在手中承建稷祠,以他一介家奴身份,行此神圣之事,试想,展获等公卿大夫们岂会不恼?他们必会就此事诘难于主公。仅这一事当然扳不倒他,但是你我到时有意无意地透露些阳虎的消息给他们,不由阳虎不倒。你也知道主公的脾气,到时为了平息众怒,阳虎只能做这只替罪羊,哪怕主公只是虚应其事,把他赶离身边,让他回封邑去避祸,他对曲阜,也是鞭长莫及了。”   仲梁怀喜形于色地道:“此计甚妙,阳虎一向贪功,而且狂妄自大,把这件差事交给他,他只会欢喜不禁,决不会想到随之而来的重重后果,哈哈,公山贤弟,真是妙计,咱们就这么办。对了,少正卯乃我鲁国闻人,此人言词犀利,博学多才,在卿士之中素孚人望,如果有他出面,阳虎更难招架。待阳虎中计,我便想法把消息透露给他。”   公山不狃也露出了笑意:“好,那么你我便依计行事,仲兄自己不要出面,安排的人一定要机灵些,切勿让主公发现意出于你我。”   仲孙梁捻须笑道:“这可我理会的,不劳吩咐。”   公山不狃丑陋的脸上也露出会心的笑意,扶膝而起道:“如此,公山不狃就不打扰了,这便告辞。”   仲梁怀起身相送,想起如能扳倒阳虎,重获主公欢心,不禁开怀大笑。转念一想,阳虎若倒了,今日的盟友公山不狃又成与他争权的强劲对手,若论机谋,自己实不如他,到时还不是屈居其下?   仲梁怀苦思半晌,忽想起成碧夫人在季氏一门中极有权势,到时若有她在季孙意如面前为自己美言……,仲梁怀一拍脑门,匆匆起身,呼人备车,直奔成碧夫人府去了。   ※※※   庆忌回到府中,下车登堂,在席上坐定,一镬热茶还没煮好,阿仇就自后宅急匆匆地跑来,进了厅门便叫:“公子,公子!”   庆忌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子,问道:“什么事,可是那六个女子出了什么事?”   阿仇一呆,瞪眼道:“那六个女子?她们能有甚么事?被我一吓,连哭都不敢哭出一声,若要入厕,都得阿仇点头答应,谁敢生事?”   庆忌哭笑不得地坐回去,恨恨骂道:“既然无事,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还有,吩咐咱们的人看住了院子,不让她们出去、不让她们接触外人就是了,也不必象犯人般这么看着。”   庆忌说完见他还傻站在那里,笑骂道:“傻在那里做甚么?还有什么事?”   阿仇呐呐道:“呃……,哦!是这样,公子,吕迁将军从卫国艾城遣人来见。”   “吕迁派人来了?”庆忌闻言大喜。自与吕迁等人分手,他自带两百亲卫赴曲阜,吕迁带着其余的人马直接回了艾城,两地相距遥远,自己的大本营是甚么情况他此刻一无所知。他在鲁国争取助力,但是根本的力量还是要靠自己,整日里记挂着艾城那边的消息,如今总算来人了。   庆忌忙道:“人呢,快快带他来见我。”   “诺!”一见庆忌欣喜急迫的样子,阿仇不敢怠慢,连忙出厅唤了来人,信使一共四人,都是庆忌亲信的手下,他们换了行商打扮一路赶到曲阜,此刻还是一副卫人商贾的模样,亏得如此,若做吴人打扮,怕是一进城就被大司寇孙叔子抓进做苦力了。   四人见了自家公子,欢欢喜喜上前拜见,庆忌长身而起,一把扶起他们。看着他们,想着他们是从艾城来的,那种感觉就象一个无根的游子突然找到了自己的家。尤其是,他们是自己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醒来时追随身边的人,又是在那时被自己派去卫国。   现在突然看到他们,那时的场面仿佛突然重现在眼前。看到他们,在记忆中已越来越淡漠,越来越象是一场梦幻的前世突然又回到了他的记忆中,那个似乎已永远遗失了的世界在满腔酸楚中又回来了,他们就是自己过去与现在、旧世与新生的见证者,庆忌心怀激荡,连眼睛都湿润了。   四名士卒见公子真情流露,还以为是见到他们欣喜所致,不禁为之感动涕下,五个人的手紧紧握住,好半晌,庆忌才平静下来,连声说道:“来来来,坐下说,都坐下说,你们远路而来,风尘仆仆,不必拘礼了,全都坐下。”   四人依言坐下,庆忌立即迫不及待地道:“艾城如今怎样?咱们还有多少人马?卫国如今情形如何?还有,可曾找到藏身楚国的掩余、烛庸两位公子,你们快快说给我听。”   庆忌一迭声发问,四人也知公子情切,连忙由那为首的信使答道:“公子宽心,咱们艾城一切安好。咱们当初回艾城时两千人,加上留守艾城的军士,以及陆续赶回艾城的散兵,最后重聚了约五千五百人。新近,吕迁将军、荆林将军又招募近千名新兵。两位将军经营艾城,开荒种地、又遣士兵行商打猎,再加上卫国国君拨付的财物,足以支撑大军所需。”   庆忌一颗心终于放下,喜上眉梢道:“那就好,那就好,阿仇,茶汤开了,快给四位兄弟斟茶。”   阿仇是庆忌亲卫,四个小卒哪敢让他倒茶,一边说着不敢,便有一个信使站起,取陶碗陶勺盛出几碗茶来,先给庆忌恭恭敬敬呈上一碗,才满脸崇敬地接着言道:“公子现在可是坊间流传的英雄人物呢,我兄弟几人这一路行来,坊间四处流传着公子如何大败盗跖之事,都说公子有天神附体,只威风赫赫地往那一站,盗跖的数千盗贼便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被吓得落荒而逃呢。”   “是啊是啊,”一名信使紧接着一脸兴奋地说道:“我等途经曹国时,听到坊间都在感念公子的英名呢,曹国紧临鲁国,素来受盗跖之害甚深,公子这一战,可是威名远播呀,我等一路听得这些对公子的美誉,无不欢欣鼓舞。”   庆忌微微一笑,浅茗了一口茶,才淡淡道:“坊间传闻,不足为凭,盗跖一战,仅是凭智取罢了。掩余、烛庸两位公子情形怎样?”   因为当初不能确定庆忌在鲁国待多久,何时返回卫国,所以当时吕迁吩咐去楚国散布庆忌在卫国的消息,同时寻找两位公子的细作一俟有了准确消息,要马上赶回卫国艾城。因此是否已经有了两位公子的消息,庆忌也要询问他们。   为首的信使道:“我们兄弟来的时候,还没有人捎回两位公子的消息。不过我们路过曹国的时候,倒是听说了一些有关两位公子的消息,只是尚不能证实。”   庆忌忙道:“不管真假,你且说来。唉,你等不知,我在鲁国,由于身份使然,朝中公卿不便向我透露与吴有关的消息,我又不便去市井间探访,现在如同瞎子、聋子,多知道一点消息,对我在鲁国的进退大有助益。”   信使道:“是,公子,卑下到曹国时,正好吴国的使节刚走,听他们的人散布的消息说,掩余公子和烛庸公子原匿于徐国和钟吾。两位公子各有兵将三千余人,楚王收容,令两位公子驻守于舒城。不过姬光派伯嚭攻伐舒城,大获全胜,如今不知两位公子又逃往何处了。”   徐国和钟吾国,是附庸于楚国的两个小伯国,两国都是不过一县之地的小国家,兵车都没有一百辆,城池更是小的可怜,起不到什么城防作用,六千对一万,原本就是一场难打的仗,何况伯嚭也是一员极骁勇的战将。   庆忌听的紧张,忙问:“此中详情到底如何,你且细细说来!” 第069章 风暴之眼   信使禀奏道:“卑下特意寻到当时在吴国使臣宴上侍候的一个乐师,使了些钱财哄他说出了经过。据吴使说,伯嚭攻舒,于舒城三十里外安营扎寨,以箭射战书入城。掩余公子坚守不出,但烛庸公子认为舒城险不足恃,不如以逸兵战疲兵,主动攻击。   哦,这些,是降了伯嚭的兵将招出来的。两位公子当时争执不下,烛庸公子便引本部人马杀出城去,掩余公子无奈,只得开西城与之夹击,伯嚭兵马众多,然而远路而来多有疲兵,因此双方战成一团难分胜负,此时伯嚭于兵车上见两位公子部下多为吴人,便令手下数百亲卫齐声高呼:‘你等父母妻儿尽在吴国,若不知悔改,与吴交战,大王将灭你三族了!’许多士兵闻言心生惶恐,抛戈弃甲,投降了伯嚭……”   说到此处,那信使脸上露出异色,显然也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妻儿。庆忌见了不禁心中一凛,他知道自己的兵将对他忠心耿耿,一是因为他的勇武之名,令武士最是倾服。二者,他待下宽厚,赏罚分明,属下感其恩德。三则是伐吴只输在了姬光的行刺之计上,正面作战,还不曾大败过,手下兵卒未起异心。   如今信使的这番话提醒了他,招募非吴藉士兵看来已是迫在眉睫的一件事,否则单纯倚赖吴兵,一旦姬光使这攻心之计,就算部下不会哗变,至少也是士气涣散。庆忌心想:“待这些信使返回时,一定要写封密信嘱咐吕迁,尽可能的多招募士卒,反正荒山荒野到处都是,叫士卒们开辟田地自给自足还是办得到的。”   庆忌正在沉吟,那信使又道:“两位公子见势不妙,只得引了残兵败去,至于退去哪里,那吴国使者在酒席上却没有说。”   庆忌嗯了一声,沉吟道:“他们不曾落在伯嚭手上便好,楚王奸诈,令二两位公子守一孤城,不派一兵一将相助,分明打的是使其自相攻杀,安坐以待收功的主意。掩余、烛庸两位公子并非蠢人,此番吃了败仗,必能看破他的用心。只消知道了我的消息,一定会想办法离开楚国投奔卫国的。”   那信使道:“公子说的是。说到卫国朝中,倒没有什么大事,哦,对了,卫国国君新近迎取了一位夫人,是宋国国君之女南子……”   庆忌一愣:“卫君……迎娶了一位新夫人?”   他知道卫侯好男风,身边养着许多娈童,目前身边最得宠的是一个叫做弥子暇的美貌少年,宫中的几位夫人和众多的侍妾一年也不会蒙卫侯恩宠一次,他怎么会又去迎娶新夫人?况且他现在年纪已有五旬,那位宋国公主甫嫁,应该尚是韶龄女子吧,怎么却以堂堂一国国君之女的身份嫁了这么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难道因为貌丑,才用来做了政治联姻的工具?   庆忌把心中疑问一说,信使脸上便露出些古怪的神气:“公子,这位南子夫人十分美貌,见过她的人说她有如谪仙一般,令人望而落魂。只不过……咳,听说这个女子为人不太检点,在宋国时便有几位大夫为了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宋君怕辱了门风,这才把她嫁到卫国。   不过,这位南子夫人很有手腕,到了卫国没有多久,就得到了卫侯的宠信,并联络了朝中一班权臣。如今,卫国宫中的事情不但尽皆交予南子夫人管理,连朝中的事,她都可以过问,许多人背后都说南子夫人是卫国的第二位国君呢。”   “哦?”庆忌听到这里心中不觉一动,这个南子刚刚嫁去卫国,就有这般能耐,时日一久,对卫国朝政的影响力该有多大可想而知。自己借卫国之城,又受卫侯馈赠,全赖自己生母乃卫国族亲,但是说起来,自己与卫侯谈不上什么亲情,只不过卫侯虽生活糜烂,政事也不大理,但是有名望的人去投他时,特别的好客而已。以后要借助卫国之力的地方还有许多,这位南子夫人既有这般本事,得和她拉拉交情才好。   庆忌想到这里,说到:“嗯,我知道了,你们远来辛苦,阿仇,给几位兄弟安排住处,设宴款待,然后好好休息。你们在此歇息两天,然后再回卫国。到时,为我携回一封密信、一份礼物。”   信使愣了愣,问道:“礼物?”   “嗯!”庆忌笑笑:“密信是给吕迁将军的,礼物是送南子夫人的。好了,让阿仇置些酒菜,陪你们坐饮一番,然后好生歇息去吧。”   四个信使拱手而退,庆忌负手在房中踱来踱去,送些什么礼物呢?女人喜欢什么,嗯……,鲜花,送花……有点扯淡了。珠宝手饰?堂堂宋国公主,要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才能让她喜欢呢?还有就是……鞋子、包包、衣服……   衣服……,庆忌心中一动,连忙寻出一幅鲁缟铺在案上,研了磨,提起毛笔涂涂抹抹起来,亏得少年时学过几年美术,功底还在,只是毛笔作画……,庆忌左右看看,瞧见茶汤滚沸,炉火正旺,忽地想到一个办法,去炉底抽出几根燃了一半的薪柴,吹熄了火,看看那炭化的木杆,正好充作碳笔,便重又取了一卷鲁稿,铺在桌上,细细勾勒起来。   庆忌画完了,仔细端详一番,轻轻地笑了。女人无不喜欢华服,美丽的女人尤其喜欢华美的衣服,如今这个时代,衣服的款式古朴端雅,但款式太少,自己多少也参加拍摄过几部古装片,那些集古今之大成的衣服美仑美奂,哪怕只有些印象,绘制出的裘衣也十分精美了。   此时的裘衣也要受周礼约束,天子才可似穿白裘衣,诸侯只能穿黄裘衣,大夫穿苍裘衣,士这一阶级就不可以穿狐或貂裘了,只能穿小羊羔的裘衣。至于士以下的庶民,穿羊毛、狗毛的皮衣就可以了。   南子是卫侯夫人,仪同卫侯,可以穿黄色兽毛的裘衣,而庆忌在漆城时买的几条上好的雪貂皮都是雪白色的,庆忌也不知道行事一向荒诞的卫侯敢不敢僭越了礼节让夫人擅穿白裘,为了避免麻烦,他设计的这款裘衣兽毛是冲里的,外饰以锦,只在袖筒、衣领处设计了兽毛外翻的结构。因为按周礼,天子与诸候所着皮裘是全裘,同时这时代的裘衣毛发都是冲外的。这样一设计,皮毛冲内,不露全裘,那么领口袖端纵是白色也不算逾礼。   看看自己所设计的这件衣服,想象着它穿在一个绝色佳人身上,款式新颖俊俏,颈部外翻的雪白貂领衬着一张千娇百媚的脸蛋,庆忌不禁自得地笑起来。   他对图样又略作修改,标明一些注意事项,便唤来英淘,让他速去曲阜墟市,寻一个最高明的裁缝,多付酬资,务必尽快照图样裁制出一件貂皮裘衣来。   把英淘打发出去,庆忌又喝了一杯热茶,起身向后宅走去。今天一通折腾,尤其是下午驾车田猎,骨头颠得也有些酸了,尤其是出了一身汗,此时颇感不适。古代贵族一天至少要沐浴两次,庆忌这个现代人反而不太习惯,不过今天出了一遍透汗,他倒真想马上泡进热水,好好放松一下。   一进内庭,听说庆忌回来,小雅、叶青等六女满脸欢喜地扑了出来,跪迎庆忌,随即一拥而上,帮他解甲除衣,备香汤沐浴。庆忌不觉有些尴尬,这些女子的确都是无辜之人,却因为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成了牺牲品,庆忌虽狠不下心来杀死她们,不过眼下对她们也是当成半个囚犯来看待的。   昨夜欢娱,那是因为她们是舞伎,自己是客人,一个付出笑颜和胴体,一个付出财帛为酬,正是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如今强行将她们留下,限其自由,拘其行止,彼此的关系已然不同,再要她们侍候,那就说不过去了,男人可以风流,却不可以下流。   庆忌表情有点僵硬地挥手道:“不必服侍了,本公子有些疲倦,自去池中浸一浸,除除乏气就好,你们退下吧。”   庆忌这样一说,六女顿时失色,惶然跪倒不敢言语。庆忌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她们的心意,放缓了声音道:“你们不要害怕,我已经吩咐阿仇,对各位姑娘不许失了礼数。这一次,你们的确是受了无妄之灾,庆忌心中也有些愧意,如今这般处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你们安份守己,我是不会难为你们的,待我大事已定,我会纵你们离去,对你们这些日子困于雅苑也会做些补偿。”   庆忌语气和善,六女这才知道庆忌并非反悔,再次动了杀心,六人互相看看,还是小雅壮着胆子怯怯地说道:“婢子们不敢有所怨尤,豪门贵介,婢子们见的多了,似公子这般仁心义士,实不多见,婢子们感激不尽。我们这些女孩儿家,本来就是为了取悦男人、服侍男人而生,如今既留在雅苑,侍候公子是我们份内的事,公子就容我们姐妹服侍吧,抛却感激之情不谈,以公子的人品风流,婢子们……婢子们也是心甘情愿侍奉公子的。”   说到后来,小雅粉脸低垂,腮上升起两抹嫣红,总些羞难自禁的模样。   庆忌摇头一笑,说道:“姑娘们的情意庆忌心领,今日实是乏了。”   小雅见他还是不肯答应,心中愈发害怕,却不敢再说怕触怒了他,只得与其余五女再拜而退。看着她们惶然的情形庆忌也觉无奈,要取信于一个人原本不易,如今也只能由她们去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早晚她们会明白自己的真正心意,现在也没有必要向她们表白。   六女娇俏动人,服侍男人又极乖巧,无论怎样难为情的举止,她们都竭力奉迎,不会有一丝不悦亦或推诿搪塞,原本是最佳床伴,庆忌又不是道学先生,若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但是一则他有受之有愧的感觉,二来这些女子毕竟是欢场中的娇娃,无论是剖心之言,亦或是悲戚欢喜,本是作惯的戏,实在叫人难辨真假。再则,他有大事要做,也不能旦旦而伐,沉溺于床第之欢。况且,如今彼此的关系实在别扭,别看她们是些小女子,谁知道一时想的糊涂,会干出什么蠢事来?明朝有位皇帝,险些被他眼中蚂蚁一般弱小的宫女缢死,前车之覆,不可不妨,自决定将她们暂拘于雅苑之时起,庆忌便决定再不和她们有任何瓜葛了。   硬着心肠目送六女退下,庆忌吁了口气,宽衣解带,赤条条滑进池中,热水温柔地包裹了他的身体,庆忌把毛巾叠起放在池边,枕上去放松了身体,任由那热水缓缓消释着身体的疲乏,心中却在想着大事。   吴人既然伐楚追杀掩余、烛庸两位公子,对自己这个最大的威胁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只不知他们对自己又要采用些什么手段,伍子胥除非黔驴技穷,否则料亦不会再使刺客行刺,这种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行刺的次数多了,又不奏效,只会贻笑天下,让人置疑姬光和伍子胥的能力,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卫国那边是自己的根本,是最不容有失的地方,好在卫侯好客,自己与他又是亲戚,只要安份守己地待在艾城,不去参予卫国之事,一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至于鲁国这边,如果一味的坐候季孙意如拿主意,以他毫无魄力的心性,怕是住上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不见结果也是可能的。该如何打开一个缺口呢?   当初伍子胥的办法……不可行啊。他在郑国鼓惑权臣谋反,就险些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在吴国再次撺掇姬光造反,成功的原因是姬光本是王族,而且掌兵多年。自己毕竟年轻,声望虽在姬光之上,却只是在吴国士卒之中拥有极大人望,而那些将领们更看重实际利益,大多都是姬光门下。姬光调开了自己,弑君自立便有极大把握。然而鲁国情形是不同的,照搬伍子胥的办法根本不可能。   三桓内部,目前没有谁有那份野心、那份实力能对三桓家主取而代之,如果强要联系三桓内部的野心人士,恐怕自己不能生离鲁国。权臣阳虎如今权势滔天,而且代季孙意如操办军政大事,手下自有一批忠心于他的人,如果说造反,他应该是有这个实力的,但是庆忌判断,即便能说动了他,他也不会成功的。   三桓世家,两百年的基业,根深蒂固啊,岂是阳虎一个掌权不足十年的人能够撼动的?鲁国的权力结构一向比较松散,除去一个季孙意如,并不能拔除季氏遍布全国各行各业的影响和势力,季氏一门自可再选出一位家主。民国时期四大家族苦心经营20年就能翻云覆雨,何况垂世两百多年的世家豪门,那是多么庞大的力量,只可利用,断不能为敌。可是季孙意如虽有野心,却无魄力,如何才能促其下定决心同自己合作呢?   庆忌想的头痛,舀起一捧水来洒在脸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好抛开心事,先尽情享受这难得的一刻清闲。此时,孟孙氏、叔孙氏的信使刚刚登上马车,悄然赶向齐国;季氏的使者则奔赴吴国问罪;吴国的郁平然郁大平携了吴王阖闾之命,带着三百侍卫正持节赶往鲁国,风雨欲来云压城,一场政治风暴正在酝酿当中,而庆忌,就处地这场风暴之眼……   再强烈的风暴,风暴的核心之处也是平静的,只有随着这狂风暴卷,风眼移动,原本处在核心部位的一切才会被这暴风绞成碎片。   此时的曲阜,仍是一片宁静。季孙意如正在等待庆忌争取到足够多的鲁国大夫支持,以减少来自于叔孟两家的阻力;叔孙和孟孙氏则企盼着鲁君归来,对季氏施釜底抽薪之计;季公子们摩拳擦着,筹备着九日后的田猎赛技。   而长袖善舞的季氏门下第一大商贾,富可敌国的成碧夫人,也因着仲梁怀的一次拜访,一脚踏进了这风暴之眼…… 第070章 一袖乾坤   成碧夫人府,后花院。   亭、树、台、琴,一美人。   微风徐来,吹落一树黄花,花瓣飘摇,落入池中荡漾。亭中女子端坐台前,纤纤十指抚着一具瑶琴,琴声叮咚悠扬,如风入松、如泉落涧、如花之落,幽雅赏心。   从院门儿望进来,她正背身而坐,看不清她的相貌,一眼望去,只觉身纤如月,长发逶迤,衣带飘风,轻腰如折,一副弱不胜衣的娇怯模样。   稍顷,一位少年公子急急走来,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圆圆胖胖,白白嫩嫩,衣饰华贵,仅那膝间叮当作响的一串美玉佩饰,就足以买下十匹骏马。院门口儿两个侍婢见了他并不拦阻,只屈膝施礼道:“见过公子。”   那白白胖胖的少年脸蛋红扑扑的,满脑门的白毛汗,他伸出食指凑到唇边“嘘”了一声,胆怯地看了眼院中抚琴的少妇,然后低声问道:“母亲方才可曾发过脾气么?”   两个侍婢哑然失笑,向他微一摇头,那少年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整整衣衫,把胸一挺,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向内行去,只是鬼头鬼脑的神情怎么看也有点可笑。   这少年就是季孙子菲家的少主人,成碧夫人的儿子季孙笙。当初成碧夫人与艾氏夫人争宠,斗得棋鼓相当的时候,就是由于及时诞下了这个家族继承人,这才大获全胜,最终气急攻心的艾氏夫人愤而自尽。   这位小公子自幼受父母宠爱,不习文、不练武,等到年岁稍长,玩心以重,要想约束他收心可就难了,到现在已经十三岁了,却仍是整日嬉戏玩耍,斗鸡弄犬,不肯吃苦于学业,使得成碧夫人十分烦恼,眼看他渐渐长大,却无一技之长,是以对他加强了管教,三不五时便要叫来训斥一番,这位小公子是着实地怕了母亲。   季孙笙蹑手蹑脚地走到抚琴的成碧夫人身后,小心站好,屏住了呼吸,成碧夫人听到身后有人来,双手十指优雅地抬起,往琴弦上轻轻一按,琴音顿止。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季孙笙立即伸出两只小胖手拼命鼓掌,大声喝彩,同时摇头晃脑,却无限沉醉状。   成碧夫人回身笑啐道:“呸!娘亲唤你来,是要你拍我马屁的么?”   这位夫人一回身,便令人眼前一亮,如今她已年近三旬,可是看起来肌肤娇嫩,眸澈如泉,相貌仍象二十许人,那眉眼嫣然若画,精致秀雅。一双幽若远山的黛眉、一对妩媚的眼睛,秀气的鼻子、小巧的嘴巴,乍见她的容貌,就象蔽月的浮云突然分开,泻下那满天清辉的刹那。   美女有许多种,最美的一种叫有女人味儿。一百个女人中可能有一个美女,一千个美女中却未必有一个媚骨天生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一举一动、一鼙一笑,天生有种吸引人的味道,叫人见而忘忧,见而思床。   这位成碧夫人果然不愧是斗倒了季孙子菲的正妻,从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小侍妾爬上夫人高位的销魂尤物,确实有着颠倒众生的本钱。   她那一双天生妩媚的眼睛斜睨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不随夫子读书,又去了哪里玩耍了?”   “哦,笙没有玩耍,”季孙笙揪着衣角,紧张的有点结巴,一张白胖的大脸也憋红了起来:“笙随夫子读书倦了,便去院中习射,嗯……我忘了告诉夫子啦……”   成碧夫人薄怒道:“习射?你能开得了弓,射得了箭吗?又来胡说八道欺哄于我,哼!你这孩子啊,太让为娘失望了,让你学甚么都不成,就只知道玩耍,便是玩耍,也常常输给人家,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儿子?说,斗蟋蟀又输给人家多少财物?”   季孙笙一听脸色更红,忿忿地争辩道:“母亲怎么这么瞧不起笙呢,笙赌钱从来没输过,方才和曹家二儿斗蟋蟀,我把他的佩玉都赢来了,还有昨晚,与高宝儿斗鸡,他父亲的青铜酒觚都输给我了呢。母亲若是不信,你看……”   季孙笙为了表功,一扯袍子,从怀里掏出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想必都是他赌钱得来的战利品,“喏喏,这些都是我赢来的,这件东西是大前天……”   季孙笙一一讲述着每样东西是怎样赢来的,说的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成碧夫人一双蛾眉蹙起,脸上表情越来越难看,季孙笙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下来,最后把头低头,嘟囔道:“啊……我……,母亲,孩儿错了……”   说着,他抬起头,飞快地瞟了一眼母亲,不服气地道:“母亲又来诳我……”   成碧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再训斥儿子一番,门口侍婢忽来禀道:“夫人,仲梁怀求见。”   “仲梁怀?”成碧夫人脸色攸地一变,袖中的双手一下子攥成了拳头,她欲言又止,眼神闪烁着,在亭中急急踱了两步,瞥了一眼还傻乎乎地站在一边的季孙笙,嗔道:“还不回去随夫子读书?再到处乱走,被我知道了,一定打烂你的屁股!”   说完坐回蹬上,淡淡说道:“叫他进来吧。”   季孙笙闻言大喜,今天真是太幸运了,有客人造访,自己总算能逃过母亲一番责备了,要不然杵在这儿听着母亲训话,那感觉真如魔音穿脑,真是无尽折磨。季孙笙心里感激着仲梁怀的八辈祖宗,喜孜孜地跑出亭子去了。   到了院门口,季孙笙与正候在那儿的仲梁怀撞个满怀,季孙笙险些摔倒,仲梁怀忙一把扶住他,一张老脸笑得象怒绽的菊花,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上下打量着他道:“哎哟哟,少公子,您可慢着点儿跑,要是把您撞伤了,小人可担待不起。”   季孙笙正是极为欢喜的时候,也不与他计较,推开他便急急跑开了,方才听说母亲叫他,慌得正在斗蟋蟀的他,把自己捉到的那只极品蟋蟀‘铜头将军’随意地藏在了院子一角,如果迟些回去,那蟋蟀给鸡啄走,那可真是欲哭无泪了,谁有功夫理这老家伙。   仲梁怀笑望着季孙笙离去,又瞟了眼施施然地坐在亭中的成碧夫人,掸了掸袍袖,笑吟吟走进亭去,长揖一礼,恭声说道:“仲梁怀见过成碧夫人。”   成碧夫人回首瞟了一眼,见两个侍婢都候在院门处,便又回过身来,纤纤素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琴弦叮当声中盈盈起身,故作平静地问道:“仲梁怀,你来见本夫人,有什么事么?”   仲梁怀眯起眼睛打量着成碧夫人,成碧夫人背身站立,一袭天水绿的长裙直曳于地,秀项颀长,两道香肩斜斜削下,鸦黑的秀发只用一条细细的缟素带子束着,于肩后直达臀上,纤腰向内凹出一道虹桥似的曲线,与笔直悬瀑似的秀发在腰与发之间构成一道弦月,一身风流,妩媚不胜。   “成碧夫人就象一枚成熟的果子,比起当年,风彩愈发的迷人了。”仲梁怀暗暗赞叹一声,那时,他在季孙子菲府上做事,正当壮年,如今一眨眼的功夫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已是斑斑白发,渐现老态,而成碧夫人却风华依旧,想起来不免唏嘘。   仲梁怀陪着笑脸恭维道:“小人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夫人了,心中挂念的很,今日见了夫人,夫人天香国色、风采依然,小人也为夫人欢喜……”   成碧夫人哼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道:“仲梁怀,你来见我到底有什么事尽管直说罢了,本夫人也是你赞得起的人吗?”   仲梁怀脸色微变,微微有些不忿地道:“夫人,这样的话未免令小人寒心了,小人在府上做事的时候,对夫人毕恭毕敬、奉若神明,无一事不为夫人着想,若非小人……,嘿!夫人恐怕未必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吧?”   成碧夫人猛地转过身来,双目微微一凝,寒声道:“仲梁怀,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威胁我吗?”   仲梁怀立即满脸堆笑,躬腰说道:“呵呵……,小人哪敢呐。啊,方才见到少公子,说起来,少公子一表人才,渐渐长大成人了,仲梁怀见了也为之欣慰呢。看夫人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对这位少公子,夫人想必也满意的很吧?”   成碧夫人变色道:“仲梁怀,季氏门下人才济济。阳虎、公山不狃皆当世之雄,你有什么本事与他们平起平坐?做人当有自知之明,若非是我暗中相助,你会有如今的权势吗?你的人情,我早已还了,你提他作甚么?”   仲梁怀拿住了她的软肋,也不想逼人太甚,忙拱手笑道:“夫人对小人的关照,小人可是从来不曾忘记过啊,对夫人,小人是从心底里的感激。小人此来,是听说夫人正组队参加龙舟之赛,这些杂事小人最是熟稔,不知可有什么需要小人效力的地方吗?夫人只要吩咐一声,小人必定全力以赴。”   成碧夫人拂袖坐回去,淡然说道:“赛龙舟么,不过是本夫人闲来无事,组支船队消遣解闷儿罢了,如今你已是执政大人门下管事,本夫人岂敢劳动你的大驾。”   “哪里哪里,仲梁怀一日是夫人门下家奴,一生都是夫人门下之奴,岂敢悖主忘恩?”仲梁怀舔舔嘴唇,狡黠地一笑:“夫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执政大人发下话来,季氏门下的船队谁若夺冠,便可独家经营三年海盐生意。啧啧啧,三年呐,三年的海盐生意,所得该是何等丰厚,怕不是要堆起一座金山了,夫人真的毫不在意吗?”   成碧夫人睨他一眼,心道:这要莫名其妙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真有什么办法可助我夺冠么?若是那样,他定是要从中分一杯羹了。不过以独营海盐的暴利,如果他真有办法,与这厌物合作一回到也无妨。   想到这里,成碧夫人的脸色缓和下来,她扭过身来,正视着仲梁怀,肃然问道:“这么说,你有什么好法子么?那倒不妨说来听听。”   仲梁怀顿时一呆,他哪有什么竞赛必胜的办法?方才问起龙舟的事只不过是句客气话,找个切入点。总不能一进门就直接了当地讲:夫人,小人马上就要搞垮阳虎了,阳虎一倒,公山不狃必与小人争权,那时还望夫人在执政大人面前为小人美言几句,让小人顶替了那阳虎吧。   如今成碧夫人真的向他问计,仲梁怀不禁傻了眼,人要脸、树要皮,要是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就这么吱吱唔唔遮掩过去,还怎么还好意思向成碧夫人求助?   仲梁怀这人在季氏三大家臣中,是最乏才智的一个,若非成碧夫人帮衬,以他的能力是断断升不到如今这个位置的。此人本来就没有急智,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到好办法,当下心中发急,眼珠乱转,可是脑子里浑浆浆的只有阳虎垮台,自己上位这些念头,旁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阳虎垮台,阳虎垮台……”,仲梁怀那生了锈的脑筋突然“嘎嘣”一下,蹦出来十年不遇的一点智慧火花,想起了一个对阳虎夺权至关重要的人来,仲梁怀不禁一拍大腿,喜不自禁地道:“夫人,小人这里有一个法子,夫人若依小人之法行事,此番龙舟竞渡必定夺冠!” 第071章 玲珑手段   成碧夫人神色一动,连忙问道:“什么法子?”   仲梁怀有了主意,神色也从容下来:“夫人,这赛舟,实际上赛的是操舟之人的本事。咱们鲁人不以舟楫之术见长,可以聘吴人操舟啊,那时还怕胜不了旁人么?”   成碧夫人晒然道:“真是废话,龙舟竞渡,一年只有一次,原未料到今年执政大人会出此重赏,谁的府上会养着一帮闲人,只为了每年一度的龙舟竞赛之用?再说,吴人也非个个擅长操舟,来我鲁国的吴人大多都是商贾,如今还多被季孙大人拘押起来,如果去吴国寻找,往返一趟,时间上又来不及,吴人?哪里有吴人?”   仲梁怀嘿嘿一笑,成竹在胸地道:“夫人此言差矣,这吴人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成碧夫人一呆,失声道:“你几时变成了吴人?”   仲梁怀干笑道:“夫人说笑了,小人哪是吴人呐,我是说……如今咱们曲阜就有一个人,只要找到了他,便可找到足够的善习舟楫的壮士,只要他肯相助,还有何人能与夫人争锋?”   成碧夫人一喜,连忙问道:“他是什么人?”   仲梁怀微微一笑道:“当然是现在住在雅苑的那位吴国公子庆忌。”   成碧夫人愕然道:“吴国庆忌?这……怎么使得?”   仲梁怀道:“怎么使不得?庆忌此来曲阜带了两百名亲兵,大多是从吴国起就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骁勇之士,这些人少有不习水性的,从中再择优异,要夺竞舟之冠,还不是易如反掌?再说,庆忌公子在漆城时,就是借住的夫人府邸,说起来是欠着夫人一份人情的,夫人若请庆忌相助,他岂会拒绝?”   “庆忌?”成碧面露沉吟之色,已然大为意动。她一口银牙轻咬着薄唇,仔细想了片刻心中已有定计,脸上神色顿时轻松下来,微微侧首睨了一眼等候在旁的仲梁怀,说道:“嗯,你这异想天开的主意还算不错,我仔细想想再说吧,今日来找我,就只为了这一件事么?”   仲梁怀大喜,厚颜笑道:“是,主要就是为了夫人这件大事。不过……小人这里还有一件小事,对夫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小人出身夫人门下,您说夫人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   成碧夫人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好啦,不要花言巧语的,到底是什么事,你现在可以说啦。”   仲梁怀喜孜孜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成碧夫人听了犹豫起来,半晌方道:“仲梁怀,人贵自知,以你的能力,就算现在的地位,若非有我相助,你也是得不到。以你的才智能力,一旦到此高位,不知多少人会暗中觊觎,频施黑手,你……怕是自保也不足,如要取代阳虎,对你来说,实是取祸之道,我好心劝你,还是安守本份,知足常乐吧。”   仲梁怀一听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夫人,什么叫知足常乐?昔日成碧夫人得季孙子菲大人宠爱,与艾氏夫人并列,地位已固若磐石,若是知足常乐,又何必令我去寻一个初生的……”   “住嘴!”成碧夫人攸地站起,明净无暇的脸蛋上透出一抹胭脂般的红霞,她呼吸急促,好半晌才强自抑制下来,拂然道:“好!我答应你,你若扳得倒阳虎,我便助你取其地位。不过从此之后,你可再也不要……”   仲梁怀哈哈一笑,接上去道:“夫人放心,只消我能取阳虎而代之,鲁国之中,唯有季孙执政大人在我之上,还有什么事是我办不到的?那时自然不会再来麻烦夫人。”   成碧夫人舒了口气,颔首道:“好,仲梁怀,希望你这次能言而有信。”   仲梁怀自得地一笑,拱手而退:“夫人放心,这是小人麻烦夫人的最后一件事了。小人告退。”   仲梁怀施施然退下,到得园口,与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正好撞个对面,那人瞟了他一眼,冷哼而过,仲梁怀不以为忤,自顾笑吟吟地离去了。   那人匆匆走到成碧夫人面前,问道:“姐姐,我方才听说仲梁怀来了,便立刻赶了来,他来找姐姐做什么?”   成碧夫人冷哼道:“还不是挟恩自重,逼我为他做事。哼,取阳虎而代之?阳虎一代枭雄,岂是他这样的平庸小人所能抵敌的。以他的本事,非要强行取代阳虎,那真是自寻死路。”   那男子蹙眉道:“姐姐答应了他么?阳虎……可不是好惹的啊,如果得罪了这个人,怕是以姐姐的身份,也要受他百般刁难。”   成碧夫人叹道:“你放心吧,我答应他的,是他扳倒阳虎之后,才为他向家主进言。凭他?扳得倒阳虎吗?哼,痴人说梦罢了。”   那男子以拳击掌,烦恼地道:“姐姐,留着此人,终究是个大祸害,依我看,咱们不如找几个可靠的人,把他给干掉,那才一了百了……”   成碧夫人横了他一眼,嗔道:“成秀,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仲梁怀虽然较阳虎、公山不狃要显得平庸无奇,可是小人伎俩还是懂得一些的,他守着那么一个大秘密,难道不怕我杀他灭口?此人一定有应对之法,好在,他是我的同谋,若非生死两难关头,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说的,且由他去吧。”   成秀跺了跺脚,只好无奈应允。成碧夫人又问:“对了,让你收购粮食、牲畜、丝漆等物的事,现在进行的怎么样了?”   成秀道:“姐姐放心,我派了许多人手,不止在鲁国,还远赴齐、曹、郑、宋等国收购,就地蓄于仓禀和牧场之中。现在所蓄之物,足供曲阜所有百姓一年之用了。不过……,姐姐,咱们收购了这么多的粮食、牲畜,丝漆等物,已经占用了巨额的钱财,这些东西放的越久越不值钱,咱们这么大肆收购,今年雨水充足,又不象要发生灾荒的模样,如果不能及时转卖出去……”   成碧夫人轻松自若地道:“放心吧,我决意收购这些东西,是仔细考虑过的。现在南面有吴楚两国磨剑霍霍;而北面呢,齐国晏相与高、栾、鲍、田几家权臣愈斗愈烈;而我鲁国,自庆忌一来,风云迭起,形势一触即发,这三处地方,恐怕先后都要出大乱子。战乱一起,民生首当其冲,什么天灾也没有这种人祸厉害,介时我们屯积的粮食、牲畜必定可获重利。”   成碧夫人经商的眼光向来超卓,成秀对姐姐十分信服,听她这么说,便不再进言。成碧夫人是季孙子菲大夫的夫人,以如此显贵的身份经商,在当时来说并不稀奇。   春秋战国时代,正是中国商人的黄金时代,由于诸侯林立,所以各国物资的交流多倚赖于商贾,因此商人地位极高,甚至比肩于士。齐国名相管仲就出身于经营渔盐的商贾;范蠡、子贡也是先后经商,并无损于一世贤名,原因就是当时商贾并非受人岐视的低贱行业。   当时季氏门下的贵族们经商的许多,每家都有些生意,要不然季孙意如也不会以经营海盐为赏,要门下各家竭力取胜了。成碧夫人刚刚嫁入季孙子菲家中时,就显示出了超凡的经商能力,艾氏夫人赶走了丈夫许多侍妾,唯独留下了她,除了这侍妾成碧会做人,卓越的经商才能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要知道艾氏夫人本是经商高手,所以才能在数年间让丈夫的财产以倍数增加,成碧故意示弱的情形下表现出来的经营能力犹能受到艾夫人重视,其本领便可见一斑了。   斗垮了艾氏夫人、丈夫也身故以后,成碧夫人便专心经营商业,如今已成鲁国首富,富可敌国。当时富商大贾牟取暴利,手段有三,一是舟车并用,辗转异域,利用空间差异赚取暴利。由于路途遥远,所运送的都是珍奇古玩,或高档生活用品;第二种就是藉着资本雄厚,屯积居奇,将粮食、牲畜、丝漆等一类利润本不高的生活必需品屯积起来,天灾人祸的时候再运去灾区出售,利用时间差异以获取暴利;第三种就是借贷了,借贷自然离不了高利贷。   这些经营手段正是成碧夫人最主要的三个经营方面。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可获暴利的买卖,那就是煮盐售盐。那个时代售盐获利是极其巨大的,其利润甚至在经营珠宝之上,如果独家经营三年,那利润的确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大财富,有此原因,庆忌夫人对能否夺得竞渡胜利怎会不放在心上?   她问过了收购米粮牲畜的事,便道:“成秀,你马上去替我办一件事。往城外庆忌军中送些东西,嗯……,送牛十头、猪二十头、羊二十头,再送绢、葛、缟等三车,以作飨军之用。”   成秀一呆,问道:“庆忌?是从吴国来的庆忌公子吗?我们和他并无什么瓜葛,为何要送他礼物?”   成碧夫人淡淡一笑道:“庆忌是我季孙家的贵客,我以礼物馈赠我家客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成秀不明姐姐用意,只好点头答应,成碧看着弟弟离去,微舒懒腰,媚目中泛起一片得意的神采:“今日送你肥牛肥羊,来日要你做我耕牛座马,吴国第一勇士么,呵呵,若有他为我效力,此赛还怕不能拔个头筹?”   成碧夫人含颦嫣然,浅浅而笑,令人绮念丛生的妩媚脸蛋上露出一丝自矜的甜美笑意。   ※※※   这日傍晚,庆忌与公子们唱着春秋版《打靶归来》自田猎场回来,刚刚回到府中,阳虎便到了。阳虎踌躇满志,面有喜色。庆忌练了一天的车战,腹中正觉饥饿,忙把他迎进厅中就坐,命人摆上酒肉,与他对坐畅饮进食,持箸笑问道:“虎兄今日神采飞扬,可是有什么喜事,是不是季孙大人已有决定?”   阳虎嗨道:“我家主公,休提休提,要他决定一件大事,谈何容易?不瞒你说,我家主公这些日子并没闲着,不断召见各位大夫议事,商议援兵助你,可恨叔孙、孟孙不断阻挠,那些大夫们深知无论是同意还是反对,都不免要得罪一方,是以推诿扯皮,乱出主意,到现在也没个定论。”   说到这儿,他又安慰道:“不过公子不必过于忧急,借兵助一人伐一国,本是极慎重的事,本来就不是仓促可以决定的,再说,就算主公决意出兵,此时也不是时候,我正在联络各方,为公子铲平阻力,公子只管放心宽住,多多交结士流公子,说不定会有奇效。”   庆忌知道,各国的兵将都是临战募兵,平时都是农夫,如今这个季节正是农忙的时候,因此各国此时少有大动干戈,进行较大战争的,即便此时季孙意如答应下来,以鲁国的复杂情形,夜长梦多,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情,现在暂且拖延,努力争取对自己更好的形势,其实也有道理,便欣然一笑,说道:“虎兄说的是,那么虎兄为了何事这般喜悦,莫非……新聘了什么绝色佳人?”   阳虎哈哈大笑,挟起一片卤肉大嚼,开心地摆手道:“嗳,女人嘛,就象这芥茉,不过是一味作料罢了,蘸上一点,味道更香,不蘸嘛,嗯……也没啥两样。我阳虎不好此道,只不过偶尔寻欢,调剂一下罢了。”   说到这儿,他忽地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公子,我听说……昨日成碧夫人往你的军营里送了些牛羊布匹,可有此事?”   庆忌颔首道:“正是。”   阳虎嘿嘿一笑:“这事儿……可不是我家主公的意思,你可收下了吗?”   庆忌笑道:“管她什么理由,我是来者不拒,让我的兵将吃的饱饱的,战场上才能为我拼死效力。”   阳虎挤挤眼睛,摸着胡子诡笑道:“成碧夫人为何送你厚礼,莫非是听说了公子夜御六女的丰功伟绩,一时动了春心,想要打你主意?”   阳虎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越看越笑:“嗯,我看行,公子这般人品相貌,啧啧啧,任哪个女子见了,不想和一口水把你吞了下去。”   庆忌听了啼笑皆非,他还真不知道阳虎也爱开玩笑,只好尴尬地道:“虎兄说笑了,成碧夫人乃季氏门下孀居的妇人,再则身份高贵,怎可……怎可拿来取笑?”   阳虎不屑地道:“啊呸!公子一世英雄,怎么也学人家惺惺作态?男欢女爱,只要两情相悦,有谁管得了?孀居的妇人若要嫁人,若要寻个相好,乃是自家之事,主公怎么会管这么无聊的事情?”   说到这儿他嘿嘿一笑,故态复萌道:“不过……成碧夫人真是一代尤物呢,便连我这素来不好女色的人见了她那妖娆姿态,都要怦然心动,公子……”   说到这儿他忽省起自己身份,男女之情固然谈之无妨,但是上下尊卑却是有别的,忙呛了一声,端起杯来,一脸正气地说道:“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其人。咱们不谈女人,不谈女人。”   庆忌哈哈大笑道:“虎兄也相信女人是祸水吗?”   阳虎侧着头,说道:“女人是祸水?嗯,不错,祸水,来来来,不谈祸水,喝酒喝酒。”   庆忌见他忐忑,不好再捉弄他,笑嘻嘻地应酬了这杯酒,笑道:“虎兄,你还没说今日有何喜事呢?”   提起此事,阳虎脸上重现喜色,笑道:“公子不知,执政大人欲重建稷祠,由我主持修建、供神、塑身,并祭祀等一应大礼,呵呵,我家主公如此信任,阳虎岂能不喜?”   庆忌听了也替他高兴,忙举杯道:“不错,果是一件喜事,来,庆忌也敬一杯,为虎兄道贺。”   阳虎哈哈大笑,连道不敢不敢,却也举杯,喜气洋洋地干了。   庆忌干了这杯酒,把杯子一放,心中忽然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妙的念头,仔细想了想,却没摸着头脑,不知这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阳虎见他神气古怪,抹抹嘴巴上的酒渍问道:“公子为何这般神气?”   庆忌想不出缘由,便一笑道:“哦,没甚么,咱们喝……哎呀,不对,不妥,此事大不妥!” 第072章 软刀子杀人   阳虎紧张地道:“什么不妥,哪里不妥?”   庆忌连忙摆手,蹙起眉头凝神细想,阳虎见了便把嘴巴闭起,扶膝瞪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起了什么。   其实阳虎一说,庆忌便该想起来了,因为那时候建筑是一件大事,而建祭神、祭祖的祠堂或者筑城,更是一件极其神圣庄严的事情,其政治意义非常重大,有幸能主持修建这种重要建筑的人,首要第一条就是德高望重,身份尊荣,最好是当世之圣贤,这才容易与天神取得沟通。   正因其意义非凡,所以能有资格承建这种神圣建筑的人,等于在政治上、在官场上拥有了极高的权威,受到了大众的认可。吴国的伍子胥以相国之尊亲自跑去监工筑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他在那儿,无人威望更甚于他,这种光荣的事必须得由他去担纲。虽说城池规划、建筑都有具体的人去做,但是必须由他来牵头。否则建什么稷祠,不过做一包工头而已,阳虎又岂会这般高兴?   然而也正因为神祠庄严无比的文化特性,因此使一家奴去主持这样重要的事情,便有些形同儿戏,等若授人话柄了。这样的事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尤其是在鲁国这种特别重视周礼,以礼制为国之根本的国家,就无异于一场政治灾难了。   庆忌知道这种礼制的严格要求,又比别人多了几千年的见识,知道历史上不知多少人曾用类似的方法给政治对手下套,上墙抽梯,把对手置于火上烤,终成众矢之的的事例,所以才能非常敏锐地感觉到其中的阴谋。换了旁人,无论是季孙意如,还是阳虎,都不可能想的这么审慎,公山不狃出这诡计,本就是以有心算无心,只是他没想到阳虎会向庆忌炫耀,而这个庆忌又看过太多宫廷戏,以致功败垂成。   庆忌越想越觉不妥,如今阳虎是他最大的助力,可万万不容有失,不过他又怕是自己多疑,所以沉吟半晌,才郑重问道:“虎兄,建造稷祠这件事,是执政大人自己属意于兄,还是有人提议?”   阳虎本是极乖觉的人,立即听出话外之音,面色顿转凝重,忙问道:“有甚么问题?”   不待庆忌回答,他又答道:“稷祠上个月被春雷引燃了大火,付之一炬,本来就要重修的,因着公子的事,朝中争执不下,这件事便暂且搁下了。因为借兵伐吴的事如今胶着不见结果,暂时被搁置下来,莫大夫便向执政大人提起尽快重建稷祠。据我所知,执政大人接了莫大夫的奏呈后,询问府中家臣霍开、冼一平,二人向执政大人举荐……”   说到这儿,他的脸色已变的十分难看。他和公山不狃、仲梁怀同为季氏门下权势最大的三位家臣,都有自己的府院和一众手下,平时并不在季府中听命当差,季孙意如身边还有些亲近的家臣,这霍开、冼一平便是其中两个。   阳虎得了这差使之后,也曾私下问过自己在季孙意如面前布下的眼线,知道是霍开、洗一平的举荐,这两人因直属于季孙意如,不是三大家臣的属下,但是平素一向与公山不狃、仲梁怀走的较近。阳虎听说是他们举荐,又想不出其中有何对自己不利的方面,还以为他们是眼见公山不狃与仲梁怀失势,有意向自己买好,所以当时还颇有些自得,此时他当然知道其中必有诡计,这两个人只怕是抱着坑害自己的念头了,只是虽然这么想,他还是不明白对方的阴谋所在。   庆忌见他脸色,也知道举荐他的人恐怕和他并非一路人,这样看来,自己的猜测就确有依据了。于是庆忌把自己了解的祀建礼制详详细细说了一遍,阳虎对这些繁褥礼节一窍不通,听他解说半晌方恍然大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明刀明枪的对手他并不怕,哪知道要去建座祠堂,那堂皇礼教竟也暗含如此的玄机、偌大的杀机。   庆忌说完又道:“虎兄,此事可大可小,罪名可轻可重,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大可造以声势,直指执政大人。如今叔孙、孟孙两家与大人不合,就算不是出于他们的主意,他们也是会加以利用的。当然,仅凭这么一件事,绝对扳不倒执政大人,可是虎兄做为执行者,那时候……”   阳虎已一脸阴霾,沉声接道:“那时候,不消执政大人开口,我阳虎为主分忧,也得自请贬斥,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回到我家主公的封邑去,做一门子护院,从此不得踏入曲阜半步。”   庆忌不语,阳虎是何等样人,内中利害,只消一点他就明白,完全不必自己渲染,以他的机智,此刻怕是早已想通了前因后果,连谁是幕后害他的人都知道了。庆忌沉静地看着他问道:“虎兄既知其中阴谋,现在有何打算?”   阳虎把浓眉一挑,咬着牙道:“当然不会遂了他们的意,我这便去见主公,就说自己身份……低贱,不配承担建祠大礼,请主公另觅良才。”   说到这儿,阳虎脸上横肉一阵扭曲,要知此人自尊心极重,最不愿提起自己卑贱的出身,现在要他亲口说出来,心中已是恨极了那使计的人。   庆忌摇头道:“不妥,此等礼制,季孙大人又岂会不知道?他听人举荐,使虎兄督建稷祠,一是出于对虎兄的信任,相信虎兄能不负所托,尽快尽好地建成稷祠;另一方面,也是季孙大人完全没有想到有人别有居心,存心欲陷虎兄于不义。”   说到这儿,他冷笑一声道:“这种事,原本就是他娘的猪臊泡,想吹大便大,想吹小便小,如果没有人存心起刺生事,建了也就建了,根本不会惹起什么风浪。所以季孙大人既想不到,又自矜以他的权柄地位,不会有人挑战他的权威,这才欣然令虎兄去做这件事。你若这么回覆季孙大人,季孙大人问起,那时你如何说?直说有人要害你吗?证据何在?到那时徒然让季孙大人知道有人与你不和,哪有半点好处?”   阳虎脸上的神情郑重起来,肃然拱手道:“公子说的是,以公子之见,阳虎该当如何?”   庆忌侧着头望天想想,似笑非笑地道:“非常简单,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阳虎忙道:“愿闻其详。”   庆忌道:“虎兄可去见季孙大人,说出心中所虑,然后请季孙大人择一素有贤名、德高望重的公卿大夫为建祠正使,虎兄可为其佐助,具体事情当然还是虎兄去做,可是上面供着这么一尊‘神’,任他明刀暗箭,再无人能伤得了虎兄分毫。稷祠建成,虎兄可分一半功,同时可得季孙大人欢心,而且可以不着痕迹地消弥这一祸患。至于那施计使谋的阴人么……”   庆忌挽袖提壶,往杯中斟酒,淡淡地道:“相信以虎兄的本领,自有办法慢慢消遣于他。”   阳虎闻言大喜,拍案叫绝道:“好!好一招顺水推舟,此计甚妙,就依公子所言。公子,阳虎这便回去了。”   庆忌知道此事不马上办好,阳虎便无心饮酒,便也起身相送,行至门口,庆忌说道:“虎兄,庆忌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阳虎慨然道:“庆忌公子,蒙你称一声兄长,虎本不敢当,不过阳虎身份虽然卑微,这一颗心却绝不卑贱,公子待我以至诚,阳虎岂能不知?再如何不中听的话,我知道公子是为我好,阳虎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又岂会因此发怒?公子但说无妨。”   庆忌点点头,说道:“虎兄,你出身寒微,从最低贱处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虽非公卿,位比公卿,虽非公卿,权逾公卿,这固然是虎兄才智卓绝,方有今日成就,但是也因此引来许多人的妒恨构陷。   若是寻常的阴谋诡计,以虎兄的机智权变,料能应付,唯有这高高在上的贵族礼制,繁褥高深,纵阅尽书卷,怕也不能记的完全,再说虎兄哪有时间把洋洋洒洒的周礼大全记的完整?而且以虎兄今日的地位权势,需要你亲力亲为的事越来越少,需要你居中决断、运筹帷幄的大事越来越多。   所以……虎兄应该多寻几个博学之士相助,以这次助庆忌伐吴的事来说,庆忌也知道,一直是虎兄鼎力相助,并为之奔走、联络各方,虎兄身边若有几个智囊,相信能把这些事安排的更加井井有条。虎兄若想把这位子坐得稳定,更是必须得找几个聪颖的脑袋一齐想你之所想,而不是你一人劳碌奔波,疲于奔命。”   阳虎定了定神,虽然心中有事,但是这番话他是真的听进去了,而且想及自己成了这事实上的鲁国宰相之后,的确做事每多吃力,庆忌所言的确不假。便拱了拱手,感激地道:“公子良言,阳虎谨记在心。”   阳虎匆匆赶出门去,上了马车吩咐道:“马上去季氏府邸。”   马车哗哗疾驰而去,阳虎往椅背上一靠,气愤、焦虑,还有一种深深的屈辱感,一齐涌上了心头。被人嫉恨谗构,他可以不在乎,明枪暗箭,他可以不在乎,唯独这出身,这低贱的出身,是他永远无法克服的软肋,天知道,奉家主之命建一座祠堂,都可以因为这身份而险些葬送了他。那深埋在心底里的痛,再一次被剥了出来,腐蚀着他的自尊。   庆忌说的是对的,他的地位越高,越需要才智之士的扶助,需要有士族阶层的支持,而不是斗鸡走狗之徒、好勇斗狠之辈,然而,真正的才智之士不只难寻,真正的才智之士又有几个肯投效到他的门下?为一介家奴效力?虽说权同鲁相,可好说不好听啊。   车轮辘辘,阳虎的一颗心象那车轮似的也不知翻来覆去转了多少遭,寻思了多少个来回,马车即将赶到季府时,阳虎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本来以为这一辈子也不会相见、不可能共事的人。   那人虽是贵族,却是破落贵族,若为权势所诱,未必不会屈身侍他。那人熟谙周礼,博学多才,是鲁国闻人,且落魄不名,求官心切,如果能引他为己用……,也未必要明着充做身边的智囊,只消荐他入朝为官,明为朝中同僚,暗为休戚与共的盟友,那又有何不可?   阳虎此人拿得起放得下,所重者唯有实际利益,一想此人可用,昔日恩怨顿时抛下,立时起了招揽之意,心中只想:“孔丘……不知此刻他是在陬邑老家,还是已经来了曲阜呢?”   ※※※   次日一早,阳虎施施然捧着一口食匣再次来到雅苑,匣中是一只香气四溢的烤乳猪,这是他送给庆忌的一份礼物。今天来,他仍然是满面春风,只是那种喜悦与昨日不同,昨日是承揽了一件大事的自得之喜,今日却是令对手吃了一瘪的快意之喜。   二人坐下,阳虎先向庆忌道了谢,然后冷笑道:“这两个人,是我近来不将他们放在心上,这才险些吃了暗亏,否则他们怎么奈何得了我?哼!公山不狃,仲梁怀,早晚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说到这儿,他眉头一蹙:“仲梁怀前日见过了公山不狃,随即便去季孙子菲府上见了成碧夫人,我现在尚不知成碧夫人是否与他沆瀣一气,若是成碧夫人成了他的同路人的话,嘿嘿……”   阳虎的话至此而止,没有说的明白,但眸中却露出一丝狠厉之色。这也是他知道自己是庆忌最为倚重的人,绝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否则成碧夫人做为重要的季氏亲族,又是鲁国第一富贾,权柄又岂会小了,他纵然心中恨极,却连这一丝颜色也不会在别人眼前暴露出来的。尽管如此,已足以令庆忌暗暗心惊了:阳虎以一介家奴身份,却连季氏家的一个主人都不放在眼里,权柄和掌握的力量,显然比他估计的还要大的多。   阳虎与庆忌攀谈一阵,再次致过谢意便起身告辞,做为鲁国第一大忙人,阳虎每天确实有着太多的事情要做。庆忌送走了阳虎,没有再回内室,直接披甲着衣,叫人备车,便欲赶往尼邱山同众公子田猎。   皮甲刚刚穿好,正系绊甲丝绦,阿仇引了一个锦衣童子进来,那童子见了庆忌便施礼说道:“庆忌公子,我家主人季氏成碧夫欲邀公子今晚过府饮宴,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成碧夫人?”庆忌正系丝绦的手指一顿,微微有些发愣:成碧夫人邀我过府饮宴?   他忽然想起方才阳虎不经意间表现出的怨恚之意,成碧夫人先赠厚礼,又复相邀,到底是什么目的?如今鲁国三桓相争,形势诡谲,满朝公卿大夫无一人敢轻率地邀我赴宴,怕引起其他人的猜忌,这位成碧夫人虽非官场人物,毕竟也是公卿出身,为何却不避嫌疑?   没有搞清楚她的意图之前贸然赴宴,很容易引起阳虎的误会,而阳虎现在对庆忌来说,是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这样一想,庆忌便道:“原来是成碧夫人相邀,前日蒙夫人厚礼,庆忌正想使人还礼呢,不想夫人又请在下赴宴,庆忌实在惶恐。”   那小童笑吟吟地站着,听他说的客气,只道他马上便要一口应承下来,不料庆忌话风一转,又道:“庆忌已与诸位公子有约,同去尼邱狩猎,傍晚归来疲惫不堪,一身尘土,实在不便出席酒宴,请代庆忌回复夫人,成碧夫人的好意,庆忌心领了。”   小童一呆,他家夫人富可敌国、貌美如花,若说她出面邀请谁来,还从未有人会拒绝赴宴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庆忌转身道:“咳!英淘,取我为夫人备下的礼物,随童子去一趟成府。”   英淘一呆,心道:“公子何时备过礼物?让我拿什么去送礼呀。”   庆忌的眼神往案上一飘,英淘顿时会意,忙去捧起了阳虎刚刚送来的那头烤乳猪,对那发呆的小童笑道:“小哥儿,请吧。”   那时极讲究礼尚往来,人若送礼,必须有所还礼,如果对方的名望或者地位比你高,更得亲自上门还礼,以庆忌的身份自然不必亲自登门,不过这还礼却必须的有的,此时正好借花献佛,了了一桩心事。   成府里,接待了英淘的谢礼,又使人送他离开,成碧夫人便仔细询问小童请庆忌赴宴的经过,听说庆忌毫不在意地便拒绝了她的邀请,成碧夫人胸中一股不平之气便升了起来,她把两道柳眉弯弯一敛,冷哼道:“吴国庆忌,好大的架子,本夫人的邀请,他也会拒绝。”   成秀已经听姐姐说过邀请庆忌的用意,深知里边蕴含着多么巨大的财富,闻言急道:“姐姐,他不肯来,这便如何是好?”   成碧夫人把眼波一荡,似笑非笑地道:“他不肯来,我还不能去么?人家庆忌公子这般傲气,那本夫人只好纡尊降贵,亲自去见他啰。”   成秀闻言一呆:“以姐姐的身份,未必便不及他一亡国公子高贵,姐姐……这样做岂非有失体面?”   一旁成碧夫人那大头儿子正扯着一条烤乳猪腿大嚼不已,听了这话也替母亲不平,此子出身商贾之家,耳濡目染,也有经济头脑,立即忿忿然道:“他送一头烤乳猪来,母亲便把自己送上门去,太吃亏了,亏大发啦!”   成碧夫人杏眼圆睁,娇嗔喝道:“猪头猪脑的,想什么呢?滚去随夫子再读十年书吧,真是不学无术的东西!”   季孙笙一听还要再读十年书,那岂不是要活活读死了自己,立即抱头鼠窜而去。   成碧夫人哼了一声,转首对成秀吩咐道:“成秀,你使人去给我到城门处守着,庆忌一回来,立即禀报于我。”   成秀应道:“姐姐放心,一会儿我就安排人去城门处守候。”   他左右看看,厅中无人,便向成碧夫人靠近一步,略一沉吟道:“姐姐,笙儿这件事,早晚是咱们的心头大患,一旦事发,万事皆休。如今仲梁怀与阳虎相争,天知道会不会因此泄露了姐姐的秘密,一旦牵连到咱们,那时想脱身也不能了。如今咱们在越国、宋国、楚国等处化名经营的那些产业已经壮大起来,为求万全计,姐姐是否应该……”   “我知道,”成碧夫人截口说道:“唉,再等两年吧,笙儿现在还小,等他长大成人之后……,这孩子虽然怠赖于学业,其实是很聪明的,而且也很孝顺,我怎忍心……”   “姐姐,季孙笙又非姐姐亲生骨肉,你何必……”   成碧夫人默然片刻,那天生风流妩媚的脸蛋上隐隐浮起一片母性的温柔和庄重:“成秀啊,笙儿虽非我亲生骨肉,毕竟被我养了这许多年,在我心中,早把他当成亲生的儿子一般,你让我如何……便割舍得下?”   成秀闻言默然,久久方长长一叹,摇头走出厅去。 第073章 二女争锋   庆忌与季孙斯等人回城的时候,天色已暮,今日有几位公子携了女伴去,所以车猎没有练习多久,陪着姑娘们游山玩水倒是花了大半的时间。前边一辆车上,只有孙敖和庆忌没有女伴,随着田猎竞技之日越来越近,孙敖心中也很紧张,一路上不停地与庆忌商议着竞赛时的种种可能以及应变措施,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倒也不觉烦闷。   “喂,庆忌公子,听说……你十六岁时就徒手搏斗过一头犀牛,是真的吗?”   一位芳龄十三的小姑娘晕红着脸蛋向他问道,这位姑娘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姿色虽不出众,却长得很甜。她是曲阜常伯之女,常伯这个官儿相当于宋朝的开封府尹,也是极有权势的一个官儿,本来今日邀请她来的是常三公子,可这小丫头自打一来就盯上了庆忌,一双大眼睛动不动的就往他身上瞟,只是因为害羞,始终不敢主动跟他说话,这时眼见进了城,彼此就要分手,不知道明日父亲允不允许自己再去城外游玩,心中到底不舍,是以壮起胆子与他说话。   常三公子百般奉迎,这位姑娘却对他爱搭不理的,这时见她主动向庆忌搭讪,常三公子不禁唬起了一张脸。   庆忌笑笑,说道:“哦,斗是斗过,不过那头犀牛尚未成年,也算不得十分的厉害。”   “哇,就算未成年的犀牛,也十分可怕了,公子能赤手抓住一头犀牛,你……你真是好强壮呢,比我……喔,比我大哥还要强壮。”小姑娘红着脸蛋,两眼放光地道。   一旁常三公子的脸拉得更长,庆忌听了不禁失笑,他没想到这么个小姑娘居然也会动了春心,心中不觉有些好笑,他正想回答,前方车马忽然一顿,只听孟孙子野怪叫道:“嗳呀,好大的胆子,谁敢拦住我们的去路?”   一行马车都停下来,庆忌也趁机停止了谈话,扭头向前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拦在路正中央,孟孙子野当然不会拐弯让路,正大声斥责那马车上的人。   那辆马车漆得发亮,桐木的车框,素色的帘子,粉色的流苏,前边是双马,马是高头大马,难得的是两匹马通体纯白,没有一丝杂色,在夕阳下那白马隐隐罩上一层金黄,看起来雄骏无比。   那马上的车夫端然坐在高座上,也似威风无比,对孟孙子野的呼喝丝毫不以为意,不知他对孟孙子野说了句什么,孟孙子野讶然回头向庆忌这边望来,脸上的倨傲神色一扫而空。后边车马上的公子小姐们正诧异猜测着那马车主人的身份,那位身材魁梧,一脸虬髯的大汉已跳下车来,放下踏板,然后轿帘儿一掀,闪出一位身段窈窕盈润的青衣女子。   青、赤、黄、白、黑是正色,着此纯色的必是贵族身份,所以她一走出车来,便有几位公子露出释然神色,待那女子提裙踏上木蹬,微微抬首向这边望来,那明亮如水的双眸一扫,每个人都觉得她的眼睛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刹那,嘈杂声随之而止。   那女子款款下车,对面车上的孟孙子野已拱手向她恭恭敬敬地说了几句话,那女子目光再抬,已向庆忌这辆车瞟来。季孙子斯失声道:“哎呀,成碧夫人怎么来了?”   “成碧夫人?”庆忌吃了一惊,他在漆城时,便听说过这位夫人,前两日又受了她的厚礼,可是直到此刻,才头一眼见到她,瞧她体态相貌,象是藏在深闺的一朵鲜花,让人很难把她和一位富可敌国的大商贾、一个智计百出、婢代主母的女子联系起来。   此时,孟孙子野已跳下车,陪成碧夫人向这边走来,季孙斯满脸讶然,仍在嘟囔道:“奇怪,成碧夫人拦住我们做什么?”   庆忌却已知道这位成碧夫人此来十有八九是为了自己,这时也装不得傻了,只得硬着头皮跳下车来,成碧夫人款款行来,裣衽一礼,浅浅笑道:“庆忌公子,人家可等着你了。”   这女子一袭青色深衣,浅饰深色花纹,乌发一盘,只插一支白玉簪,通体上下,再无半点装饰,衣青肤白,彼此衬托得就象夜色中高悬一轮明月,明眸皓齿,珠唇腴润,那种成熟风情,看得人情难自己。   庆忌硬着头皮还礼道:“庆忌见过成碧夫人。”   成碧夫人妙目流转,眉眼都是笑意,仿佛拌了蜜糖似的,见庆忌还礼,她眸中先是闪过一丝得意神色,瞬间又回复成眼波盈盈的妩媚神气,掩口轻笑道:“公子是贵人,贱妾可不敢受您的大礼。今日一早,成碧遣家中小童邀公子过府一叙,不想公子正欲出门,倒是错过了时辰。成碧如今亲来相迎,足见诚意了,公子可愿赴我府之宴么?”   “这个……”,庆忌面有难色,拿眼去看季孙斯,季孙斯下巴一抬,目光飘向远方,今佛不曾看见。   “成府不能去,一旦阳虎起了芥蒂,便要失一奥援了。成碧夫人不能拂其脸面,不管怎么讲,她可是季氏门下的夫人,拂了她的脸面,便连执政大人也不好看。”   庆忌急急想着,改容笑道:“夫人盛情,庆忌敢不应承?可是前日才蒙夫人馈赠礼物,今日庆忌再登贵府承夫人之宴,未免失礼,这样吧,夫人既然来了,便由庆忌做东,咱们……”   庆忌心念一转,他来曲阜时日太短,也记不得别的酒楼,便道:“咱们到‘鲁脍居’雅亭饮酒叙谈如何?”   成碧夫人心中微微诧异,看他模样,倒不似倨傲无礼之辈,可是……我亲来迎他,为何仍不愿赴我家宴?他可是我季氏家主的客人啊,莫非……,想起他提起方受重礼,不敢再赴邀请,成碧夫人不由脸上一热:他在想些甚么?莫非怀疑我对他……动了甚么心思,这才有意避嫌?   庆忌见她黛眉微蹙,轻咬薄唇,似乎正在犹豫,赶忙说道:“既然夫人没有意见,那么咱们便去鲁脍居吧。夫人请登车。”   成碧夫人睨他一眼,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庆忌抱拳道:“诸位公子,庆忌要请贵客赴宴,不能与诸位同行了,就此告辞。”   “告辞,告辞!”众公子纷纷拱手,常三公子大乐,挤眉弄眼道:“成碧夫人可是我曲阜有名的美人呢,哈哈哈,公子尽管去,恭喜,恭喜。”   他这样一说,旁边一些公子便吃吃直笑,那个心仪庆忌的小姑娘心里泛酸,把脚往常三公子脚上狠狠一踩,把眼往庆忌身上狠狠一瞪,一时也不知她是在生谁的气。   庆忌离了战车总不能步行随成碧夫人前往,成碧夫人让陪行的两员家将下了马,将马让给了庆忌和英淘,一车二马,缓缓赶往鲁脍居,到了地方庆忌颇有绅士风度地亲扶成碧夫人下车,刚刚走到门口,便被一个一身葛袍、头发花白的半百老者拦住,陪笑道:“哎哟,对不住,今儿小老儿这酒家已经被人包了,两位贵客空来一趟,小老儿实在抱歉。”   庆忌还记的这家店主,问道:“你是此间主人袁公么?”   那老头儿点头哈腰地笑:“不敢当,不敢当,正是小老儿,公子,今日这店被人包了,请公子见谅。”   上次庆忌来此,有十余个公子陪同,人多眼杂,这位店主并未注意到庆忌,所以此时并未认出他来。庆忌听了不禁发窘,没有本地人带路,总不成请成碧夫人喝酒,还得让成碧夫人帮他找地方吧?庆忌只好硬着头皮道:“呃,我看你店中清静,客人当是在二楼了,记得你家尚有三楼亭台,风光雅致,也算清静,袁公不妨与那客人商量一下,把三楼让与我们,如何?”   说着,庆忌自怀中一摸,触手莹润,又有光滑,掏出一看,却是一枚珠子,一方美玉,随手塞到店主手中,笑道:“有劳袁公了。”   袁公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摆出一副正经嘴脸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儿虽非视钱财如粪土的贤者,但是开门做生意,也得讲一个信义……”   一直站在庆忌身后的成碧夫人突然闪身出来,淡淡地说道:“行了,袁二,捧着你的粪土快滚吧,三楼的亭台我还不去了呢,就去你的二楼坐坐,速去安排。”   袁公一眼瞧见成碧夫人,脸色顿时大变,那双眯缝着的小眼也陡地张大,失声道:“成……成……,是是,夫人稍候。”   袁公话也不敢多说,立即捧着他口中的粪土逃之夭夭。   成碧嫣然道:“公子,这袁公本是我府中的家奴,这点面子还不敢不给我的,咱们进去,请。”   庆忌汗颜,这番仓促待客,实在有些丢人,这时更不便走了,只得与成碧夫人一同进去,两人并肩而行,这一挨得近了,鼻端只闻馨香扑鼻,传来一种妇人身上的醉人味道。   片刻功夫,那袁公又连滚带爬地打楼上下来,哭丧着脸道:“夫人,楼上那位经我苦苦哀求,本来是同意以屏风隔开,给夫人留一席地的,可是一听了夫人的名字,她却又不肯了。”   成碧夫人脸色一变,问道:“楼上是何人宴客?”   袁公吃吃地道:“是……是叔孙大人的爱女摇光小姐。”   成碧夫人眸子一转,忽地展颜而笑:“哦……,原来是她呀。呵呵,去忙你的吧,公子,请。”   “夫人……”,袁公苦着脸道。   成碧夫人俏脸一沉,斥道:“一切有我,你怕甚么?昔日季氏门下第一剑手今日怎么变成了这般畏首畏尾的猥琐人物。”   袁公见她发怒,不敢再言,只好退在一边,成碧夫人向庆忌一摆手,挺起胸膛当先走上楼去,庆忌不知道她与叔孙摇光有什么过节,见此情形也只好跟上楼去。临上楼时,还深深地看了袁公一眼,成碧夫人说他昔年是季氏门下第一剑手,必是擅于击剑之术了,能在季府称第一,也该是技击高手,可是从面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两人到了楼上,甫一现身,正谈笑风生的几位客人顿时闭口不言。双方互相望去,只见一边席上坐着四个女子,年纪都不甚大,正对着门口的那个就是叔孙摇光,她一手扶膝,一手按在桌上,好似随时都要腾身跃起似的,怒冲冲道:“成碧夫人,你没听到本大小姐在此宴客吗?”   成碧夫人笑吟吟地道:“小姑娘,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就是你父叔孙大人,对本夫人也是客客气气的呢。”   说着,她若无其事地对庆忌道:“公子,请。”   庆忌苦笑,看这情形,也不知道今天算是谁请谁了,尤其是两个女人在那儿暗争暗斗,一个大男人夹在中间真是别扭。   庆忌向叔孙摇光一看,叔孙摇光也正睁着一双杏眼狠狠瞪他,不过与他目光一碰,不知怎地却突然满脸晕红,攸地别过头去,成碧夫人一双眼睛滴水不漏,将二人的神情全部收入眼中,不禁好奇地瞟了他们一眼。   叔孙摇光被她一看又有些气愤难耐,攸地站起,看那情形似乎要下楼去寻袁公的麻烦,成碧夫人淡淡地道:“袁公不过是个酒家主人,得罪不起你,也奈何不得我,谁要去那可怜人面前逞威风,尽管去吧。”   她这样一说,叔孙摇光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只把那一双杏眼瞪着,咬着牙根好似要杀人一般。庆忌看的好笑,叔孙摇光能文能武,这位成碧夫人娇怯怯的模样,那一副风摆柳枝的身材,却绝不可能是练过武艺的人,说起来,两个人里叔孙摇光要强一些。可是偏偏成碧夫人一言可令其立、一言可令其坐,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叔孙摇光的喜怒控制在她手中。   看着这样性情的两个女子相斗,好象……也不是那么枯躁。   只是,这戏固然好看;这酒,可就难喝了…… 第074章 女女战争   “摇光妹妹,这位就是成碧夫人啊,我听说成碧夫人寡居多年,不曾再嫁呢,今日怎么却与一位公子携手游玩于酒家呢?可见啊,传言未必可信。”   与叔孙摇光同座的都是她的闺中好友,个个都是公卿豪门家的小姐,所以并不惧怕成碧夫人的权势。她们与叔孙摇光同仇敌忾,见好友受欺,不免挟枪带棒地给她帮腔。   另一个女子便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瞟着庆忌道:“那也算不得什么啊,夫人年轻貌美,虚度年华岂不可惜了,这位公子如此人品,卓然出众,我看与成碧夫人很是般配啊。”   成碧夫人嘴角一翘,脸上笑意更浓,对她们的奚落全不在意。她轻轻击掌,向楼下扬声喊道:“袁公,给本夫人把酒菜呈上来,不要这般藏头露尾的,叔孙大小姐何等身份,岂会与小人为难。”   看来袁公是早在楼下听着呢,片刻的功夫,袁公亲自端着盘子上来,上边盛着酒肉佳肴,点头哈腰地一一摆放,又向叔孙摇光偷瞄一眼,叔孙摇光吃成碧夫人拿住,果然不好以身份压他,只是恨恨地瞪他一眼,袁公忙陪着笑脸又溜下去了。   “咳!”一见女女战争已告一段落,庆忌这位酒宴的主人决定把主动权抓回来,他清咳一声,说道:“感谢夫人受我邀请,庆忌先为夫人斟一杯……”   “公子且慢!”成碧夫人折腰向前,一把按在他握住酒壶的手上,庆忌一呆,只觉触手温凉,说不出的香柔软腻,这位夫人的手保养的极为柔腻,犹如珍珠滑粉,触在手下心头便似掠过一阵风也似的清凉。   然而,目光再往下探,成碧夫人身子前倾,一袭深衣襟口半袒,丰满的酥胸挤出一道幽深诱人的乳沟,而雪酥酥的半截胸脯上端,却是一双自滑腻嫩肌下撑起的性感锁骨,纤腰削肩,偏生长了一对令人心惊魂飞的酥乳,两相映衬,更加惹火,真不知那软媚着人的娇躯蕴含着多么巨大的性感味道。   “贱妾在家也曾听说,如今曲阜城里传的尽人皆晓,庆忌公子与曲阜十公子联手,要与叔孙世家较量田猎之技,可有此事么?”成碧夫人止住了庆忌的动作,浅笑问道。   “呃……确有此事。”庆忌说着,又看了叔孙摇光一眼,叔孙摇光把俏俏的下巴一扬,一脸不屑。   “如此说来,这第一杯酒,应该是成碧敬公子。”   成碧夫人说着袅袅起身,款摆娉婷,凌波般的绕着桌子走到庆忌身边又复跪坐,然后提壶斟酒,双手捧起奉于庆忌,嫣然说道:“公子威武之名扬于天下,田间射猎不过是小试身手,成碧第一贺,贺公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请公子满饮此杯。”   “哼!盛名之下,未必能负,这一战谁胜谁败,此时怕还言之过早呢。”一旁叔孙摇光冷冷说道。   成碧眼光也不转一下,只是捧杯笑望庆忌,那怀里散发出幽幽芳草气息,中人欲醉,庆忌实在有些吃不消她那流波荡漾的双眸盯视,只好接杯在手,满饮了此杯。   成碧夫人又斟一杯,轻笑道:“叔氏有女初长成,芳菲脱俗,惹人怜爱。这第二杯酒,成碧贺公子得此美婢侍候,膝前培酒,身后铺床,不知要羡煞了曲阜多少少年公子。”   “呃……”,庆忌再看叔孙摇光,叔孙摇光面红耳赤地坐在那儿,嘴巴张了张,那狠巴巴的话却不见说出来。   叔孙摇光身边三个女子此时已经知道对面那个英俊公子就是吴国庆忌,左手边一个白衣女子低声说道:“摇光,与你田猎为赌的庆忌原来就是他呀?”   右边一个红衣女子低低笑道:“妹妹,我看你就输了给他吧,如此俊俏的人儿,可别便宜了成碧那个妖精,把她抢过来,也算报了一箭之仇了。”   叔孙世家也有自己的生意,主事人就是叔孙摇光,可她做生意的手腕和眼光远不及成碧夫人,两家都经营鲁缟,由于成府的鲁缟无论是花色质量还是经营手段,乃至于往来客商的交际都优胜于她,结果叔孙家的生意被成府压制的只能以次货贱价出售,两人的交锋,叔孙摇光每每败北,两人之间早有芥蒂,所以这女子才以此取笑,说她抢了成碧夫人的男人,便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叔孙摇光恨得牙根痒痒的,可是一旦涉及男女之事,女人无论怎么讲话都是要吃亏的,她现在只盼田猎之日早早到来,让庆忌输个灰头土脸,那时才是她扬眉吐气之日。   成碧夫人好整以暇地又斟第三杯酒,乜着杏眼瞟了叔孙摇光一眼,笑容变得更媚更甜,声音里满是衅意地道:“这第三杯酒么,先不忙喝,贱妾现有一事,想向公子借八个人帮贱妾一点小忙,若是公子允了,成碧再奉上这第三杯酒以贺公子。”   庆忌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成了成碧夫人与叔孙摇光一战的武器,只不过两个女人拿一个男人当成武器的时候,这个男人通常是没有发言权的。如果两个女人中有一个与自己关系近些,那更没有拂其脸面的道理。不管如何,自己现在与叔孙氏是对立的,与季孙氏才是盟友。而且这位成碧夫人送礼与前,亲迎于后,她当众这么说话,自己一个男人,怎么也得配合一下,不能落了她的面子。   庆忌只好笑叹道:“夫人客气了,若是借几个兵卒,有何不可?只是,夫人门下人才济济,若有什么事还办不成,那庆忌只怕也要让夫人失望了。”   成碧夫人以雪腻的手背掩着樱桃小口,露出娇嫩的掌心,咯咯地笑起来。虽说这举止有些天真烂漫,不宜由她这样成熟的妇人做出来,可是由她表现出来却极其的自然,那股子轻撩慢捻的韵致,既似天真又含妩媚,特别的味道令人心痒难搔。   “公子应允了便好,那么……明日成碧便亲往公子军中挑人,可使得么?”   “自然使得,只是……不知夫人到底有什么事,一定要我的人才办得好呢?”   成碧夫人双眉一轩,欣然笑道:“五月端午沥波湖龙舟竞渡,成碧也要组一队人去凑凑热闹,可是我鲁人的舟楫之术远不如吴人,成碧府中的家将懂得此道的更少,本来还担心着万一输了又惹人取笑呢。”   她把眼波向叔孙摇光那边盈盈一瞟,叹息道:“贱妾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独自支撑门庭,辛苦且不去说,背后还不知多少无聊人士乱嚼舌根子,诽谤的无以复加呢。”   成碧夫人复又展颜一笑:“公子此来曲阜,可不是老天爷怜悯于我,差了你这天使前来助我取胜一般么?”   庆忌听说是向借几个人去划船,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使得使得,夫人明日尽管去我军中挑人,不过……强中更有强中手,我可不敢保证我的人就一定夺冠啊。”   成碧夫人得偿所愿,妩媚地笑道:“人家对公子可是信心十足呢,五月端午沥波湖龙舟竞渡,一旦得胜,公子军中壮士每人皆有馈赠。至于公子你么……”   成碧夫人把眉尖一挑,自得地道:“成碧亲手炙一条肥鱼以献公子,聊天成碧心意,公子,人家炙鱼的手艺可是堪称一绝呢。”   庆忌哈哈大笑:“使得,使得,能得夫人为庆忌炙鱼,那已是最好的礼物了。”   叔孙摇光听说成碧夫人向庆忌借人,竟然是为了竞渡一事,已然大惊,更加看不得的是两个人的眉来眼去,心里也不知怎么的,特别的不舒服,听到此事冷笑一声说道:“成碧夫人忒也小气了吧,你得了一座金山,却只回馈一条炙鱼,这样的买卖真是做得,难怪成府做生意包赚不赔,日进斗金。”   庆忌听了一怔,他对季孙意如一时兴起,以家族海盐生意为赌注的事不甚了了,并不知道今年龙舟竞渡有着什么重大意义,所以听说能得一座金山,便知内中还有隐情,却不便向她询问。   叔孙摇光身旁的红衣女子轻声惊叹道:“这下子我可真得服了,庆忌……公子就摆在那儿,曲阜里多少季氏门下绞尽脑汁想着赢这一局,怎么却没人想得到向他求助呢。谁若夺冠,独领海盐生意三年经营之权,啧啧啧,那真是一笔令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庆忌这才知道内中原季,他不是生意人,不知道海盐生意倒底能赚多少,他的公子身份是不会接触这些事的,做为一个现代人的意识中,对于最为寻常便宜的盐巴,更加不知其贵重。但是他知道例朝例代做私盐贩子的人多不胜数,哪怕为此被杀了头,照样有人从事此业,其他若无巨利,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庆忌顿时转起了脑筋。   成碧夫人目注叔孙摇光,注视良久,好似颇为惋惜地轻轻摇头。   叔孙摇光本不欲向她发问,可是看她神色,实在有些忍不住,脱口问道:“你如今得偿所愿了?欢喜怕还来不及呢,叹的什么气?”   成碧夫人“嘻”地一笑,说道:“我不是为自己叹气,而是为叔孙小姐叹气啊。”   叔孙摇光把两道柳眉一扬,冷笑道:“不就是龙舟竞渡么?对我家来说,却没甚么大不了的,输也罢、赢也罢,都没什么了不起,有什么好叹气的。”   成碧夫人一本正经地道:“待得沥波湖龙舟之赛时,你已是庆忌公子的人了,我胜便是庆忌公子胜,我的荣光便是庆忌公子的荣光,你不替自家主人开心,怎么倒象愤愤不平似的呢?”   叔孙摇光拍案而起,面孔涨红道:“放屁!谁是他的人了?”   成碧夫人眨眨眼:“以庆忌公子的本领,首猎麋鹿的人非他莫属,田猎之事必然是他夺冠,叔孙小姐信誓旦旦,要上门去为人家为奴为婢,曲阜中谁不知晓,言犹在耳,叔孙小姐就要反悔不成?”   叔孙摇光红着脸辩解道:“就算本小姐输了,我也只是他的人,却不是他的女人,你故意恼我是不是?”   成碧夫人掩口而笑:“难怪叔孙小姐常着男装招摇过市,莫非……你真的是男人么?若是女人嘛,唉……叔孙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呀,怎么连一个侍女应尽的本份都有些甚么都不知道呢?”   叔孙摇光斗嘴不是成碧夫人对手,只气得胸膛起伏,不能自己,她恨恨地道:“今日出来,本为散心,谁想偏又惹一肚子气,酒兴全都没了,我们走,懒得理会那样的妇人。”   众女子起身,随着叔孙摇光走到楼口,临下楼时叔孙摇光回首冷笑道:“本姑娘包下了这幢酒楼,清静的很呐,如此绝好去处,正适合你们郎情妾意,勾勾搭搭,你可不要错过这样的好机会,若是成就了好事,可别忘了谢过我这大媒人。”   说完把楼梯踹得山响,轰轰隆隆地下去了,也不知道她这个“你”是说庆忌,还是指的成碧夫人。成碧夫人存心气她,掩口娇笑道:“叔孙小姐慢走,本夫人恕不远送。” 第075章 少妇遐思   两边还在斗嘴时,庆忌的心神已然飞走。他原本担心成碧夫人与仲梁怀、公山不狃联手对付阳虎,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想把自己也拉拢到他们的阵营里去,所以不愿与她接触。被她拦在路上时,也是出于这种心理,所以才反客为主邀请她到酒家,在公众场合会面不致让阳虎过于猜忌。如今他才知成碧夫人的真正目的。   由此,庆忌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复国大业。若要复国,究其根本,不外是兵与钱,如今仅靠吕迁他们做些小生意、同时自己开荒种地,倒是可以养活现在那些兵,但是要扩招人马、购买军械和粮草,那就力有不逮了。来自于卫侯的周济又有限,如今听说成碧夫人的事,他顿时动上了脑筋。   叔孙摇光一走,楼上便静了下来,偌大的房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孤男寡女,又是初识,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好在成碧夫人经商多年,能言善辩,很快又将气氛融洽起来,虽只两人,又是初识,但是对答之间让庆忌如沐春风,丝毫不觉局促。   酒过三巡,两人捡些轻松有趣的事情来讲,巧笑佐酒、嫣然下肴,不知不觉间庆忌已多饮了几杯,脸上露出淡淡红晕,一张俊脸便有种粉面含春威不露的意味儿了。   成碧夫人见了娇笑道:“公子实是少有的俊俏人物,与叔孙小姐真是有些般配。叔孙姑娘虽然性子粗鲁一些,其实公卿世家里但凡未出阁的女子,又有几个做姑娘的时候不是这般娇纵了?叔孙姑娘倒还算是其中性子最爽直的一个了。公子若是赢了这场田猎比赛,一定要她履行诺言才好,公子如此人才,说不定就能打动了她的芳心,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庆忌苦笑道:“夫人又来取笑我了,那个刁蛮丫头只要见了我,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若我真要她做我的侍婢,怕是晚上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防她暗算。呵呵,田猎之事,我只是想帮公子们挣回个面子,这位叔孙大小姐,我是实实的不敢领教。”   成碧夫人眨眼笑道:“公子不觉得叔孙小姐聪明伶俐、美丽可爱么?”   庆忌笑道:“庆忌现在一心只想还国复仇,儿女私情还不曾放在心上。”   说到这儿他又恭维一句:“说到美丽,夫人实是庆忌所见第一美女,风情相貌,无一不臻绝佳之境,若非夫人自言,看着只如二十许人,真是令人惊叹。”   女人,对于相貌和年龄总是特别关注的,成碧夫人听了脸上微晕,眉梢眼角便露出欢喜来。庆忌一语说罢,突然改了话题:“其实夫人也不必太在意龙舟竞渡的事,经营海盐嘛,纵然行销整个鲁国,又能得几分利?”   成碧夫子自得地道:“公子习的是经天纬地之学,自然不懂这商贾之事。食盐虽非昂贵之物,却是家家户户不可或缺的东西。食盐取之于海水,所费有限,但是一经销出,积少成多、聚溪成海,那可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大才富。况且,成碧的生意不止于鲁国,宋陈曹卫、蔡楚晋秦,无一处没有我成府车马的足迹。这盐运出鲁国,利润便增十倍不止,我成府车队行于诸国,每次出去,最小的规模也得有五十车,你想其利何丰?”   庆忌听到这里,心中已经了然,并且也有了谈判的把握。这位成碧夫人除非不动心,既然动了心,这次龙舟竞渡她是必在志得的,否则以她的尊贵身份、何必向自己一个流亡公子屈尊示好。   庆忌心中有了定计,便微微笑道:“哦?这么说,只要我帮夫人赢了这场比赛,那么这偌大的财富夫人便唾手可得了么?”   “是呀,呵呵,我想……明日听说这消息的对手,便要面如土色了。”成碧夫人欣然点头,话儿刚刚说完,突然怔了一怔,隐隐察觉到庆忌的语气似乎有些问题。   果然,庆忌目光一垂,轻轻转动着酒杯,悠悠说道:“既如此,夫人只以一条炙鱼相谢,是否显得……单薄了些呢?”   成碧夫人本想说会另备一份厚礼相送,但是眼前的人可不是一个讨价还价的生意人啊,他是庆忌,庆忌是什么人?堂堂吴国公子,虽说现在流亡在外,但是虎死不倒威,公子就是公子,自有公子的身份和尊严,怎么可能去斤斤计较一笔酬谢,那么……他如此询问,是什么意思?   成碧夫人心念一转,瞧着庆忌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里跳了出来:既不为财,那他……他为了什么?莫非……   绮念一生,成碧夫人立时就不自在起来,绯色立时便涌上了面庞,颊上竟然有些发烧的感觉。   成碧夫人一身风流,天然妩媚,不知多少男子见了她的姿色为之垂涎,自从季孙子菲过世之后,在她身边蚊蝇一般转来转去,只盼成碧夫人青睐与他的男人多如过江之卿,成碧夫人对这种事最为敏感,而且她又实在难以想象一位王孙公子居然要和她谈生意,自然便想到了这种事上去。   “那么……公子你……你是什么意思?”这样一问,成碧夫人的心便不争气地跳了起来。   庆忌微微倾身,目注她的俏脸说道:“我助夫人获此大权,三年的经营下来,漫说在鲁国,怕是富如齐国,也找不出能比得夫人豪富的世家了,毕竟……齐国做不到象鲁国这般由谁一家独霸了食盐生意。叔孙摇光说的不错,三年下来,夫人怕不要攒下一座金山?况且这三年功夫交接各国商贾,人脉积累下来,三年之后就算仍由各家分营,也再无人能与夫人比肩,庆忌付出的固然微不足道,但是成果却足以令人瞠目。夫人……是不是也该对庆忌付出一点呢?”   成碧夫人粉颊上一阵热辣,随着庆忌前倾的身子,上身稍稍后仰,羞怒地道:“付……付出甚么?不行!不可!万万不可!”   庆忌翻了翻白眼道:“夫人是生意人出身,可曾见过还没还价就把话说绝了的人么,夫人最好仔细考虑一下,我帮夫人争取到这么大的好处,嘿嘿,夫人便不舍得给我一点甜头和?”   成碧夫人又羞又恼,一颗芳心如小鹿般卟嗵卟嗵乱跳,饶是她素来机敏多智,善于应对各种局面,也被庆忌这样直接大胆的要求给弄得手足无措了。男人大多好色,无论公卿大夫还是贩夫走卒,见了她便神魂颠倒的她已见多了。   然而,她的身份在那儿摆着,敢在她面前这样肆无忌惮的男人实是一个没有。最好笑的是,那些男人越是被她颠倒,便越是百般掩饰,偏要在她面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这令成碧夫人有种很特别的快意,戏弄这种伪君子已成了她消磨时光的一种游戏。   然而今天终于有人破除了这种禁例,庆忌肆无忌惮单刀直入式的表白,让她又惊又讶又羞又恼,同时又有种难言的兴奋和新奇的感觉。要知道,她稍稍长成,便被卖入季府,虽然天姿丽色,为了生存对季孙子菲却只能巴结讨好。及至当她成为季家主母,接近她的人又是同样各怀目地的巴结讨好她。   可以说,她从小到大,做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从来不曾尝到过被人追求的滋味儿,够资格追求她的人,明明其用心昭然若揭,偏要扮成正人君子模样,那副装腔作势的丑态看了便令人生厌,而这个庆忌……   混合着欢愉快感、羞恼气愤的感觉同时充塞了她的心田,庆忌身份高贵、人品俊秀、威名赫赫,而且那么年轻,有这样一个年轻英俊的翩翩少年为她着迷,哪个女人心里没有一点窃喜的成就感?   可是,他也太直接了吧?这样要求分明便是趁人之危,对自己哪有半分尊重?况且,她又不是花痴,对季孙子菲,她本就没有多少爱意,若是见了个俊男便芳心荡漾,就此向他投怀送抱,那她也不会守到今天了。   成碧夫人红着脸道:“公子请自重,你怎能……怎能提这样无礼的要求。”   庆忌心中纳罕,沉下脸色道:“夫人,庆忌怎么无礼了?在商言商嘛,难道我便不能和你谈些条件?夫人富甲天下,想不到吝啬悭贪一至于斯。”   成碧夫人又羞又气,愤愤然道:“真是岂有此理,你提出这样无赖的要求,还说成碧吝啬悭贪,这世上有哪个女人对……也能大大方方的了?啐!你当了我是什么人?”   庆忌眉头先是微微一蹙,疑惑地看向她时,眼底却突然有道莫名的光采一闪,他眼珠一动,随即变成一脸茫然,困惑地问道:“我只是希望夫人把卫晋两国的食盐生意转交给我经销,和夫人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相干啊?怎么就不自重了?”   “啊?”   成碧夫人一张脸蛋顿时烫得能煎鸡蛋了,该死的!偏生你个混蛋说的这么暧昧,原来……原来……原来倒是我会错了意。   成碧夫人心里又羞又恼,又觉不堪:“谢天谢地,幸亏我未曾说的明白,他未增听得清楚,否则成碧此刻只好寻一条地缝钻进去,一辈子都没脸爬上来再见这个天杀的混蛋了。”   成碧夫人怕他回过味儿来,故意娇嗔道:“君子不言利,公子堂皇世家,高高在上,怎么也学我这商贾妇人呢,这……这还不是不自重么?”   庆忌呵呵笑道:“君子不言利,自是君子。君子言利而不失其仪,方是真君子。不当家的才不知柴米贵,夫人掌着偌大的门庭,怎么也说这种话呢?庆忌招兵要钱、打仗要钱、吃饭穿衣行路还是要钱,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我若为了一己私名,带出了的都是些叫化兵,那才成了笑话。”   成碧夫人粉颊上热辣辣的还没缓解,但是听到这里已经恢复了往昔的精明,道:“你要谈,我便谈,公子索取什么报酬?便是卫晋两国的食盐经销之权么?”   ※※※   庆忌站在‘鲁脍居’楼下,拱手看着成碧夫人乘上车子,扬长而去。英淘凑上来,唤道:“公子。”   庆忌回头看他,叹笑道:“这个女人,厉害呀!能榨尽别人的任何机会她都绝不放过”   他没说成碧夫人如何厉害,又榨尽了他的什么,英淘便也不好动问,更不好乱猜。他警惕地四处观察着,对庆忌道:“公子,暗箭难防,咱们也尽快赶回去吧。”   庆忌点头称是,相伴向雅苑走去。缓缓行来,想起成碧夫人方才的误会、羞怯,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幸好自己的实际年龄不在成碧夫人之下,社会阅历未必就比她这鲁国大商贾弱了,只是心中一动念,立即便故作痴呆,帮她遮掩了过去,否则这个美人儿还不要羞死?   庆忌笑完了又想起她当时动人的表情,心中不禁微微一荡:这个女人,天生女人味儿十足,要是王导能看得到她,一定会觉得她是从性感路线的绝佳美女,不晓得会不会规则规则……   成碧夫人坐在车上,好半晌心神才宁静下来,重新计较起方才的生意。向来只有她雁过拔毛,哪有人能白占她的便宜。这笔生意谈的可不吃亏呢,仔细算算起来,如果庆忌真能帮她取得胜利,让出两国的食盐营销之权其实也无妨?   依据她方才争取签订的协议,庆忌不只要为她取得龙舟竞赛的胜利,而且……今后粮草、甲胄,都要向她名下的产业购买。此外,如果将来需要车、船等物资,只要成府名下有经营的,都要向她购买。   而且,卫晋两国隔断了她通往秦、中山和林烦的道路,既然卫晋两国的生意转手给了庆忌,她成碧夫人没有押着上百辆大车经过卫晋而不出售偏要运去以上三国的道理,所以今后但凡她输往这三国的食盐,便只运到卫国,然后由庆忌接手代为运去,收入不得截留。当然,车马费和运资她会付的,但是仅此一项,她就要节省下大笔的开支,这样算来,庆忌固然得了极大的实惠,从长远来讲,她也是一点不吃亏的。   想起这里,成碧人自得地一笑,风儿钻进帘缝,轻微扑面,使得她忽又想起那难堪的一幕,真真气死了个人,谁会想到他要和自己谈生意呀,险些……险些……   成碧夫人面上潮红甫退,此时不知不觉地又爬了上脸颊,只觉雪酥酥的半截胸脯也沁出了薄汗,弄得她很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娇躯,换了个坐姿,可是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不禁恨恨地羞骂了一句:“这个讨人厌的小子。”   她的心扉从不曾为人打开,如果今日庆忌确是趁人之危,向她提出非份之想的话,就算庆忌是那般出色,自得窃喜之余她也要大大的鄙视一番。可是到头来,想入非非的却是她自己。羞愧之余,那心扉反像这马车的轿帘儿一般,松动了一条缝隙,任那春风轻轻柔柔地吹了进来,竟是浮想翩翩了。   这么多年独守春闺,那颗心封闭的死死的,如今她刚刚到了身心成熟、女性芳华最鼎盛的时候,一旦动了绮念,许许多多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旖旎风光便跃然直上心头,那幻想的对象,竟然……竟然都是刚刚见过的那人。   “要死了!这个害人的混蛋!”成碧夫人羞恼地跺跺脚,嘴里骂着他,心里的羞意却象春风里的蓓蕾一般,在心底里吐蕾、绽开、怒放,一时间浑身上下如蛇行蚁走,愈发的不自在起来。 第076章 兵不厌诈   今天,是曲阜十公子与庆忌联手和叔孙世家田猎较技的日子。   原本只是少年公子间的一场游戏,结果却因为叔孙摇光和孙敖的一场赌局,使这场田猎竞技直接成了关系到大司空叔孙玉、大司寇孙叔子两家声誉的一件大事。也正因如此,曲阜所有豪门世家都没有派出代表人物赶来观看,许许多多的公子、小姐们都是以个人身份悄悄地赶来参加这场激动人心的盛会。可是奇怪的是,就连叔孙摇光也没有出现。   今年的曲阜着实有些异常,一场原本年年都有的很平常的龙舟竞渡,突然成了季氏门下各家各户争夺财富的一架桥梁;一场酒楼里突如其来的田猎竞技,最终演变成了大司空和大司寇之前的声誉之争。   两件事都和位居九卿的人物扯上了关系,而两件事又非常奇妙地都和庆忌拉上了关系,这位吴国公子现如今已经成了曲阜家喻户晓的重要人物。在既没有电影电视、又没有报社电台的古代,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鲁国闯出这么大的名声,若非得此机缘,实难做到尽人皆知,口口相传之下,对庆忌这个人感兴趣的鲁国人越来越多。   尼邱山下的平原上,充作辕门的两辆马车停在清理好的一块草地上,车上各插着一面绘着飞蛇的战旗,中间留有仅供一车通过的空隙,那就是辕门。   辕门外车马无数,都是想看热闹的世家公子们,由于田猎场上在比赛期间不准别人进入,这些公子小姐们顶多看个进场,然后就是等着赛事结束出现结果。对所有无聊的公子小姐们来说,最激动人心的一刻不是比赛的精采过程,而是最后宣布结果的时刻,看着昔日与自己平起平座的人突然成了奴仆,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等待的时间是既漫长又无聊的,于是,那小河边一排柳树下,便成了最好的消遣去处,公子们带了家仆,携着凉席酒菜,已在树下布置起来,有的席旁还放着蟋蟀罐子、斗鸡笼子,他们是不会寂寞的。   所有参赛者都披上了一身甲胄,看起来腾腾杀气。然而,从体形上来说,叔孙摇光那边的武士们个个身材魁梧高大,尤其是由叔孙玉四个贴身侍卫组成的那辆战车,一人持缰,一人持戈,一人张弓,一人握戟,四人不动如山,那气势已足以把公子军十名战士都压了下去。   公子军这边个个披甲着盔,只是高矮胖瘦不一、身体单薄者太多,许多盼着叔孙大小姐落败,看她成为人家奴婢取乐的公子小姐见了不禁大摇其头,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庆忌身上。庆忌此刻无疑是公子军中最惹眼的人物,如此场合,他竟然没披甲胄,只着一袭白袍,唇红齿白,英气勃勃,成为全场最瞩目的明星,许多大家闺秀投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欣赏、倾慕。   而庆忌此时却无暇理会这些女人,田猎是一项合作完成的竞赛,单凭一人武勇是没有用处的,通过这十天的了解,他这些战友们都是什么德性他一清二楚,真不知道一会儿田猎开始,他们能起多大作用,他的心中也自忐忑。   仔细打量着他的对手,庆忌发现对方三辆战车基本上都是由骁勇善战的军士组成,头一辆是李寒主导的战车,这辆战车上四个人,车上站立两人,左持弓、右持戈,前边坐着两人,一人是李寒,旁边那人身材比李寒瘦削一些,身披铠甲,胫缚护腿,头戴战盔,颈部的护甲盆领高高竖起,遮住了大半脸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只鼻子,看不清他的相貌。   庆忌虽觉此人身形在四人中最是瘦弱,但是他能登上主站车,显见也有足以自傲的本领,所以庆忌注意地看了他两眼,那人似乎也在打量他,见他望来,便移开了目光。庆忌与李寒的目光又是一对,两人眼中的敌意十分明显。   但是当庆忌看到最后一辆战车时,心中一紧,立即变得更加谨慎起来。这辆战车上,就是叔孙摇光的四大侍卫,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瞧他们的着装、站坐的姿势,神完气足、凝重萧杀的气质,庆忌就知道这四人都是足堪一方虎将的人物。   四人目不斜视,站在车上一动不动,凝神前方,天下艳阳高照,他们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平静,毫无半丝烦躁的神色。   庆忌目光微微一缩,侧头对季孙斯低声道:“你看第三辆战车。”   季孙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我已经看到了。”   二人目光一碰,庆忌点点头,说道:“就是它了!”   “嗯!”季孙斯摸着颌下系盔的丝带,眼睛贼溜溜地左右看看,然后向常三公子那边走去,到了他面前低语一番,常三公子点头,走到充作辕门的战车旁,一只脚踏在车上,招手唤他家人来给他系好鞋带,然后随意地说了几句什么,那个家人点头,给他系好鞋子,便闪身退入了人群。   “庆忌公子,请了!”   李寒从车上站起,双手抱拳,大声道:“按照事先约定的条件比三场,第一场,战车田猎,为时三柱香的时间,三柱香燃尽,双方要回到这里,按各自交付的猎物多少决定胜败。   第二场,双方车战,中箭者或被打落战车者不得继续参战,最后哪一方仍有生存的战士,便算哪一方取胜。   第三场,放生一只系以标志的麋鹿,双方不分手段,先能活捉麋鹿者为胜。”   李寒说时,已有人捧着箭囊,分别送到双方战车上,双方都自己携有箭壶,里边放的是真正的杀人利箭,用来射猎野兽的,而这几袋箭的箭头却是拗去的,换了浸染了赤红液体的帛裹箭头,专门用来射人,身中人体,便可沾上痕迹,以防有人中了箭而不退出战斗。   庆忌听他说完,朗声答道:“好,时辰已到,咱们开始吧。”   李寒拱手道:“李寒不敢逾越,请公子先入辕门。”   庆忌四下一瞧,对方的战车早已严阵以待,自己一方的公子军将士们还在穿衣的穿衣、聊天的聊天、跟女性朋友吹牛皮的吹牛皮,最扯的是,燕宇燕公子站在人群一角,两个家人一捧水壶,一捧食盒,这位仁兄拿着只蹄膀,左手一口肉,右手一口水,居然……居然还蘸着佐料粉,吃的不亦乐乎。   庆忌有些尴尬地叫道:“请叔孙氏门下车队先行入场,我们……咳,我们马上登车准备。”说完转过头去没好气地大吼道:“上车,准备竞赛!”   众公子这才急急登车,燕宇还没吃完,一听说话可就急了,慌慌张张地夺过食篮,水罐等物,居然携上了车去。李寒双眼微眯,看着庆忌身边这些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们的表现,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好!那李寒僭越了。入猎,出发!”   四下围观的人群立刻兴奋起来,有些少女已大声喝彩、加油,基本上她们都是替庆忌加油的,人长得俊,总是占点便宜的。公子哥们也在大声替庆忌加油,孙敖为摇光做奴仆有什么看头,千金大小姐给别人做女奴才能满足他们的恶趣味呢。   李寒身旁那个体形比较瘦削的战士十分娴熟地一抖马缰,尖斥一声:“驾!”战马四蹄迈动,引着那战车轰隆隆地向‘辕门’驶去。   战车为了避免对方战车轻易接近,两边的战车轮毂设计的极长,上边有坚固华美的铜套,轴端有青铜的兽饰,闪闪发光。辕门不宽,车宽加上轮毂长轴的宽度,正前方驶入时,辕门两端也只留出了四寸大小的空间。但是这位驭手驾车技巧很是了得,那路虽非康庄大道,她却驶得极为平稳,驱使着战马沿一条无形的笔直长线,直输入门去。   紧接着是第二辆,待第三辆战车,也就是由叔孙四卫组成的那辆战车驶近辕门时,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跳出几个半大不小的公子,手中举着竹梆一阵乱敲,大声喝彩道:“叔孙必胜!叔孙必胜!叔孙必生……梆梆梆……”   那一阵梆子声突如奇来,虽然那些战马都经受过训练,还是微微的一惊,步子便有些乱了,驾车的驭手及时反应过来,连忙抖缰安抚,战车虽然重又平稳了下来,但是战马受到一侧干扰,下意识地往另一侧挪了一点儿,那战车长毂距辕门两侧最大距离只有四寸,这一来长毂就刮到了充作辕门的马车,将停在那儿卸了马匹的车子刮得移动了位子。   “站住!犯规,叔孙世家战车犯规!”常三公子连蹦带蹿地就跑过来,高声嚷道:“这辆战车取消资格,不许入猎!”   已经进了辕门的叔孙氏两辆战车正候在里面,一听这话主站车上坐着的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李寒微微侧耳,随即愤怒质问:“这位公子,为何不许我方战车入猎?”   常三公子振振有辞:“按照礼制,田猎时战车入围,轮毂不许触及辕门,否则没有资格入围田猎,这条规矩,你不知道吗?哦……,也是,象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懂得这么许多规矩?”   包罗万象的周礼中,的的确确是有这么一规矩,驾车入围时长毂碰着了辕门,代表此人驾驭战车的能力太差,是不许入围田猎的。只不过一直没人重视这么一条规矩罢了。事实上,田猎最初虽是很隆重、很神圣的一件事,到了这个年代,只是富贵人家一项游戏消遣,平时驾车来田猎,根本不设辕门的,谁还理会什么商礼、周礼。可是如今是隆重的比赛,你确实犯了规,对方参赛者又不答应,那就得按礼制办事了。   四下的公子们都知道这条规矩,听常三公子一说,纷纷记了起来,连连点头称是,他们本就盼着公子军获胜,这时又占了理,七嘴八舌地一吵,叔孙氏一方立时便有些吃不消,有些家仆便帮着主人辩白,把责任推到那几个胡乱助威的小公子身上。   常三公子冷笑道:“岂有此理,有人替你们助威喝彩也错了?战场上杀声震天,对战马的惊吓声更大,你若死在战场上,难道要埋怨是你的马受不得惊吗?李寒,今日比赛,为何摇光小姐不来呀?不是早就料到今日胜算不大,存心藏了起来,让你这小人厚着脸皮无赖卸责吗?”   叔孙氏一方的人怒不可遏,李寒脸色铁青,身旁那个全身披甲、身材瘦削的战士胸前甲衣一起一伏,简直气的胸都要炸了。   旁边凑热闹瞎起哄的人多,大家一齐声讨,叔孙氏一方有些吃不住劲儿了,李寒微微侧首,低声道:“大小姐,怎么办?”   旁边那个身材瘦削的驭车甲士就是叔孙摇光,她把牙根咬得咯咯直响,愤然道:“他们……竟然是使这样的诡计,最可恨那些人还要为他们摇旗呐喊,呸!无耻之尤!”   李寒恨声道:“这条规矩我知道,是我大意了,万万没想到庆忌名震天下的人物,竟然这么无耻!”   叔孙摇光冷哼道:“使这诡计的不是季孙斯就是孙敖,庆忌倒未必知情呢,他与这些公子们交好,帮他们对付我,另有笼络他们的原因。”   两人正在商议,辕门外的鼓噪声越来越响亮,常三公子得意洋洋,脸上的青春痘都憋红了起来:“李寒,你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手犯规,你还有何话说,若是这田猎的规矩都可以不守了,那咱们大家还较量什么?打滥仗就是了……”   叔孙摇光咬着牙,低声道:“叫他们退出去!”   李寒急道:“小姐,那我们就少了一辆战车,这一场比的是射猎,岂不是要输给他们?”   “嘿!”叔孙摇光冷笑:“你瞧瞧他们的样子,就凭他们,能射得到猎物吗?我们还有两车能战,而他们只有一个庆忌罢了。何况,只有这一场,下一场他们仍能参赛,叫他们下去好好休息,到时候以逸待劳,庆忌再厉害,我看他一个人拿什么跟我拼!”   在李寒的命令下,叔孙四卫被迫退出了赛场,四名武士退到一株大树下乘凉等候下一场比赛,庆忌的战车开始小心翼翼地驶入辕门。叔孙摇光有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只可惜事先毫无准备,只能瞪着一双喷火的眼睛看着他们入场。   双方都进入辕门,所有战车一字排开,辕门外一张几案,案上燃起了第一支香,庆忌一声令下,五辆战车一齐发动,轰地一声向前驶去。射猎甫一开始,公子军三辆战车就象疯了似的狂奔而去,把驱车走的稳稳的叔孙氏两辆战车上的人吓了一跳,叔孙摇光吃惊地在车上站了起来,只见三道尘土久久不散,庆忌的三辆战车绝尘而去,一路披荆斩棘,很快就变成了荒原尽头的三个黑点。   叔孙摇光怔了片刻,不禁失笑道:“这个样子,他们要如何射猎,巴望着能撞死猎物吗?我们不去理他,这一场是射猎,咱们两车分开,各自寻找猎物,一定及时返回,切莫误了时辰,又被那班卑鄙小人挑出毛病。”   另一辆战车上的士卒恭声应喏,马车转向,自往荒原中去了。叔孙摇光的战车向前疾驰了半晌,只射得两只飞鸟,漫说大兽,就是普通小兽也不曾捕得一只,不禁心中纳罕:“李寒,我上次来,这荒原上野兽还极众多,现如今怎么一个也碰不上?这块地方是我们刚刚划定的,他们不可能动得了手脚啊。”   李寒也觉奇怪,一双眼睛在草丛树林中四下打量,忽地盯着地上横七竖八倒下的杂草痕迹仔细看了一看,然后身子一震,失声道:“不好,我知道他们的诡计了。”   “什么?”叔孙摇光听说又有诡计,不禁吓了一跳,这一战要是输了,她是要去抵给人家为奴的呀,虽说就算她送上门去,那些世家也没一个就真的敢大刺刺地收下她,拿她当奴婢使唤,可这脸面终究是输了,对方又玩了什么把戏了?   李寒指着草丛道:“大小姐,你看这地上痕迹,那草茎都是刚刚折断的,车辙都是刚刚压出来的,这里纵有猎物,也被他们的人给吓跑了,我们去那里射猎?”   叔孙摇光奇道:“他们……哪有这样射猎的,你看这痕迹,横七竖八,来回已经不知有多少遍了,他们驶的这么快,休想射得中一只猎物。”   李寒沉着脸冷笑:“他们未必要射中猎物。第一计,先使我们最具威慑的那辆战车退出比赛,现如今么,恐怕他们真正赶到前面射猎野物的只有庆忌一辆车,另外两辆根本不需射猎,唯一的使命就是将猎物驱赶出田猎范围,叫我们无兽可猎。”   叔孙摇光大怒:“快,马上向前赶,卑鄙、真是卑鄙!”   她深知情况紧急,毕竟射猎区域有固定范围,而且又有时间限制,若是迟了恐怕真的大事尽去。当下急急驱马前行,专捡僻静处行走,行了片刻,忽见前方草丛中一只狍子蹲在那儿东张西望,叔孙摇光大喜,连忙放缓了车速,李寒迅速取弓搭箭,遥遥瞄向了那只可爱的猎物。   就在这时,隐隐传来些什么声息,那只狍子就象受了惊吓似的,一跃而起窜进了草丛,李寒刚要射箭,目标已然失去,急道:“快追上去。”   不消他讲,叔孙摇光早已抖缰驱马,奔着狍子消失的地方疾驰而去。片刻间追得近了,草丛中隐见那只逃一会,伫足观察一下周围环境的狍子。那只狍子抱着两只前爪,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下警觉地打量着,叔孙摇光不敢靠的太近,早早放缓了车速,李寒又复搭箭开弓,就在这时,那只狍子突然再闪窜进了草丛。   李寒气极,随即便听见一阵大呼小叫,一辆战车摇摇晃晃地从草丛里打横冲了出来,车上的弓手张弓开箭,看也不看便射了出去,这个大叫着:“捉住它,捉住它。”   那个大喊:“驶近些,驶近些,看我一矛掼死了它。”   “哈哈哈哈……,何必那么费事,待我追上去,直接辗死了它吧!”驾车的公子就像后世的飞车党一般,疯狂地大笑着,狂甩马缰,驭车横行,自远处冲过来,从叔孙摇光车前冲过去,一车绝尘,战车驶过,地上出现一只铜盔,“当当当”地跳了几下,摇摇晃晃地停住了。想来是战车驶得太快,不知哪位公子系在颌下的带子松了,就连铜盔都颠落到地上。   叔孙摇光目瞪口呆,李寒急道:“小姐,直趋尼邱山下,庆忌必在那里射猎,我们快赶上去。”   叔孙摇光恍然大悟,急愤愤地道:“走,他们要捣乱,那便捣乱个够,不让我叔孙摇光得手,那他庆忌也休想射,哼哼,看看到底谁难过!” 第077章 不可沽名学霸王   一旦想的明白,叔孙摇光的战车便不再左右寻找猎物,加速向前驶去,事先划定的田猎范围并非十分巨大,不一时便赶到尼邱山下一片空旷的草地,车马前驱,远远已经见到庆忌的战车,此时,公子军的另两辆战车也自远方归来,一左一右,以钳形角度大呼小叫鼓噪呐喊而来。   瞧至此处,叔孙摇光气势汹汹本想质问问罪的话反而噎在了口中,再也说不出来。看公子军左右两辆战车奔跑的轨道、路线,他们倒不是存心为了给自己捣乱,而是一左一右在田猎局域内驱赶猎物,那种弧形往复的路线,正是为了把猎物一步步向核心处压缩,方便主猎的人下手。   如此说来,人家本没有错,想要指责也是找不到借口的。因为田猎,尤其是国君、或重要人物田猎,手下人本来就有兜拦猎物,驱赶向前供其歼灭的作法。只不过一般那么做的都是大型田猎,区域广阔,参加人手众多。这次比赛双方限定于各有三辆战车参予,又有着彼此较技的心理,所以叔孙摇光的思维全然限制在“彼此较量”这四个字上,在自己三辆战车各自所负的职能划分上,完全没有设想千百人围猎时才采用的这种技术手段。她怎能想得到一向心高气傲的公子们居然对做一个驱禽哄兽的小仆事情乐此不疲?   其实叔孙摇光还是猜错了,这片区域虽不算太大,两辆战车充作驱赶猎物的下手还是嫌少了一点,又哪有时间跑到她刚刚进入田猎范围的地方去做兜拦式的搜索?只不过眼见她看破己方的设计,为了不落其口实,此时才来做做样子罢了。叔孙摇光虽与庆忌斗气,但是在庆忌盛名之下,对他的英雄为人心底里其实是深信不疑的,自然更容易相信他的作法。   如此一想,不知庆忌已经得了多少猎物,回头一看,另一辆战车还没跟上来,叔孙摇光心中焦急,急急驱车追赶,前边草丛中一头受惊的兕牛受各方追击,慌不择路,迎头直奔而来。   叔孙摇光大喜,立即一跃而起,非常利落地摘弓在手,搭箭于弦,玉扳指一扣箭弦,“吱呀”一声弦张如满月,松弦的同时,耳边风声飒然,李寒的一枝箭已经射了出去。   兕牛一声震天阶的吼叫,背上同时中了两箭一矛,趔趄向前狂奔片刻,前蹄一屈倒在地上,猛一挣力又站了起来,背上鲜血殷殷,仍然奋力挣扎,但那虚浮的脚步,说明它已挣扎不了多久。   兕牛背上的两箭是叔孙摇光和李寒所射,但是那一枝短柄的飞矛呢?   庆忌的战车隆隆而至,驭车的是孙敖,车左是季孙斯,车右的白袍小将两手空空,轻扶车辕,可不正是庆忌?   这一矛两箭同时射中了兕牛,说起那伤势轻重,自然庆忌更占便宜,叔孙摇光一双杏眼直欲喷火,狠狠瞪着庆忌,庆忌却没看出这个武装到牙齿的小家伙是什么人,他傲立车上,向李寒朗声长笑:“李寒,这头猎物是你我同中,可算各得一半,哈哈,我看你的战车上还空空如也,不妨便抬上车去吧,到了辕门点数猎物时记的分我一半便是。”   说罢孙敖一兜马缰,战车原地一个九十度的直角拐弯,竟自搜寻猎物去了。   “小气!”叔孙摇光气的发疯,原以为庆忌能逞逞英雄,大大方方把那兕牛让给了她们,哪知道他竟象生怕自己的猎物被人算到别人名下似的。庆忌却不在乎,此庆忌非彼庆忌,在竞争对手面前,他是从不自逞英雄、把可能的胜利机会拱手送与别人的。   叔孙摇光暗恼,只得命人下车把那一头刚刚倒毙的兕牛抬上战车,这一来浪费了不少时间,庆忌在此期间已猎得兔、狐各一只。此时叔孙摇光的另一辆战车才从远处赶来,庆忌的三辆战车交叉而过时彼此打一个手势,田猎便变成了以驱赶为主,把猎物尽可能的赶出事先规定的田猎区域。   三柱香的时间能有多长,再加上三辆战车在他们的活动空间明为狩猎、暗中捣乱,虽然两辆战车上尽多好手,叔孙摇光一方所猎到的最大猎物也只是一头已失群出现在山脚下的野公猪。   双方赶回辕门在公众面前点数猎物的时候,已经领教了“卑鄙公子军”厉害的叔孙摇光一方皆向他们投以愤怒鄙夷的目光,公子军的光荣战士们得意洋洋、指指点点地向友人吹嘘自己的战绩,丝毫不以为耻。   庆忌虽使奸赢了这一局,心里可一点也不敢放松,第二局较量车战,才是他这一方最大的弱点。方才的诡计都用不得了,而且经过方才一场失败,对方同仇敌忾,士气倍增,这些只会动嘴巴的公子们只怕难是敌手。   双方稍事休息,便再次进入辕门,叔孙摇光一方如临大敌,早早做好应付各种突来事件的准备,叔孙家人也在辕门两侧监视着,那些有心捣乱的小公子们再也难以得手。   这一场比的是双方正面做战,一到这种见真章的时刻,彼此的差距立刻暴露了出来。车战最常使用的是双车编组,一主车、一副车,彼此呼应,与敌交战时从左右两方同时接近敌车舆侧,以形成对敌车的夹击;而在防御中,两车又能互相掩护一个侧面,不至左右受敌。有点象战斗机空战时的主机、僚机的配合方法,此时是一主两副,更加妥当。这些战术配合,那些公子们完全不擅长。   一只拳头与一盘散沙的较量马上见了高下,远距离作战庆忌一方是吃大亏的,对方箭无虚发,那些公子们纵然车行的慢些,也很难击中对方,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贴身肉搏,以自己的公子身法,压制的对方的勇士不敢动手,然后战车都有长毂保护,作用就是阻止敌车接近。双方战车要想接舆,就必须先行错毂。   两车错毂是一个互相闪避、寻找战机的复杂过程,需要不间断地进行旋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庆忌一方包括最擅长驭车之术的孙敖也做不到这个要求,因此庆忌一方三辆战车陷于一面倒的被动挨打当中。   燕宇那袋佐料粉起了点作用,双方接舆做战时他故意做出胸甲被扯开的样子,“壮烈牺牲”的时候掺了芥茉的佐料粉扬得满天都是,自己车上的一名伙伴连着对方车上的四名战士泪流满面,战的狼狈不堪。   然而彼此毕竟实力相差太多,众公子或“中箭”或被对方的戟矛“劈中”,纷纷退下了战场,季孙斯和孙敖也先后中箭阵亡,三辆战车围着庆忌走马灯一般大战,庆忌明知大势已去,却不愿就此臣服,他稳稳站在车上,手中一杆大戟漫天挥动,戟法大开大阖,看似只以气力压人,那戟却又迅猛精准,招招如猛禽啄鱼,戟戟如狮子扑兔,三辆战车把他团团围住,弓手都弃了箭取长矛来战,六七杆长矛攒射四周,庆忌夷然不惧,对方反而有几人被他反击得手,落下战车。   眼见这些人也未必打败庆忌,李寒一声呼哨,三辆战车纷纷退开,各自取弓在手,遥遥对准庆忌,庆忌囿于不得下车的约定,苦笑一声,无奈地顿住了大矛。他要自己去驾车,自然也办得到,问题是他若驾车,便没人挡箭,还是一样要‘死’,还不如这样战而不退‘死’的光彩。   对方箭矢如流星,一枝枝接连不断,庆忌先使一支夷矛挡箭,但是任何勇士,都不可能以人力战得胜机括技术之力,挡飞了三四支长箭,肩上已然中了一箭。   叔孙摇光此番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反手肩后,一枝箭便搭在弦上,一枝箭射出,素手马上便又抽出一枝箭矢,一双俏眼狠狠盯着一袭白袍的庆忌,嘴里恨恨骂道:“射死你!射死你!看你这回死不死!”   庆忌后腰又中了一箭之后叹息一声,弃矛认输,对方的战士都敬他骁勇,见他弃矛,便不在射,唯有叔孙摇光射的忘形,前胸一箭,小腹一箭,射的不亦乐乎,见他站住不动,想起上次一脚不曾废了他,那箭又瞄向他的下体……   庆忌一身“桃花”,哭笑不得地道:“喂,小兄弟,你过瘾了没有?”   已经‘阵亡’的常三公子在车下挥拳抗议,义愤填膺地道:“岂有此理,杀人不过头点地,居然还要戳尸,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太残忍啦!”   一旁季孙斯给这位过于投入的小兄弟老大一个白眼。 第078章 鹬蚌相争   两局,双方各胜一场,所有前来观战的公子小姐们都亢奋起来,连那些家奴女仆也都跟到前边来,气氛十分热烈。庆忌虽败犹荣,公子们知道是自己拖了他的后腿,观众们原本就偏向庆忌一方,再加上一种英雄情节,向他欢呼不已,倒似他才是胜利者一般。   庆忌也懂招揽人心,换了身衣衫,然后面带微笑,向观众频频招手,恨得叔孙摇光牙根痒痒的,恨不得扑过去一口咬死……呃……一脚踢死他!   “准备第三局!”叔孙摇光一边向李寒低声吩咐,一边摩拳擦掌,她很希望向方才一样好好蹂躏庆忌一番,她开始喜欢这种感觉了。   一头事先被捕捉来的麋鹿被人连着笼子抬上来,由双方验过无误,然后季孙斯和李寒各取一件信物系在鹿耳上。这一局,不得以兵器伤害,最后活捉麋鹿带回辕门者获胜,由于目标在鹿,而鹿是不会遵守人类给它划定的边界的,因此这一局没有区域界限,也不限车、步方式,总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能活捉麋鹿带回辕门处,那你就是大赢家。   战车一一驶入辕门,麋鹿笼子被抬到了前面,季孙斯与庆忌耳语几句,然后向左右使个眼色,众家公子会意,皆微微点头,孟孙子野因自家与叔孙家交好,似乎有点不太情愿,但是此刻人在车上,他也无可奈何。   这最后一战关系重大,李寒也十分紧张,不断地在各车之前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在向士卒们吩咐什么,最后才爬上自己的战车。   辕门内外就象有个无形的声音喝止了一样,突然间所有的喧嚣声全然不见,风在吹,草在摇,白云朵朵飘,其余的,所有的画面都在刹那间静止了一般。   “卡啦!”声音不大,每个人却似都听了似的,心里一紧,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木笼门打开了,那头麋鹿似乎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四处看看,全场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投注在它的身上,唯一的声音,只是战马的鼻息咻咻声。   麋鹿似乎也感觉到了紧张,它钻出木笼,向前走出两步,扭头看看,脊背一弓,后腿猛地一蹬,一个漂亮的纵跃姿势,落地后已趵开四蹄,象一枝箭似的狂奔而去。   “追!”李寒与庆忌同时下令,“飞车党”嚎叫一声,兴奋地、名正言顺的开始飚车了,这一次,李寒的三辆战车也是并肩驰骋,丝毫不让,六辆战车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向前方疾驰。   一路上,有些方才没有被惊扰到的小兽,还有刚刚飞回的鸟雀都惊惶四逃,马轮如飞,李寒一方车轮从一头逃窜的獾子身上一辗而过,那獾子当场毙命,这辆战车奔速过快,车子向一侧一栽,险些翻覆,他们根本无心去理会那地上的猎物,眼中只有麋鹿,只有前方奔逃的那头麋鹿,那只麋鹿代表着荣誉、金钱、甚或权力,每个人都为了他的目标向这头麋鹿奔去。   李寒手扶战车,向庆忌方面的三辆战车一扫,只见他们的战车与自己并驾齐驱,若是比快,实是还要胜上一分,眼珠一转,便取弓在手,搭上了一枝利箭,他仔细地观察着猎场的情形,静静地等候着。   庆忌一方频施诡计,难道他就没有后手么?这田猎的地点可是他早就选定了的,早在几天前便已做好了准备,那一片地方为了不会太引人注意,设在草木稀疏的地方,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鹿向那边赶,把公子们引过去,那么他就可以从容取鹿,大获完胜了。   看看前方地形,李寒突然吸一口气,开弓如满月,箭尖瞄准了位置,嗖地一箭射了出去。那头麋鹿被六辆战车追击,正自亡命狂奔,前方突然落下一枝利箭,钉在地上,箭尾羽翼嗡嗡直颤。麋鹿受惊,立时折头逃向另一方向,所有的战车立即跟着转向,车轮急转,辗起一地尘土。   李寒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第二支箭又搭了上去,看看麋鹿奔跑的方向,又是一箭射出,受吓的麋鹿再次改变方向,按照李寒的心意,渐渐向他希望的方向奔去。   捉这只麋鹿不得动用兵器伤害,但并不代表不得使用武器。田猎中有一种武器,就是鱼网,既可捕兽,也可捉人,那就是武器的一种,双方战车拼命追赶麋鹿,目的就是想以鱼网将它罩住活捉。   “可恶,追的真紧,准备好了么?”季孙斯眼见李寒一方的三辆战车紧追不舍,李寒的战车在最外侧,以箭控制着那头麋鹿奔跑的方向,生怕他把麋鹿赶到他那一边去,不禁暗暗焦急。   说到箭术,连庆忌对李寒也不得不服,虎在山岗龙在海,没有一个英雄样样俱到,擅长任何一种技能。在箭术上,李寒的神妙箭法的确做到了百步穿杨,庆忌自问也是远不如他,象他这样发箭,既不伤了麋鹿,又能准确把握,让箭射在它正前面,随心所欲地控制它的走向,在这些人中再不作第二人想。   前方出现一片草木稀疏的地域,再往前两里多地,就是缓缓向山的一片坡地,上边长满树木,虽不极茂,但是战车是驶不进去了。   李寒脸上露出得意的诡笑,悄悄向他们的三辆战车发出了讯号,三辆战车的驭者会意,控制着战马,角度微微倾斜,似有和庆忌的三辆车拉开距离,走弧线的意思。   与此同时,得季孙斯授意,庆忌方面的三辆战车也做好了准备,季孙斯低声吩咐道:“要扔准,莫要失了手。”   常三公子一脸青春痘喜悦的乱蹦,嘿嘿笑道:“季孙兄放心,我备了可不止一条,纵失一次手,也没有一失再失的道理。”   “好!有前途!”季孙斯赞了一声,突然扬声大喝:“前边是空旷地,没有遮蔽物了,快快擒它,莫让它跑了。”   季孙斯喊完,三辆战车上各有一条大汉拿出一具鱼网,犹如套马索一般在空中呼呼地甩动起来。   叔孙摇光杏眼斜睇,冷笑道:“这帮蠢货,在搞什么鬼,鱼具轻软,不能及远,现在还这么远,套……哎呀!”   叔孙摇光一声惊呼,急忙驱车欲驱向一旁,却已来不及了。只见庆忌那边的公子军将士们把鱼网抡得风车一般,但是一脱手……全他奶奶的奔着叔孙摇光这边的三辆车来了。   若是一具鱼网脱手,还说的过去,学艺不精,你有什么办法?可是……三具鱼网,套兽没有本事,掷车就这么准确?   第一辆战车首当其冲,一张大网撒开罩住了前边两匹战马的马头,战马仍能前奔,但是一经挣扎扭动,鱼网越扯越紧,若要转向,以战马的庞大身躯便做不到了,那驭手无奈,只得勒住了缰绳,再使人下车试图解开。   第二张鱼网掷偏了些,抛到了车下,直穿进车轮中,车轮一搅,整张鱼网都缠到了车轴上,一侧轮子再难行进,整辆战车在原地呼呼地转了两圈,终于翘了两翘,来了个底朝天。   第三辆战车就是李寒和叔孙摇光所在的战车,那张鱼网扔的实在没有水平,在空中根本没有张开,径直落到了车前两丈远的地方,叔孙摇光心中一喜,可是那笑容马上便僵在了脸上,战马奔驰,鱼网甫一落下,马蹄便踏了上去,一匹战马的马蹄绊进了鱼网,轰地一声栽倒在地,立时悲鸣不已,原来一条腿已折断了。   其他几匹马止不住步子,拖着这匹瘸腿马又向前冲出三四丈远,这才停了下来。   季孙斯一方众公子捧腹大笑,几个掷出鱼网的公子做大吃一惊状,遥遥拱手,连连道歉:“失手,失手,抱歉,抱歉!”   笑声未了,他们的三辆车子已经驶上那片草木极少的平地,只见三辆战车猛地一顿,又复一弹,好象蜢蚱似的被马着弹跳前进,车上的人东倒西歪,连声惊叫,战车激起一片沙浪,最后终于深陷沙中,再也动弹不得。   对方三辆车上的人正在叫骂,见此情形不禁放声大笑。这里自然就是李寒做下的手脚,不过对方毕竟都是世家公子身份,他不敢弄些什么伎俩真的伤害了他们,比如挖条暗沟什么的,那样很容易就伤了人,所以才把这一片地都刨松了,换了沙土上去,以陷敌车。   敌车陷住,他自然可以轻松去捉麋鹿,不料对方也正要算计他,双方同时发动,现在都是前进不得了。   有人叫道:“不好,那鹿要逃进林中去了。” 第079章 野性难驯   正在互相指责的双方扭头一看,只见那头麋鹿果然快要冲到山脚下的林中,叔孙摇光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又被对方气出一肚子火,如今胜利在望,却眼睁睁看着麋鹿逃走,心中哪里甘心,若等手下将鱼网解下,那鹿早逃之夭夭了。   叔孙摇光心中一急,智计突生,她突然从驭座上站了起来,大喝一声,纵身向前一跃,脚尖在车辕上借了把力,一步跨上了一匹战马,抽出腰间锋利的短剑,娇斥声中向后一挥,绷得紧紧的马缰齐断,复用剑面在马背上狠狠一抽,便单骑冲了出去。   季孙斯正在得意,见状不禁大惊,孙敖事关自己,更是揪心,连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他……他们追上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庆忌一见心中一惊,立即一跃而起,他的弹跳力远非叔孙摇光可比,这一步便跃到了一匹雄健的战马背上。李寒正欲仿效夺马,一见庆忌飞身而起,顿感不妙,立即拿起鱼网奔力掷出,同时大喝一声,“撒网!”   庆忌这厢刚挥剑一劈,切断束缚,马头已被飞来的鱼网套住,紧接着一大片鱼网铺天盖地罩下来,他忙纵身一跃,跳到前方三尺开外。   此时庆忌一方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不由得大忿,立即取出鱼网反向掷去,双方网来网去,不一会儿作茧自缚,无论是人是马,全都套了个七荤八素。   孙敷见此情形,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正待扯着嗓子骂娘,忽见前方一道白影如电般疾射出去,呆了半晌,才扯着嗓子惊呼道:“是庆忌!庆忌公子!”   原本正相互诅咒喝骂的双方战场忽然一下子寂静下来,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一道黑影和一道白影,只见那道白影与黑影之间的距离正在慢慢缩短。   片刻的寂静之后,公子军阵营内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彩声:“庆忌!壮哉!壮哉!庆忌!”公子们扯破喉咙狂叫,为他以壮声势。   一边的叔孙摇光的人一见庆忌如此声势,一个个骇然失色,目瞪口呆地看着神奇的传说成为现实。李寒更是急得目眦欲裂,但苦于被鱼网死死缚住,一时半会儿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样套得蚕宝宝一样的公子们一个个欣喜欲狂。   叔孙摇光臀部轻贴马腹,剑脊不断拍打马股,回首望去,只见远远一道白影追来,白衣如雪、衣带飘飘,不是庆忌还有哪个?叔孙摇光把银牙一咬,转过身来颊贴马鬃,挟紧了马腹只管往前冲。   她的身段不同于成碧夫人的纤细窈窕,虽也是蜂腰长腿,但是腰腿更为结实有力,跨鞍打浪的动作协调优美,一身武装时更显英挺,只是现在庆忌只想着追上去,把这员机敏的小将制住,然后生擒麋鹿,哪管他是不是英姿飒爽。   那头麋鹿冲到山脚下,一头撞向林中,叔孙摇光一见,急急一扯绊甲丝绦,那丝绦两头有铜扣环,叔孙摇光抖手一甩,丝绦如一条灵蛇般窜出,缠在了麋鹿的腿上,那麋鹿的动作顿时缓慢下来,两条后腿束着,一蹦一跳十分艰难地往林中逃。   叔孙摇光一见大喜,眼见得庆忌已堪堪追到,摇光心中大急,提起剑来,狠命向马股刺去,那马吃痛,一声长嘶,拔蹄便欲狂奔。庆忌见势,奋起一跃,一把拉住了马尾,用力向下一挫,那马竟被生生拉住,扬蹄长嘶,却不能再进半分。   叔孙摇光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忽地娇叱一声,出鞘的利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径直向庆忌的双手削来。   若是长途奔袭,庆忌也只好坐视她离去,但是这一段路程并不远,再往前就是密林了,马力无法借用,他才全力奔来,如今果然追上。庆忌左手执马尾,右手指尖向下一抹,肋下佩剑已经握在手中,“当”地一声正击中来剑最末端的剑锋上。   “啊!”叔孙摇光惊呼一声,她原本就力不及庆忌,又被庆忌一剑劈在她用力最弱的地方,叔孙摇光娇躯一震,长剑向外荡出,胸怀大开,庆忌哈哈大笑,拧身探手,喝道:“下来!”一把揪住她的胸甲,把她整个人从马背上拎了下来。   叔孙摇光羞愤难言,反手一个肘击便撞向庆忌胸口,庆忌嘿嘿一笑,收剑抬手,掌心“啪”地一声抵在她的肘尖处,庆忌只觉掌心一阵发麻,不禁笑道:“嘿,力气不小。”   他单手提着叔孙摇光,这时手腕一用力,叔孙摇光本来背对着,这一下就转了过来,不想叔孙摇光腹肌十分有力,悬在空中收腹团身,犹如以兔搏鹰,双脚又复向他狠狠蹬来。   庆忌讶然一叫,身子向左一侧避过,顺势把她摁在身下,单膝抵住她胸腹之间的位置,一手隔着盆领扼住她的咽喉,轻笑道:“小兄弟,身手不错啊。”   叔孙摇光这回是第二次被他压到身下了,心中气苦不已,她睁大一双秀目,恶狠狠地瞪着庆忌,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庆忌抬头一看,那头鹿挣不开绑住后腿的丝绦,一蹦一蹦难以走远,这才放心,复又低下头,见她仇视的目光,不禁失笑道:“喂,你不过是为主效力而已,用不着这样瞪我吧?我又没有抢了你的女人,哈哈哈……”   “呸!你们……奸计百出,赢得光彩么?”   “嗯?”庆忌一听声音,先是一怔,然后一扯她颌下系带,抬手除去她的头盔,叔孙摇光不忿地扭了下头,但是挣脱不得,如云秀发铺了一地,衬着半张美丽如花的俏脸,还是呈现在庆忌面前。她的下巴和两腮还掩在竖起的盔甲盆领之中,所以一张脸蛋显得小小的。   庆忌失笑道:“原来是叔孙小姐,失礼失礼。”   说着已醒起自己的膝盖还顶着人家姑娘的肚子,急忙抽身站起。   叔孙摇光愤愤然跳起,嚷道:“甚么失礼,你这人根本毫不知礼。”   庆忌一笑,正想说话,叔孙摇光眼珠一转,突然抬起靴子一脚踢向庆忌。   她眼珠一转的当口,庆忌便已提高了警觉,如何还能让她踢中。这一脚只要不是踢中下阴,以庆忌钢铁般结实的大腿,踢上去和挠痒痒也差不多,庆忌却故意哎呀一声,蹙眉弯腰,一副痛苦模样。   叔孙摇光紧接着便竖掌如刀,似想砍向他的后颈,一见他如此痛苦,忽然有些后悔,便收了手,嘴硬哼道:“敢欺负我,活该呀你!”说完,一转身急急向树林中追去。   庆忌捧着肚子“痛苦”地直起腰来,抬眼向林中望去,只见叔孙摇光穿着全身甲行走不便,在树林中一蹦一跳,屁股扭动,那动作比前边逃跑的那头小鹿也强不到哪儿去,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这丫头,打架喜欢用撩阴腿呐,看来谁要是做了她的老公,就得有做公公的觉悟,呵呵……”   他捏着下巴笑了笑,闪身追了上去。   那头小鹿一纵一纵地向山上奔去,叔孙摇光一路尾随,边走边解着甲胄,不一会儿便把一身皮甲都脱下来弃在草丛中,只穿着一件长襦,身形顿时轻快起来。   庆忌本就是一身轻衣,不急不缓地追在后面,叔孙扭头发现庆忌追来,不禁暗恨自己方才手软,真该给他一下狠的,没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恢复了体力,脚下的步伐顿时加快。   庆忌见她速度加快,知道她已发现自己,哈哈大笑三声,足下发力,敏捷如豹,那山中少有人去,腐朽的枯叶厚积数尺,踩上去松松软软,径上野草丛生,枝条横蔓,但是庆忌此时的速度,实在不愧有跃接飞鸟、奔逾快马的美誉,脚下如履平地,片刻的功夫就追上了半山腰,抢到了叔孙摇光的前面。   肥沃的土地,茁长出各式各样的奇花异卉、参天古树,不时有泉水从地底涌出来,形成一个连一个的小小清潭,低垂入潭上的植物柔弱湿润,与高大挺立的巨树相映成趣。更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散发着幽幽清香,还有一些野果树,结满了还未成熟的青涩果实。   然而,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去欣赏这样美景,两人已经冲到了并肩而行的地方,彼此之间相距不到一丈,双方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心中不服的神采,然后齐齐转头,盯着那头小鹿,加速追去。   那头小鹿只靠两条前腿走路,后腿缠在一起纵跃,此时已没了力气,丝绦也越缠越紧,再跑片刻,脚下一绊,卟嗵一声栽倒在地。此刻它正在离叔孙摇光较近的地方,叔孙摇光大喜,抢步前冲,就要去夺麋鹿。她扑到麋鹿身旁,伸手去捉鹿腿,同时下意识地扭头向庆忌看去。   只见庆忌脸色一变,突然擦地一声拔剑出鞘,厉喝道:“不许动!”说完挥剑向她劈来,叔孙摇光大骇,她没想到庆忌为了取胜竟敢伤她,眼见剑光如电,无论是避是挡都来不及了,便把双目一闭,只听剑刃破风,“嗖”地一声,额前秀发也被斩落几缕,随即庆忌整个人都扑了上来,抱着她跌进厚盈数尺的落叶积处,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叔孙摇光愤怒已极,膝、肘、肩、手、牙,统统成了武器,不顾一切地向庆忌展开报复。她没想到庆忌为了取胜竟然如此不择手段,方才如果不是她骇然站住,而是不理庆忌的话继续向前冲,那一剑不是生生地劈到额头上了?此人……此人竟然如此冷血。她对庆忌从未象此刻这般愤怒,甚至……有一些伤心。   “啧,简直象一头母豹!”庆忌晒然想着,一手贴着她的肩胛滑入右腋胁下,一手握住她两条手腕,身下丰腴结实的臀股还在奋力挣扎,便用身体压住。叔孙摇光习武射猎,并非娇怯女儿身,腰臀除了少女独有的丰腴柔软,还异常结实而有弹性,那翘臀姣美如梨,股肌结实实,肉感十足,撞在庆忌的下体上,竟然隐隐作痛。   庆忌有些恼了,滑到她肋下的手在那一团腴润挺拔的弧形翘翘处使劲一捏,嗔道:“别闹!”   叔孙摇光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侵犯,娇躯一震,挣扎的力道顿时没了,但是心中的羞恼却更甚,第三次了,这是第三次被他压在身下,而且他还……他还碰了自己那里。叔孙摇光脸若涂丹,扭头恨声道:“庆忌,你敢如此欺我,辱我,我……我必杀你,才休此恨!”   身下圆滚滚的翘臀不再挣扎,此刻贴得极紧,庆忌仍能感觉到那种欢愉快美的感觉,一时有些不舍得离开了。听到叔孙摇光放出狠话,他哼地一声道:“真是不知好歹,方才你再前行一步,就要遭了蛇吻了。”   叔孙摇光掩唇骇然道:“你……你敢!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庆忌哭笑不得地道:“拜托,我说的是毒蛇好吧。”   “嗯?”叔孙摇光一脑门的问号。   当她被带到方才的地方时,地上遗着一柄利剑,旁边还有断成两截的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那蛇头狰狞恐怖,嘴还大张着,獠牙看着十分可怕。   这条毒蛇方才就盘在一旁的小树上,叔孙摇光奔过来,那条毒蛇便察觉了猎物的动静,猛地从树上弹过来,狠狠地噬向了她,若非庆忌及时发觉,冲到身边一剑劈落,这毒蛇就要把她咬个结实了。   叔孙摇光看着那条毒蛇还有后怕,庆忌已施施然地走过去,不慌不忙地用丝绦把小鹿四蹄攒紧,然后往肩上一扛,笑吟吟道:“叔孙姑娘,这只小鹿如今已是我的了,姑娘要不要与我一同下山呢。” 第080章 小鹿在肩   “庆忌公子。”   “嗯?”   “呵呵,公子……不会真的让我去做你的侍女,是吧?”叔孙摇光走在他身旁,笑颜如花,声音很甜,比樱桃还甜,声音很柔,比春风还柔。   庆忌暗笑,故意咳了一声,为难地说:“我当然无所谓啦,不过……我怕姑娘食言,会影响你的美誉呀,此事已闹得众人皆知,姑娘此时再悔约,岂非更加的令人耻笑?”   “不会不会,如果是你取消赌约,当然不算我失言啦,对不对?”   庆忌顾左右而言它,指点山下道:“姑娘请看,从山上望下去,风光之美,令人屏息,此处真象神仙境界一般啊。嗯,身边还有姑娘这般神仙一样的女子,啧啧啧……”   叔孙摇光恨得牙痒痒的,很想一脚把他踹下山去,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庆忌的身后。庆忌肩上扛着小鹿,鹿首垂在身后,叔孙摇光的一双大眼睛正对上小鹿那双比她还大的眼睛,叔孙摇光不由恨恨地瞪了它一眼,若非这家伙不争气,怎么会被庆忌抓到?   摇光正自心里盘算着,两人已拐过了一个山隘,眼前的景色的确瑰丽壮观,令人望之有种屏息的感觉。这时的空气就象给过滤和净化过似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明媚。阳光下,大地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葱绿的原野,茂密的树林,婉蜒交错的澄碧河流,在草原上起落飞翔的鸟群,天上白如雪花的云,细致得象棉丝混成的梦境,碧蓝的天空,不见半点混浊和污染。   “你看,那草原地毯一般,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如果骑马从山脚下,一直奔过去……”   庆忌悠然神往。   叔孙摇光忍不住问道:“什么叫地平线?”   庆忌窒了一窒,然后神气古怪地答道:“呃……地平线就是……用诗意一点的词来说,就是天涯。”   叔孙摇光撇撇嘴,她现在在乎的只是一旦输了怎么办?悔约是不成的,天下人无不重信诺,公开做出的承诺如果毁约,是会受到别人鄙视的,这是做人的根本。可是……堂堂叔孙家的大小姐,去给人家做三个月的侍婢,那就是一辈子的笑柄,今后还怎么在都城里挺起胸来做人?   叔孙摇光眼珠一转,忽地计上心来,走着走着,她突然“哎呀”一声,庆忌急回头,只见叔孙摇光一脚陷在积叶中,眉头紧紧蹙着,小脸上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哎哟,好痛,”叔孙摇光“丝”地吸了口气,楚楚可怜地道:“我……我的脚崴了。”   “唉,女人真麻烦!”庆忌摇头叹着往回走,走到她身边弯腰问道:“怎么样,痛的厉害吗,要不要我扶你走?”   “嗯,好痛好痛,”叔孙摇光羞怯地笑笑:“请公子扶我一把。”   “好!”庆忌伸出手去,叔孙摇光美目流转,向他温柔地笑了一笑,只是温柔一笑,笑容还未消失,那只似乎陷在积叶坑里的脚已经猛地抽了出来,精致的小鹿皮靴尖闪电般踢向庆忌的小腹。   庆忌本来去扶她手臂的手好象早有准备,靴子一抬起来,庆忌的手就到了,倒似叔孙摇光自己把脚松到了他的手里。庆忌手一抬一送,叔孙摇光的身子便整个飞了起来,落进软绵绵的腐叶堆。   庆忌哈哈大笑:“叔孙姑娘,上一次当没关系,上两次当那就是愚蠢了,你惯会装可怜搞偷袭,本公子还会一而再地让你的大当吗?”   叔孙摇光从地上一跃而起,挥着拳头冲了过来,刚刚跑出两步,身子一歪,惨叫一声,便站在那儿不动了。   庆忌皱眉道:“又搞什么花样?”   叔孙摇光苦着脸道:“我……我的脚崴了……”   庆忌无奈地道:“大小姐,换个花样行不行?”   叔孙摇光干笑:“这次……真崴了……”   “哦?”庆忌狐疑地看看她,不象做假,问题是……这丫头做起假来本就不象假。   庆忌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转,突地变色叫道:“闪开,有蛇!”   “啊!”叔孙摇光应声尖叫,连蹦带跳地扑了过来,一只脚脚尖点着地,蹦了几蹦站立不稳一头扑进了庆忌的怀里。   庆忌大笑道:“哈哈,果然是真的崴了。”   叔孙摇光气极,攥紧粉拳狠狠捶了捶他的胸口,动作挺大,力气却小,倒象小儿女发痴撒娇,也不知是不是脚下无根使不得力。   庆忌看看那难行的山路,问道:“还能走么?”   叔孙摇光离开他的怀抱,红着脸摇头。   庆忌想了想,一哈腰,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弯。   叔孙摇光吓得急忙抓住他的肩膀,尖叫道:“你干什么?”   庆忌没好气地道:“你说干什么?我现在背不了你,难道挟着你走路?抱稳了。”   说着单臂向上一送,把她递上了自己的肩头,让她稳稳地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庆忌哈哈笑道:“啧啧,这趟田猎真个值得,左肩一只鹿,右肩鹿一只,哈哈哈……”   稀奇的是,这一次,泼辣的叔孙大小姐居然什么都没有说。坐在他宽宽的肩膀上,叔孙摇光心里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她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不知道是不是做得太高了,头有些晕,迷迷糊糊的,脚上的痛楚好象也感觉不到了。   当李寒和季孙斯带领各自的人冲上山来的时候,迎接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庆忌昂首挺胸,两肩上担着叔孙摇光和一头麋鹿,叔孙摇光的脸蛋红得象一朵桃花,那种以前从未在她脸身上表现出来的娇羞神态,看呆了众人的眼睛。   李寒的脸拉得比驴还长,听说庆忌捉到了麋鹿,季孙斯一方却欢呼雀跃。庆忌把叔孙摇光交回给她的家人,叔孙摇光瞟了他一眼,低低说了声:“谢谢。”全无往昔霸道神气,今番的胜败,似乎也被她忘记了。被庆忌两次三番的压在身上,尽管接近的更为亲密,她都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庆忌这番难得的露出的关怀和体贴,这次坐在庆忌的肩膀上走下山来,对她的身心冲击却是前所未有的大。   两边的车子都往辕门处驶,叔孙摇光一边鸦雀无声,庆忌这边却是鼓噪不已。叔孙摇光扶着战车,偷偷向那边望去,那边的人都在望着这里嘻笑,她的眼神偏偏一下子就与庆忌碰上了,叔孙摇光的脸蛋顿时有些发热,急忙转过了头来。她头上的青丝乱了,被风一吹,拂在脸颊上痒痒的。   “要做他的侍女,住到他的府上去么?”叔孙摇光心慌慌的,又是怕、又是羞,偏偏想不出怕什么,羞什么。此番折了身段,会如何被姐妹们和都城贵介公子们取笑的念头,倒是一点也没浮上她的心思。   远远一见他们来了,早已翘首以待的人群都蜂拥上来,把两辆充当辕门的马车都挤到了一边去。只一听说公子军获胜,所有的人便放声大笑,然后许多公子便眉飞色舞地追问是谁首猎了麋鹿。不少公卿家的小姐听说叔孙摇光输给了庆忌,再瞧瞧庆忌的英俊模样,取笑的心思不重,倒有些暗暗地羡慕起她来。   谁说只有少年慕艾,豆蔻思春时,还不是和男儿一样的心思。   当下便有不少人起哄,让叔孙摇光当场认主。叔孙摇光胀红了脸蛋,望着不远处的庆忌,心中既盼他拒绝了这赌约的执行,又有些对这种未曾经历过的刺激懵懂期待的兴奋,就在这当口儿,远远一辆马车狂驰而来,两匹马驭的车,车上一条大汗,挥鞭如飞。   许多人转首望去,庆忌正筹措着说辞,想着怎么得体地拒绝赌约,既不让众公子失望,又给了叔孙氏家面子,忽听车轮轰然,抬头看去,正是自家侍卫阿仇。庆忌不由心中一紧,急忙迎上前去。   那马车还未停稳,阿仇已一跃下车,快步向庆忌迎来。   “阿仇,出了什么事?”   “公子,请速回府,阳虎大人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与你面谈。”阿仇压低声音回道。   庆忌吃了一惊,定定神问道:“什么事?”   阿仇摇头:“阳虎大人未说,只说此事关乎公子安危前程,请公子马上回去。”   庆忌暗抽一口冷气,立即返身拱手,高声言道:“诸位,今日赛事已毕,一切后续事情都要有赖季孙公子处置了。在下府上现有一桩要事,需要马上赶回城去处理,向诸公子告罪。”   说罢跳上阿仇的马车,急道:“快走!” 第081章 请见夫人   庆忌风风火火冲进雅苑,便见阳虎正在堂上来回踱步。阳虎身材高大,脊背微佝,很大的方厅,可是他往里一站,再加上睥睨之间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看起来就如笼中一头困兽,正要仰天长啸。   一见庆忌冲进来,他就抢步上前,说道:“庆忌公子,阳虎刚刚收到消息,吴国陈重兵于边界,复又遣使来曲阜,如此种种,恐怕他们的目的必是为了公子你无疑了。”   庆忌大吃一惊,急问道:“吴使已经到了曲阜?季孙大人已经接见了他么?”   阳虎微微摇头,沉声道:“吴使还没有到,主上此刻也还不知道,阳虎与边界自有眼线,一切消息都会抢先报与我知道。但是最迟明日傍晚,叔孙、孟孙两家的眼线便会将消息传回来,所以,我最迟明日下午,就得禀与家主。庆忌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庆忌深深吁出一口气,长长一揖道:“庆忌明白,多谢虎兄。”   阳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脸色凝重地说道:“公子不必言谢,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但我能做的也只是把这消息告诉你,其他的事纵然做得了,我也不能去做,一切都要靠公子自己了。”   庆忌庄容道:“庆忌省得。”   阳虎颔首,淡淡一笑道:“我家主公行事,最好瞻前顾后,思虑周全,如今吴国以兵威吓,遣使来责,是外势,如果叔孙、孟孙两家再群起响应,是为内势。内外煎迫,很难预料我家主公会做何抉择。公子,身处厄境,非得放手一搏,才能杀出一条生路了。”   阳虎说的淡然,但语气里自有一种裂土难憾、坚逾金石的冷酷,隐约能嗅出一股争斗杀伐战场的无情与血腥,庆忌的眼中也射出了冷酷凶狠的光来,就象一只嗅到危机的野兽:“虎兄的话,庆忌记下了。虎兄,吴国使者的事,自有庆忌解决,但叔孙、孟孙两家的动向,庆忌却无从把握,而这两边,更为重要,还望虎兄……”   阳虎微一错愕迅即恍然,不错,吴使在曲阜杀不得人,就算此来为的是庆忌,最后动手的仍要靠鲁人,这一来叔孟两家便又成了主角,倒不可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阳虎嘴角微微一抽,看起来有些狰狞:“公子放心,那边,我会盯得紧些。阳虎不能久耽,就此告辞了。”   阳虎的确有些忐忑,外有吴使以武力文事相逼,内有叔孟两家坚词反对,而季氏内部又有公山不狃、仲梁怀等人扯他后腿,如果大事不可为,说不得他也要弃车自保了。但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会继续拼下去。   阳虎一走,庆忌立即如阳虎方才一般,困兽似的在厅中踱起步来,不一会儿,被他抛在尼邱山下的英淘急急赶了回来,进厅便道:“公子,出了什么大事?”   庆忌返身落座,说道:“你来。”   庆忌神色平静,把阳虎方才说的话向他重复一遍,英淘动容道:“听阳虎话中之意,分明是说吴使一到,再有叔孙、孟孙响应,季氏十有八九便会向他们屈服,那咱们……”   庆忌冷笑道:“那也得吴国使节能到得了曲阜才成!”   英淘目光一闪,肃然抱拳道:“英淘向公子请命。”   庆忌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你与我素来形影不离,如果突然消失几天,岂不可疑?”   英淘一怔,问道:“那……公子打算令梁虎子、冬苟大人前去么?”   庆忌摇摇头:“原来么,倒是使得,此番田猎场上大出风头,怕是城外的军营也要受到关注了,季孙意如向来以仁义处诸侯,吴使若在鲁国境内有个好歹,他一定得给吴国一个交待的。本来,纵然吴使到了,季氏也在强权之下向其屈服,照样不会冒着失去仁义之名的风险过于不堪,大不了驱逐出境罢了,然而若是我营中突然有几十甚至上百人消失数日,如何向他解说?那时要杀要剐,可就全是季氏一句话了。”   英淘急道:“那便如何是好?”   庆忌仰脸望天,沉吟半晌,忽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英淘,你说……如果吴使死在鲁国大盗展跖的手中,别人有何话说?”   英淘一呆:“展跖?他怎么可能……”   庆忌长身而起,说道:“走,马上备车,拜访成碧夫人去。”   英淘又是一呆:“成碧夫人?”   庆忌一笑:“不错,就是成碧夫人,如此大事,当借这位美艳夫人一用,那才妥当。去,给我准备一份礼物。”   “呃……公子,备份甚么礼物才好?”   庆忌皱了皱眉,又展颜笑道:“算了,一会儿经过墟市,再买一头烤乳猪吧。”   ※※※   “娘哎娘哎娘哎娘……”,小胖子季孙笙一溜烟地跑进厅去,八个侍婢齐齐弯腰,娇声沥沥地道:“少公子。”   成碧夫人懒洋洋地自席上抬起头来,嗔道:“叫叫叫、叫魂呢你,瞧瞧你,老大不小的了,换个人家的孩子现在都立业了,唉!可你呢,总象长不大似的,这又怎么啦?是被夫子骂了,还是赌钱输给了人家?”   季孙笙咧开嘴,傻兮兮地笑道:“今天夫子没骂,还夸我答题答得好呢。赌钱也没输,他们赢不过我,都不跟儿子赌了。”   成碧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拿这个活宝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这个儿子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季孙意如嗜赌,所以对这个同样嗜赌的本家后生子十分喜爱,有时与人作赌都会把他叫去,一老一少十分投契。成碧夫人在季氏门下身份超然,一则是她的手腕能力了得,另外也是因为季孙笙与家主一直保持着较密切的关系。   她瞪了儿子一眼,说道:“既然不是输了钱,又不是挨了骂,那是出了什么事?”   季孙笙把嘴一抹,眉飞色舞地笑道:“母亲,上次的那个人这回和烤乳猪一起来啦。”   ※※※   “庆忌公子,恭喜公子田猎得胜而归”,成碧夫人降阶相迎,嫣然笑道,只是一见了庆忌,想起那日的误会,她的脸上还是隐隐有些发烫。   因为听说庆忌到访,她刚刚换穿了正式的服装,一袭衣裳相连的绕匝深衣,头带步摇,手拂广袖,绾臂的金环,耳后的明珠,肘下的香囊,腰间的玉带,衣香鬓影,打扮得如同天上丽人。   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为她披上了一身璀璨的朝霞,浮凸的酥胸,刀削般纤巧娇柔的香肩,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修长的身段,她是如许地绰约动人,庆忌虽是见过她娇容的人,再次见到,仍然不免重新品味到那种云开月出,一天清凉的感觉。   “夫人”,庆忌上前翩翩见礼,微笑道:“田猎赛事,不过是公子间的一场玩笑,算不得甚么大事,夫人的龙舟竞渡,才是庆忌最在意的事。”   成碧夫人本来掩着唇正在笑:“怎么算不得大事?叔孙小姐那样的……”刚刚说到这儿,庆忌提起龙舟竞渡,成碧夫人顿时神色一正:“贱妾正想着待公子闲下来时便与你商议一番呢。”   说着话,成碧夫人已将他让进厅中就坐,自有侍婢穿花蝴蝶般把干鲜水果、米酒佳酿都端上来。成碧夫人让人自英淘手上接过礼物,再次致谢,然后说道:“眼看着没有几日竞渡就要开始,公子手下的人虽是吴国善舟之人,恐怕也有多时不能习练过这些技艺,是否应该提前演习一番呢?”   庆忌眼看这厅中豪华富绰,比之吴国宫殿还要阔绰几分,四下侍候的侍婢个个娇美如花,他却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盯着成碧夫人,说道:“正是,这次竞舟对夫人来说,是十分紧要的一件大事。现如今对庆忌来说,同样是一件大事,只能胜、不能败。为了让我手下善习舟揖之术的勇士能够早些进入状态,我希望能尽快安排他们进行训练。”   成碧夫人欣然道:“这个容易,曲阜城外就有我家一幢庄院,院中有一个偌大池塘……”   成碧夫人善于察颜观色,一见庆忌露出好笑神色,说到一半的话顿时收住,略显讪然地道:“公子……,贱妾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第082章 请见小姐   庆忌笑道:“夫人不习舟楫,不明白这些道理,原也不稀奇。试想池塘再大,大得过湖泊么?再说,池塘一潭死水,波澜不经,在那里面哪能练得出好的操舟之人?”   成碧夫人脸色微晕,羞笑道:“哦,成碧确实不通这些道理。不过……曲阜城内外,也只有我家这个池塘最大了,再难寻到……”   庆忌截口说道:“我的意思,是先行赶去沥波湖,就在实地练习。这样,水流的波动、风向的变化、地理情况的熟悉,完全了如指掌,就能完全被我们掌握了,这样取胜才有把握。要知道,除了有一只好舟,有一群擅于操舟的人,这些因素,也同样是胜败的关键,可是马虎不得。”   成碧夫人怔了怔道:“只是……沥波湖遥远,去一趟就需小半日的功夫,每天往返……”   庆忌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道:“这倒无妨,我的兵士现在城外驻扎,原也无事。我把他们全拉到沥波湖去住,既练船又练兵,一举两得。漫说此事关乎我本人利益,就算与我全不相干,既然答应了夫人,也要全力以赴,不致让夫人失望才是。”   成碧夫人心里一甜,感动地道:“公子有心了,可那湖泊在山谷之中,并无人常住,既无现成的住处,又无人烟往来,条件未免辛苦一些。”   庆忌慨然道:“那样更好,为了把握大一些,我本不想有人看到我的人如何操舟练习,以免泄了机密被人想出克制之法。只要夫人带了我的人去,把龙舟准备好就成了。如今天色更暖,伐木作屋容易的很,其他的辛苦更是不在话下。”   成碧夫人欣然道:“好,既如此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随你去沥波湖,选一处地方供公子的军士驻扎,再叫人把龙舟运去,至于饮食住宿,成碧不会亏待了公子的部下,好酒好肉,一定供应无缺。”   “好!明日一早庆忌亲自出城,将所部移驻沥波湖畔。打扰夫人了,庆忌别无他事,就此告辞。”庆忌目的已达,立即起身告辞。   成碧夫人又是一呆,一句“这便走了?”几乎脱口问了出来。眼见庆忌已站起来,只好起身相送,姗姗送至门口,又使家中主事代她将庆忌送出大门。   望着庆忌背影消失,那急急的步伐倒似她成了吃人的老虎一般,成碧夫人站在阶下不由发愣。这位庆忌公子风风火火的性子实在有些奇怪,更加引起她兴趣的是,自来男人见了她都巴不得她能多留对方一刻,哪怕听她言语、看她娇颜也是好的,可是这个庆忌……   看他神情恬淡,完全有事谈事,她是鲜花一朵也好、青草一株也罢,根本不曾往心里去,事情一谈完立即起身告辞,更是没有半点犹豫。对她的天姿丽质竟是一点也不在意,人家竟是自始至终都不曾将她的美色放在眼里。   成碧夫人对自己容貌一向自负,偏又最厌恶男人见了她便走不动道的样子,可是现在庆忌丝毫未将她相貌放在眼里,反倒激起她一股不服气的念头。   “莫非……,叔孙家的那个丫头已经到了他身边做侍婢?哼,男人!一个两个全都是这样,这世上就没有不喜欢尝鲜的馋猫儿么?”成碧夫人全未发觉她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呷起了叔孙摇光的干醋。   她一拂袖子,妙眸一转,忽又板起脸喝道:“出来!”   小胖子季孙笙从一根廊柱后缩头缩脑地走了出来,成碧夫人嗔道:“你鬼鬼祟祟的躲在那儿做甚么?”   季孙笙见母亲脸色不好,一吓便紧张的结巴起来,心中的话也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儿……儿看庆忌又送了烤乳猪来,不知道母亲会不会跟了出去,啊……救命啊!”   季孙笙一见母亲向他冲来,纤纤笋指似乎便要去揪他耳朵,立刻抱住‘肥猪头’嚎叫着跑开,成碧夫人追了两步,“噗哧”一声笑,红着脸骂道:“这臭小子,真的是皮痒了。”   季孙笙跑到拐弯处,扭头见母亲没有追上来,便泄气地嘟囔道:“唉,今次母亲怎么没有随庆忌出去呢,本想她一走我就去找人斗鸡、斗蟋蟀的,这下全都泡汤了,读书苦啊读书苦……”   季孙笙突然顿住步子,眼珠骨碌碌一阵乱转,心想:“母亲要是真与庆忌相好,必定没有时间再来管教自己,将来如果再有个弟弟,那就更加不必自己来当这劳什子一家之主,岂不是再也不用读书,天天都可以开赌玩乐了吗?”   想到这里,季孙笙拳掌一击,热血沸腾,好象已经翻身得自由了一般,仔细想了一想,兴冲冲地去了。   ※※※   庆忌一出成府上了马车,立即对英淘道:“明日我们的人马便全部移驻沥波湖,一俟成府的龙舟运到,立即封锁居处,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留下一半人充作疑兵,另外一半由你率领,赶去拦截吴国使节。”   英淘兴奋地道:“是,公子放心,卑下一定不负使命!”   庆忌嗯了一声,徐徐又道:“把展跖手下投效咱们的那几个兄弟都带上,向他们好好请教一下纵横齐鲁陈宋各国的大盗展跖一向行事的作风、方法……,明白?”   英淘眼睛一亮,恍然道:“卑下明白。公子放心,卑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庆忌一笑住口,往座上一靠,闭目沉吟片刻,问道:“对了,我急急赶回,尼邱山下当时怎样了?”   一提起此事,英淘便有些忍俊不禁,说道:“季孙斯等公子坚持要求叔孙小姐到雅苑为公子作婢,倒是孙敖公子不忍了起来,出面劝阻,结果被所有看热闹的公子小姐们斥了个灰头土脸……”   庆忌截口道:“后来呢?”   英淘笑道:“叔孙小姐脸色被他们说的脸皮白里透红、红里发紫,最后实在招架不住,到了自己车上,在一片嘘声中赶回城来了,我在路上还见到过她的车队,一个个垂头丧气,象被霜打了似的。哦,对了,我走时季孙斯公子还让我告诉公子,今晚鲁脍居,他要设宴庆功,请公子务必到达。”   庆忌一笑,车到雅苑,大门洞开,马车直驶进去,刚刚停下,才迈出一条腿,雅苑管事老卓便满脸惊喜地迎上来叫道:“公子,你可回来啦,府上出了大事啦!”   庆忌决定了一桩大事,心中稍稍轻快下来,闻言笑道:“看你神色,必是好事,呵呵,莫非有人送礼来了?”   以他想来,就算旁人还是不敢与他攀交,大司寇孙叔子也是一定要送来一份厚礼的。今后除非是危及孙家的大事,否则如果需要他做出抉择的时候,这位大司寇总会倾向自己一些的,那时代本就是家国难分的年代。   老卓把大腿一拍,吞口唾沫道:“不是啦公子,不是送礼的来啦,是有人把自己送来啦?可那位大姑娘……我都不敢不侍候啊……”   这些日子住下来,英淘与他也是相熟的,见他象含着口苦瓜似的,不禁笑道:“是女人吗?哈哈,我家公子走了桃花运了,那女人漂不漂……啊!”   他突然明白过来,急忙扭头看向庆忌,只见庆忌一脚踩空,险险的要跌下车去。   “叔孙摇光来了?”庆忌站稳身子,定定神问道。   “昂!”   “她……带了多少下人?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   “昂!”   庆忌揉揉鼻子,哭笑不得地继续问:“谁在厅里侍候她呢?”   老卓这次总算说话了:“是阿仇兄弟,不过也就是陪着站在那儿,您没回来,谁敢收留她啊?”   庆忌“嗤”地一声:“你们呐,不就一个女人嘛,又不是母老虎,怕她做甚?我去见她!”说罢甩开大袖,向大厅而去。   老卓钦佩地看看他的背影,向英淘问道:“英淘兄弟,你怎么不跟过去啊?”   英淘笑笑,慢腾腾地解着马套:“咳,这种事情,公子一个人应付就行了。”   “昂!那我去备晚饭去。”   “嗳,你等等,公子今晚不在府上用膳,不用准备公子的份儿。”   “昂,那叔孙小姐呢?”   “……不知道。” 第083章 慧黠美人心   庆忌昂首挺胸地走到厅门处不远,便攸地放慢了脚步,他犹豫了一下,正核计着该以什么样的举止神态走进去,站在门厅边上正度日如年的阿仇一眼看到了他,已放声大叫起来:“公子回来啦!”   庆忌苦笑,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先瞪了阿仇一眼,再往厅里探头一看,只见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上首一张几案旁跪坐着一位姑娘,丫首双鬟,一身青衣,黄昏斜照,勾勒着她明暗凹凸的倩秀背影。   庆忌再往几案上一看,只看到一个小小的包袱,庆忌瞧了不禁头皮发麻,这丫头……这阵势怎么那么象背父私奔的小媳妇啊?如果她是瞒着叔孙玉来的,一会儿她老子杀上门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庆忌一只脚迈在门里,先清咳一声,叔孙摇光大马金刀地坐在里面并未回头,庆忌看看阿仇,阿仇正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庆忌连忙摆手让他下去。阿仇会意,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庆忌这才整整衣衫,挤出一副和霭可亲的表情,慢慢走进屋去。   “叔孙小姐?”   一进门,庆忌便朝背门而坐的倩影很有礼貌地唱了个大喏,揖身道:“叔孙小姐,咳,你……怎么来啦?”   丽影小转,一张清汤挂面、素颜天生的俏脸呈现在眼前,叔孙摇光凝睇向他望来,一脸古井无波的模样:“妾叔松摇光,田猎输于公子,此来是为了履行赌约。从今日起,三个月之内,叔孙摇光就是公子的侍婢了,公子无需对妾如此多礼。”   庆忌苦笑:“姑娘说哪里话来,方才……咳,方才本公子有要事在身,所以急急离开,未曾来得及交待。公子们一时兴起,下个赌注增加比赛的兴致罢了,庆忌哪敢真要姑娘来我身边侍候啊。万一让令尊大人知道了,岂不怪罪庆忌无礼?这个……不如我送姑娘回去吧。”   叔孙摇光见他苦恼不已的样子,眸中攸地闪过一丝笑意,随即被她隐去,故意冷冰冰地说道:“公子不可误会了家父,君子一诺,重逾泰山,纵是游戏之言,也当遵守才是。家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此次也是家父令摇光不得失信于人,必来履行约定。”   庆忌吃了一惊:“什么?这是……叔孙大人要你来的?”   叔孙摇光颔首道:“是呀,怎么,公子不欢迎我来么?些许粗活杂事,摇光还是干得来的。”真到此时,她眸中才恢复了几分野性和调侃的狡黠,有些叔孙摇光真正的神采了。   庆忌干笑道:“这个……倒不是,而是……姑娘突然变得这么温柔,庆忌倒有点不适应了。”   叔孙摇光“噗哧”一笑,随即收敛了笑容,板起俏脸道:“公子说笑了,该做甚么就要有个做甚么的样子,人家现在是你的奴婢,难道还敢向主人乱发脾气么?反正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摇光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公子多多原谅。这赌约,是无论如何都要履行的,不然,公子你可以拂袖便走,摇光顶着毁诺背信的‘好名声’,可如何在曲阜立足?”   叔孙摇光侃侃说完,立起身来向他郑而之重地施了一礼:“所以,就请公子勉为其难,成全了摇光吧。”   ※※※   鲁脍居,因为今夜季孙斯在此宴请好友宾朋,所以鲁脍居没有按正常时间打烊,庆忌驱车赶到的时候,鲁脍居仍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雅苑的人通知了季孙斯,季孙斯通知了交好的朋友,这些人赶来这里,都是为了看叔孙摇光屈膝为奴的模样的。   英淘掀开车帘,放下踏板,恭敬地道:“公子!”   庆忌俯身从车里走了出来,仰首看了看楼上,然后转过身去,亲切地笑道:“叔孙小……咳,摇光,出来啦。”   车中盈盈地又走出一个人来,轻折柳腰,趋身下车。庆忌站在踏板旁,倒像是她的车夫。英淘看着庆忌忍笑不禁,庆忌看看他,也只好一脸苦笑,身边有这么一个不能使唤的美貌侍婢,中看不中用,实在是个大麻烦。   其实他也隐隐猜到叔孙玉定要女儿履行赌约的用心了。女儿与人公开打赌,如果输了却不履行诺言,那不止对女儿的名声不利,对他这个把持鲁国外交大权的重臣同样不利。那个时代,对于信义,人们还是相当敬重的。   吴国的大贤君子季札当年出使列国时,徐国国君很喜欢他的佩剑,但是佩剑出使乃是一种礼节,当时不能解剑相赠。酒席上季札就对他承诺说,等归国时一定把剑送来给他。等季札归国时,徐君已经病逝,但季札仍然赶赴徐国,把剑挂在徐君的坟上以践诺言,被天下人赞扬他的美德。所以,虽是公子们游戏般的一场竞赛,叔孙玉也不愿为此背负不信之名。   同时,这老狐狸应该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趁势在自己身边安一颗钉子。只要让女儿随时随地的跟着庆忌,他自然可以掌握庆忌的一切行止,至少也可以让庆忌行事有所忌惮。有此美事,何乐不为?成碧夫人那番话不过是打趣庆忌罢了,叔孙摇光是什么人?堂堂鲁国大司空的女儿,谁敢真个把她当了侍婢使唤?至于冒险侵犯她,那更是绝无可能,叔孙玉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别人看来是一件极享受的差事,就此成了庆忌的苦差。这哪里是一个侍婢啊,简直就是一个姑奶奶。庆忌平常出门,在那车厢里是想坐着就坐着,想躺着就躺着,想拿大顶都没人管他。   现在可好,叔孙大小姐正正当当往里边一坐,衣香鬓影固然迷人,然而庆忌为了在她面前保持君子之仪,就得正襟危坐,以前横躺竖躺惯了,现在挺直腰板儿坐个小半个时辰就累得腰酸背痛。唉!旁人看他是艳福无边,实际上却是苦不堪言,如此也就罢了,到了人前还得打肿脸充胖子装出一副如何惬意的模样,真是自家辛苦自家知啊。   “庆忌公子来啦!”常三公子连滚带爬地扑到楼上去,扎撒开双手兴奋地大叫,二楼正喝酒的、划拳的、吹牛的、抱着舞妓调笑的,一下子全停了下来,场面静止了足足五秒钟,然后七嘴八舌地询问声四起:“叔孙摇光来了么?”   “哼!”庆忌清清楚楚地听到肩膀后边一声冰豆儿似的冷哼,他无奈地笑笑,在他心中,何尝不知这些公子们今日宴会的真正目的。他走上楼去,往楼梯口一站,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望来,一片轻呼声响起,只见叔孙摇光扎着丫首双鬟,一袭紧袖淡青的婢衣,盈盈俏俏地走上来,站在庆忌身旁。   公子们望着他们,目光中都是兴奋、好奇,还有促狭与得意。众人中唯一闷闷不乐的那个人是孙敖,他的确成功地报复了叔孙摇光,可是这个结局却一点也没有令他快乐,当叔孙摇光的目光迎上他的双眼时,孙敖只能愧然低下头去。   他也知道,今天所有的人就是来看叔孙摇光如何忍气吞声,含羞带辱地做一个侍婢,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庆忌落坐,叔孙摇光也在他一旁坐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为他摆杯、斟酒、布菜,脸上始终含着笑盈盈的甜意,等到做完这一切,她双手扶膝,俏生生地说一声:“公子请用膳。”   眼看着叔孙摇光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如此乖巧羞涩,与那日男装登楼,嚣张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季孙斯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他们本以为叔孙摇光会不情愿、会又羞又气,甚至会撒泼或者哭泣,然而……   每个人高昂的情绪突然都低落下来,他们突然觉得,很没趣,非常没趣,今日的宴会完全没有达到应有的目的。没有人愿意看一个心甘情愿、甜笑盈盈的叔孙摇光乐在其中地侍候一个男人,他们想看的是她的屈辱、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呐。   “唉!”大家很无聊地举起杯,忽然觉得今晚这顿酒真是淡而无味,而庆忌,也觉得很无奈,很无趣,叔孙摇光如此休贴地侍候他,只是为了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对这些公子们发起反击罢了。今晚这场宴会,可能唯一真正快乐着的,就是她了。 第084章 假戏真情   第二日一早,庆忌便要与英淘赶去城外安排拔兵移防事宜,正当此时,他盼望已久的楚国消息终于到了,庆忌大喜,先使英淘独自赶去,然后把这个从楚国赶回的部下带进了客厅。   “公子,卑下从楚国回来后,马上返回了艾城,那时才得知公子还在鲁国,吕迁将军未敢怠慢,命卑下立刻赶了……”   “砰!咯拉拉啦……”一只盛着菜肴的大陶碗落在桌面上,陀螺似的转动了半天,正在禀报消息的大胡子诧然抬头,看着这位可以在他家公子面前如此威风的俏婢一眼。   “好了,好了,不用上菜了,你……出去吧!樊辰,你继续讲。”庆忌满脸堆笑,向站在一旁努着嘴儿,一脸愤愤然的叔孙摇光大小姐摆摆手。那个大胡子见了更加纳罕,完全猜不透自家公子和这个俏婢到底算是一种什么关系。   叔孙摇光冷哼一声,寒着一张脸掉头就走。昨晚为了气气那些等着看好戏的公子们,在他面前有意扮得乖巧可爱,堂堂叔孙氏家的大小姐,不知心底里已经吃了多少委曲了,没有找他算后账就不错了,嗬!他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居然叫自己给他的一名信使端茶递水,不给他点厉害看看,他还不蹬鼻子上脸,骑到自己头上去了?   庆忌原本也就是忘形的一句话,见她火了也有点后怕,这位姑奶奶要是对他的信使也来一招撩阴腿,恐怕自己就得不到想听的消息了。不就是摔打了几下吗?退一步海阔天空,大丈夫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庆忌一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一边对那信使笑道:“你说,你说。”   “呃……是!卑下在楚国扮成打柴人挑担卖柴,四处寻访掩余、烛庸两位公子下落,始终不曾找到,后来吴国伯嚭伐楚,卑下这才知道两位公子的所在,但是当我赶去的时候,两位公子已然落败逃走,卑下一路寻访,直到潜山一带,才追上两位公子,向他们告知了公子的消息。”   庆忌欣然道:“哦,两位公子怎么说……”   他还没说完,阳光透照,把一道人影落到了桌上,目光微微一转,便见叔孙摇光未经传唤又出现在门口,庆忌无奈地一笑,婢学夫人固然不象,夫人学婢,也是一样的不合格啊。他摇摇头,对樊辰道:“走,我们到院中走走。”   庆忌与樊辰在园中慢慢走着,说道:“你继续说,两位公子怎么说的,为何没有与你一同返回艾城?”   樊辰说道:“两位公子当时带着残兵败将藏在潜山,此来艾城过于招摇,怕被伯嚭追上,而且,两位公子说,他们来到艾城,对公子的状况并无太多帮助,但是只要他们留在楚国,就可以吸引吴国的一部分注意力,对公子的壮大更有益处。”   庆忌微一思忖,若有所思地淡淡一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站住脚步,对樊辰道:“好,你休息一天,明日一早便赶回去,到了艾城告诉吕迁,让他大张旗鼓,继续广招人马。至于所需钱财无需担心,本公子会解决的。让他整顿军伍,把老弱残兵都集中起来自组一军,我有大用。”   叫人带那信使下去休息后,英淘正好从城外赶回,他看看远处叔孙摇光的身影,对庆忌道:“公子,城外的军士已经准备好拔营起寨了,成府也派了管事车辆来,现在就可以动身赴沥波湖了。”   庆忌嗯了一声,英淘略一犹豫,又道:“公子,请恕卑下多嘴,叔孙小姐留在雅苑……对公子实无好处,她是叔孙玉的女儿,身份特殊,公子大事要紧,美貌的女子何处没有?公子不可为了一个女子……”   庆忌笑了,瞪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怕我为女色所迷,误了大事是吗?你家公子是哪种恋色不要命的人吗?”   庆忌敛了笑容,正色说道:“就算叔孙玉别有用心,叔孙摇光也不是做奸细的材料,哼哼,你放心吧,强自拒绝,反而显得我们心虚,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留她几日,我自会想办法逼她自己离开……”   ※※※   沥波湖,距曲阜六十余里,成府派了大批车辆帮助搬运,两百多名军士的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曲阜。龙舟竞技只需八人就可,但是庆忌既然坚持要实地演练,总不能只派了八个兵去沥波湖独自驻扎,整支队伍全部移防沥波湖也勉强说的过去。   叔孙摇光一早听了庆忌迁兵沥波湖练龙舟的理由,就马上使人通知了自己家里。田猎之战他们一败涂地,叔孙摇光是亲自参战的,她知道这一败并不关李寒的事,反而经过这一场比赛,见识到了李寒的本领。叔孙摇光并非只凭个人好恶意气用事的大家小姐,所以不但没有责备李寒,反把龙舟竞技的事交予他全权负责。   她府上的赛舟队就是在叔孙氏后花园的大池塘中练习的,那池塘其实也不小,有十几亩地大小,称得上是一个湾或一个小湖了。但是庆忌那套什么水流、风力、地理的言论很能唬人,叔孙摇光把它奉为真言,马上通知家里也把船队搬到沥波湖去实地练习。   所以一早当庆忌的人马启程的时候,叔孙氏府上的龙舟船队人马也启程了,与他们同路赶往沥波湖。沥波湖很大,方圆千余平方公里,是一个极大的湖泊,湖泊周围山峦起伏,林木茂密,这样几百个人的小队伍驻扎进去十个八个,整个湖区照样平静的很。   隔着一道比较平静的湖湾,两家的船队分别驻扎进了林中。彼此隔湖相望,隐隐可以望见对方。李寒这样安排,是想在湖中习练时能够就近观察一下庆忌船队的特点,希望从中学到他们的长处、找到他们的弱点。   而庆忌有意地把他的人马驻扎对方驻地附近,正是为了让他们做个人证,证明庆忌的人马一直都在这里,不曾离开。两边隔着一个湖,遥遥相望,是看不清驻地内的准确人数的,两百人走掉一半,剩下的一半如果再故布疑阵,足以乱真。   士兵们砍伐树木,搭建简陋木屋,清除杂草,挖掘防火隔离带,干的热火朝天。庆忌自带着俏婢叔孙摇光登上一座矮峰,眺望沥波风光。   沥波湖钟灵毓秀,风光秀丽,景以水润,境以山幽。湖光、山色、岛屿、森林、荷花荡、芦苇荡,相映成趣。登临高处,远山近水尽收眼底,湖面浮光跃金,飞鸟起落,别有一番情趣。   庆忌捡了一块大石坐下,望着优美的湖光山色久久不语,叔孙摇光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此刻的庆忌,脸上有种与年纪不相衬的气质。唇上的茸毛,表示他的年纪还很年轻。然而他望着湖水时眼中泛闪的光芒,却象她的父亲思虑事情时的沉静、睿智。   成熟稳重的气质、年青英俊的相貌,使他产生了一种独特的魅力,叔孙摇光看着他,双眼痴迷,一时有些不舍得离开了。原本想说些刻薄话的,此时偏偏一句也说不出来。   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庆忌闭上眼睛,心神仿佛飘上了九宵云上,任那长风扬着他的发丝飞扬。许久许久,庆忌才长长舒了口气,回首看着叔孙摇光一笑,点点头道:“来!”   叔孙摇光很想扬起下巴回给他一个不屑的表情,可是双脚却已不听使唤地向他走去。   “坐!”   庆忌微笑着说完,回首又看向那美丽的湖光山色:“你看,美不美?”   叔孙摇光很自然地坐到了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山下如镜的湖泊,湖上风吹浪起,波光如鳞,的确让人为之陶醉。   叔孙摇光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赞同地道:“很美。”   “唉!如果我不是庆忌该有多好啊,就不用领着那些家伙打打杀杀,什么都不用想,就在这湖边建一幢房屋,泛舟钓鱼,悠闲自在,以山水为邻……”   “还要有三五美人相伴!”叔孙摇光忍不住抢白道。   庆忌笑了:“当然,这是必须的。”   叔孙摇光给了他一个俏巧的白眼:“男人,哼哼,都是一个样子。”   庆忌笑道:“男人本‘色’嘛。”然后眼光直直地盯着她,叔孙摇光不禁害羞起来,瑟缩了一下,讷讷地道:“你……你这样看着我做甚么?”   她有白晰的额头、弯弯的双眉、明亮的眸子,翘挺的鼻子。嘴唇饱满,粉唇湿湿亮亮的,比樱桃还要红嫩,唇上那一抹淡细的汗毛,益发衬得她的唇珠小巧、下颔细圆。   其实仔细看起来,叔孙摇光的脸部曲线有些柔中有刚,隐隐带着些桀骜不驯的野性,然而她的肤色极其娇嫩白晢,尤其是唇形极其优美,皎白晶莹的肤色、线条柔美的粉色唇瓣,把她五官稍显的刚性稀释殆尽。   “你……很美……”,庆忌不怀任何目的,纯粹地出于本能地赞美道。   叔孙摇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她能感觉出庆忌这句话的真诚,心中先是一羞,继而一喜,想起那日在自己闺房被他几近赤裸地压在身下,想起自己的丰臀坐在他宽而有力的肩上让他担着下山,心中又复一荡,忽然满脸红晕地垂下头去,娇羞不胜地接受了他的赞美。   那娇羞低头的俏颜,带出无尽的温柔,此刻的摇光所表现出的情致,才是纯净如水的女儿之态,风吹着她的秀发,如丝如缕地在她的脸颊旁飞扬,有种迷离之美。   庆忌的心完全放松地沉浸在这大自然的美丽和迷人少女的风情之中,他忽然伸出手,轻轻地勾住了叔孙摇光光滑幼嫩的下巴,叔孙摇光娇身一震,想抬手制止,可是全身只剩下发抖的力气,手臂想抬都抬不起来了。   庆忌轻轻抬起她的俏脸,那一双迷离的星眸,闪着朦胧羞涩的光。庆忌不由轻轻叹道:“如果,我不是庆忌,你不是摇光,那该多好……”   “什么?”叔孙摇光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身子在发软,直觉地感觉到要发生些什么,她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有些恼火,可是以这样一种予取予求的姿势让庆忌亵玩着,她竟然想不起挣扎反抗。   庆忌眼中闪起了危险的光,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我的侍婢?”   “啊?为什么这么问?”叔孙摇光努力睁大朦胧的眼睛。   “是不是?”庆忌强势地问。   “是……唔……”   一语未了,那柔嫩如小鸟般的樱唇已经被庆忌吻住,叔孙摇光一下子骇然睁大双眼,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自己一下子飞了起来,湖到了天上,天到了湖中……   庆忌恣意品尝着她甜美的嘴唇,感受着佳人凉腻的唇触,叔孙摇光鼻息咻咻地低喘着,从未尝过的甜美滋味让她有些忘乎所以,先前的尴尬、矜持仿佛都一扫而空,紧张僵硬的身子放软下来,两条柔软的手臂也搭上了庆忌的肩膀。   但是,当庆忌的舌尖挑开她的樱唇想钻进她口中时,叔孙摇光终于惊醒了,本能地推开了他,仓惶逃开几步,晕红着脸,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笼罩着她的身体,想骂骂不出来,不骂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少女的矜持,最后只好顿一顿足,逃也似的跑开了。   庆忌抹着自己的唇,仿佛这样能使唇上的美妙触感保留得更久一些,他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假戏真做,居然真的吻的那么投入。   “真是个……是个迷人的小妖精……”,庆忌沙哑着声音自语道:“不能玩火,你和她……没有可能……,你的目的,可不是她啊……”   当庆忌走下小山时,英淘远远看见,向他迎来:“公子!”   英淘快步走过来,目光左右一扫,向他微微一点头:“人已经挑好了,一共选出110人,今晚就走。”   “嗯……”,庆忌好似漫不经意地四处打量着,一幢幢简易木屋已经快要完工了。那些木屋是按照两百多人的规模建造的,一间间掩映在树林中,他笑了笑,淡淡地说道:“吴使此来,是软硬兼施,边界陈以重兵,吴使身边的侍卫一定也不会少了,此去你们人手有限,而且尽量不宜暴露面目,所以,随机应变,尽量以智取之,不可蛮用武力……”   英淘郑重地道:“公子放心,英淘省得,此去定不负公子所托,必亲斩吴使头颅。”   庆忌点点头,忽然刚发现似的左右看看,奇道:“嗳,对了,那个……那个叔孙摇光跑去哪里了,看住一些,不要让她到处乱走。”   英淘咧嘴一笑,向侍卫们刚刚整理出来的一块平地边缘一指,说道:“公子放心,卑下盯着她呢,她倒老实,只在那儿坐着,哪儿也没去过。”   庆忌见叔孙摇光坐在一块大石上,背对着自己低着头,便悄悄地向她走了过去。行至近处,见她仍低着头,完全没有发觉他的到来。庆忌心中不觉一紧:“她……不会是正在那儿哭鼻子呢吧?”   庆忌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背后,探头向前一看,忽然便傻了眼。叔孙摇光面前一块平整的青石,那上边许多青草编的蜻蜓、蜢蚱、蛐蛐、蛇、小老鼠,一个个排得整整齐齐的,前边站着一只挺胸腆肚的蛤蟆。   叔孙摇光手中拿着一枝狗尾巴草,轻轻一点蛤蟆的背部,那蛤蟆便一蹲一起,叔孙摇光学着庆忌的声调,配合着那只蛤蟆的动作,抑扬顿挫地说:“唉!如果我不是庆忌该有多好啊,我就不用领着你们这些家伙打打杀杀,什么都不用想,就在这湖边建一幢房屋,泛舟钓鱼,悠闲自在,以山水为邻……”   庆忌抹抹额头,暗自汗了一把,本来只是想着使些手段逼她自己离开的,这时看了她孩子气的举动,忽然有种侵犯了祖国花骨朵儿的罪恶感。   更加不妙的是,一种不祥的感觉已经浮现在心头,这种直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记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他眼看着自己投资的股票被连砸十几个跌停板,彻底套牢成了股东的时候…… 第085章 忙碌夜   夜深了,庆忌躺在榻上反复思量着自己的事情,毫无一点睡意,最后翻身坐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也不点灯,只穿着小衣,趿上鞋子走过去,轻轻一推门扉。   “吱呀”一声,一片如水的清辉洒了满屋,弦月如沟,清辉淡淡。除了隐隐的虫鸣,夜色一片静谧。庆忌走出去,借着清淡的月光在林中漫步,缓缓步入水中小亭,在亭榭中坐下。   回首看去,院中没有灯火,叔孙摇光的房间也是一片漆黑,现在当已熟睡了吧。想起她来,庆忌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所谓作茧自缚,大概就是指他这般情形了。叔孙小姐并没有因为他的非礼而愤而离开,相反,再偷偷瞟着他时,脸上的神气很是古怪,娇羞中带着些许温柔,反让庆忌心惊肉跳。叔孙摇光就象一枚长着硬壳的果子,那层硬壳现在被他没有章法的表现给敲破了,展示在他面前的是别人从不曾见过的风情。   想着她的可爱,和两人相识以来种种,庆忌微微心动,但是随即便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他和叔孙世家,由于彼此的利益不同,如今势同水火,只是表面上还维持着一种和平,没有一个因素促使他们之间发生直接冲突罢了,他不是曲阜里一个豪门世家的太平公子,自溺于情情爱爱的事那是自讨苦吃。再留她住两日,把这屈身为奴的事随便敷衍一下,是一定要想办法把她赶走的。   抛开叔孙摇光的事不想,仰看着天空一缕薄薄的流云掩向那轮弦月,他的心思又飘到了沥波湖,此刻梁虎子和英淘该已趁夜出发了吧。吴国使节此来,身边怎么也得有三五百个侍卫,以少敌多,虽然是以有备算无备,胜算仍然寥寥,不知梁虎子和英淘能否完成使命。   梁虎子勇猛,英淘机智,希望他们两人能够不负使命。我如今是困守曲阜,如同笼中之兽,这无形的笼子,那门儿的钥匙就掌在季孙意如手中,他一日不下定决心,我终究不得施展啊。   偏偏此人心胸气魄,实难当一代枭雄。如果让吴使安然到达曲阜,恐怕季孙意如的野心是万万敌不过吴国数万大军的恫吓的。弄不好,我这趟鲁国之行,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或许,帮助成碧夫人取得海盐独家经营之权,很大程度上解决了我的军费来源,算是此次曲阜之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唯一收获了。   天空一暗,弦月已被薄云掩住了。庆忌黯然叹了口气,困在曲阜这许多天,寸步难行,不要说复国在望,便是取一座蓄兵之城,都是遥遥无期,复国,竟是如此之艰难。   梁虎子和英淘带着一百二十名虎士趁夜离开沥波湖,悄然奔向漆城。过漆城再向南,未到闾丘的路途上有一道山谷,也就是庆忌在那里休息并偶遇任若惜姐妹的地方。那座山谷狭窄难行,林深叶茂易于藏身,按照英淘与庆忌的计议,他们将埋伏在这条赴曲阜的必经之路上拦截吴国使节。   在这个地方,已经接近吴国都城,吴国使节的警惕性会降低,更易于偷袭得手。而且此处的地理形势,方便他们埋伏布置,充分利用险峻的地形行致命一击。而且此处不算太远,梁虎子和英淘此番来回只能昼伏夜出,避人耳目,如果设伏地点太远,无论去回,都易露了行藏。   此时,吴国使节郁大夫已经到了句绎,被当地鲁国牧守安置在临时馆驿之中。房中一灯如豆,夜色虽深,他也尚未入睡。房中据席对坐的,还有三个人,一个是他的副使冯奕冯大夫,另外两个是他先期派往鲁国的细作。郁平然胆大心细、行事每每突出奇兵,但是并不莽撞,常谋而后动,伍子胥选他来鲁国,也正是看到了他的这种优点。   两个细作分别把他们打听到的一些消息告诉了郁大夫,郁大夫沉吟良久,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好了,你们两个下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赶赴前程,继续打探消息。”   “诺!”两个细作拱手揖退,郁大夫目注冯奕,问道:“冯兄以为如何?”   冯亦皱皱眉:“从他们所说的情况来看,鲁国是把庆忌敬若上宾的,他还交好鲁国公子,与他们往来如此密切,恐怕……大王欲诛庆忌于曲阜的希望很难实现。愚意以为,我们以兵威相恫吓,软硬兼施,能够逼得季孙意如驱庆忌离境,已是最好的结果。”   郁平然微微摇头:“冯兄此言差矣,依我看来,细作们打探到的这些消息,不过只是民间传闻,事情或许是这些事情,但是幕后的真相却未必如此。你看,庆忌到曲阜,三桓设宴款待,又入住季孙意如的别居,不可谓不隆重。然而,那些士卿大夫为何不见有宴请之举?”   冯亦目光一凝:“郁兄的意思是……?”   郁平然微微一笑,捻须道:“为官者一举一动莫不谨慎,如果鲁国三桓真的把庆忌拱若上宾,那些公卿大夫们对他岂有不趋之若鹜的道理?他们现在有意撇清,恐怕就是三桓内部意见不一,这些公卿大夫们无所适从,这才静观其变。庆忌舍公卿而就公子,也可为佐证。”   冯亦恍然,赞同道:“郁兄所言极是。”   郁平然淡淡一笑,他这个副使与阖闾大王是亲戚,为人倒还本份,只是没甚么大本事,此番随他出行,担个副使,不过是分功罢了,郁大夫原也没指望他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他既然是副使,自己的一些分析决定还是要与他商量的。   “还有,现在鲁国喧嚣尘上的田猎之赛,表面上看来是公卿世家的那些公子小姐们一场游戏,庆忌参予其中,大家一团和气。然而,你不要忘了,他们的赌注是输者为奴,这虽是小儿女间的一场游戏,但是对素重礼制的鲁国公卿大夫们来说,却未必做此想。大司空叔孙玉、大司寇孙叔子更不会做此想,无论谁输了,自家孩儿上门为奴三个月,他们的脸上都不会好看。你想,庆忌虽年幼,但与这些无所事事的世家公子们相比,总多了几分阅历,做事要稳重的多,他怎么会参予这种事,不怕得罪人吗?”   冯亦虽无智,却不蠢,听至此处已然明白,目光一亮,说道:“我明白了,庆忌可是相帮季孙斯和孙敖的,郁兄是说,庆忌与叔孙世家不和,大司空叔孙玉未必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郁平然道:“恐还不知,鲁国三桓,存世两百余年,一向是既相互帮扶、又相互拆台,互相制衡以求稳固的,如今季氏一家独大,凌驾于其他两家之上,恐怕叔孙、孟孙两家都未必服气,而且,叔孙氏一人也难以对季氏构成威胁,应该是叔孙、孟孙联手,才有一搏之力。   叔孟两家既要存己,又不想灭人,那么对季氏的政略所采取的必然多是加以抵制以削其威。庆忌住在雅苑,又与阳虎经常走动,还要帮助季氏门下争风田猎,显然季氏是真心想收留庆忌,甚或提供帮助的。而叔孟两家却是相反。”   冯亦拍膝道:“是啊,郁大夫见微知著,令冯某佩服。不错,庆忌如今那些举动看似儿戏,但是背后透露出来的却是三桓不和的重大信息。如此看来,我们或许大事可期。”   郁平然欣然笑道:“不错,说不定,我们的大事,就要着落在叔孟两家身上。好了,冯兄,夜深了,你且去休息吧,咱们明日再详细推敲。”   “好!”冯亦欢喜不胜,此番赴鲁,只消驱走了庆忌,便是大功一件,如果能利用鲁国内部三桓之间的矛盾诛杀了庆忌,除了大王心头之患,那功绩,再加上他与大王的姻亲关系,说不定能搏个上卿的官位,听了郁平然的分析,他欢欢喜喜地去了。   郁平然仍然坐在那儿,把收获的消息又默默地咀嚼了一遍,相信自己的判断大致如此,呵呵一笑,他也长身而起,宽衣解带,想要上榻休息。   郁平然穿着小衣,摘下玉簪,打散了一头长发,把灯吹熄,摸黑躺到榻上,轻轻按揉着额头,正想就此睡去,一个念头突地浮上心头,他又霍然坐了起来。   房中黑暗,窗口一片清光泻入,黑暗中他的一双瞳子闪闪发光:“三桓若是有志一心攘助庆忌,此番赴鲁,郁某必是无功而返;然而,若是三桓不合,季孙意如会做何选择?如果屈服于我吴国兵威,对庆忌此人无论是杀是逐,都必然弱了他季氏之名,叔孟两家必然趁机争权。季孙意如若是不甘心,会不会使一招绝户计,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   一念及此,郁大夫惊出一身冷汗:“鲁国素来文弱,然而季氏重用阳虎之后,北拒强齐,南纳庆忌,跃跃欲试的,颇有要建树一番武功的意思,我奉大王所命、相国重托,可万万不能有所差迟。”   想及此处,郁大夫连一刻都等不得,急急披衣起来,摸着火石引燃灯火,向外面叫道:“人来,人来,速请冯大夫来,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第086章 计深沉   此夜,孟孙氏府中却是灯火通明。内宅客厅中,只有叔孟两位家主,和前往齐国秘密会见鲁君姬稠归来的培良及孟孙氏家的一位信使。府上的侍妾美婢都被赶离了,只有四个老奴侍候着他们。这四个老奴个个都已六十上下,是祖祖辈辈服侍孟孙氏的家奴,最是忠诚可靠。   两个人满面春风,面有喜色。叔孙玉一双凤眉淡扫,踌躇满志地笑道:“子渊,如今你这颗心可放进腹中了么?”   孟孙子渊把酒一饮而尽,向旁一举,哈哈大笑道:“那是当然,痛快,痛快啊,今日双喜临门,我等大事可期啦,哈哈,斟酒来,我可是很久没有这般痛快了。”   旁边的老奴蒿赶忙为主人斟满美酒,孟孙子渊持杯,向叔孙玉斜睨道:“主公既然应允了,我们何时接他归国?”   叔孙玉微微一笑道:“子渊兄急甚么?君上此番归国,还不能大张旗鼓,我们总要布置的妥妥当当,以策安全才是。”   孟孙子渊指他笑道:“偏你这般沉着,我可是一刻都等不及了。要甚么小心做什么,季氏有胆子真对君上不利么?他有这心的话,当初就不会任主公从容离国而去了。”   叔孙玉定了他一眼,正笑言着的孟孙子渊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听培良他们所言,鲁君的确是有心归国的,但是他在齐国并未闲着,一直与高昭子、陈氏、国氏、田氏等几大贵族接洽,想借兵打回鲁国,风风光光地复位。   只不过齐相晏婴一直防范着几大权臣利用兵机壮大自己、同时坚持与鲁国交好,而不是弃鲁国而就鲁君。鲁国实际上掌握大权的是三桓,晏婴不赞成出兵为鲁君伐鲁,他是齐相,位高权重,又极得齐君宠信,有他从中作梗,高昭子等权臣虽想帮助姬稠,却始终不能成行。   眼见岁月蹉跎,借兵无望,鲁君姬稠才不得不抛弃前怨,答应在叔孟两家的帮助下返回鲁国。给了他希望,再多耗他一段时间,让他心中更加迫切,他回来后才会更加感激叔孟两家,也更容易被他们掌控在手中。   一俟明白了叔孙玉的心思,孟孙子渊便岔开话题道:“今晚刚刚收到消息,吴国使节已经来到我鲁国境内,而且吴国边境忽然出现数万大军,大有起兵伐鲁之势,光是这件事,怕是今晚季孙意如就要彻夜难眠了。”   叔孙玉笑道:“你也莫要小觑了季氏,吴国南边有个无赖的越国整天对它敲敲打打,西边楚国一直与它交战,牵扯吴国兵力,此时伐鲁,阖闾不怕楚越趁虚而入么?这一点,季氏是一定看的出来的。不过,对吴国来说,庆忌如今虽兵微将寡,对吴国之患却远甚于楚越,毕竟,楚越只是想掠地夺财,而庆忌一旦得势,取得却是他的江山社稷,他的吴国大王之位,季孙就算知道吴国是在恫吓,也照样会担心吴国会不惜一切,悍然伐鲁。”   他轻轻酌了口酒,慢条斯理地道:“总之,吴使一到曲阜,就够他头痛一阵子得了,我们再从旁敲打,让他穷于应付。这段时间么,我们真正要做的事,自然是从容布置接君上回国,等到国君突然出现在宫城里,嘿……”   孟孙子渊眼中厉光一闪,冷笑道:“等到君上突然出现在宫城之内,季孙意如必然措手不及。然后我等联名促请国君应吴国所请,斩杀庆忌,这一来斩庆忌、立君威,南和吴国,北交齐国,有高昭子、田、陈、国氏等族为我奥援,那时还怕季孙意如不乖乖放权俯首?”   叔孙玉一怔,他的本意只是想驱逐庆忌出鲁,以此打击季孙意如的声威,再借鲁君之名,削弱他的权力,重新恢复三桓平起平坐的地位,倒没想过要处死庆忌。不过,这些日子与季氏明里暗里的斗法,他已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对于权柄失去的恐惧,所以略一思索,默许了孟孙子渊的说法,并未提出异议。   孟孙子渊瞟他一眼,忽地想起一事,眉头微蹙道:“对了,我听家里人说,你的女儿和季氏之子还有孙叔子的儿子一班不务正业的公子们打赌田猎,把自己输了进去,现在庆忌府上为奴,可有此事?子玉,这也未免太过有失你的身份了。”   叔孙玉笑了笑道:“是的,不过,我让女儿履行诺言,倒是多半想在他身边留个人,让他有所顾忌,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如今情况已经出现了转机,大事将偕,倒不及委曲了女儿了,明日,我便着人说项,让他主动送我的女儿回府便是。”   孟孙子渊笑道:“这才对,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女儿该有十七了吧?哦,得明年?嗨,现在也不算小了,我的二子已经二十四岁了,正想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为姻亲,说起来,怕是没有人家比你我两家更合适的了,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结亲?”叔孙玉为之一怔,鲁君回国,联手上挟鲁君,下抑季氏,叔孙、孟孙两家要想合作的更加融洽,的确需要加深彼此的联系。结姻亲,无疑是一种最好的手段。   不过……自己生了三儿两女,大多幼时夭折,如今只有一子一女承欢膝下,儿子经常替他出访各国,这个女儿虽然淘气,却是最得他的欢心的。   孟家第二子在才能、地位上倒是与女儿匹配,只不过听说此人脾气极为暴躁,酒后失德,常使暴力,被他鞭殴致死的女婢侍妾都有好几个人了,自己女儿又是一副泼辣脾气,他们要是凑合到一块儿……   叔孙玉见孟孙子渊还在等着他的答复,便把酒沾了沾唇,又复放下,无奈地笑道:“你呀,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脾气。儿女婚姻大事,你也得容我想想不是?再说,我这女儿,自幼娇惯,脾气是什么样儿你也知道,说实话,平素我也管教不了她。这事,还是让我回去把消息透露给她,看看她的意思再说,可好?”   “使得。”孟孙子渊干脆地说道,他也知道那个好穿男装,穿街走巷,跟假小子似的叔孙摇光作派,若非为了两家联姻,更有利于两家的合作,他还不愿意娶这么个儿媳妇过门呢。叔孙玉想要考虑且由得他去,现如今比不得以前同受季氏抑制同仇敌忾的时候,只要君上归国,削弱了季氏,叔孟两家就能掌控鲁国大权,那时要在诸多大事上取得一致意见共同进退,没有更亲密的关系是无法做到配合如一的,那样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得被季氏趁隙反击,重新把他们打翻在地。所以他笃定叔孙玉权衡利弊,最终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来来来,今晚老夫兴致高的很,你就不要回去了,咱们继续饮酒。”   孟孙子渊瞟了恭敬跪坐的培良二人一眼,摆手道:“大事已经议罢,你们下去休息吧,唤几个侍女起身,服侍子玉与我。”   他又摆摆手,对四个老奴说道:“好了,你们也退下吧。”   正在温酒布菜、一旁侍候的四个老奴连声应是,也随着退下,不一会儿几个睡眼朦胧,看起来反而别具味道的少女走进厅来,展开一脸妩媚迎向两位显赫一时的三桓家主……   孟孙氏的四个老奴是祖祖辈辈侍奉孟孙氏家主人的,如今年岁已大,在家奴中较有地位,所以各有住处。说是住处,也不过是同一间房隔断出的几个小房间,房中除了一榻一柜,别无他物。各房之间只隔一张木板,放个屁都听得见。   蒿进了自己房间,眯着老眼爬上了床,房间狭小,又是家仆,他是没资格用油灯的,他有夜盲症,一没有了光线便两眼一摸黑,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这房中布局是极熟悉了的,就算闭着眼睛,一样熟悉房中的一切布设。   躺在铺着草垫的硬板榻上,揉了揉发酸的老腰,蒿的嘴角露出一丝欢愉的笑意。当了一辈子家奴了,地无一垄,房无一间,既无老伴、又无子女,曾经讨过一房媳妇,也是孟孙氏家的世奴,可惜,三十岁上难产死了,以后一直是孤家寡人。   可是现在好了,费城有了自己的宅子,还有五亩地,还有那个姑娘,阳虎大人也给他送过去了。虽说这姑娘是娼妓出身,可是自己一个老奴,还能求个啥呀。那么年轻的姑娘,还有个可爱的名字:豆豆。那闺女,虽说身材娇小了点,可是瞅在眼里,就象一朵水灵灵掐一把都出水儿的芙蓉花呀……   蒿咂巴砸巴已经快要掉光牙齿的嘴巴,回味着那一次蚀骨销魂的滋味。多少年不曾沾过女人的身子了,而且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可爱的女子,嗨!自己真是没出息呀,好歹也这么大岁数了,结果刚一沾了她的身子,就泄得一塌糊涂。多好的闺女,一点不嫌我,还是那么温柔、体贴,说的话让人心里暖和和的……   今儿这消息,阳虎大人一定喜欢听到。等完成了阳虎大人的嘱托,我就找个由头从这儿消失了,以后……再也不用干这侍候人的伙计,跟豆豆那闺女好好过日子,趁着还不算太老,说不定……过一年还能生个大胖儿子呢。   蒿笑着,翻了个身,把硬梆梆的木枕抱在怀里,就象抱着豆豆那娇娇软软、香香甜甜的身子,进入了幸福的梦乡…… 第087章 四面楚歌   天明,季府大厅一片寂静,府中的每个人都知道家主今天脾气不好,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触了他的霉头。阳虎、仲梁怀,都跪坐在榻上,冷眼看着季孙意如在大厅中气急败坏地着步子,大气也不敢出。   “吴国……吴国于鲁吴边界陈兵三万,又遣使节前来,到底意欲何为?”季孙意如愤怒地质问。   仲梁怀睨了阳虎一眼,垂首道:“主公,吴王阖闾,对庆忌是志在必得,这一次恐怕不是虚张声势,我们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庆忌,坏了主公的大业。依卑下之见,应当驱庆忌……不,应当趁吴使未来,寻个理由将其捉起来,交于吴使,那么对主公来说……”   “对主公来说,就是自毁江山!”阳虎截口道:“主公素以仁义行诸天下,如果做出这样的事来,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仁义之名荡然无存,试问以后还如何执政鲁国,领袖群伦?”   仲梁怀阴阴一笑:“便如阳虎所言,那么主公驱庆忌离境总算是仁至义尽,不会有人胡乱讲话了吧?现如今庆忌在曲阜颇不安份,结交众家公子,又迫叔孙氏之女为奴,荒唐透顶,大违礼制,主公如此以此为藉口,早早将他驱出鲁国去,吴使就算来了,也如以拳击风,空无用武之力,岂不轻轻松松把这祸患消弥与无形?”   季孙意如一听不由意动,可他一个“好”字还没喊出口,阳虎已仰天冷笑三声,嗔目大喝道:“好计,果然好计!原来这就是你仲梁怀的妙计。庆忌早不逐,晚不逐,偏偏吴使将到,我家主公便迫不及待地把庆忌驱逐出境。嘿!吴王真是好大的威风啊,未得周天子诰封,已是九州之方伯了。试问天下英雄将如何看待我家主公?周天子将如何看待我家主公?吴国地处偏荒僻远,乃一南蛮小国耳,我鲁国如今竟成了蛮吴的属国了吗?”   春秋霸主,是代周天子治诸侯、主征伐的人,这霸主并不是自封的,即便你的武力足够强大,也要得到周天子的确认,诰封为“伯长”,也就是诸侯之长,赐以弓弩,胙肉,履行了这套仪式,才算名正言顺,故而阳虎有此一言。   他越说越怒,霍地站了起来,须飞皆张地叱道:“我家主公是鲁国执政,如此行为,使我主公外辱于诸侯,内鄙于百姓,岂不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我家主公还有何脸面号令群臣,执政鲁国?”   季孙意如听他这么说,马上又犹豫起来。他虽怕事,却更好名,如果这般被人瞧不起,那比杀了他还难受。何况叔孙、孟孙虎视耽耽,如果他名声大损,失去人心,他们岂有不趁机发难的道理?   仲梁怀见他发怒,心下也有些畏惧,但是想起公山不狃与他是同盟,如今的机会更是难得,胆气又壮了起来,便昂然道:“阳虎,夸大其辞,虚张声势。主公身为鲁国执政,自当为鲁国着想,为了避免刀兵之害,将一祸患逐出国去,何来这般罪名?我鲁国素以相忍为国,从来都是以和为贵,几时就弱了鲁国名声了?”   阳虎反驳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若是当初不曾见庆忌,或还使得。如今已经把将庆忌堂堂皇皇地迎来曲阜,一闻吴国用兵,立即再将其逐走,若非惧了吴国,焉能至此?试问,这样举动,即便找出再如何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样有伤国体、有损令誉的行为瞒得过天下人么?”   仲梁怀哈地一声怪笑:“既知今日,悔不当初?难道当初不是你一力谏说,迎庆忌来曲阜的么?”   季孙意如听的脸上一热,当初固然是阳虎的建议,但是不管如何,毕竟是他拿定的主意,再说下去可就绕到他的头上了。季孙意如恼羞成怒地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吵得老夫头痛,也拿不出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哼!全是一群废物!”   季孙意如翻了脸,阳虎与仲梁怀狠狠互瞪一眼,齐齐地闭上了嘴巴,谁也不在这时候触他霉头。季孙意如时而负手、时而拂袖,在大厅里又继续踱起步来,可惜踱来踱去,还是想不到一个既不损其威名,又能妥善触决吴国大兵压境的办法来。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高呼一声:“主公,卑下回来了。”   随着声音,公山不狃龙行虎步,自厅外大步而入,上前双手一叉便欲施礼,季孙意如急不可耐地道:“行了行了,不要拜了,你快讲,我要叔孙、孟孙两家联手出兵,却敌于国门之外,为何迟迟不见回音,他们怎么说?”   公山不狃恭谨地道:“主公,卑下奉主公之命请叔孙、孟孙两位家主过府议事,共商出兵却敌之策,但……叔孙大人回复说,两国往来,以和为贵。相忍为国是我鲁国数百年来的国策,一向行之有效,奈何如今要改弦更张?叔孙大人劝主公……”   “劝我如何?”   “呃……他劝主公应该识时务、重大体,知错能改,从善如流……”   “放屁、臭不可闻,真是放屁!”   季孙意如听了叔孙玉这番椰揄之言,不禁怒发冲冠,他吹胡子瞪眼睛地发了通脾气,又问:“孟孙氏怎么说?”   公山不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孟孙家主目前不在府中。”   季孙意如疑道:“我不信他孟孙子渊就没有布下眼线,不知道吴国来使的消息,这老匹夫一大清早去了哪里?”   公山不狃嘴角微微一抽,沉声道:“孟孙大人出城去了,说是要在尼邱山下田猎演武,已传令下去,调集十旅人马在尼邱山下驻扎。”   季孙意如听了倒抽一口冷气,三桓之中,孟孙氏最是性如烈火,敢打敢干,他突然调5000兵到曲阜,他这是要干什么?   什伍制是从商代开创的,后来被周朝继承。周武王伐纣发布《牧誓》中就提到了“百夫长”、“千夫长”的官职。当时的军队编制通常为七级:军,12500人;师,2500人;旅,500人;卒,100人;偏,50人;两,25人;伍,5人。十旅人马就是5000人,已是两个师的编制了,这样大的军力调动,往年演武习练时从不曾动用过。   公山不狃与仲梁怀碰了一下眼神,仲梁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阳虎把他们的神情看在,气在心头,忽地起身抱拳道:“主公,卑下请命,愿带一支人马,赴吴鲁边界拒敌,解我鲁国之围,请主公恩准。”   季孙意如横了他一眼,叱道:“混账,叔孟两家不出兵,只要我季氏门下担负卫国之责吗?杀人一千,自损八百,那时我季氏兵力大为削弱,还如何能与叔孟两家抗衡?再者说……”   季孙意如脸上阴晴不定,犹疑不决地道:“孟孙氏到底在搞什么鬼?如果我出兵拒敌,孟孙氏在背后趁隙……不可,万万不可。”   公山不狃瞟了阳虎一眼,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主公,依卑下之见,如今一切事故,皆因庆忌而起。庆忌不去,鲁国难安。然而,如果强行驱逐庆忌离国,毕竟于我鲁国声威有损,与主公声威有损。依卑下之见……主公何不将你的为难之处透露给庆忌知道,他自知事不可为,又恐吴国来使对他不利,只有识相的人,必然主动请求离开,这样一来,既解了我鲁国之危,又不致主公威名受损,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季孙意如眼睛一亮,喜道:“妙啊,此计甚妙,只是……如何能使庆忌主动离开鲁国呢?”   公山不狃挺了挺腰杆儿:“卑下愿意去见庆忌,剖心置腹地与他谈一谈,叫他知难而退,自动离开。”   “且慢!”阳虎见此情形,连忙说道:“主公,卑下也以为公山不狃此计周全,卑下请命,去说服他。”   公山不狃笑道:“如今内忧外困,正是危急关头,你是主公身边得力之人,哪能离得片刻?公山不狃现在一身轻闲,还是我去的好。”   “不然!”阳虎正色道:“无论怎样巧饰,庆忌只怕都会明白是我鲁国不愿触怒吴国。他若怀忿而走,到处张扬,那么你这万全之计也不灵了,对我主公的名声仍旧大大有损。庆忌来曲阜,是阳虎亲去漆城迎来的。平日里往来也算融洽,由我前去,说明我家主公的为难之处,叫他知道并非我家主公不肯助他,实是天意难违,无法助他,他更容易接受一些。”   阳虎说到这儿,黯然一叹道:“唉,再说,不管如何,当初是我一力主张迎庆忌赴鲁,如今陷主公于不义,全是阳虎的过错,阳虎若不能将功赎罪,纵死也不得心安;况且,阳虎与庆忌也算一场交情,当初是我迎来他,如今是我送他去,善始善终,也算尽了朋友心意。”   季孙意如大悦,欣然道:“阳虎素来重情重义,老夫是知道的。不因其发达而谄媚、不因其落魄而冷淡,这才是君子所为。好,老夫成全了你,就由你去说服庆忌离开吧。”   公山不狃心中大骂:“他妈的,说的冠冕堂皇,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又惺惺作态地装甚么仁义君子,投主公之所好,真是奸诈无比。匹夫!当我不知道你是去与庆忌商量对策吗?”   仲梁怀也暗暗叫骂:“阳虎果然奸诈,如此敏感时刻,他若偷偷去见庆忌,一旦事发,必招主公猜忌,如今打着为主公解忧的幌子堂而皇之地登门去见他,不但没有后顾之忧,反倒令得主公大悦了,真他奶奶的!”   阳虎得了季孙意如允可,立即匆匆告别,出了深宅大院,到前廊下唤人备车,就在这时,他的一名心腹匆匆奔来,把阳虎唤到一边,低声禀告道:“大人,孟孙氏府中送来消息,昨夜叔孙氏与孟孙氏连夜见面,席上他们说,遣使赴齐……”   阳虎听完了他的话顿时呆在那里,双手发抖,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鲁君要归国了?叔孙、孟孙咄咄逼人,一步步走的好稳啊,外借吴国之势,内抽季氏之威,以兵吓之,以君压之,以自家主公的心性,叫他如何招架得来?”   阳虎一时心灰意冷:“罢了,大势已去。本想与庆忌再商量个对策,如今这般,唉!天不助我,天不助我啊……”   阳虎黯然一叹,默默地摆了摆手,摒退了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马车走去……   ※※※   雅苑,庆忌将阳虎迎进厅来,两下里坐定,眼见阳虎一脸沉重,庆忌就觉出不妙,待阳虎艰涩地表明来意,把孟孙、叔孙两家的阴谋一一挑明,庆忌也呆住了。两人默然对视,脸色凝重,半晌没有言语。   叔孙摇光走到门口,敏锐地发觉厅中气氛异常,庆忌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来不曾见到过的,他脸上漠无表情,但是双眼却射出炽热危险的光来,看着让人油然而生惧意。叔孙摇光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迈步进去,而是悄悄地退走了。   “公子如今有何打算?”阳虎神情落寞地问道。   庆忌深深地吸了口气:“虎兄……意欲就此罢手了?”   阳虎露出一副黯然神色:“事已至此,谁有回天之力?公子,如今留在鲁国,已毫无作用。唉!公子尽快派人,把派去拦截吴使的人马撤回,先赶回卫国去吧。此事,说起来是阳虎幼稚了,助你伐国,谈何容易啊,国君在齐国,许下偌大的好处,用了几年时间,依旧借不来一兵一卒,我居然妄想主公能有偌大魄力助你伐吴?嘿!”   阳虎自惭地一笑,又摇摇头。   “你要我知机而退,请辞离鲁?”   阳虎不语,庆忌凝视着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宵的怒火,这一刻,他浑然忘记了此庆忌与彼庆忌的区别,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不是为了庆忌,不是为了席斌,就为了现在的他,现在他这个人,为了他这个人的尊严。   他不能走,不能这样灰溜溜地走!   尽管他昨夜已经做过事不偕以身退的打算,但是这一刻他都顾不得了,在鲁国这么久,一直谨小慎微,静静地等着季孙意如做出一个决断,就等来这么一个结局吗?怎么对得起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义士?有什么脸面大刺刺的回到艾城,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士兵们的拥戴?   鲁国三桓,不就是三个承庇祖宗余荫的家主吗?我把命运交给了你们,但是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从现在起,不再是你们决定我的命运,我不但要努力把握住自己的命运,我还要用尽一切办法,掌握你们的命运,让你们为我所用!人急智生,一个大胆而凶险的计划出现在心头,他决定反客为主,从现在起,用他的行动牵着三桓跟着他的步调走,而不是坐等施舍般的援助。   庆忌冷冷一笑,目注阳虎,沉声说道:“虎兄,我知道你素怀大志,希冀此生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我问你,今日庆忌离开,吴国之祸平息,鲁君重回鲁国,在叔、孟两家的支持下,削弱季氏,纵有你这等英雄豪杰鼎力扶助,要多少年,季氏才能恢复元气?”   阳虎眼帘一垂,说道:“经此挫败,只怕我家主公再无雄心大志,安于守成,维护根本,嘿!恢复元气……或许再过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我季氏门中出一个胸怀大志的英雄,才能重新凌驾于叔孟两氏之上。”   庆忌微一点头,铿锵有力地道:“季孙大人见危退缩,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交出执政之权,只不过再与叔孟两家称兄道弟、平起平座罢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损失?而阳虎大人呢?君以一介寒微家奴,今日高高在上,掌握宰相之权,公卿为之侧目,大夫生杀予夺,威风不可一世。   然则,如今世人皆知季氏门下三杰,阳虎、公山不狃、仲梁怀,有几人知道孟孙氏的家臣姓甚名谁?有几人知道叔孙氏的家臣姓甚名谁?恐怕无人知晓吧。这是为什么?就因为季氏一家独大,凌驾于叔孟两家之上,如今形同鲁国之君。如果季孙大人就此退缩,与他个人来说,所失有限,但是阳虎大人还能留下什么些呢?你现在所有的一切,荣华富贵、权柄地位、彪炳汗青的英名,统统化为乌有。你甘心么?”   阳虎的脸色狰狞起来,呼吸粗重,嘶声说道:“庆忌公子,你不必以言语激我,你当我阳虎甘心吗?苦心经营,耗尽心血,落得如此结局,阳虎甘心吗?就此罢手,阳虎犹能有房有田、衣食无忧,但是,阳虎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哪怕刳肝沥血,但求一世功业,阳虎何惜此头?可是……可是……,如今形势如此,纵死难以回天,阳虎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庆忌冷笑道:“什么形势?如今的形势看似危险,其实大有可为。原本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恰恰可以办到。乌云蔽月,就蒙住了虎兄的一双眼睛吗?君可知拨云见月,云后自有一天清光?”   阳虎胀红着脸皮,愤怒地道:“叔孙孟孙咄咄相逼、国君即将返回鲁国,吴使远来,数万大军陈兵边界,外忧内患,不一而足,还有什么机会?你讲!”   庆忌目光一寒,面带杀气地道:“如果贵国国君回不了鲁国,吴国使臣到不了曲阜,叔孙孟孙再难联手相迫,那时一切难题不是迎刃而解吗?”   “如何做得到?”   “你做不到,我做得到!”   阳虎目光一慄:“国君回不了鲁国?叔孙、孟孙两家再难联手?你如何做得到?怎么可能做得到?”   “当然,这里面还要虎兄助我一臂之力。”   阳虎变色道:“这不可能!”   庆忌夷然一笑:“虎兄,方才信誓旦旦,大讲刳肝沥血,不惜此头?这片刻的功夫就畏怯了么?”   阳虎弗然道:“非是阳虎胆怯,而是不想做无谓牺牲。庆忌公子,你现在还有多少人手可用?又能做得了什么大事?前次你能出入叔孙、孟孙府上如入无人之地,是因为他们太平已久,疏于防范。我敢说,你如今再想夜入其宅,必寸步难行。唉,庆忌公子,我劝你还是回卫国去吧,苦心经营一番,未必没有机会复国。纵然没有机会,也可据守一城,得享太平。阳虎毕竟是鲁人,虽想建功立业,但自毁鲁国根基的事,我不能做。”   庆忌笑了笑:“虎兄不必猜忌,我要你帮我的忙,仅仅是给我争取一点时间。十天,我只要十天,虎兄只要帮我稳住季孙大人十天,我就能改天换日、逆转乾坤!” 第088章 慷慨男儿   “不可能的,庆忌公子”,阳虎苦笑道:“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了。现在要走的话,我还可以恭恭敬敬礼地送你出境,若是你在鲁国惹出滔天大祸,阳虎可保不得你。阳虎言尽于此,还请庆忌公子三思。”   阳虎起身走到门口,回首又道:“公子,我家主公还在等候你的消息,请公子早做决定,阳虎于雅苑外再候公子三柱香的时间,阳虎告辞了,公子好自为之。”   “虎兄且慢!”   阳虎驻足回首,庆忌缓缓站起,略显稚嫩的脸上浮起一抹傲然的笑意:“好,我们就以三柱香的时间为限,你可以在外面好好考虑一下,是趋灾避祸,一世为奴;还是险中求胜,奋力一搏。我,等你的答复!”   阳虎呆住……   目送阳虎出去,庆忌大步来到院中,当庭昂然一立,朗声唤道:“阿仇!”   阿仇方才就侍立在门口,两人的交谈都听在眼里,一听他唤,连忙跑到面前,面带忧色地道:“公子。”   “速速唤齐所有侍卫,披甲执刃,准备离开!”   阿仇一怔,但是见他面色凝重,眉宇之间隐泛杀气,当下不敢多问,忙凛然称是,急忙抱拳应道:“诺!”   匆匆奔出去的阿仇和迎面赶来的叔孙摇光擦肩而过,叔孙摇光诧异地看着他急急的身影,又疑惑地看看庆忌,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迎了上来:“喂,呃……公子……”   她本来还想大模大样地唤他,可是不知怎地,庆忌一回头,那有些陌生的异样目光看得她心慌慌的,胸口忽然象压了一块大石,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庆忌的那种眼神太陌生了,有些让人恐惧,在这威压之下,她不由自主地便改了口。   庆忌看着她,眼神闪烁不定,心中思绪百转,最后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微微一笑,眼神中那种令人压抑的神采消失了,换上了一种柔和的口吻:“摇光,如今,你还是我的侍女吗?”   “我的天!”叔孙摇光在心里惊叫一声,昨日在沥波湖时,他就这样问过自己一次,结果……结果自己迷迷糊糊地便被他偷去了平生第一个吻,现在……现在他怎么又问自己?这里可是庭院里啊,会有人经过的。   叔孙摇光心也跳了,脸也红了,腿也软了,期期艾艾地不敢应答,两只眼睛左看右看,预寻着逃跑的路径。   庆忌笑了,向她走近一步,继续问道:“摇光,我问你呢,今天,你还是我身边的侍女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又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强势语气。叔孙摇光骨子里是甘心臣服于这样霸道中带着温柔、强势中透露着英武的男子的。一时间,痴迷于他表现出来的那种特殊的气质,叔孙摇光低下头,红着脸应了一声是。   “嗯!”庆忌点点头,手指轻轻滑上了她的脸颊,叔孙摇光娇躯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庆忌的手指已经温柔地滑过她幼嫩光滑的脸蛋,指尖轻轻掠过她的唇瓣:“既然如此,去,取我的兵器甲胄来,为本公子披甲。”   “呃……,好,是……”叔孙摇光只觉被他抚过的地方一阵酥麻,连知觉都消失了,他红着脸答应一声,忙不迭地跑开了。   胸甲、披膊、盆领、手甲、腿裙,一件件为他穿戴起来,叔孙摇光恍惚间觉得自己就象一位小妻子,侍奉着自己的男人,为他披甲着衣,送他奔赴战场。心里有种难言滋味,似甜、似甜,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象泉水似的轻轻流淌在她的心田。   为他把束带系紧,轻拂他英气蓬勃的额头几绺黑发,然后踮起脚尖把头盔端端正正在为他戴上,手……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就象他的手刚刚触碰自己的脸颊,温柔地为他把丝带系在颌下,然后把佩剑挂在他的腰带上,最后,为他拿过那杆“吴国庆忌、自制用兵”的锋利长矛。   庆忌笑了:“摇光,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温柔起来的样子很女人,非常女人。”   叔孙摇光被他一夸,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眼前的庆忌,披甲执矛,已经从一个翩翩如玉的公子,化身为不败战神,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和担心,正因如此,她避开了庆忌的夸奖,轻轻问道:“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做如此打扮?”   庆忌笑了笑说:“这是男人的事,与你无关。摇光,你履行了诺言,服侍的很好,我很满意。从现在起,我们之间的赌约取消了,你不再是我的侍婢,回家去吧。”   “什么?不,我叔孙摇光说到做到,当初说是为奴三个月……”   “呵呵,傻丫头,游戏之言,何必当真?你知道吗,如今吴国遣使责难,令尊和孟孙大人意欲趁机逼我离境呢。万一,我和你的父亲发生冲突,你留在这里岂不为难?回去吧。”   叔孙摇光脸色一白:“你……你披甲执刃,是要与我的父亲为敌吗?”   庆忌把双眉一轩,傲然道:“你错了,我不想与鲁国任何人为敌。令尊要赶我走,他有他的立场、他的责任,我并不怪他。但庆忌即便要走,也决不会偃旗息鼓,灰溜溜地离开。只待阳虎逐客令一下,庆忌马上便离开曲阜,飞骑去迎吴国使节,必枭其首级,方才返回卫国。不过,到那时,如果鲁国要为吴国出面……”   他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地道:“那么……庆忌也不会坐而待毙,不管来的是谁,先与庆忌拼个你死我活再说!”   他看看叔孙摇光,又笑着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杀了吴国使节立即飞马遁去,纵然有人拦路,也不会是令尊大人亲自出马。他是位高权重的叔氏家主,不会与我直接对敌的。摇光,我很开心认识了你,今日一别,可能相会无期了。呵呵,如果这一次,我还能活着,那么以后我会记得,曾经和一个叫叔孙摇光的女子,发生过的那些有趣的事。如果,以前对你有过什么冒犯,我在这里对你说一声抱歉。”   叔孙摇光的眸中迅速蒙上了一层泪光,她颤声问道:“就……就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吗?”   庆忌苦笑道:“非是庆忌不想,而是退无可退。多谢摇光小姐的关怀,自父逝国亡之日,庆忌便奔波流离于天下,现在这场面,也算不得甚么凶险,小姐不必担心。”   “我这些年,不曾将哪个男子放在眼里,只有他……,他碰过我的身子,占过我的双唇,夺了我的一颗心去,现在……现在他说走便走了么?”   叔孙摇光也不知该恨该恼,还是应该伤心欲绝,她咬了咬唇,忽然返身就走。此时阿仇带着十余名侍卫,个个顶盔挂甲,持着兵刃,纷纷赶到了庆忌的身边。庆忌意味难明地看了叔孙摇光的背影一眼,转身看向自己的侍卫,他们已经从阿仇口中简单听说了事情经过,人人脸上都带着悲愤慷慨之气,但是并无一人露出沮丧、失望的神色。   庆忌欣慰地一笑,仰脸望向天空,湛蓝的天空纯净幽邃,一眼看去,好象自己的灵魂也会被摄进那一大片幽深的蓝色里去。遥望着那湛蓝的天空,仿佛自己的灵魂也受到了洗涤和净化,庆忌精神一振,突然大声喝道:“阿仇。”   “卑下,在。”阿仇向前踏出一步,地面铿地一声响。   “告诉我,你为何叫阿仇?”   阿仇大声应道:“卑下的父亲原是越国一个猎户,母亲曾受附近大族韩氏家人欺辱,父亲与之理论,却被痛殴,家父不甘屈服,矢志报仇,为我起名阿仇以铭志。”   “结果如何?”   “结果韩氏势大,见我父为他作对,又寻衅打断了我父的腿。恰好此时我兄弟出世,父亲便为他起名再仇,喻意便是恩怨分明,绝不示弱,不除仇人,誓不罢休。”   “那么,你父亲的仇最后报了么?”   “报了,父亲虽然瘸了一腿,却矢志不忘复仇,他将我们兄弟和母亲迁出山村,然后用了一年时间,待那仇人大意,终于有了机会,一箭将他射死,报了辱妻之恨、断腿之仇!”   庆忌嘿地一声,说道:“好汉子!这才是男人!庆忌如今流离失国,没有权柄富贵送给你们,你们誓死追随于我,也是看中庆忌是个值得你们以命相托的好汉。如今,吴国姬光,弑杀我父,篡位自立,与庆忌有不共戴天之仇。鲁国负义,惧怕吴国势力,欲逐庆忌而去,你们说,庆忌该不该就此灰溜溜地逃走?”   “不该!”   “说的好!阿仇之父,山中一猎户,犹能快意恩仇。如今庆忌的仇人从吴国来,窃国大盗,反充使者,你们说,庆忌应该怎么办?”   “以杀洗辱!”   “好,人生在世,就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方不负这男儿大好身躯。若是曲阜事不可为,庆忌欲南下击杀吴使,诸位兄弟可愿与我同行?”   “卑下等,誓与公子共、进、退!”   众武士轰然称诺,阳光之下,衣甲兵器,熠熠生寒,庆忌仰天大笑。   “还有我!”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娇呼,庆忌的笑声戛然而止,蓦回首,却见叔孙摇光穿了一身皮甲,手里提了一口长剑,急匆匆地向他跑来。许是头上的铜盔大小不太合适,她一边跑,一只手还得扶着铜盔。   庆忌一呆,蹙眉道:“叔孙小姐,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吗?”   叔孙摇光喘着气儿,脸上露出两抹红晕,向他眨眨眼睛道:“公子以为摇光现在正说梦话吗?”   庆忌的眉头皱得更紧:“我是去杀人!”   “我陪你去杀人!”   庆忌瞪着她不说话。   叔孙摇光忽然笑了,红唇一线,微微上挑,一抹妩媚便跃然呈现在她的脸上:“三月之期一日未满,你就仍是我的公子,我就仍是你的侍婢,你去哪里,我当然去哪里!只要与你交手的不是我爹,不管你去哪儿,不管你去杀谁,我都陪你去!”   那群侍卫们气壮山河的气势消失了,原本满脸的悲壮和豪迈,都被一种古怪的笑意所取代。庆忌把双眼一垂不再说话,叔孙摇光见他默许,甜甜一笑,跑进了他的侍卫队伍,然后左右看看,找了个脑袋小的,拿剑柄往他头上一敲,“当”地一声,那小兵正发愣,叔孙大小姐已发起雌威道:“喂,摘下来,咱们换换!”   阳虎在雅苑前来回踱步,心中天人交战,他这一生,恐怕都不曾面临过这样难以抉择的境地。只帮他拖延十日?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这最简单的事,也担着最大的风险,那风险不是来自于别人,正是来自于他,来自于他要做的事。   何去,何从?退一步,一生报负再无实现的可能。进一步,坎坷重重,是万丈深渊泥潭沼泽,还是一条通向远方的康庄大道,祸福难料啊。   “浩浩白水,白水浩浩。男儿意气,直冲云霄。壮志未酬,难得逍遥。浩浩白水,白水浩浩。男儿意气,直冲云霄。壮志未酬,难得逍遥……”   一曲清歌自雅苑内响起,先是一人唱响,然后是十数人齐声应喝,气势冲宵。   阳虎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然后睁开眼来,虎目一凝,大步向前,双手一震,猛地推开了大门…… 第089章 三个臭皮匠   阳虎站在门下,声音艰涩地问道:“你……到底能有什么办法?吴使不是鲁君,鲁君不是三桓,若一味以杀求成,那只有落得个身死异国的下场,纵使你真的是万人敌的勇士,也绝对无法应付随之而来的后果。”   他的声音有些发苦,明明知道庆忌不可能有办法应付这个难解的局,可是他偏偏鬼使神差地走了回来。   “我知道,武力不可以没有,但是除非我拥有绝对的实力,否则武力不足恃。不过,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现在据实以告,对你绝对没有半点好处。你只需要帮我拖延十天,延缓各方的反应,然后静候我的消息,你只需要做到这些,就有机会实现你毕生的愿望,这个赌,还是值得的,不是吗?”   阳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需要十天?”   “是!只需要十天!”庆忌叹了口气:“我想,这已是你能做到的极限了。”   阳虎默认了他的话:“毕竟,当此非常时机,十天已经……,好!就十天,但是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   “放心,理由么,今天傍晚之前,你就会得到。”   阳虎咬紧牙根重重地一点头,然后虎目一转,问道:“叔孙小姐现在何处?她是叔孙玉的女儿,你留她在身边,必是一个天大的祸害,一着不慎,大计就会毁于这妇人身上。女色,只可娱乐,不可沉迷,否则,难成大器。”   庆忌目光微微一转,瞟了眼站在远处兵丁中的叔孙摇光,笑了笑道:“我知道,在我的计划里,她一定会是个大祸害的,不过……不是祸害我,而是三桓世家。”   “怎么?”阳虎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他一眼。   庆忌笑而不答,又道:“现在就请虎兄去回复季孙大人吧,就说庆忌感其心意,亦知事不可为,不会令季孙大人为难,我会走的。但是大丈夫一诺千金,庆忌既然答应过要帮成碧夫人龙舟竞赛,堂堂男儿岂可失信于妇人?我会去沥波湖安排一番,留下参赛的勇士,然后携其他人回城,明日一早,启程返回卫国。”   阳虎目光一闪,拱手道:“好,我等你的消息,告辞。”   “不送!”   阳虎回到季氏府邸,季孙意如闻听庆忌已同意离开,不禁为之大悦,连连捋须颔首。仲梁怀和公山不狃也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阳虎拱手如仪,继续回复道:“庆忌公子说,大丈夫守信重诺,他答应了成碧夫人,要帮助她参加龙舟之赛,不能因此事而毁弃承诺。此刻他已经赶赴沥波湖,留下参赛的人手,然后拔营回城,明日一早返回卫国。”   “好好好,”季孙意如连连点头,只要庆忌肯走,漫说一日,三日两日的功夫他还是等得起的。转念一想,他又心生愧意起来,轻叹道:“庆忌,真乃信人也。是老夫有负于他呀。阳虎,为老夫准备三十车财帛牛羊,唉……,就当是老夫送给庆忌公子的程仪,聊表心中歉意吧。”   “主公放心,些许小事,阳虎自会办得妥妥当当,明日一早庆忌公子离开时,阳虎会替主公送他出城十里,给足脸面,以彰显主公好客之道、仁义之名。”   “好,好好”,季孙意如欣然笑道:“这些事你去做,就不需要告诉老夫了。”   他把几案一拍,端起一觚酒来饮了,痛快地道:“此番庆忌离去,吴使气势汹汹而来,也只能偃旗息鼓而去了?哼!叔孟两个混蛋又岂奈我何?叔孙氏那老狐狸想看老夫的笑话,孟孙氏那老匹夫更是心怀不轨,这一番运筹,难题已迎刃而解。老夫照样是鲁国执政,只要我在一天,就照样稳稳当当地压在他们头上,哈哈哈哈……”   公山不狃和仲梁怀也陪着哈哈大笑起来,阳虎瞟了得意忘形的三人一眼,心中暗暗一叹:“阳虎时运不济,侍奉的是一个庸人,共事的是两个蠢材。唉!尽管得意吧,等到国君返回鲁国,你还能如此安稳地坐在这儿吗?”   他有心说出叔孟二氏计划迎回鲁君的消息,可是想起季孙意如一贯的为人,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季孙意如虽然野心勃勃,但是最大的志向也不过是永远把持执政大权,凌驾于叔孟两氏之上,绝对没有篡位自立的胆量和勇气。   他的这种畏惧,倒不全是担心与叔孙、孟孙武力抗衡,削弱三桓乃至整个鲁国的实力,为外敌所乘。还有担心声名令誉受损的原因,他不想做一个篡位弑君的人,受到后人唾骂。声名令誉这些无形的东西,有时候,照样能产生巨大的力量,只要这个人在乎它,就必能约束他的行为。季孙意如正是一个好名的人。   即便知道叔孙、孟孙欲迎国君回国,季孙意如也是绝对不敢对国君做什么伤害的,那时,逼于无奈何的他只会再退一步,回复当初三桓鼎立的局面,拱手迎鲁君还国。然而,这两年来,由于为了对付他季氏,叔孙、孟孙本就走的已经太近,现在两家又欲联姻,结成政治同盟,恐怕他想回复原有政治格局的愿望也达不到,反要被叔孟两家骑在头上了。   叔孙氏、孟孙氏同为鲁桓公后人,都是姬姓,按规矩是同姓不婚的,但是这个规矩民间执行的最为彻底,相反,贵族们出于种种利益目的,却从来没有严格执行过。当今天下同姓诸侯出于政治利益同姓联姻的有很多,叔孙、孟孙两家已是几百年下来的远亲,怎么会在乎这些规矩?   到那时,季孙意如一步步退让,必然成为三桓之中最弱的一个,季氏如果没有了作为,自己的出身又在何方?想到这里,阳虎心思一转,把那唯一的希望重又放在了庆忌的身上。如今,他只希望十日的拖延,能够让庆忌拨云见日,再现转机了。   此时,人去室空的雅苑又迎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就是展获大夫。他一大早就被请去叔孙氏的府邸,受叔孙玉委托,前往雅苑劝说庆忌解除赌约,释叔孙摇光回府,但是等他车马赶到雅苑的时候,庆忌的车仗已经出了城,直奔沥波湖去了。展大夫筹措了一肚子说辞,见此场面,又不好一路追去,显得他忒也性急,只好令车马回转,往复叔孙氏,等着晚上庆忌回城再说。   去沥波湖的路上,一辆马车,数十侍卫,正在路上急急而行。庆忌坐在车中,掀着窗帘,看着路边的青山绿水,眼睛时而定定出神,时而闪烁不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子,什么时候出发去击吴使?”   庆忌眼珠一转,恢复了清醒:“摇光,你跟我去,不怕对令尊难以交待么?”   “怎么会?他是他,我是我,如今我是你的侍婢,随你往复,本是信义所在。天下人谁敢因此迁怒于家父?”   庆忌笑笑不语。叔孙摇光见他沉默,眼珠一转,又引他说话:“公子,到了沥波湖汇齐人马,今晚便要连夜启程吗?”   “男人的事,女人少打听!”庆忌不耐烦了,凶巴巴地回了一句。   “喔……人家……只是关心你么……”,叔孙摇光大概是被他吃定了,居然也不恼,反而委委曲曲地解释,那一眼瞟来,幽幽怨怨的眼神,实在叫人有点吃不消。这位叔孙摇光大小姐瞟着他的眼神火辣辣的,娇羞之中还有点儿……唉!这么说吧,瞎子都嗅得出那是女儿家看着自家情郎的味道。庆忌……庆忌只好往边上又靠了靠,以策安全。   叔孙摇光端坐在车厢正中,拿眼向他一睨,只见庆忌贴着车窗一角,半个屁股搭在车座上,眼睛望着窗外,好象那一棵棵绿树比她还要好看十倍似的,大姑娘不禁心中有气,冷哼了一声,嗔道:“喂!”   “啊?”庆忌茫然回头,眼神的焦距明显不在她身上。   叔孙摇光的声音又温柔下来:“路还很长的,你那样坐着……累不累呀?”   庆忌点点头:“嗯,是有点儿麻。”   叔孙摇光脸上微微生起红晕,她俏巧地白了庆忌一眼,然后把头低下,羞羞答答地捻着衣角说:“那……你坐……坐过来些好了……”   “噢……,也好!”   庆忌答应一起,起身,绕过叔孙摇光,挤到另一侧车窗边上,将半个屁股搭上座位,掀开窗帘,眼神盯着窗外的风景,心神攸乎之间又飘得远远的。   “你……”,叔孙摇光恨恨地瞪他一眼,赌气似地把纤腰一扭,丰盈的臀部向他挪近了些。   庆忌察觉,回头苦笑道:“喂,你现在一身军服,可是我的兵啊,是不是应该下车跟大家一起走才对?”。   叔孙摇光螓首微侧,娇艳欲滴的小嘴慢慢张成了O形:“你……你是说,让我下车走路去呀?”   “是啊。”   叔孙摇光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瞟着他,慢慢眼睛弯起,如新月弯钩,表情似笑非笑,声音旖旎柔美地说道:“人家当然无所谓啦,可是……你舍得呀?”   庆忌闻言,唯有无语……   ※※※   沥波湖,一队精心挑选出来的士卒正在湖中劈波斩浪,练习着龙舟。一箭之地外,另有一艘龙舟,那是叔孙世家的船只。岸上,士兵们早已训练完毕,有的在营地时闲逛,有的在房中睡觉,有的到山里去采蘑菇、射野物去了。成碧夫人富可敌国,对这些能给她带来巨大财富的人是不吝投资的,送来了极丰富的米粮肉食,本不需要射猎,士卒们这么做只是为了消磨时光而已。   庆忌赶到沥波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形,见此情形,庆忌更是放下心来,这一来纵有人来,除非立即集合全体士卒进行清点,否则一时也弄不清楚这营中一共有多少人。   一到营地,庆忌就想马上与阿仇交待事情,奈何叔孙摇光不离左右,又没有办法把她支开,幸好庆忌想起了女人很喜欢做的一件事,于是……   “摇光……你会不会做饭啊?”   “当然啦”,叔孙大小姐得意洋洋地道:“你以为摇光只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世家女吗?这针织女红、素手调羹的本事我可样样不差。”   “哦?”庆忌摸着下巴说道:“我一向最喜欢吃鸡肉炖磨菇……”   “我来!”叔孙大小姐立即眉开眼笑地请缨:“我现在就去山中射一只野鸡,再采些蘑菇,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叔孙摇光带了两个侍卫,背了弓箭兴冲冲地上山去了,一见她离开,庆忌如释重负,立即叫了阿仇和此时负责留守营地的右兵卫冬苟进入一间房中,这里的房子都是砍伐了松树刚刚搭建的,屋子里还有浓郁的松木香,庆忌一进房,神色立即凝重起来:“时间有限,你们留神听着。”   冬苟神色紧张起来,双手扶膝,腰杆儿挺直,凝神听他吩咐。庆忌匆匆解释了当前的情形,然后说道:“鲁国三桓内部之争更趋激烈,此刻形势于我的确大为不利。不过……机会常常就在看似绝望的时候,季孙意如此人一向谨小慎微,性情如鼠,若等他拿定主意,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如今我正好借势而为,逼他再无退路,不得不与我共进退!”   他看看面前两人,脸色凝重地道:“我在雅苑虽是以缓兵之计稳住阳虎,但是事实上我的确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当时人急智生,许多详细的地方还没有细细揣摩,这件事总要做得天衣无缝才好,如今只好把你二人叫来共同商议。”   “公子打算怎么做?”冬苟问道。   “我今晚就要离开这里,去做一件在事。这次的事,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必须得由我亲自去做!”   冬苟和阿仇静静地听着,庆忌看到他们的表现,满意地一笑,又道:“这个主意是我匆匆想起的,还有许多破绽,需要你们配合我来完成。阿仇,你是我的贴身侍卫,随我进进出出,曲阜许多人都认得你,你要留下,以掩人耳目。”   冬苟颔首道:“成,让阿仇留下,我随公子去。”   “不可以,现如今营中这些人,战场厮杀都没问题,但是指挥调度、应付对答,却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人物,我一旦离开,不能没有一个主持局面的人,你也要留下。”   冬苟和阿仇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公子要去做甚么事?身边若没个得力的人使用,那怎么可以。”   “不要争了,本公子今日的名声,可不是靠手下人的性命堆出来的。此事干系重大,试问你们的身手谁能与我相比?唯有我亲自前去,放手一搏,成功的把握才最大!不要插嘴,听我说下去。”   庆忌静了静,又道:“今早听说季孙意如胆怯,想逐我离开鲁国的时候,我才匆匆想到这个主意,方才在车上又仔细思量了一番,对其中一些重要关节,理顺一了下,可是现在却有一桩为难处,一时还没有好主意……”   庆忌微微蹙起眉,思索着道:“我要去做的事,你们不需要知道。你们只要能守在这里,掩饰住我的行藏,就是大功一件。如果暴露了我的行踪,那么我去做的事也就没有意义了。只有隐瞒住我的行踪,那么我回来后,才可以继续下一步计划。现在要紧处就是,如何能保证让我离开,而不会被人发觉。”   冬苟和阿仇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可说。营中走掉一百人都没关系,因为他们不是庆忌,想要庆忌离开十天,却不被人发觉,就算平时也决不可能,何况这样的紧张时刻?季孙意如恨不得庆忌立刻消失,如果他耽在此处不走了,季孙意如虽自矜身份不便逼迫,却一定会使手下来旁敲侧击地催他,那时还不能发现他已经消失了吗?   庆忌蹙起眉头,说道:“我的为难之处就在这里,虽有阳虎暗中相助,总也得有个明正言顺的理由拖延下去才成。这个理由倒是好办,生病、受伤,怎么都成,阳虎只要利用他的权力做点手脚,吴国使节就算没有梁虎子、英淘拦截,大队人马姗姗而来最快也得十天之后才能到得了曲阜,季孙意如倒不会因此撕破了脸皮必要我带病带伤十天之内离开。然而,要拖延十天,又得让他不知道我已经离开此地,这就难了。他派来催促我的人,未必一定是阳虎,如果换了一个,岂不当场穿梆?”   听庆忌这么说,冬苟和阿仇都不禁大皱眉头,这件事情虽不复杂,但是要做到天衣无缝确实太过困难,如今曲阜认识庆忌的人并不少,别的不说,如果派来探视的人是季孙意如之子季孙斯,那就绝对瞒不过,季孙斯不是阳虎,也绝不会帮他在父亲面前隐瞒。   庆忌见两人面面盯觑,终是想不出个办法,心中不禁暗暗一叹:“他奶奶的,为什么轮到我做事,就有这许多为难之处?遥想当年项少龙穿越寻秦,人皮面具往脸上一罩,一个董马痴便隆重出炉了,能认得出来的就没有几个。我的身边怎么却连一个传说中懂易容术的奇人都没有?”   庆忌沉吟说道:“装病……怕是瞒不过人的,因为必须要人把乔扮成我的人真的当成是我。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唯有受伤,而且是脸上受伤,我可以装作林中狩猎时失足跌落,划伤了脸部,只是……这一来就要委曲乔扮成我的兄弟了。”   阿仇急道:“公子,为公子送了性命我们都无怨无悔,面皮上划出些伤痕来又算得了什么?可是这样一来,公子回来时该怎么办?难道也要依样划破面皮?”   庆忌咬咬牙:“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本就是拼了这性命在走这条难行的路,划破了脸又算得了什么?我又不是女人,把一张脸看得比性命还要娇贵,只要大事可期,便断一臂也不算什么。”   冬苟摇摇头道:“公子,你要去做的事,也要划破了脸面,一路遮面而去吗?如果不行,回来后现制造的伤势,和已经伤了十日的伤势,那是大大不同的,别人又怎会看不出破绽?”   庆忌一听,不禁蹙紧了眉头,他本来觉得这个计划最难处是去做了那件大事后,归他如何解决三桓的问题,现在看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也是难如登天。这个计划本是仓促想就,许多细节还要走一步,想一步,如今哪有充裕的时间让他想个万全之策?   阿仇忽然一拍大腿,说道:“听公子这么一说,卑下倒是想出一个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   庆忌大喜,他没想到这个本来只是拿来滥竽充数的粗鲁人倒比他们先想出了主意,当下连忙说道:“既有法子,你速速讲来。” 第090章 蛇与金蝉   阿仇道:“卑下的父亲本是山中猎户,我听父亲说过,山中有一种罕见的奇蛇,叫做双头蛇,如果被这种蛇咬了,五官发紫,肿胀变形,七孔渗血,晕迷不醒,纵然能及时服药救治,也需六七日才能祛毒苏醒。”   应忌喜道:“这个法子好,我还从未听说过双头蛇,可是……一时到哪里去捕这么一条罕有见的蛇来?”   阿仇嘿嘿一笑,露出一种专属于老实人的狡黠来:“公子,我们说它是双头蛇,那它就是双头蛇啰,难道别人还能去把这双头蛇捕来与我们做个对证不成?”   冬苟也喜道:“这样就成了,咱们营中还有一百多人,找个身形相貌与公子相似的人并不难,到那时五官发紫,肿胀变形,不管谁见了,也不能就此断定此人不是公子。”   庆忌点点头,又摇摇头,沉吟着说道:“不能断定,不代表没有疑心。如果有个足以令他们相信的人帮我做个人证,那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冬苟迟疑了一下,说道:“可是咱们能哪里找一个能让对方信任,又肯帮公子遮掩的人呢?咱们的人他们不会相信,阳虎且不说会不会帮忙,就算他肯,他与公子来往过于密切,他的话,也未必会让三桓相信。”   庆忌颔首道:“你说的不错,不过……如果这个人是我的老对头叔孙玉的宝贝女儿,你说他们会不会相信呢?”   阿仇击掌叫道:“不错,叔孙大小姐已经喜欢了咱们公子,她一定会帮助公子的。”   “非也,真相不能让她知道。”庆忌断然摇头:“人心难测,此事关系太过重大,我不能冒任何不必要的风险;况且叔孙摇光性情直爽,亳无城府,根本不是个善于掩饰情绪的女孩,如果她真的喜欢了我,甚至肯帮我瞒着她的父亲,但是她知道那受伤的人不是我之后,神色之间也难免会露出些异常来。   叔孙玉老奸巨滑,自己的女儿若有任何异常,他焉能看不出来?所以,不但不能让她知道详情,而且……我第一个要瞒的人就是她,第一个要瞒得过的人,也必须是她!我要……让她亲眼看到我受伤!”   既然想出了办法,商量具体的执行措施就容易多了,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整个计划完善了一下,使得破绽更不易被发觉。最后,庆忌说道:“好了,现在就分头行动。冬苟,你去寻个与我相像的兄弟,阿仇,你去弄条无毒的蛇以备使用。至于真正使用的毒物,是蛇毒蝎毒还是蜂毒都无所谓,甚或草药之毒都行,只要出现我们需要的症状,让人相信是被双头蛇咬中的就行。”   “遵命,我们马上去办。”   “还有,这蛇毒……或是什么蝎毒、蜂毒的,不会真的要了人命吧?”   阿仇道:“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兄弟这条命,早就给了公子,就算剑刃及体,也决不会眨一下眼睛。只要一说是做公子替身,不会有一个兄弟皱一皱眉头。”   “胡说,战场厮杀是另一回事,如果让我的兄弟这样平白送了性命,我心何安?”   “是是,公子放心,卑下一定会妥善安排,及时出现,救下‘公子’的”。   “好,你们去准备吧,今天回城之前,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受伤’!”   “诺!”冬苟、阿仇拱手站起,就在这时,房外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哟,大小姐,您回来啦。才这么一会儿就猎了这么多东西呀?”   “那当然,以本姑娘的箭法,这不过是小试身手罢了。去,到湖边把这些猎物都拾掇出来,一会儿就要用的。嗳,庆忌公子他人呢?”   庆忌听到这里,悄悄摆了摆手,冬苟和阿仇拱手退出,庆忌起身,掸了掸衣袍,慢慢地踱了出去……   ※※※   庆忌与叔孙摇光并肩向山上行去,这里的路径几近于天成,路上小树野草,枝蔓横生,充满了郁郁生机。由于野味需要以文火慢慢地炖,所以做好这一切后,庆忌一邀,叔孙摇光便欣然与他同登山顶,寻幽访胜。   庆忌已换穿了一袭白袍,而叔孙摇光则卸了皮甲,穿了一身普通的灰色军服,直领襦袄肥肥大大,但是麻布的围腰密密缠起,却给她缠出了非常动人的曲线,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前襟虽然肥大,却掩不住胸前骄人的峰峦。襟口微敞,露出一截鹅颈似的酥白粉颈,这粗陋不堪的普通男服穿在她的身上,竟比绮罗衣裳更加媚人。   前方出现了一片茵茵绿草,这里距山顶还有一些距离,青草地旁有几棵花树,开满了鹅黄色的小花,风景十分秀丽,从这里向山下望去,可见看见月亮形状的沥波湖。湖水粼粼,两只龙舟从湖水中划过,船后一条分浪划开的纹线,风景美的令人屏息。   “我们在这儿歇息一下吧。”庆忌回首笑道。   “哦……好。”叔孙摇光的脸又红起来,她不会忘记,上一次也是在山上……,就是从那时起,她本来朦胧难明的爱意终于清晰了起来,也让她做出了今时今日的选择。心里装着一个人,那感觉真的好奇妙,就象心里装了一罐蜂蜜,只要想起他来,就总是甜甜的,甜的一颗心都醉了。   庆忌小心地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他不能不小心,袍下藏着一条蛇呢,虽说这条蛇不是毒蛇,而且被阿仇藏在一个布袋中,可是庆忌最怕这种凉凉滑滑、花花绿绿的长虫,他宁可面对豺狼虎豹,也不愿意面对一条蛇,现在身上藏了这么一条东西,他半边身子都麻麻酥酥的,着实有些心惊肉跳。   叔孙摇光在他身边不远处也小心地坐了下来,庆忌怕的是蛇,她怕的却是庆忌。不同的是,庆忌恨不得马上甩掉那条毒蛇,她怯怯的心意里,却还有着一丝紧张的期待。   “摇光,告诉我,我现在是穷途末路的人,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庆忌回过头,很认真地问她。   身边这个女孩,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跟着他了。但他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差距和困难,叔孙摇光不会去想、也想不到,但是他不可能不考虑,在他心里也是喜欢这个女孩的,但是理智使他接近叔孙摇光更多的却是为了他的目的,这令他有些愧意。   “我打赌输给了你,不是吗?所以这三个月,我就是你的侍婢,当然一切都该服从你、维护你……”   庆忌笑笑,打断她的话道:“我要听真话!”   摇光顿时住口,庆忌直盯着她的脸庞,摇光被他看得有些慌乱,白皙润泽的像是极品象牙的粉腮上慢慢透出一种粉酥酥的红润,她低垂着又弯又翘的乌黑浓睫,随手拨弄着膝前的小草,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问人家,我……我不知该怎么讲。”   庆忌轻轻一叹,说道:“你知不知道,庆忌这个吴国公子,只是一个空架子,既无城池封邑,也无重兵在手,人家敬我,称我一声公子,若是不然,象我这样奔波流离,居无定所的人,连小小庶民都不如?你不是普通女子,而是叔孙世家的大小姐,身娇肉贵,富不可言,而我……”   “庆忌公子一世英雄,何以说出这样自轻自贱的话来?公子再如何落魄,会比昔年晋国公子重耳更加的落魄吗?重耳公子逃亡于列国时,身边不过区区数名数从,而公子至少还有艾城,还有许多忠心耿耿的部属。那重耳流亡各国,犹如一只丧家之犬,但是世上自有慧眼识人者。   他投奔齐国时,齐桓公敬重他,将宗族之女齐姜许给了他;他到曹国时,曹共公对他象对优伶般无礼;他到宋国,宋襄公以礼相待;他到郑国,郑文公拒其入境;他到秦国时,秦穆公把包括自己亲生女儿怀赢在内的五个宗室女子许给他为妻,以笼络他。   重耳公子颠沛流离二十载才得以回国,最后却成为天下霸主。如今回头看看,当年那些对重耳无礼轻视的,都是胸无大志的鼠辈,而那些对他以礼相待的,齐桓公、宋襄公、秦穆公,个个都曾是天下霸主。可见,只有英雄才能识英雄、重英雄。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是平庸无能之辈,公子何必理会他们的眼色?重耳一世霸主,尚且起落如此,公子又何必气馁?”   庆忌失笑道:“摇光,你这话,可是把你父亲也说进去了。”   “我才没有,”叔孙摇光把蛾眉一挑,说道:“季氏放弃你,是他错失一个良机。我父亲可是夸奖你的很呐,只是……你需要借重季氏之力,而我父亲不希望季氏借助你之机独掌鲁国权柄,道不同不相为谋,既不能为友,那只好为敌了,其实……我父亲很欣赏你呢。你与我父,并无不解之仇,季氏之患一旦消除,你们也就没有了为敌的理由。”   庆忌微笑道:“所以,他的宝贝女儿才敢放心大胆地喜欢了他现在的敌人?”   叔孙摇光一呆,突然被他说破心事,饶是摇光平素大胆泼辣,此时也不禁大羞,一时间那玉一般的清丽小脸都臊得晕陶起来,艳若一朵初绽的桃花。庆忌瞧的食指大动,忍不住凑过去,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   叔孙摇光抬头,一碰到他的目光,立刻羞窘的闭上了眼睛,这副楚楚可怜、任君予取予求的俏模样,让庆忌再忍不住心中的喜欢,那双甜美的双唇,再次成为他蹂躏的花瓣。   这一次,他的舌尖终于象一条灵蛇,如愿以偿地钻进了叔孙摇光的樱桃檀口。点水式、螺旋式、深入式、吸吮式、缠绵式,直至真空式……,就算深闺怨妇也抵受不住庆忌集五千年之大成的这么多花样啊,可怜小摇光一个雏儿,只要被浅吻一下就晕迷陶陶的了,这时候头也晕了,身也软了,胸腔里一头小鹿怦怦乱跳,魂魄飞上了九宵云外,只能任他摆布,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庆忌一只手揽着她的纤腰,她的身子已是软绵绵的柔若无骨,若不揽紧一点,怕就要瘫在草地上了。   “是时候了!”庆忌暗暗想着,向旁边草木丛中睨了一眼,然后一只手悄悄探向袍中。   突然,他身子一僵,全身都僵滞不动了。叔孙摇光这才恢复了一点灵志,羞得一把推开他,嫩白的俏脸变得通红,濡湿着一双略显肿胀的嘴唇,衣服遮掩下的高耸酥胸剧烈地起伏,她大口地喘着气,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湿润的雾气,媚得好象要滴出水来。   可惜,庆忌没有心思欣赏她娇艳欲滴的脸蛋了,他脸色煞白,全部心神都放到了自己的裤裆上。呃……说是裤裆,其实只是相当于裤裆的那个部位,那里一柱擎天,高高昂起,有一件物事,正带着一种勃勃生机,不屈地向上顶着、顶着……,顶得他的胯下搭起了一个近一尺高的小帐蓬……   “啊!”叔孙摇光惊叫一声,伸手掩住嘴巴,骇然看着他的下面。   春秋时候的国人,还没有后来那么多规矩,床第之事,并不是一种极为羞于言谈的事情,事实上就是道貌岸着的公卿大夫们在朝堂上议事,有时也会用床第话题打趣说笑一下。这时的成年女孩自然也不是懵懂无知、任嘛不懂的女子,对于男女之事,叔孙摇光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看了如此雄伟景象,怎不吓得心惊肉跳?   平生只怕蛇的庆忌,手脚冰凉,魂飞魄散,心里只是狂叫:“可……可要了我的老命了,这是谁系的口袋,怎么让它跑出来了?它……它会不会咬我啊?”   ※※※   “你……你你……”,叔孙摇光杏眼圆睁,颤抖着指着庆忌,可她毕竟是个大姑娘家,虽然惊骇,到底羞于问出口来。   庆忌全部心神都放到了自己裆下,哪里还听得到她在说什么。虽说那蛇已经被拔去毒牙,可是它在那么要害的地方盘桓不去,看着实在吓人呐。   那条蛇自己撑开了口袋,探出了头。方才庆忌探手进去,想把口袋拿出来,趁叔孙摇光神魂颠倒,轻轻解开袋口,把蛇倒在地上,然后装作被咬,不想手探进去,正好摸到它凉凉的身子,这一吓非同小可。   那条蛇终于得脱牢笼,到了一个更广阔的空间,可是它想再逃出去,却受上衣下裳连成一体的袍子所阻,动弹不得了,那蛇似乎有些急怒,蛇头突然急速地摇晃了一下,叔孙摇光一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眼看到一件异物在庆忌袍下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左右摇晃了一下,那简直……   “我的天呐,他……他到底是不是人啊?不是山精木魈变化人形吧?”叔孙摇光在心中狂叫。   这时,那条蛇似乎感应到了袍子下端透进来的微风,蛇头猛地一蹿,向袍下扑去。庆忌感觉到它凉凉的身子向下移开,情急智生,急忙惨呼一声:“啊!”   叔孙摇光听他一声惨叫,随即便见一条蛇从他袍下蹿出,刷地一下潜进了草丛,惊慌之下只来得及看到它花花绿绿的尾巴。   叔孙摇光这才明白过来,她大惊扑来,一把扶住庆忌,颤声道:“你……你怎么样了?伤……伤在……”   “快,我被毒蛇所伤,不能移动,快去山下叫人。”   “哦,哦哦,你……我……好!你等着,不要怕!”叔孙摇光跺跺脚,急急返身向山下奔去。   一旁草丛中随即蹿出三个人来,冬苟、阿仇和一个身材、相貌与庆忌有几分相仿的士卒,他的发型、衣袍,均与庆忌一模一样。   “公子,我们到了。”   庆忌一下跳起,一把揪住阿仇的衣领,恨道:“该死的,你的口袋怎么系的?那蛇竟然自己爬了出来。我……我……我什么都不怕,独怕这种软啦吧唧的东西,你真是吓死我啦。”   阿仇没想到自家公子,堂堂万人敌的战神,居然也有怕的东西,会被一条软趴趴的长虫吓得面无人色,一时忍不住便想笑,庆忌瞪了他一眼,又看看那个准备扮成他的士卒,神情微一犹豫:“右兵卫……已经都跟你说了?”   那名士卒慨然道:“我等追随公子,生死事,早已不放在心上。若能助公子完成大事,卑下虽死犹荣,何况只是做公子的替身呢,那要离一个侏儒般的丑矮子,尚能义薄云天,卑下也是热血男儿,公子若是犹豫,便是看轻卑下了,请公子开始吧。”   庆忌凝视着他,重重地一点头,使劲一拍他的肩膀:“好!阿仇……”   阿仇道:“卑下在!”说着解开口袋,那口袋软绵绵的悬于空中,里边的毒物无所攀附,不能爬出,他探头向里一瞧,手疾眼快,已抓住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旁边冬苟也掏出一个小袋子,里边是一只巨大的毒蜂,已被剪去了双翅。阿仇对那士卒道:“以此蛇之毒,再配上那毒蜂之毒,就可以产生我们需要的效果,你不要怕,我随身已备了草药,绝不会让你送命。”   那士卒朗声一笑,挽起袍子,露出了自己的大腿……   ※※※   “启禀主公,庆忌公子在沥波湖畔的山上被一条双头蛇给咬了!”   “啊?”季氏茫然抬头,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怎么样了?”   阳虎沉声道:“据传信回来的人说,毒伤发作,十分厉害,若非他军中有擅医蛇毒的人及时采了草药救治,此时已一命呜呼了。现在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他七窍渗血,五官肿胀,皮肤青紫,到底如何还很难预料。”   “怎么可能?”仲梁怀沉不住气,失声叫道:“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早也不被蛇咬,晚也不被蛇咬,刚刚答应了明日便离开鲁国,今日便被蛇咬了?”   阳虎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世间的事,如果都有道理可讲,都有道理可循,就不会有那么多是非了。”   公山不狃似笑非笑地道:“庆忌七窍渗血,五官肿胀,也就是说……纵然是熟识的人,现在见了他也认不出来了?”   阳虎晒然一笑:“你怀疑庆忌公子使诈?庆忌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应该知道,远的不说,义释要离的事就是最近发生的,象他这样胸襟坦荡的君子英雄,会是耍弄阴谋诡计的小人么?”   公山不狃刚要反驳,阳虎截口又道:“再说,如果是他使诈,他执意要留在曲阜,原因为何?”   季孙想了想,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事,有谁得见?只有庆忌的人吗?”   阳虎立即恭谨地道:“回禀主公,非只庆忌公子的属下,据传信回来的人说,当时叔孙大人的女公子也在他身旁,亲眼看到他被毒蛇噬伤。”   “叔孙摇光?”季氏一怔,脸上颜色顿时缓和下来:“若是叔孙摇光亲眼看见,那应该不是假的了。叔孙摇光不可能不认得他的真假,更不会帮他说话,唉!好端端的,怎么就被蛇咬了呢?”   叔孙摇光心高气傲,向来不对男子假以辞色,他的儿子也常被叔孙摇光喝来斥去的,季孙意如是知道那小妮子的脾气的。这样一个世家女子,打赌失败,被迫为奴,那是多大的屈辱?她一定是对庆忌恨之入骨的,当然不可能会帮他说话。成碧夫人昨日拜见,还提起过她,当时也说,庆忌说过:收了她为奴,便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以防被她暗算。如此可见两人之间关系的恶劣。   公山不狃和仲梁怀一听叔孙摇光亲眼看见,疑心顿时也减了几分,但是公山不狃到底是个几乎能与阳虎抗衡的枭雄,心中还是颇有些猜忌的,不能亲眼看到他的伤势,不能亲口得到叔孙摇光的证实,他终究是放心不下。   公山不狃眼珠一转,上前说道:“既然这样,庆忌公子受伤的事应该不假了。吴国气势汹汹,遣使而来,但是最大的可能,还是逼迫庆忌离开,挫其声威了事,毕竟吴国没有号令我鲁国的力量。如此,容庆忌公子先养好了伤势,也是人之常情。卑下以为,主公还该遣人探望,以示仁德。”   “阳虎愿往……”,阳虎一听,立即抢先言道。公山不狃扫了他一眼,笑道:“早知阳虎你会主动请缨前往,呵呵,你与庆忌公子相熟,你去自是最恰当的人选。”   阳虎一呆,马上便省悟道上了他的大当,正所谓关心则乱,他生怕旁人去了会看出破绽,这样急着请命,恐怕季孙大人反而不会用他了。   果然,季孙意如一听,便起了猜忌之心,对公山不狃道:“不,你去。”   公山不狃得意地看了阳虎一眼,对季氏拱手道:“奈何公山不狃从不曾见过庆忌公子的相貌,卑下可否请主公雅苑的管事同行?”   季孙意如挥手道:“使得,使得,你快去吧。”   “诺!”公山不狃拱手后退,到了厅外,把大袖一甩,令人备车先奔雅苑找管事老卓去了。   仲梁怀摸摸鼻子,向阳虎问道:“呃……来人可曾说过庆忌公子伤在何处?”   阳虎睨了他一眼,答道:“据说,那蛇循袍攀上,噬伤了他的……下体。”   仲梁怀一听,脸上便露出一种古怪神气,忍笑道:“竟然……伤在那个地方?可怜,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嚯嚯……嚯嚯……”   季孙意如不悦地横了他一眼,肃然拂袖道:“猥琐!”   “是是。”仲梁怀惶恐躬身。   “退下!”   “是是!”仲梁怀满头大汗,拱手揖退。   季孙意如摆摆手,对阳虎道:“好了,你也去忙吧。”   “诺,卑下告退!”   阳虎刚一退出去,季孙意如就捻起几根胡子,露出一脸古怪地笑容:“庆忌……可真够倒霉的,居然被双头蛇咬在那个地方,哎呀……双头蛇啊,要是两颗脑袋各咬一颗,呃……也不知会不会从此变成寺人,嚯嚯……嚯嚯……”   (寺人,即太监)   ※※※   阳虎忐忑不安地回到自己的府邸,一时心绪不宁,不知道庆忌是否会露出什么破绽。他象往常一样,大步流星地往府宅中走,却心神不属,连门子在后边连声呼唤他都听不到。   直到步上大厅台阶,他才听到身后有人呼唤,回首一看,不禁恶声恶气地怒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你家死了人么?”   那门子害怕,连忙站住脚步,缩头缩脑地道:“大人,门房里有……有两个人,说是向大人买马的。”   阳虎自家做了不少生意,贩卖马匹就是其中一桩,可他今天心情不好,哪有心思谈生意,遂拂袖道:“要买多少匹马,需要同我亲自谈?”   那门子伸出四个手指,眨巴着眼睛道:“四匹。”   阳虎大怒,咆哮道:“混账,敢是来消遣我的么?你这蠢材,什么人都敢往府上领。”   那门子瑟缩了一下,讷讷地道:“他们……他们说是亲手交了定金给大人您的,那商人口口声声称呼大人为虎兄,小人只当他是大人的朋友,岂敢怠慢。”   “嗯?”阳虎身子一震,一双虎目微微转动了一下,收敛了怒容,说道:“把他们带来见我。”   那门子如蒙大赦,连忙一溜烟去了。   片刻功夫,两个三旬上下的粗布葛袍大汉被那门子领进了大厅,两人身材伟岸,气宇轩辕,虽是一介布衣,但是举止气度着实不凡,也难怪那门子没有因为衣着看低了他们。阳虎眯起眼睛打量这两人,只见这两人都是一部络腮胡须,看着象是彪悍的北方汉子,头前一人看着他,目中隐有笑意,阳虎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腾地一下便站了起来,马上屏退左右,迎上去低声道:“我的天,庆忌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庆忌低声一笑,说道:“虎兄的宅院虽是重门叠户,却也并非龙潭虎穴,再说我与虎兄交好,有什么不能来的?”   阳虎紧张地道:“公山不狃已去沥波湖窥探你的虚实了。”   庆忌沉着地道:“我知道,季孙大人如果不派人去,那反倒奇怪了,让他去好了。”   阳虎见他一脸从容,也渐渐镇定下来:“公子,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   庆忌从容道:“虎兄不必紧张,今早耳目众多,行色匆匆,庆忌不及与虎兄详谈。此番前来,是要向虎兄打听一些事情。”   庆忌与阳虎落座,另一个虬髯汉子走到庭边,警觉地四下扫视着,庆忌向阳虎打听了许多齐国的事情,阳虎越听越是惊心,但事已至此,难以回头,只得硬着头皮一一作答,说到麻烦处,还要以指蘸酒,在桌上画图解说。   两人谈论良久,庆忌方长身而起,说道:“好,庆忌已然明了了,现在庆忌要向虎兄借四匹好马,要足力最健的骏马。”   阳虎一呆:“要马?不要车吗?此去齐……那么远的路程,马是跑不了长途的。”   庆忌微微一笑:“虎兄不必多问,我只要四匹骏马,不要马车。”   “好!”阳虎把牙一咬:“你等等,我马上去为你亲手选择四匹足力最好的马匹。”   又过片刻,阳虎重又赶回,后边跟了两个家人,牵着四匹雄健的骏马,庆忌走下阶去,哈哈笑道:“虽然付了一大笔钱,不过……这几匹倒真的是日行千里的神骏呢,值、值啊。虎兄,如今已经领了马匹,在下这便告辞了。”   “呃?喔……好。”阳虎一怔之后反应过来,连忙顺着他的话道。   阳虎还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可是庆忌此时要走,以他的身份,又没有亲自送几个生意人出门的道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庆忌带着他的侍卫匆匆赶出城去,来到城外一个隐蔽处,这里候着一辆马车,一个车夫正翘着二郎腿躺在车上,嘴里叼着一截草梗。一见他们到了,这人立刻跳下车,抱拳道:“公子。”   “嗯,把东西搬下来。”庆忌吩咐道。   庆忌随身带着的这个侍卫叫豆骁劲,武艺出众、为人机灵,是庆忌麾下一个卒长,他眼看着那车夫从车中搬出两个稀奇古怪的东西,蹙眉说道:“公子,为什么不向阳虎要一辆上好的马车呢,骑马可赶不了长途路程啊。”   那时既没马鞍,又没马蹬,骑在马上全凭双腿较力,一段短路还可以,如果从这儿跑去齐国,两条大腿都要磨烂,恐怕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庆忌笑了笑道:“如果乘马车,就得走大路,绕来绕去,还要经过许多的关卡,待我们赶到齐国,时间上照样赶不及,听我的吧。”   那车夫把东西都搬了下来,庆忌挥手道:“好了,你马上回去。”   “诺!”那车夫跳上马车,急急驱车走了。   庆忌把一副古怪的两端翘起的木搭子放在马背上,这木搭子就象一个可以架在马背上的座位,外边裹了极厚的鲁缟,最外边再用普通的粗葛布包住,坐上去并不硌人。庆忌将那木搭子牢牢缚好,又在木搭子两侧预留的缝隙处塞入折叠数层的一段葛布,垂下来做了一个套子。   豆骁劲奇怪地看着他的举动,不明白他吩咐人急急弄出来的这东西到底是作何用处。庆忌照样给他的马也弄了这么一套东西,然后把另两匹马分别拴在这种套了木搭的马后面,伸手一按马脊,翻身上了马背,把双脚套进那扣环,提起马缰笑道:“来,你也上来试试。”   豆骁劲好奇地上了战马,略一尝试,顿时又惊又喜。有了这东西,马就算全速奔跑起来,骑士都能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脚下有了那两个套环,长途骑马也不会疲劳,更不致把双腿磨得鲜血淋漓。   豆骁劲欣喜地道:“公子,你怎能想出如此奇妙的东西,有了此物,那马车真是累赘无比,从此翻山越岭,穿林过野都不成问题了,太妙了!”   庆忌道:“怎么样?有了此物,咱们从曲阜去临淄,便是一路坦途了。若是诸事顺利,等到我们重新出现在曲阜的时候,就算我们亲口承认,也绝不会有人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已经去齐国都城逛了一遭,哈哈哈……”   他提马前行两步,看了豆骁劲一眼:“把你的袍子整理一下,遮住这马鞍和脚镫。”   “是,”豆骁劲双脚一踩马镫,屁股半悬起来,整理了一下袍子,用宽广的袍裾遮住了马鞍、马镫,欣欣然地:“真是好东西呀,公子怎不早些造了出来呢。”   庆忌淡淡一笑,郑重地:“不能造!豆骁劲,这东西你今日看到了,只把它记在心里便好。咱们一日没有能养骏马的大草原,这种东西就一日不可以造出来,懂了么?驾!”   庆忌扬手一鞭,一提马缰,那马希聿聿一声长嘶,双蹄抬起,猛地一踏,如离弦的箭一般笔直地冲了出去。   豆骁劲听了庆忌的话先是有些诧异,随即露出恍然神色,他点点头,纵马扬鞭,向血红夕阳沐浴下的庆忌追去…… 第091章 飒沓如流星   鲁国都城曲阜,新雨初晴,天空苍翠欲滴,一弯彩虹清晰地挂在天边,空气清新的让人嗅之欲醉,路上一洼洼的浅浅积水,时而会因为树梢上的水滴落下,而荡起一圈圈涟漪。   成碧夫人府门口停着一辆漆得发亮的马车,前后左右四十多名身材魁梧的武士穿着牛皮靴子,笔直地站在那儿,似乎主人马上就要出门。   内府堂上,成秀正在规劝成碧夫人:“姐姐,吴国使者还有几天就要赶到曲阜了,季孙大人有了怯意,已经有意请庆忌公子离开,庆忌公子这次出事,就是去沥波湖调集他的人马时不幸受了蛇吻。如今,曲阜气氛十分紧张,许多公卿大夫摸不准季氏与叔孟两氏的较量谁能得胜,目前都在观望避祸,此时连三桓世家的门都不敢登,更不要说去探望庆忌公子了。我听说,除了公山不狃受季孙大人嘱咐去看过他一次外,就连阳虎都不曾去过一次。姐姐何必去凑这个趣呢。”   成碧夫人横了他一眼,哼道:“去探望一下庆忌又怎么了?季孙斯、孙敖那些公子们不是都去过么?”   成秀道:“他们大多是尚未成年的少年公子,并无职衔在身,去探望庆忌当然没有问题。”   成碧夫人一撇嘴,讥诮地道:“我成碧又是庙堂上的甚么重要人物了?现如今,我不过是一个依托于豪门的商贾罢了,庆忌助我赛舟,乃是我的客人,如今他受了伤,我如果不闻不问,于心何安?那些大人们在动什么心思,可不关我的事。”   成碧夫人把一只轻巧的竹笠戴在头上,素纱垂下遮住了脸庞,一副明眸皓齿立时变得隐约起来,看来影影绰绰,却如雾中芍药,更增几分娇媚。   “好了,我去历波湖走一趟,或许至晚方归,你去忙你的吧。”   成碧夫人说完,带着一缕香风,姗姗地走了出去,成秀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根廊柱后,季子笙见母亲已离开,立即蹑手蹑脚地离开,避过舅舅的耳目,撒丫子跑去寻人赌钱去了。   可怜成碧夫人还不知道,她这宝贝儿子为了“自由、幸福”地生活,已经开始大力促成她与庆忌之间的关系。有关成碧夫人与庆忌相好的谣言,通过季孙笙技巧性地透露,已经藉由他的赌徒朋友们开始传开,她这一去,本来不信的也要有些疑心了。   沥波湖畔,迎接成碧夫人的是冬苟和阿仇,冬苟一脸沉重,阿仇的表情更加夸张,好象死了亲爹似的哭丧着脸。   成碧夫人在满是药味的房中落座,她并未摘下头上的竹笠,只是透过那薄薄一层轻纱向室内瞄了一眼,隔着如雾的纱帘,那双明媚的眸子眼波一动,仍有颠倒众生的强大魅力,看得正装悲痛的冬苟也略一出神。   内室里光线昏暗,榻上躺着一人,旁边一只小炉,炉火正旺,红红的火光一闪一闪,炉旁跪坐着一个青衣的侍女,正在小心翼翼地移下一只小小的陶罐,然后把另一只放上去。   “庆忌公子怎么样了?”成碧夫人叹息一声问道。   冬苟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拱手道:“冬苟代我家公子谢过夫人探望之情,实不相瞒,我家公子的命应该已经保住了,但是公子身上余毒未清,至今仍昏迷不醒,肿胀不退,大概还需几日功夫才能恢复神志。”   成碧夫人轻轻吁了口气,笠下轻纱微微律动:“妾身这两日着实挂念得很呢。冬将军,妾身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夫人请。”冬苟站起来,客气地对她道。   成碧夫人微颔首,俏起身,轻盈地步入内室。   一进内室,药味更浓,那个正偎在榻边的少女回头瞟了她一眼,只见这少女头发凌乱,脸上气色很差,看起来非常疲惫。成碧夫人的视线从她脸上一掠而过,随即发觉有些面熟,再度定睛一看,这才认出这个憔悴的少女竟是叔孙摇光。   成碧夫人暗吃一惊:“竟然是她,看她这副心力憔悴的样子,难道真的喜欢了庆忌吗?我还以为她已回府,想不到叔孙玉居然还肯让她留在这里。”   其实叔孙玉听说庆忌中了蛇毒之后,便想接叔孙摇光回去。叔孙摇光当然拒绝了父亲,她的理由是庆忌一日不死,便当履行诺言。叔孙玉没有亲自赶来沥波湖,看不到女儿伤心、异常的神情,竟也信以为真。   庆忌伤势真假,本是一件大事。但是政坛上风云变幻,最是难测。叔孟二人本来是巴不得庆忌早一天离开鲁国的,不过如今形势逆转,对季孙意如大大不利,变成了季孙意如想要逼庆忌离开,而他们反而不希望庆忌在此时离鲁了,庆忌留下,他们才会多了一条向季氏发难的理由。基于这些原因,所以叔孟两家对庆忌中毒的事并没有深究。这也是两人过于相信自己的保密功夫,完全没有想到国君回国的消息会泄露了出去,否则就未必坐得这么稳当了。   成碧夫人在榻边轻轻坐下,叔孙摇光向后挪动了一下,给她让出了位置,此时的叔孙摇光,完全没有当初在鲁脍居与她针锋相对时的意气飞扬。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庆忌的身上。   这是她的初恋,是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满心的甜蜜,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突然之间,她的心上人便逢此大难,奄奄一息地挣扎在死亡线上,这让她情何以堪?她从来不知道,心里头念着一个人,会是这样的痛、这样的苦。   相对于叔孙摇光,成碧夫人要平静的多。她对庆忌有好感,一是庆忌被迫离鲁尚不忘履行对她的诺言,令她感到自己对庆忌也有一份责任在肩;另一方面,与庆忌的短暂接触,曾经触动她古井无波的芳心,让她对庆忌产生过一些遐思绮念,这些情感若有若无,隐约的撩拨着她的心思,却连她自己也无法分辨的清楚。不过不管如何,至少她现在远不如叔孙摇光用情之深,此番前来探视,多数还是出于道义上的责任。   “庆忌”躺在床榻上,昏暗的灯光下,脸庞紫黑发胀,已经完全走了形,成碧夫人看着都觉害怕,传言说那双头蛇看一眼都会丧命,虽然所言不实,但是瞧这情形,这种蛇奇毒无比,那是确实不假的,竟然硬生生把一个大男人变成了这般模样。   成碧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暗为他祝祷一番,陪坐了一会儿,又向旁边冬苟问询了庆忌的具体伤情进展,成碧夫人便想起身告辞。这次来,她把自己府中的医师也带了来,但是眼见庆忌生命已经保住,心思一转,便没有再提此事。   其实不止她府上有高明的医师,三桓乃至曲阜的名门望族,大多家里养有医术高超的医师,至少也该比庆忌军中的草头医要高明的多。只不过为了避嫌,他们没有一个敢派出自己的医师来为庆忌诊治。庆忌如今的身份太过尴尬,谁若派了他的医师来为庆忌治病,治得好还罢,若是救治不及让人死掉,那便说不清道不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世上本不乏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的爬虫,既然庆忌性命已然无碍,成碧夫人便也不提此事,她怜惜地看了一眼庆忌已面目全非的模样,幽幽叹了口气,正欲起身离去,目光自庆忌颈下一掠而过,攸地娇躯微微一颤。   冬苟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身形微微一颤,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啊?喔……”,成碧夫人镇静下来,叹道:“妾身知道公子身中奇毒,五官肿胀变形,看着难免骇人,可是瞧上一眼,还是有些惊惧。妾身的胆子太小了。”   冬苟释然,说道:“夫人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见了有些胆怯也是人之常情。我家公子的伤势会慢慢好起来的,夫人,这里药味太浓,还是请外堂宽坐吧。”   成碧夫人咬了咬嘴唇,忽地轻轻一笑:“不必了,妾身这就要返回曲阜城了,庆忌公子承诺如山,答应了成碧的事情,纵然自身再怎么危难,也不肯失言,是成碧极敬重的英雄人物,成碧之恐,是为公子伤势担忧。”   说到这儿,她扭转娇躯,再度看向庆忌,注目半晌,缓缓掀起脸上轻纱,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娇媚脸蛋儿,只是她面向榻上昏迷不醒的“庆忌”,旁人都不能看到。   那一双秋波微敛,投注在“庆忌”颈上,庆忌仰脸高卧,沉沉不醒。成碧夫人眼波微微一动,一丝诡谲的笑意在她嘴角一闪而没,她放下纱帘,攸然起身,说道:“庆忌公子吉人天相,屡逢大难而不死,乃是天佑的骄子。他性命无碍,那妾身便放心了。冬将军,妾身这就要启程回城了,如果公子这里有什么需要的物什、滋补的食物,冬将军不要客气,尽管去我府上搬取。”   “多谢夫人!”冬苟拱手如仪,鼻端一阵清幽的香气掠过,成碧夫人已闪身出屋。   车帘儿一放下来,成碧夫人脸上浅浅的笑容便消失了,她蹙起秀气的蛾眉,轻咬着娇嫩的嘴唇沉思起来。   她不会记错的,上一次在鲁脍居两人密谈时,庆忌俯身向前,言语暧昧,害得她想歪了,那一幕情景此后经常想起,迄今还记忆犹新。当时庆忌俯身向她时,她只道庆忌在打她的主意,又羞又怒,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不敢与他眼睛对视,那双眸子便瞧着他的颈子,当时瞧得清清楚楚,庆忌脖颈上什么都没有,可是方才掀起纱罩仔细看过,这个庆忌脖子上那一小颗,绝不是污垢或血癍,而是一颗痣,一颗本该与生俱来长在那里的痣。   成碧夫人把娇娇软软的身子往软枕上一靠,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气:“这个家伙,留下一个替身在这里,那他本人……去了哪里呢?”   ※※※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夜色沉沉,一月如钩。健马奔驰,快如披风。只是那急骤的蹄声,惊起了林中的宿鸟……   又是一天旭日东升,齐国小城乾候迎来了风尘仆仆的两个客人,庆忌和豆骁劲。两人仍是一身粗布葛袍,满脸的浓须。马鞍、马镫等特别之物已被他们藏在了郊外,两人只牵了马入城,寻了一家酒居休息。   饮酒时,豆骁劲向酒家询问鲁君姬稠的住处,不想却得到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鲁君姬稠和夫人吴孟子已经离开乾候,去临淄向齐国宰相晏婴贺寿去了。   豆骁劲把这消息告诉庆忌,庆忌听了不禁在心中大骂:“不愧人家说啊,这个姬稠还真的是太不着调。叔孙、孟孙马上就要派人来接你回国了,这等紧要关头,应该早早做好回国准备,此时纵然晏婴相请,都该找个理由不去,何况晏婴一向反对为了姬稠与鲁国三桓开战,根本不会主动亲近他,你说你跑到临淄向他献的什么媚?”   鲁国先君去世时未曾指定继承人,他的嫡子又早夭,这个姬稠做为庶子,是当时三桓之中的季氏家主季武子一力保举成为鲁君的,当时叔孙世家的家主叔孙豹曾大力反对,理由说了很多,大意就是此人做事不知轻重,行为荒诞、没心没肺,有点不着调。不过季武子正是要选这么一个糊涂蛋当国君,这些“优点”他当然也看在眼里。   当时孟孙氏家主刚刚去世,新的家主还未继位,叔孙豹一人无法与季氏对抗,结果最终还是选了他为国君。他的夫人吴孟子,说起来还是庆忌的远房姑姑,虽然他从未见过,也不曾打过交道。吴孟子是吴国宗室之女,与姬稠同为姬姓,本叫姬孟子,甚受姬稠宠爱,姬稠逃奔齐国时把她也带了出来。   如今听说鲁君去了临淄,而且已经走了三天,庆忌自知已经追不上,唯有长叹一声,吩咐豆骁劲且寻个旅馆休息半日,然后启程去临淄。   到了傍晚,夕阳如火,两人匆匆出城,在野外给马匹配上马鞍马镫,打起精神,快马加鞭直奔临淄。   ※※※   临淄,是东方第一大国齐国的都城。这座天下名都,繁荣更盛于曲阜。未到临淄前,庆忌还以为临淄真的象传闻中说的那样,由于酷法严峻,街上到处都是被砍断双腿只能以义足(假腿)走路的行人,到了这里才发现传言太过夸大,愚昧者仰视文明时,总是不揣把对方描述的比自己更加野蛮的。   齐国现在的法律的确更加严厉,但是远没到那等夸张的地步。齐国的国风,总体上来说,自姜子牙建国时起,树立的就是一种舒张、达观、自由、开朗的风气。姜太公封齐后,所采取的治国方略第一条就是简化繁杂的君臣之礼,顺应当地风俗,平易近民。这一条影响甚是深远,当前各国的诸侯、大臣想不遵周礼还得羞羞答答,遮遮掩掩,而齐君则大刺刺地把四夷舞乐、服装都搬进了宫廷。民间也是如此,女子穿男装,堂皇于市,也是齐国倡导的风气,很大程度上,如今天下各国的服饰风格,是以齐国为潮流的。   齐国为了鼓励商业,自管仲的时代起,便打开关禁,降低关税,规定带4马1车来齐国的商人,免费吃饭;带12匹马3辆车的既免费吃饭又免费供给饲料;带20匹马5辆车的除上述条件外,还专门配备5个俑役人员,以供使唤。以至齐国商业极为发达,外来客人极多,因此远来的庆忌和豆骁劲只携了四匹马,虽然风尘仆仆有些特别,在见惯了奇异外人的齐国人眼中,倒并没有什么奇怪。   齐国自管仲设立女闾(妓院),各国纷纷仿效,目前从规模上来说,仍然是齐国最大。庆忌和豆骁劲入城以后,就到了齐国女闾集中地。这个齐国的“红灯区”横纵交叉几条大街,处处都是娼寮妓院,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莺莺燕燕,脂粉飘香。此处的人成份复杂,彼此又不会探问对方身份,乃是最好的藏身所在。   庆忌兑了些齐国刀币交给豆骁劲,对他笑道:“方才所见,此处妖娆美丽的女子极多,这一路奔波辛苦了,你可要寻一家去处,一尝销魂温柔滋味?”   豆骁劲苦笑道:“公子,卑下这两条腿都麻了,已经骑了一路的马,现在可是没有力气再骑胭脂马了,还是公子的大事要紧。”   庆忌哈哈大笑,说道:“好,咱们找一家私寮,扮做贩马的客人,且休息一下,待养足了精神,再去外面寻访他的下落。”   豆骁劲道:“公子,卑下不累,咱们现在就去吧。”   庆忌摇头:“不行,怎么也要先行住下,寄存了马匹,再沐浴歇息一下。事情越是着急,到了紧要关头越要沉得住气,以免功亏一篑。”   二人牵着马沿街而走,一见这么两条粗犷大汉,两旁青楼女子倚杆招手,媚眼飘飞,想要吸引了他们进去。两人只是不理,一路前行,沿着胡同走得深了,瞧见一户人家,院落不大,却显幽静,门口悬着一盏栀子花灯,表明这是一家私寮。   豆骁劲上前拍门,片刻功夫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迎了出来,身穿一袭绯色衣裳,瞧模样皮肤白嫩,眉目俊俏,配着那娇小的身材,香扇坠儿一般可爱,不过看模样该有二十五六岁年纪了。   她当门一立,瞧见门口两个威风凛凛的大汉,自己身高只到他们胸部以下,不禁吃了一惊,她把媚眼儿一飞,一手轻撩长发,吃吃媚笑道:“哟儿,两位大爷肯来照顾人家生意,人家欢喜的很,可是……你们这般威武的两条大汉,人家一个小女子,怕是要应付不来呢。”   这样人物庆忌自然不会上前答话,豆骁劲把眼一翻,凶巴巴地道:“少废话,开妓寮的还怕鸟儿大。我们爷们刚到临淄,看中你这院子清静,要在这儿住两天而已。把灯摘了吧,钱是不会少了你的。”   说着,一摞沉甸甸的刀币已经放到了她的手里,那女子眼睛一亮,立即欣喜道:“使得,使得,两位大爷快请进来。哎哟,怎么还有四匹马呀。”   豆骁劲闷声闷气地道:“马料钱我会付的,担心什么,摘了灯把院门儿关了吧,烧水做饭,爷要休息一下。”   庆忌不声不语地进了院子,四处打量,只见小院倒还干净,左墙角一只鸡笼,养了几只老母鸡,正在院中散布。右边有一口水井,墙根下植了一棵枣树,满树枣儿,压弯了枝头。一垄三间的房子,中间堂屋门开着,进屋通向左右各有一间。   “姑娘怎么称呼啊,这院子就你一个人住吗?”庆忌看看院中情形,随口问道。   那女子提了灯关门进来,听见他问,上下一打量,这个虬须汉子五官英俊,语气温和,比那一个更加入眼,心中便有些喜欢,于是凑到跟前,柔声说道:“小女子名叫舒儿,这院子只是小女子一个人住着,极是清静。”   “不知两位爷上下如何称呼?”   庆忌淡淡一笑:“我姓席,他姓窦,都是贩马的客人。”   “哦,原来是席爷,窦爷,”她粉腮微红,盈盈地飞了庆忌一眼:“两位爷若是需要舒儿侍候,那是舒儿的本份。可要同时侍候两位爷,也太辛苦了些,席爷你看是不是……”   她看出来两人里这个姓席的才是说了算的人,想再多讨些钱来,豆骁劲跟上来,在她圆滚滚的屁股蛋子上狠狠捏了一把,笑骂道:“怎么跟小母鸡似的咯咯嗒嗒没个完了?要不要爷帮忙,帮你下个蛋出来?奶奶的,快去烧火做饭,准备热水。”   舒儿夸张地娇呼一声,捂着臀部跳开,头前跑进屋里去了。   豆骁劲对庆忌干笑两声,小声说道:“公子,对这样的女子,就得粗鲁一些,要不然就不象贩马汉子了。”   庆忌笑道:“再粗鲁一些也没关系,只要别让她来缠着我就好。”   他仰头看看天色,说:“走吧,进去歇息一下,就在这儿住下来,等天色晚一些我们再去打探消息。”   “诺!”豆骁劲答应一声,去马上把包裹了兵器的沉甸甸布囊取下来,提进了屋子。   庆忌吃了饭,又在热水桶里好好洗了个澡,一身轻松上榻躺下,一觉睡醒的时候只觉精神充沛,浑身舒泰。他事先照应了一句,不知道豆骁颈跟舒儿怎么说的,那风骚娘们果然没来纠缠他。   庆忌抻了个懒腰,着衣起来,走到堂室,见几案上放着一壶水,斟了一杯喝了,不见舒儿和豆骁劲的身影,他走到另一侧里屋入口,掀起门帘往里一看,只见榻上躺着舒儿,赤着白羊儿般的身子,豆骁劲覆在她的身上,黝黑的屁股蛋子正象捣臼似的忙活个不停。   舒儿纤纤十指在他背上抓来抓去,给溺了水似的,嘴里不断呻吟:“唉呀,受不了,舒儿好舒服,爷用力、再用力……”   豆骁劲一边咬牙切齿地使力,一边低声咒骂:“闭嘴,不许浪叫,莫要吵醒了我的伙伴。”   庆忌好笑:“这货,说的义正辞严,终究还是禁不住诱惑,到底把她上了。也罢,且让他快活一时再说。”   庆忌摸摸鼻子,放松了脚步走出堂屋,站在枣树下养神,想着沥波湖的替身能否瞒过季氏耳目,想着梁虎子和英淘那一班人能否成功刺杀吴国使节,沉思良久,后边忽听语声,扭头一看,只见豆骁劲系着袍子正走出来,后边跟着舒儿,满脸春色,衣衫不整,手里端着一个陶盆,想是要打水清洗,一眼瞧见他在,豆骁劲顿时有些尴尬地站住,手在背后急打手势,舒儿连忙红着脸,端了盆又逃回屋里。   豆骁劲迎上来,讪讪笑道:“公子,呃……卑下……,那娘们儿一勾引……”   “好啦好啦!”庆忌笑着摆摆手:“懒得理你那狗皮倒灶的事儿,快点收拾停当,咱们去临淄大街上逛逛。”   “是是!”豆骁劲飞也似地逃回屋里,不一会儿穿戴整齐,提了两口剑出来,庆忌与他各佩了口剑在肋下,豆骁劲又去嘱咐了舒儿几句,两人便出了小院,走到了大街上。   走出女闾集中地,两人又扮作贩卖香料的客人,向人打听临淄重要人物的住处。贵族人家,喜欢用铜鹤盛装椒兰香料,使那焚烧时产生的香气装点居处气氛。临淄的富族,都有固定的香料来源,不过临时来到临淄做客的贵人,上门兜售香料生意的商贾,就有很大机会做成买卖,因此二人专门询问这些贵人的住处,并不引人怀疑。   两人一路走,一路打听,通过一些表象,对齐国现在的政局也能有些初步的了解。齐国无疑是富庶强大的,而且表面上看起来非常稳定。作为东方第一大国,足以傲视天下任何一个诸侯,齐公姜杵臼是一代明君,晏婴是一代贤相,君臣相得,治理得齐国仅次于桓公管仲之世。   然而实际上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危机同样四伏。如今的世道,诸侯公室强于周天子,世家权臣强于诸侯公室,种种危机便也预埋下来,随时一解即发。齐国同鲁国不同的是,齐君还是拥有相当大的实力,并掌握着一支强大的忠于公室的军队的,这使齐君仍能控制住齐国内部的几大世家,并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制衡彼此。   然而齐国的世家与世家之间,世家与权相之间,照样明争暗斗,犹如地底的岩浆奔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演变成一场大祸。高、栾、鲍、田四大家族一方面明争暗斗,争宠于齐君面前,同时四族又时而沆瀣一气,与齐君面前第一权相晏婴争权夺利,做殊死斗争。晏婴也算极有手腕的一位宰相,面对四大家族乃至许多依附于四大家族的贵族宗派们的联手攻击,他总能有惊无险,稳占上风。   这些内部倾轧,几方势力都有意识地把它藏于幕后,瞒着普通的庶民,瞒着高高在上的齐君,并不愿意让他们知道彼此之间的矛盾,所以这次晏婴大寿,那些对晏锉子恨之入骨,巴不得他一口气不上来,就一命呜呼、驾鹤西归的世家家主们,都维持着彼此表面上的客气和热情,纷纷携带重礼赶到临淄,参加他的大寿喜宴。   因为这些贵族家主都有各自的封邑,许多人在临淄并没有自己的别居住处,所以目前这些赶赴都城的贺客贵人大多住在城东馆驿之中,一时间那里贵人云集。庆忌与豆骁劲问明鲁君姬稠也住在馆驿区,便一路向那里行去,观察附近环境,打探鲁君姬稠的具体住址。   前方出现一片馆宇楼阁,过了前边那座桥,就要步入馆驿区了,此处的戒备明显森严起来,除了各大世家的家将武士守住一座座馆驿,还有晏婴派来的齐国公室士兵维持秩序。桥这边人流如潮,桥那边走动的人却寥若晨星,看这情形,并不易混进去。   庆忌正随着人流慢慢行走,观察着对面的情形,后边十余辆马车驶了过来,高头大马,香车宝饰,车上帘笼垂下,也看不出又是哪位贵人到了,庆忌与豆骁劲忙避到路旁。   豆骁劲低声道:“公子,看这情形不太好办啊,对面戒卫森严,河水离馆驿区有百十步的空间,一走过去,便先要被人发觉了。”   庆忌点点头,看着高高的车轮辘辘而过,他心中忽地一动,低语道:“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是过不去的。许多世家贵族今日刚刚赶到临淄,有的来的晚些,有的先去探亲访友,会在晚上才到。我们晚上来,或可想办法藏身车下混进去。”   两个正低语着,头顶“啪”地一声炸鞭脆响,一辆马车上的车夫高声喝道:“站远些,站远些!”两人怕引人注意,急忙又向旁闪了闪。   任若惜坐在车内痴痴出神,眉宇之间一片淡淡的忧伤,听到呼喝声,她不经意地向外面瞟了一眼,隔着帘笼隐约看见一个男子背影,竟然酷似她梦中所思之人。任若惜娇躯一震,几乎便要掀开帘笼高声唤他,但是手指触及竹帘,一下子又清醒了过来:“唉,我真是糊涂了,他……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任若惜叹息一声,按紧胸口,心中隐隐有些作痛,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父亲信中的话:“女儿,吴王近来忙于伐楚迫鲁,铲除后患,似无对付我任家之意。但为父献兵甲器具于他测其心意,阖闾神色淡淡,不喜不愠,令人难以揣度心意。相国伍员,心性凶狠,为人果决,但有一丝隐患,绝不放过,乃目不揉沙的人物。有此一君一臣,为父预料,一俟外患解除,任家灭顶之灾至矣。   如今掩余、烛庸已败,吴军陈军边境以制鲁,阖闾外患一去,屠刃必将加诸我任氏一门,勿必尽快寻一退路,否则任氏满门,上下千余族人,恐怕将落得个男丁尽绝,女子尽充奴婢的下场。   齐国望族,国、高、栾、鲍、田等诸大族均可攀交。其中,田家家主位居齐国上卿,田姓旁支孙氏家主孙凭是齐国中卿,田家庶支出身的田穰苴爵虽是下卿,却官至司马,兵权在握。一门三卿,权柄极重。   孙氏乃田姓旁支,与我任家又同为乐安名门望族,为父听说,孙凭有子,名武字长卿,正当壮年,博学多才,且尚未婚配。故此为父已修书于家主,央其出面为女儿说亲,若与孙氏结亲,便可依附田氏,则我任家后顾无忧矣。”   ※※※   PS:在此说明一下有关孙武,孙武生卒年月不详,依史上记载,只知与孔子大略同时代。甚至孙武的家世,到底是不是陈国陈氏一脉传承,最后改田氏,再分出别支孙氏,目前的研究资料都无法做最终确定。百度中曾见有人列出孙武一生的详细资料,哪一年生,哪一年死,哪一年在什么地方,都详详细细,实乃以讹传讹,不足为凭。目前对孙武采用最多的身世生卒资料,是《新唐书卷七十三下》的说法。但是此卷中同样不曾确定他的具体生年,只是大略确定伐楚时大概在三十左右,同样只是揣测,故此本人大胆发挥,考据党可以休矣~ 第092章 梁上君子   傍晚,又见一队车马驶向馆驿区,这队车马有五辆车,三十余骑骑士,马车华丽,骑士兵甲鲜明,看起来又是一位豪门人物。   就在这时,左侧胡同里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好象才看到突然冒出来的这队人马似的,马上的车夫大喊大叫,手舞足蹈,慌得忘了去扯住马儿,那队骑士大惊,纷纷拔出佩剑迎了上去。   另一侧路边的庆忌,一个就地打滚,借着这片刻的机会滚进了最后一辆车底,待到了车下,心头还是怦怦直跳。这时间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行,此时天色已晚,路上行人寥寥,左侧胡同突然蹿出一辆马车,吸引了所有骑士的目光,但是并非所有骑士都迎了上去,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卒大多只是提马向前行了几步,以备万一时策应,但离开原地并不甚远。   马车两侧有长长的车轴,道路并不算十分宽敞,骑士们不能和马车并列同行,这样提马向前就在另一侧让开了些许距离,而前两车中有这行队伍的重要人物,一出意外,所有护卫的骑士本能地向前赶去,后边一辆普通车子便无人看顾了。   但是这中间的时间十分短暂,身上稍不灵活,速度稍一迟缓,就会被人看到。庆忌刚刚扑进去,那些本来护在后侧,只是本能地提马前行的骑士见事故不是太严重,已有被控制住的态势,便又退了回来。   驾车闯来的正是豆骁劲,他大喊大叫的驱车赶来,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待冲到马车旁时,才一提马缰,急急扯住了马缰,几个骑士大怒,挥鞭抽去,口中大骂不止,豆骁劲匆匆辩解几句,已经挨了几鞭子,一时假做抵挡不得,抱头逃开,连那窃来的马车也不要了,几个骑士见他如此狼狈,不禁哈哈大笑。   “什么事?”前边马车拉开了车帘,一个年青公子探头问道。   一个骑士连忙提马过去,向他解说几句,那位公子瞥了眼豆骁劲遗下的马车,淡淡一笑道:“走吧,父亲已经等得久了。”   “是是!”骑士策马退后,挥手让车队继续前行,庆忌抓着车底木架,暗暗吁了口气。车子过桥不远,路边有几丛花树,庆忌本想过了桥便抽身遁入花丛,等天色再黑一些再继续前行,但是眼见两旁都是迈动的马腿天色虽然昏暗,却还不能隐蔽身形,只好走一步是一步,随那马车继续前行。   一路上左拐右拐,也不知经过了几处住宅,庆忌转的头都晕了,已经忘了来时的路,才见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有人铺好木板,马车直趋入内,然后那位公子和其他车上的人一一下了车,便有仆人牵了马车到侧院,把马卸下牵入马棚喂上草料,车子就停在马廊旁边。   庆忌耐心等在车下,过了一会儿,那仆人离开了马廊,庆忌左右看看,不见有人活动,这才放开双手,自车底直直垂落,悄悄爬出车底,左右窥视一番动静,然后隐到了马廊旁的草料堆后。   等待,等待,天色终于完全黑下来了,一轮新月向大地上洒着淡淡的清辉,庆忌移动了一下插在腰间的短剑,举步离开侧院,遁入了夜色之中。   这间院落很大,院中不时有仆役女婢仍在行走,后院里灯火通明,看来主人不但没有安歇,而且犹在堂上欢宴。庆忌大模大样在院中行走,这院中仆役女婢只当他是府中的武将,并无人询问。庆忌想找个人问清这馆驿区各户人家的分布,然而这些普通的家婢奴仆肯定不会掌握的清楚,他心念一转,便向后宅行去。   后宅中自有家将们往来巡逻,想要蒙混进去就不成了,庆忌眼珠一转,又悄悄沿着内外院墙向一侧墙角隐去,藉着夜色之助,翻墙进去,蹲身藏在一处花丛后面,旁边隐隐传来一股臭味,原来旁边不远就是一间茅房。   过不多时,一个男人醉醺醺地走来,钻进了茅厕,庆忌本想进去擒住他问个清楚,转念一想,既是客人,就是重要人物,问清了情况就得杀他灭口,否则他一声张起来那便什么事都做不成了。然而杀了他堂上的人必来寻找,那时事机极要败露,于是便放过了他。   那醉酒的男子不知险些便要葬送了性命,从茅厕出来哼着歌儿便向来路行去,庆忌立即矮身在后面跟去。   “大……大人。”迎面走来一个武士,脚下虚浮,也有了几分醉意,但是见到先前那醉酒的男子,连忙站定身子一旁行礼,那醉酒男子也不理他,自顾哼着歌儿行去,待他过去,那家将直起腰来,刚刚向前迈出一步,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的身子向草丛中拖去。   那家将瞪大惊骇的双眼,双腿连蹬带踹,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见花草丛一阵摇曳,便迅速恢复了平静。过了一阵儿,从草丛中重新钻出个人来,他扯扯衣襟,机警的目光四下一扫,匆匆走开了。   庆忌在草丛中已经逼问出了一些消息,一听他要找的人并非自家主人,那个武士便把他要问的消息合盘吐露了出来。原来这里住的是田氏家主田乞,今晚在此宴请另外四大世家的家主。如今入住馆驿区的许多大人物,他都知道住处,但是鲁君姬稠,一个在位时也无所作为的废物而已,何况如今落魄到要以跪拜礼面见齐君的地步,谁还理会他住甚么地方。   庆忌一无所获,便把主意又打到了堂上这五位家主身上,他们多少总该知道些消息,说不定从这些家主们的谈论中,还能得到一些其他重要讯息。由于五大家族家主在此欢宴,每人都携来了不少卫士,因此堂前站着的侍卫分属五家,彼此各不相识,这给了他可乘之机,就算大模大样子走进去,也不会露了马脚。   但是一个侍卫是没有资格登堂入室的,他便绕到房后,趁人不备悄悄地攀上了房顶,把一块瓦移动出一条缝隙,眯起眼睛看向房中。齐国上卿田氏家主田乞此时正在堂上宴客,受邀而来的是国、高、鲍、栾几大世家的客人,这些人谈笑言欢,行迹亲密,完全看不出他们是数十年来尔虞我诈的死对头。如今,他们的共同敌人是晏婴,强大的敌人已使他们抛却旧怨,成为坚定的政治盟友。   瓦缝里伴着一缕灯光,飘上来一缕淡淡的烟雾,扑鼻生香,那是焚烧淑兰散发出来的香味,编钟发出清脆的乐声,大堂上,窈窕的舞女扭动着曼妙的身体,和着钟磬的乐声翩翩起舞。坐在正中的主人田乞,手中端着酒樽,眯着眼睛笑望着舞伎们,眼中偶尔有精明的光芒闪过,偶尔那眼神偷偷一瞟那些东倒西歪已然大醉的客人,但随即便上一副混混沌沌的醉态。   庆忌赶来的时候,他们的酒宴已将结束。客人们似乎都醉了,世袭上卿的国氏、高氏家主醉卧席上,一个枕着一个俏美侍妾的大腿,手在她们怀中掏掏摸摸,不时就着她们的手饮一口酒,吃一口肉,酒渍流的满脸都是。   鲍氏和栾氏坐在下首,身边也各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陪酒,他们只是中卿,而上座的三位是上卿,毕竟职位稍低一筹,而怀里的女人……却又不是普通的侍女,而是上卿田乞有名有份的妾侍,他们不敢象国、高二氏一样过于放肆,但也搂着女人的纤腰,不时悄悄向下探向臀部,趁主人不注意恣意品尝着那里丰盈翘挺的诱人触感。   “晏相八十大寿,举国同庆,恐怕除了我齐国君主,再无一人能聚起这么多人来为他贺寿了,真是盛况空前啊,呵呵”,田乞貌似感慨地笑叹着。国氏听了冷哼一声,脸上略显不愉。高氏从美人膝上抬起头来,望了田乞一眼,微笑不语。   他也是满脸的醉色,但是眼神非常清明,可看不出一点酒意。高氏家主高昭子,身体肥胖,那眉眼总是眯缝着,慈眉善目,看起来极是安详,实则无人不知此人的心狠手辣,高昭子杀人都是笑着刺下去的。此番几大家族联手,想借寿诞之机图谋晏婴,就是出自他的授意,而行之于田乞。   国氏冷笑一声道:“晏锉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赶来庆祝他生日的各家各族,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国君的面子上才来的,谁让他是国君面前第一红人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老家伙……还直能活!”   田乞笑眯眯地道:“不管是不是看他的面子,不过晏相的确是有大本事的人啊,辅佐我齐国君主已历三代,三代皆受重用,他的人可是遍布朝野啊。别看他老了,人可精明着呢,手中的权力更是一刻不曾放下。别的不说,前年鲁君姬稠来投时,我等便欲起兵助他复国,多好的机会啊,可惜,大军都出发了,晏锉子闻讯从外地赶回都城,一道令谕下去,便把大军调了回来,让我们大家都丢了面子。”   听他们说起鲁君姬稠,庆忌顿时精神一振,连忙凝神继续听下去。不料国氏听了只骂了姬稠一句废物,便又把话题转到了晏婴身上:“老夫就讨厌你们这样遮遮掩掩娘们一般的行为,有什么话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呢,咱们不是已经定下……”   “咳!”高昭子猛咳一声,止住了他的话,眼神向一旁的侍妾、舞伎们一扫,国氏嘿地一声,举杯一饮而尽,揽过那妖娆美人儿向她口中渡酒,抛开正事不谈了。   高昭子又瞪了田乞一眼,田乞脸上一红,尴尬地笑道:“呃……今晚诸友在我府上欢宴愉快,是田乞不该提起不应该的话题,该罚,该罚。”   他说完,自己满饮了一杯,呵呵笑道:“天色已晚,我看诸位大人就不要回去了,且在我府中休息一晚?明日同赴晏相之宴如何?”   说完向那几个侍妾一使眼色,说道:“还不快扶大人们入内休息。”   几个侍妾连忙站起,搀扶几位望族家主起身,高昭子笑吟吟地自己站了起来,又扶了国氏一把,栾、鲍二氏的家主还假惺惺拒绝一番,也被那些侍妾们不由分说地拥着走进内宅里去了。   这些女子不是田乞府上用来招待客人的侍女,都是他有名份的侍妾,也就是他的小老婆,鲍、栾二氏觉得如果留宿田府,睡了他的侍妾,未免于礼不合,所以才假意辞谢一番,田乞却全不在意,让自己的侍妾们扶了他们入内。   使自己的侍妾陪客,与客人同欢,这大概是他这一脉祖宗传承下来的习惯吧。这个家族本就有这种糜烂放荡的习惯。田乞的先祖是阿国陈厉公之子陈完。陈厉公娶妻蔡姬,蔡姬与一个蔡国男子通奸,陈厉公不但不予阻止,还跑去蔡国和这两人大玩3P,最后因淫被杀。   陈灵公的时候,陈灵公更上层楼,和自己朝中的两个大夫一起与历史上“三为王后,七为夫人,公侯争之,莫不迷惑失意。”的绝代妖姬夏姬同睡一榻,玩起了4P,身为国君,一点争风吃醋的意思都没有,这个家族的男女观念看来与常人有很大不同,根本不怎么把绿帽子当回事儿。   陈厉公被杀,其子陈完逃到齐国后,改姓为田,这才传下田氏一脉。为了家族发展,结交友好,把自己数以百计的侍妾当成一件笼络别人的工具,对田氏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他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高昭子等在最后,见鲍、栾两位家主一开始还矜持地有些放不开,但是被那侍妾扶着刚一转过屏风,就迫不及待的搂起她们的纤腰快步离去,高昭子不由晒然一笑。   “你们都退下吧!”田乞对乐师、其余的舞伎、侍妾们吩咐一声,然后走到高昭子身旁,毕恭毕敬地道:“高大夫。”   高昭子笑吟吟的胖脸一沉,低斥道:“田乞糊涂!”   两人同为上卿,高昭子如此训斥,田乞有些难堪,讪笑道:“是,多亏了大人提醒,否则……真是……唉!”   “哼!”高昭子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看了看正走下堂去的乐师、侍妾、舞伎等人,冷冷地道:“无能的人才会坐在那里发牢骚。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是要稳。我们几家已经歃血为盟,要联手把那个小锉子干掉,晏锉子死在临头,我们在别人面前何必表现出对他的不恭呢?真是没有城府,愚蠢透顶!”   “是是是,高大人教训的是,在下……真是惭愧。”田乞面红耳赤,简直有点无地自容了。   高昭子睨他一眼,忽然又换上了满面春风的笑容:“田乞啊,你到底还是年轻,骤然登临上卿之位,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还得多多历练才是。”   田乞满面惶恐,诚恳地道:“是,田乞还要有赖大人多多指教,田氏一门愿附高大人附骥,追随进退,今后还要请大人多多照应才是。”   高昭子从鼻腔里满意地哼了一声,眯起笑眼道:“你的剑,哪怕下一刻就要割断他的喉咙,脸上也要带着亲切的笑容,这样敌人才不会提起警觉。晏锉子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吗?他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我们越想干掉他,对他越要表现的没有敌意,越要恭顺不已。”   “就算只有你一个人坐在暗室之中,也不该表露了本心,哪怕是装,也得装出一腔赤诚的模样来,不用来骗人,骗骗天地鬼神也是好的!”高昭子笑嘻嘻地说着,完全没有一丝对天地鬼神的敬意,说到这儿,他还用胖胖的手指指了指房梁,房顶的庆忌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头。   田乞弯腰揖礼,连声道:“田乞承教,多谢大人指点。”   高昭子又哼了一声,眼珠四下一转,慢条斯理地问道:“怎么,没有我喜欢的货色吗?”   “有有有”,田乞满脸堆笑,连忙直起腰来,清咳一声,然后三击掌,说道:“人来!”   前门外立即应声转进一个美少年,上前几步,翩翩施礼,脆声道:“大人。”这美少年年约十二三,素衣如雪、眉目如画。眉眼之间,天生一股俊俏风流。   娈童娇丽质,践童复超瑕。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袖裁连壁锦,床织细种花。揽裤轻红尘,回头双鬓斜;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怀情非后钓,密爱似前车,定使燕姬妒,弥令郑女嗟……   这诗句若是用来形容这个美貌的小童,实是再合适不过。眼见这少年风情尤胜女子几分,就连不好男色的庆忌见了也不觉眼前一亮,更遑论素好男风的高昭子了,这个肥大的胖子口水都要流了下来,喜形于色地道:“真是辛苦田君了,竟然能寻到如此美色。”   田乞陪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大人若是喜欢,明日一早田乞便把他送到您的府上。”   高昭子闻言更喜,哈哈笑道:“田大夫有心了,好,好好,哈哈哈……”   他走到那美少年面前,伸手兜起他的下巴,仔细一打量,明眸皓齿,眉眼俊俏,潇潇洒洒,一身风流,越看越是喜欢,恨不得和口水把这粉妆玉琢的美少年便一口吞将下去,他咽口唾液,眯眼笑道:“小东西,叫什么名字呀?”   美少年略有些羞怯,俊俏的眼睛微微垂下,脆声答道:“臣妾名唤小真。”   “小真?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来来来,陪老夫去后宅歇息一下。”   高昭子在他艳若桃花的香腮上掏了一把,迫不及待地揽着他离去了。   田乞直起眼,望着他们的背影淡淡一笑,眼中微微泛起冰棱一般寒冷的光芒。   房顶上,庆忌大失所望地翻身坐起,在星光月色之下纵目远望,只见一片片亭台楼阁此起彼伏,绵延无尽,若是没有个明确目标,这样漫无目标的找下去,恐怕一间间任他搜下去,找到天明也未必找到那个不着调的姬稠。   庆忌正在泄气,却听房中传出一个声音:“孩儿见过父亲。”   庆忌悄悄翻身,从瓦缝中向下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不知何时来到堂上,正向田乞弯腰施礼。   田乞捻须笑道:“恒儿,你寻来的这个侍童很不错,高大夫很满意。”   田恒躬身道:“谢父亲夸奖。”   田乞面对儿子,脸上少了些曲意逢迎的惺惺作态,而多了些由心底真情流露的慈爱,他在席上坐了,拍拍旁边,对田恒笑道:“来,坐下。”   “父亲,晏锉子那件事……准备好了么?”   庆忌这是第二次听他们提到有关晏婴的某件事了,第一次是高昭子说起,他一门心思想打听到鲁君姬稠的消息,没往心里去,这次又听田恒提起,他开始上了心,趴在房顶静静倾听起来。   田乞庄容坐起,脸上毫无醉意:“嗯,这件事你不要过问,明日一早你便离开临淄,这件事无论成败,最好都不要和我们田家有所牵连。”   田恒唯唯称是,坐下道:“父亲其实不必如此小心的,国、高、鲍、栾四族再加上咱们田家,五大家族联手,还除不掉一个晏婴吗?”   田乞横了他一眼,斥道:“恒儿怎么如此糊涂,就算除去了晏婴,也不能让君上知道我们田家参予其中,现在……可不是咱们田家出风头的时候。”   他冷笑一声,捻须道:“晏婴不除,是我田氏之祸。晏婴被除掉的话,国、高两氏,照样会成为我们的大敌,恒儿啊,小不忍则乱大谋,田氏现在还得继续隐忍,不能锋芒毕露啊,谋国成业这样的大事,如果非要急着在一代人手中完成,有时反会惹来杀身灭门的大祸,能忍时一定要忍。”   说到这儿,他的眼中射出炽热的光来,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说道:“恒儿,我田氏先祖所卜得的誓言你还记得吗?”   田恒的语气也激动起来:“孩儿当然记得。”   庆忌在房顶听他们又说起卦辞,心中真是非常郁闷,今晚本来是摸进来找姬稠的,结果先是见到几个色鬼,这又出来两个神棍,今晚怕是要白来一趟了。不过他并没急着离开,他也想听听,田家先祖卜得了什么狗屁预言。   田乞用梦呓似的声调说:“凤凰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   他语气一顿,脸上露出庄重神圣的神色:“恒儿,如今到了父亲这一代,正是第五代,父亲真的成了齐国的上卿了。如今看来,祖上传下的这卜辞是真的,一定是真的,八世之后,我田氏就能代姜齐而立国了。可是现在,时机未到,我们必须遮掩锋芒,蓄积力量,这不是为父一个人的事,还有你,乃至你的后代。”   庆忌在房上听得怔住了,田乞祖上居然传下过这样的卦辞,是这卜辞真的准,还是一番巧合呢?若是世上真有这等神奇的卜术,倒要寻个异人来帮自己卜上一卦,看看有无复国的希望了。   田乞吁了口气,神色恢复了冷静,眼底闪过一丝阴鹫:“对此,为父是深有体会啊。前几年,为父就是吃了不知收敛的亏。想这齐国上卿本来一直是由国、高两氏把持的,为父能济身其中,受封为上卿,当时还洋洋自得,谁料他们联合鲍、栾两家打压为父,险些便把为父打得再翻不了身啊。”   说到这儿,他得意地一笑:“幸好,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晏婴。为父说动忠于公室的大夫,促请晏婴削世家之权,总算靠这个晏锉子引开了他们的注意,与我结盟,共同对付晏婴。   然而,晏婴死后又该如何?他们那时仍不免要来对付我,我现在不断示弱,取悦高氏,就是想托庇到他的羽翼之下,他越是看轻了我,越是不把我当成对手,才会觉得我这个人可以培植,甚至取国氏而代之,成为受他控制的一个上卿,这样,我田氏才能左右逢源。恒儿,我齐国多长寿之人,但为父并不知自己是否有那个福气,我若去了,田家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你平时要多学学处事驭人之道,我才放心得下呀。”   齐国几大家族,为了利益,一直暗争暗斗,甚至动了刀枪,但是对各望族威胁最大的,却是齐相晏婴。为了巩固君权,晏婴一直致力于打击各大望族的私有势力,各大家族被迫团结起来,一力抵制晏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国、高、鲍、栾四家才放弃了打击田氏自相残杀削弱自己的作法,改而联合田氏,一致对抗宰相晏婴。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有田乞暗中策划,推波助澜,已经渐渐主导了全局。   田恒听父亲教训,连连点头称是,田乞想了想又道:“对了,为父听说渠丘发了水,淹了庄稼,你回去后马上到渠丘一趟,散发赈粮食和晚春作物的种子,免得到了秋上颗料无收,灾民无以裹腹。”   “父亲放心,孩儿回去后马上就赶赴渠丘。”田恒连忙应道。   田氏家族和其他豪门世家一样,一直不遗余力地敛财,壮大自己的家门。然而等田乞成为上卿后,那个本来只是田氏家族一个伟大梦想的卦辞传说突然被空前地重视起来,田氏家族正式把代齐取国树立为田氏家族发展的方向,田氏家族的作法也突然改观,从敛财变成烧钱了。青黄不接的时候,田家用大斗向外借粮,等丰收了,再用小斗收回本钱。哪里有了灾荒,田家更是不惜余力地赈灾济民。   在田乞这个田家第五代家主成为齐国上卿之后,田氏家族对祖上传下的卦辞已是深信不疑。既然卦辞上说‘世成正卿,八世可代齐’那么也就是说,到了田乞重孙那一辈,整个齐国江山就是他田家的了。他现在已经把齐国百姓看成了他的子民,自然不遗余力地“吃亏是福”,收买人心。   田乞伸了个懒腰,对儿子笑道:“好了,你去睡吧,明日一早就赶回去做你的事,我们越是从容不迫,别人才越不会怀疑我田乞和晏婴的事情会有关联。这一次五大世家联手刺晏婴,无论成败,我都是要从中取一份利的。”   田恒应道:“是”,他犹豫了一下,脸色凝重地道:“父亲……要不要孩儿在回封邑的路上接应你。”   田乞一怔,哑然失笑道:“恒儿,不必如此小心,高氏指使为父出面,你道为父便蠢到做他弓矢么?呵呵……,明日赴晏婴寿宴时,自会有人提议请众大夫与晏相出游,同去双锋山射猎。到时我会与他同去,至于埋伏下的死士,都是各家各族精心挑选出来的,兵器、衣着都做了掩饰,就算遗下几具尸首,也查不出他们的身份来历。”   说到这儿,他狡黠地一笑:“何况我们田家,是让孙凭动手,真的露了馅,也与为父无关,孙氏早与我田氏分开,晏婴能奈我何?如果这个老而不死的锉子这一次命大,那他要报复,对手也只能是孙凭,与为父无关。”   世间人,除非经过包装美化,否则少有十全十美的。很多在某一方面十分杰出的人才,其实也同他的缺点、他的短处。比如说孙武的父亲孙凭,就是这样。孙凭同乃父孙书一样,也是齐国一员虎将,机敏善辩,胆识过人,允文允武,才学出众。但是性格上他和吴国的那个伍子胥有些相似,恃才傲物,刚愎自用,孤傲不逊,与人交游,极不随和,久而久之,令群僚敬而远之。   因此孙凭虽战功卓著,却只得了一个中卿,而且没有重要差使交给他做。做人最难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孙凭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原因,反而认为是晏婴有意打压他。而且他与田氏是一脉相传,骨子里还是自认为是田家人的,因此这次五大世家联手对付晏婴,受田乞巧言蒙蔽,孙凭便做了这田氏的急先锋。   田乞一说到孙凭,田恒忽又想起一事,忙道:“父亲,你这一说,孩儿倒想起一件事来。孩儿在路上,曾经遇到乐安任氏家主,任氏家主也来临淄向晏锉子贺寿,孩儿与他闲聊时,听他说此番来临淄,还有一件事情,他要为孙凭之子长卿提一桩婚事呢,那女子是任家在吴国分支别脉的家主之女,好象叫做……哦,对了,叫任若惜。”   庆忌刚刚听到明日晏婴出城狩猎,心中已然有了定计,大喜之下正要离去,一听这话心中忽然一沉,空荡荡的好象缺了氧气,有些气闷的感觉。清冷的月光下,他不期然地想起了那副久违的面孔。她在园中亭上与自己对舞、她在血腥满地中为自己拭矛,她在落马河畔依依惜别……,那一切,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而今天,却已听到她即将嫁做他人妇的事情,庆忌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田乞站起来,背着手在厅中慢慢踱了几步,攸地回头道:“任氏来临淄说亲,想来孙书那儿是已经同意了。你回去后先去孙书那里,告诉他,田氏家主不同意这桩婚事。孙凭这里,由为父告诉他!”   庆忌听了田乞这句话,对这阴险狡诈的老狐狸突然产生了一种好感,嗯……,明知道这个老家伙比高昭子更加阴险,高昭子是笑里藏刀,田乞却是扮猪吃虎,比他更加歹毒,可是……庆忌现在看这老狐狸非常顺眼,顺眼的很。   田恒一呆:“父亲,我还以为你会赞同呢。任家在吴国的别支据说富可敌国,如果同我田家的人结为姻亲,不是对父亲大有助力吗?”   “胡涂!”田乞瞪了儿子一眼:“孙氏已经从我田氏分离了出去,还算是我们田家的人吗?不管怎么讲,他们现在姓孙,可不姓田。晋国的知家和中行家也是同出一源荀家,如今不过四代,两家现在的关系如何?你知道吗?”   田恒想了想晋国的情形,正色答道:“荀家的分支知家人才辈出,四代里有三人担任过晋国正卿,另一人也作到晋国次卿,现在他们反过来打压继承了荀家嫡宗的中行家,甚至强迫荀家的嫡宗中行家,也另立宗庙改氏中行,变成和中行平等的宗门,使得中行氏再也不能用嫡宗的名义压制他们。”   说到此处田恒已恍然大悟,田书当初立下战功,齐君赐姓改名为孙书,未尝不是齐君姜杵臼效仿晋国分而制之的一个阴谋。如今孙家自立门户已经三代了,而且祖父孙书功勋极高,父亲孙凭是齐国中卿,到了孙武这一代如果再与富可敌国的任氏结亲,好好经营一番,来日未必不会压到自己这田氏本家头上。   田乞见儿子明白了,神色缓和下来,捻须笑道:“你明白了就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可不能重走晋国荀氏的老路。”   田恒眼珠一转,忽地想起任氏家主提过,他那堂侄女任若惜千娇百媚,乃是少见的美人,可惜来时路上那位任家姑娘在车上并不曾现身,当时只见过她身边的一个俏婢,容色较之自己身边的那几个美妾也不逊色,由婢知主,那位任家姑娘的相貌绝不会差了,顿时心中一热,提议道:“父亲,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娶了那女子如何?有富可敌国的大商贾为我奥援,对我田氏大业必有极大助益。”   田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如何任氏同意让这个女子做你的侍妾,你想娶便娶了吧。你的正妻之位是留给高氏女儿的,不管她是丑是美、是病是残,她一定要是你的正妻。”   田恒泄气地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下去吧。”田乞吩咐一声,田恒默默无语,拱手而退。   田乞默然半晌,眯起眼睛盯着壁上一枝红烛,喃喃自语道:“当年祖父险些废长立幼,将田书(孙书)扶正为我田氏家主。如今田书已经自立姓孙,未必就没有野心控制我田氏根源。卜辞上可是说只有我田氏才能历八代而立国的,他们孙氏再强大,也没有这个机会,孙氏会不想着改回田姓篡我之位么?哼,最可怕的敌人永远都是来自内部的对手,对孙氏,我必须防微杜渐,只能削弱,永远不可以给他们机会。” 第093章 阴差阳错   庆忌终于见识到了这齐国馆驿的警卫森严,几位家主一入内室,厅堂上酒宴一撤,再想随处走动简直难如登天。同这里相比,鲁国三桓府中的日常防卫简直形同儿戏。   鲁国三桓之间虽然存在着权力斗争,但是三桓之间也有一种默契,那就是拆台的同时还要互相维持,不使任何一家倒下,以免被其他世家趁隙而入,破坏了这种平衡关系。   由于这种默契,所以三桓世家的斗争总有点儿戏的感觉,三桓世家之间也从来没有存在过生死存亡的殊死搏斗,所以家族的日常防卫也就松懈的很。而齐国不同,齐国各大世族之间,一旦发生冲突,都是竭力想置对手于死地,让他永不翻身,所似馆驿中的防御十分森严。   庆忌是钻入田恒车底,被直接带入田府馆驿的,少了外围的层层盘查,紧接着又利用各位大夫手下的家将们互不相识的弱点,这才登堂入室。来去从容。等到欢宴一散,所有侍卫家将各回本位,他想走动就十分困难了。   然而,庆忌不只要走,还必须要赶回那间茅厕去。方才听了几位齐国世家主人的谈话,庆忌已经放弃今日寻找鲁君姬稠的计划。姬稠是来拍晏婴马屁的,明日田猎少不了他一份子。所有有点身份的大人田猎时都会竖一杆大旗,以标明他的身份。要在一杆大旗下,找出它的主人来,那就容易得多了。   所以,他必须赶回去处理好那具尸体,不然以高昭子、田乞这些人的狡诈多疑,一旦发现有侍卫猝死,说不定会改变计划,那自己就无机可乘了。   庆忌蛇伏潜行,悄悄潜回去,拖走那个武士的尸首,先把衣服换了回去,然后把他弄进茅厕往茅坑下一塞,掩着鼻子闪了出来。这个武士纵然马上被人发现,多半也会以为是半夜酒醉误堕茅厕,想要弄清真正死因也要费一番功夫了。纵使查明死因,齐人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庆忌头上,不过是徒然加深诸世家之间的猜忌罢了。而那时的庆忌早已事成身退,安然返回鲁国了。   庆忌闪身出来,借着廊柱花石的帮助,从一侧高墙处翻了出去。   到了外面黑灯瞎火难辨东西,他来时是攀在车顶,此时已辨不清方向路径。庆忌虽有一身高明的武艺,毕竟是头一次做贼,于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并不熟悉,一俟有巡弋的士卒走来,便或隐或藏,或翻墙进入另一座府邸躲藏一下,这一路虽是有惊无险,却更加摸不着离开的路径了。   庆忌暗暗着急,他刚刚转入一条胡同,前边灯火突然亮起,又有一队官兵行来,这条路很是平坦,两旁没有树木壕沟藏身,庆忌急忙几个箭步奔到另一侧墙下,纵身一跃,伸手一搭一攀,如同灵猿一般翻入了这一户人家……   香汤浓郁,雾气氤氲,任家姐妹犹如一朵并蒂莲花,正在水中沐浴。水面上,只露出两人嫩滑圆润白晢如玉的肩头,任若惜闭着眼睛,满腹心事,一旁任冰月却不甚安份,她撩水嬉戏,时而还调皮地把水滴在姐姐的脸颊上。   那玉臂只一抬,春光乍泄,水面上便浮起一对盈盈乳丘,虽是乍现即隐,已足令人心旷神怡。纤指上垂下的水滴沾在若惜娇嫩的脸颊上,就象一朵洁白的莲花沾上了晶莹剔透的雨珠,看起来更是楚楚动人,可惜任若惜神游物外,仍是不言不语,任冰月老大没趣,嘟了嘟嘴,也把身子浸在水里,挨着姐姐闭上了眼睛。   庆忌潜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姐妹们这样一副情景。他跃墙而入后,立即发觉这幢庄院的防御十分松懈。庆忌心中大喜,便想干脆在这里找间柴屋膳房的所在躲避一时,这些馆驿中的人天色一亮都要启程赴晏相寿宴的,那时不妨早早出来重施故技,躲在车底离开。   象任氏家主那样在地方上威风赫赫的大人物在临淄已算不了什么,也不可能有人来行刺他这样的人,因此在这所馆驿中入住后,警卫并不森严,两位大小姐入浴的地方已是后宅所在,男子们要避嫌,所以这里连流动哨都没有,庆忌摸索一阵,便发现这里的警卫力量最为薄弱,便向这里潜来。   等他潜到近处,才发觉那间屋中有灯光透出,廊下还坐着一个小婢,小婢坐在门槛上,张嘴打了个哈欠,然后靠在门框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庆忌匆匆一瞥,又兼灯光昏暗,并未看出她就是任冰月的贴身俏婢青羽,只是见门前有人,庆忌便提了小心,放轻脚步折转方向,从房屋一侧悄悄绕向房后。   屋后是一口池塘,一池春水正好泊到房屋旁边,房屋和池塘之间只有一砖的阶台,阶台上长满湿滑的青苔,水中有薄扇大的荷叶,在月色下是墨染一般的颜色。耳边传来的是青蛙不眠不休的呱呱声。   庆忌见此情形顿萌去意,他见那阶台尽头处便是一堵高墙,距他立脚处只有三四丈距离,便想自此处离开。他吸了口气,放轻了身子,将脚小心地踩在湿润的阶台上,双手攀住房屋的突起处,一步步向前挪去。   脚步一动,草中蜢蚱、蟋蟀等昆虫啪啪乱飞,几只青蛙“卟嗵”入水,庆忌连忙站住脚步,候了一会才继续前行。房中水池里任若惜姐妹俩一个想着心思、一个粗枝大叶,都没听出后窗的异动。   庆忌蹑手蹑脚走到窗下,见光线从窗中透出,如果蹲身下去,脚下立足点太窄,恐怕不太方便,如果就这么攀过去,又怕房中有人向外望来,正好瞧见他的样子,庆忌便在阶台上站稳,轻轻探头向内望去,这一眼看去,他顿时便瞪大了双眼。   这时的窗子没有纸张裱糊,富贵人家带窗棂的花窗都以布帛蒙饰,等天气炎热时就取下布帛以方便透气,冬天则换上封闭的厚窗。这所馆驿平时无人入住,窗子都是粗疏的花菱窗格,并无蒙饰。虽说简陋一些,但这里比不得自己家里,任若惜姐妹是女儿家,女儿家爱洁,料亦无人敢来偷窥,便也将就使用了,谁会料到这“淫贼”居然巴巴的从鲁国一直追了来。   庆忌从那缝隙中看得清楚,水池中坐着的两位姑娘,竟然就是任若惜姐妹:“她们……怎么竟在这里?”   庆忌心中惊讶,眼神却在两位姑娘姣好迷人的圆滑肩头上逡巡了几眼。姐妹俩肩并着肩,正在闭眼休息。那一双迷人的肩头,只是看上去,便似乎感觉到了它们的温软弹性,妙不可言。   再看那一对并蒂花儿般的俏美面孔,更是令人怦然心动。任若惜微微闭着眼睛,少了那平素精明、自矜的目光,弯长柔顺的睫毛使她显得极有女人味。翘挺的鼻子,百合花瓣一般娇美的嘴唇,柔美的曲线滑过姣好的下颔、细直的脖颈、精巧的锁骨,慢慢停在她微微起伏的白晰胸口。   任若惜身材比任冰月高一些,坐在水中,一对大小适宜、如覆碗一般的浑圆玉乳就半浸水中半跃水面,精致的乳形起伏跌宕,中间一抹雪白的贲起沟壑,美得令人摒息。   “姐姐……”   “嗯?”任若惜不睁眼,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自从到了齐国,你好象一直不太开心呀。”   “去,小孩子,懂得甚么?”   “谁说我小呀,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嫁了人,还有了娃娃呢。”任冰月不服地道。   任若惜“噗哧”一笑,用肩头撞了她一下,娇嗔道:“你呀,真是口无遮拦。”   两人这一动作,池水荡漾,暴露出来的身体部分更多,圆润如水的曲线玲珑有致,衬着暗室昏灯,阴影起伏,凹凸跌宕,更显诱人。尤其那娇美的身躯,分属于一对同胞姐妹,更加香艳刺激,虽在如此环境下,庆忌也不觉口干舌燥,腹内似有火炭洪炉,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任冰月“嘻嘻”一笑,昵声道:“怕什么呀,又没有外人。姐姐,我听说那个孙长卿也很了得呢,父祖都是战功赫赫的大将,他自幼生长在将门之家,听说要立志写出一部传承千古的兵书呢,这些年翻阅古藉,请教名家,一心致力于研究学问,是个很不错的男子。”   任若惜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道:“哦,除了这些,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第094章 月下   任若惜眼珠一转,咬着嘴唇想了想,说:“没有了啊,我扮成小厮跟家主去的孙府啊,人家的家人还能和我多说什么啊?喔……对了,我还听说一件事,你可注意一下。这个孙长卿啊,有学问,人品也好,不过呢,他的字却写得极丑。听说他好写文章,偏偏字拿不出手,所以对这种事很在意的,除了至亲长辈,旁人若是随意取笑他的字,他会很生气,会当场翻脸的。”   举凡说亲说媒,双方本人不方便露面,兄弟姐妹就会代为上门,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对方的人品、习惯,家里人相处的融洽不融洽,然后做为一个参考告诉自己的那个兄弟或姐妹,此事原也正常。   庆忌在窗外听着,也觉忍俊不禁,原来堂堂兵圣也有缺点,而且还有点老虎屁股摸不得的臭屁气,真是够可爱的。也难怪,毕竟他此时年纪尚轻,又是从小生在官宦人家,不曾受过什么困苦磨难,胸怀气度再如何通达,也不可能象一个阅尽世事的老人。   想起这位兵家之圣,庆忌的心中着实地动了一动,可惜,招揽人才也需要资本的,象他如今的处境,能招揽得到孙武那样的人才吗?庆忌暗暗叹息一声。   房间里,任若惜轻哼一声,干脆扭过了头去不再搭理这个话题。任冰月扭过头去,张开眼睛看着姐姐,小声说:“姐姐,我说的可是孙武呢,如果婚事定了,那可就是你未来的夫婿了,你怎么一点兴趣都没有呀?”   “有没有兴趣,有区别吗?”任若惜淡淡地问了一句,意兴萧索。任冰月年幼,听不出姐姐话中的惆怅之意,她眼眸一转,忽地绽颜笑道:“嘻,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不想嫁这个孙武,是不是?”   任若惜吃了一惊,猛地张开眼睛,扭头嗔道:“不许胡说,姐姐……几时有了什么心上人了?”   任冰月嘿嘿一笑,成竹在胸地道:“就是有,有一晚我都听到你说梦话,还叫过他的名字呢?”   任冰月“嘻嘻”地笑着说:“我当时就想啊,你要真嫁了孙长卿,我那未来的倒霉姐夫要是半夜听你呼唤另一个男子的姓名,还尽说些暖昧话儿,那可怎么得了。”   庆忌的心头忽然跳的有点急:“她有心上人了?那……会是谁?”   房间里任若惜已经面红耳赤,向妹妹羞嚷道:“不许胡说,人家……什么时候做梦叫过谁啦,你说你说,我叫谁啦?”   任冰月翻了个白眼,哼哼地道:“不承认啊?就是前两天啊,你晚上睡着觉,忽然就说起梦话来,头几句人家没听清楚,被你吵醒了,趴那儿听你一说,说什么,嗯……”   任冰月忽然眼睛微闭,半张着小嘴,咻咻地喘息着,学着姐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庆……庆忌……,你不要逼我,还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人家嘛,人家……对你都……都这么用心了……”   庆忌在窗外听得脸也有些发热,听这词儿怎么这么暖昧呢,难道这小妮子真的发了春梦,居然……居然梦到和自己……做了虾米虾米事情?   房里边任若惜更是羞不可抑,面红耳赤半晌,才讪讪地道:“啊!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姐姐早上起来这梦便忘了,你现在一说,我才想了起来。”   任冰月拍手笑道:“哈哈,姐姐承认了不是?”   任若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满脸晕红地道:“我承认什么了,不要胡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嘻嘻,人家想什么啦?”任冰月向姐姐飞了一个媚眼:“说啦说啦,你到底梦到什么了,你要不说,人家就当你是梦见和那个公子庆忌咳咳咳咳……”   任冰月好奇心起,逼她说梦,任若惜受磨不过,只好说道:“我这梦……着实的有些古怪。哼,大概就是受你天天在我耳朵根子上吵吵什么说亲说亲的,我才发了这梦。”   她沉思着,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那天梦里啊,我梦到庆忌公子做了吴国大王了,而我呢……却做了吴国的相国……”   “啊?”任冰月瞪大眼睛,诧异地问:“怎么是相国?不是王后吗?”   任若惜白了她一眼,嗔道:“再乱插嘴,我不说了。”   任冰月连忙告饶:“好好好,我不插嘴,姐姐说吧。”   任若惜想了想,又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吴王,我一个女儿家,又是怎么成了相国,反正这梦一做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吴王,我已经是相国了。可是我们的庆忌大王没有王后呢,于是他就命令我这个相国帮他选一个妃子……”   任冰月瞪大双眼,听着这个荒诞的故事,窗外庆忌的脸也向窗棂越靠越近,以图听的仔细一些。任若惜已沉浸在梦境当中似的,自己说道:“他还说,如果找不到一个称他心意的,便要砍我的头。我心里恨死了,怎么会遇上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大王?人家做相国,难道就是为了给他选妃吗?真是个昏君!   可是……没有办法呀,我就派人找了许多吴国、越国、楚国、宋国的美人,有好几百人呢,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排着队走到他面前,唉……真是气死了,他坐在王座上,眼皮也不抬,过去一个,他摇一下头,再过去一个,他再摇一下头,摇得我头都晕了,他居然一个也没看上,最后所有的人都选完了,他就跟我大发雷霆,我怕他砍我的头,就……着急地对他说‘人家已经很用心了,不要再这么逼我’的话……,你现在明白了?可不许胡说。”   庆忌原以为她做了什么少女春梦,不想却是这么一个梦境,任冰月把梦当成了真的,在那儿很认真的计较起来,追问这个庆忌大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还忽发奇想,问姐姐有没有把她也选上,庆忌大王有没有看上她,弄得任若惜哭笑不得。   其实任若惜这梦说的半真半假,她只说了一半,改了一点而已。也许是父亲那封信、任氏族中长辈整天说及,再加上妹妹任冰月的聒噪,整天听的都是说亲这件事,她那晚便做了一个说亲的梦。梦中,她真的嫁入了孙家,然后就梦到庆忌成了吴王,而孙家不知怎么居然是落户在吴国都城里。庆忌就派了兵,把她一家人都抓了起来,说她薄情寡义,辜负了他的一番情意,最后要她帮自己选个世上最美的王后,若是办不到,便要杀她满门。后边的故事,就和方才说的一样了。   屋里任冰月还在缠着姐姐问这问那,任若惜不耐烦起来,说道:“好啦好啦,谁做梦会做那么完整?人家记得的就是这些了,真是的,一个梦也问个没完,象是永远长不大似的,水都快凉了,快些起来,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好,今晚我和姐姐睡,等睡下了姐姐再跟我说,不对不对,是睡下了你要继续做梦,看看最后找个什么样的人跟他做王后,嘻嘻。”   她说着话时,任若惜已经转过头来,庆忌躲闪不及,正与她的目光碰个正着。任若惜惊骇欲绝,险些便要叫出声来,但她随即便看清站在窗外的竟是那个……那个既要想,又不敢想的庆忌,一声惊叫便噎在喉中,再也叫不出来。   那窗子的菱格极大,只能遮住小半边脸,庆忌下巴上粘了胡子,并不能瞒过熟人,只是让陌生人见了,不好揣测他的岁数而已。庆忌纵然不是任若惜朝思暮想、牵肠挂肚到了极致的人物,至少也是这少女心扉中目前为止记忆最深的一个男儿,这一眼看到,哪里还认不出来?   庆忌尴尬万分,方才不躲,此时再躲可不成了,可是……里边如此场面,总不能招招手,跟她大大方方地打声招呼吧?   两下里正发呆,任冰月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水真的有点凉了呢,姐姐,咱们回房……啊呀……”   她“哗”地一声出水,那赤裸裸的娇躯正冲着庆忌,任若惜反应过来,急忙一扯她的胳膊,把她扯得转了过去,任冰月奇道:“姐姐,你做什么呀,险些扯倒了人家,怎么还不起来?”   她这一转身,胸乳秘处自然是看不到了,但那香滑的削肩、削瘦的腰身都跃然入目,那两瓣臀股,虽然还未长开显得有些窄小,但是紧绷绷的浑圆挺翘,十分可人。大腿虽未丰腴起来却又白又细,肌肤柔嫩可爱,当真是瘦不露骨,秾纤合度。   任若惜见妹妹如此情形,羞得面红耳赤,急叫道:“坐下来,这……这成什么样子。”   她连看也不敢看庆忌这里一眼,只是急叫妹妹坐下。任冰月哪知就里,不但不曾坐下,反而抬腿迈出了池子,任若惜坐在水里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去扯她,抬头看看庆忌还站在那里,任若惜心中大恨,若非自己不方便起来,此时便要跳起来一脚把他踢了开去。   庆忌也是逢此变故一时有些失措,而且心里想的是反正看也看了,现在躲开岂不小人?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行事就该光明磊落,现在躲开,反被她看轻了自己。   任冰月一出水,便去衣架上取了一袭轻袍披在身上,扭头一看姐姐还坐在水中,便走过去扯她出来:“姐姐,还赖在水里做甚么,我们走吧。”   “哎呀,不要!”任若惜羞呼声中,已被妹妹扯了起来,任若惜羞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她急急地一转身,也把个背部朝着庆忌,自己看不见他,便当他也看不见自己,抱着驼鸟心态跳出池子,抢去衣架上取袍子。   庆忌敢对天发誓,方才任冰月出身,那一幕倩丽的身影虽跃然入目,但是当时他也呆了,并不曾记入大脑,才这么一会的功夫,再让他回想当时所见,他也想不起来,但是等到任若惜出水,他已经清醒过来,入眼的一切,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任若惜乍一出水,便急急转身,那笔直挺拔的背,纤纤瘦瘦的腰,玲珑浮凸,宛如一只蒂窄腹圆、汁水甜美甘脆的梨子似的臀部,一双浑圆笔直、粉光致致,长过半身的赤裸美腿都跃然在目。她急匆匆奔去取衣时,腰凹臀翘,臀波荡漾,看得人眼花缭乱,那笔直无暇的大腿线条,瞧来没有一丝凸棱弯矫,她的整个娇躯都是粉桃色的美丽肌肤,也不知是在热水里泡的久了,还是被他看着羞的。   任冰月看着姐姐手忙脚乱的样子,吃吃笑道:“姐姐怎么这般着急,总说妹妹不沉稳,你如今比妹子又好得了哪儿去?”   任若惜恨得牙根痒痒,却不能告诉她姐妹俩藏了十几年的清白身子,方才都已经被人家看光光了,她向窗外看了一眼,庆忌已然失去了身影,心中不知怎地更恨:“这个混蛋,早也不躲,晚也不躲,现在却是装的什么君子?”   她有意放大了声音,扬声道:“青羽,陪二小姐回房休息。”   任冰月一边系着腰带,一边问道:“姐姐,你呢?”   “快回去吧,我还要过问一点事情,马上就回房。”   任冰月不疑有他,应了一声道:“那好吧,我先回房,姐姐今晚来我房中睡吧”,说着走出浴室,带了青羽姗姗离去。   任若惜穿好了袍子,趿上木屐,又把湿漉漉的长发用一截丝带系了,这一番忙碌下来,脸上艳如火烧的血色才褪了下去。面对凶悍的展跖盗众时,她都面不改色,此刻站在房中,她那一双白生生的脚儿,抬起……,放下,再抬起……,再放下……   犹豫良久,她才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走出了门去。门下还给她留着一盏灯笼,任若惜借着那灯光,慢慢走下台阶,身旁垂柳烟雾般袅袅,那一花一草一木一石,在夜色中都美得梦境般不真实。然后任若惜迷迷瞪瞪的,全未看在上眼里。   她站住了身子,四周寂寂,只有虫鸣唧唧,站了良久,任若惜攥紧粉拳,忽地低声娇斥道:“你给我出来!”   耳边传出一声轻叹,一道人影从草丛后慢慢站了起来,任若惜霍地转身向那人看去,正看到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一抹无法言喻的味道,看了却象桃李间的春风一般让人心乱。   只觉怦地一下,好象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一双竖起的柳眉慢慢地、慢慢地放了下来,脸上紧张的线条也柔和下来,原本羞怒欲责的话竟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两人痴痴对望良久,任若惜才脸色微热地多开目光,低问道:“庆忌公子……你……来临淄做什么?”   她明明知道庆忌不可能是为了她从鲁国千里迢迢追来,可是心底偏偏浮起那么一线希望。庆忌摇摇头,盯着她,眼神时亮时暗,似乎心中天人交战,正挣扎着什么念头,任若惜见了,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庆忌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下,然后移向那茕茕拉长的纤细身影,忽然叹了口气,拱手一揖道:“方才……真的很抱歉,庆忌……实是为了一桩大事才来到这里,但是这馆驿中防卫森严,庆忌一路躲避巡弋侍卫,误闯进来……实非有心……”   任若惜眼神一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庆忌苦笑一声,又沉默片刻,眼神猛地往地面一盯,抱拳深深一揖,说道:“任姑娘,今日的事……是在下失礼了,在下一生,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此事,免辱姑娘的清誉,姑娘尽管放心好了。太色太晚,庆忌不敢久留,任姑娘……告辞了!”   庆忌转身便走,眼看着他走出几步,任若惜好象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从她心头抽起,他每走一步,心头便空荡了一份。   “且慢!”任若惜忽然出声呼唤,庆忌站住了身子,却没有回头,晚风吹得他的发丝轻轻起伏,跌宕如浪。   任若惜慢慢走上两步,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方才,是不是想杀我?”   庆忌身子一震,没有回答。   任若惜凝视着他的背影,唇角慢慢露出一丝开心的笑意:“我不问你来这儿是做什么事,不用问也知道,能让你亲自赶来,亲自出手,这件事一定是件大事,是件一旦发生就一定石破天惊、株连甚广的大事,说不定还要危及到你自己的生死。做大事的男人,常常以草菅人命自傲,如果舍得下手杀女人,更把自己看成了杀伐决断、不可一世的大英雄,你为什么不这样做,你放心……把你的性命交给我么?”   庆忌哼地一声,昂起头来,用不屑的语气道:“一介女流,杀之何益?你纵然对人说些什么,别人便会相信么?我是不屑杀你,可不是不忍杀你。”   任若惜“噗哧”一笑,柔声道:“好啦好啦,就冲你这番心思,人家……不追究你……你偷看人家入浴的事,也不管你是不屑还是不忍,你是大男人、大英雄,你说怎样便怎样好啦。”   庆忌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道:“真是啰嗦,再说废话,你不担心我改了主意杀人灭口么?”   任若惜晏笑盈盈,眉眼弯弯,昵声道:“好啊,舍得下手,你就来啊。”   庆忌双眉竖起,霍然转身,任若惜甜甜地笑着,脸上有种异样的神彩,她仰起脸来,将自己的咽喉亮给了他,一副任君杀剐的模样,庆忌无奈地叹息一声,苦笑道:“任姑娘,你……你这是做什么?不会是真的活的不耐烦了吧?”   任若惜垂下头,敛起了笑容,神色幽幽地道:“唉,我还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这样活着,好没意思。”她抬头瞟了庆忌一眼,足下微微一顿,收起满腹心事,说道:“请公子去前边门廊下隐藏,我去叫车,送你离开。”   她从庆忌身边翩然而过,在他鼻端留下一缕幽幽清香,庆忌怔然看着她的身影,忽然说道:“且慢!”   任若惜停住了脚步,象他方才一般,头也没回,声音却冷了下来:“你……信不过我么?”   庆忌慢慢向前踏出一步,沉默片刻,说道:“以女子联姻以求奥援,是自古以来屡见不鲜的事情。但是,联姻与一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相比,不过如同一条薄薄的丝线,一挣便断。试问哪个世家豪门,真的会在乎子弟间的一桩婚姻,便从而与他人共进退?将安危系于一个女子之身的想法,实在可笑之至!真正能让人携手合作的,永远是共同利益。”   任若惜幽幽地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是……这么做,总算是让双方多一份信任,你说是不是?”   庆忌笑了笑道:“也许吧,不过我希望姑娘不要再把自己当成一件货品。在我看来,这世上比利益更重要的东西,有很多很多……”   “你的废话更多!”任若惜哽着嗓音打断他的话:“若没有别的事,我去安排了。你也不用自作多情,你多活一天,对我任家安危便多一份保障,这才是我帮你的原因。懂了么,庆忌公子!”   庆忌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懂了。唉,人生莫作妇女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庆忌如今颠沛流离,可是姑娘你锦衣玉食,好象却还不我更快乐。”   任若惜哼了一声,庆忌又道:“对了,你方才所说的梦,我听见了。希望你,和令尊大人,也能考虑一下庆忌复国的可能。如果,庆忌此番不死,如果此番姑娘未嫁,如果庆忌真的复国为王,我一定召你入宫……做我的选妃相国。”   任若惜娇躯一震,庆忌这句突如其来、一语双关的话,在她心里仿佛投下了一颗大石,溅开了漫天的水雾,那水雾迅速涌上来,迷蒙了她的双眼。她把袍袖一展,逃也似的离开了……   ※※※   夜色中马蹄声脆,一辆马车驶出了府门,急急地向远处驶去。   马车上悬着两盏灯笼,上边写着任氏的姓氏,以表明车主的身份。但是如此深夜驱车外出,巡逻的公室士兵还是会盘查车辆的,不过对此任若惜并不担心,任家的马车与别人家的不同,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一辆车子,却是内有乾坤,很难让人察觉异状的。   由于任家做的兵器生意,而兵器却不是随意便可以向任何人销售的。然而商人逐利,有时又难免要向一些不该售卖货物的买主卖东西,有时还要挟带一些违禁之物,因此任家的车子经巧匠若心研究,造有精巧的暗门和暗格。   从外表上看起来,任家的车子同普通车子一样,但是车子里面却利用视觉错觉,营造出一个足以容一人大小的物体藏匿的空间。这是任家马车的不传之秘,用来藏人也不成问题,漫说现在馆驿区还算平静,就算现在有谁已经传出警讯了,那些普通士卒也休想从这辆“空车”里边搜出人来。   望着远去的车子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任若惜的心,就仿佛那春蚕的丝,也被一丝丝地抽离,抽得千疮百孔,一缕情思随着那车子没进了夜色当中。   想起庆忌对她说出的那句话,她的心中既酸又甜,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一辈子她同这个男人都是有情无份,不可能在一起的。孙书老爷子已经同意了这桩婚事,孙凭做为儿子绝不会反对,很快,她就要成为孙家的孙媳妇。如果还有下一次相遇,那时,她已嫁作他人妇……   “人生莫作妇女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咀嚼着庆忌方才说过的这句话,任若惜有种想哭的感觉。   “大小姐,深夜使车外出,是为了何事啊?”   任府管事羊伯闻讯急急地赶了出来,这老头儿白发苍苍,身子骨倒还利索,他就是这次携家主秘信赶到齐国,要促成一桩政治婚姻的信使。在任家,他劳苦功高,深得吴国任氏家主的信任,是任氏家主甚为倚重的左膀右臂,这次把他也派了出来,足见任若惜的父亲对当前处境的担心。   任若惜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道:“哦,原来是羊伯啊,没甚么大事的,只是路上大概着了凉,腹中有些不舒服,所以使人去接一位医师来,或者买取些药物。”   羊伯信以为真,说道:“原来如此,那大小姐快些回去歇着吧,等药取回来,老奴着人煎了给小姐送去。”   任若惜应了一声,边往回走,边道:“羊伯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曾睡下?”   羊伯答道:“明日既要赴晏相之宴,回头又要去见孙凭孙将军,老奴正在筹点所需的礼品,安排明日随本宗家主和两位小姐赴宴的人选。”   “嗯,羊伯去忙吧,我自回去睡了。”   “是!”羊伯拱手退了下去,任若惜轻轻走入女眷内院,此时,夜色如霜,院中虫鸣唧唧,更衬得夜晚一片寂静。任若惜站在院中,怔忡良久,不期然地又想起隔窗被庆忌看个通透的羞人情景,那俏脸便又火热了起来。想起那时情景,仿佛他的眼睛现在还留连在自己身上,许多绮念情思纷至沓来,弄得浑身酥酥麻麻的,脚底板都象火烧一般发烫……   踩着木屐“嗒嗒嗒”走出几步,她忽然停了下来,也不知是怕惊醒了沉睡的人,还是惊醒了自己的心,她轻轻弯腰,褪下木屐提在手上,赤脚踏在石子路上,轻轻闪向自己的卧室。磨得镜子般光亮的圆滑石子凉如秋水,白白嫩嫩的脚丫儿踏在那石上,就像一片一片轻柔散落的花瓣…… 第095章 乌云压城人未觉   庆忌回到舒儿住处时,豆骁劲正在院中转着圈子。他引开侍卫使庆忌顺利潜入车底后,便按约定回到了住处,如果庆忌能够成功地找到鲁君姬稠并且把他杀掉,会立即赶回来,两人再马上潜出城去,星夜赶回鲁国。   然而一直等了半夜,还不见庆忌回来,豆骁劲不禁暗暗惊心。本来庆忌的手下几乎人人对庆忌的武勇都有一种盲目的自信,相信他纵然不能达成目的,也能成功脱困,然而久等庆忌不归,豆骁劲惊慌起来,他跺一跺脚,正想回房取了兵刃去齐国馆驿区探个究境,庆忌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豆骁劲大喜过望,连忙迎了上去。   庆忌机警地回头看看,迅速掩上房门,低声问道:“舒儿呢?”   豆骁劲道:“那娘们儿早睡了,公子,事情如何了?”   庆忌摇摇头道:“事情有变,咱们进屋详谈。”   二人匆匆回房,庆忌先回自己房中,豆骁劲则去舒儿房中转了一圈,见舒儿甜睡未起,没有什么异状,这才蹑手蹑脚地又走回来,两人在榻上盘膝坐定,庆忌便把在田府房上探听到的情形向他述说了一遍。   豆骁劲听的咋舌不已,没想到表面平静安康的齐国,其暗流涌动,凶险一至于厮,竟比鲁国还要可怕十倍。   庆忌说道:“在馆驿区内,鲁君季稠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所以想要找出他的住处十分困难,既有了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乃是一个大大的机会。咱们的计划得变更一下,明日一早,各处的显要名流、官员大夫们都会去给晏婴贺寿,按照高昭子、田乞他们的计划,会诱引晏婴出城,到双锋山去游猎,姬稠必定随同前去,我想便在此时动手。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鱼目混珠,高昭子、田乞等世家行刺晏婴的事一旦发动,鲁君被刺和这件事联系起来,就更难让人找出真正的杀人动机。”   他一敛袍裾,以手指在席上指点道:“你看,假若此处是临淄,从这里出城往东南方向,一直到这里便是双锋山。明日一早,你便牵三匹马先出城去,配好马鞍马镫,先行赶到双锋山山后等我。我自乘一骑,伺机解决了姬稠,立即飞马赶去与你汇合。”   豆骁劲身子一震,失声道:“公子不可,公然行刺,危险太大,公子身系复国重任,不容有所差迟,今夜夜探馆驿,卑下已是心神不宁,受尽煎熬了,还是让卑下去吧。”   庆忌狠狠瞪他一眼,低喝道:“好啊,若你是我对手,那便换你去。”   豆骁劲闻言,急的搓手道:“公子,卑下的身手虽不及得公子,但是刺杀一个没有防备的季稠一定能够顺利完成使命的。”   庆忌摇头道:“我不能冒险,此事干系重大,万一有失,我们所为何来?”   豆骁劲道:“若置公子一人与险地,万一有个好歹,卑下是万死难赎其绺的,若是公子实在放心不下,那卑下便与公子同去。”   庆忌笑骂道:“屁话!你给我听着,我们骑马,他们乘车,我们又有健马替换,速度上占了大便宜,只消能够成功杀出重围,任他万马千军,都是再难追上我们的。所以,你不要觉得清闲,你的事情实是一等一的重要,若是我赶到山后,不见你的马匹,那才真的不妙。好了,不要说了!竖起你的驴耳朵,听我说完。明日一早……”   豆骁劲无奈,只好静心听庆忌讲述明日安排,两人一问一答,反复磋商,最后敲定了行动计划,这才合衣睡下,稍做休息。   第二日一早,整个临淄城都是一片喜庆气氛。这东方第一名都,有民七万户,三十余万人口,再加上各国各地的商贾、以及赶来都城为晏相贺八十大寿的客人、随从,总人口已经超过了四十万,纵然平时城中路上也是摩肩接踵,人流如潮,今日更是热闹非凡。   庆忌将马鞍配好,简易马镫先塞入马鞍下,上边又搭了些布袋做掩饰,扮作一个行商满城游走,打探消息。   齐相晏婴素来清廉,不喜奢华排场,只不过今年是他八十大寿,连齐君都隆而重之向他表示祝贺,满国公卿焉能不随声附和?晏婴考虑到此举也是缓和同世族大家关系的一个契机,于是便也顺水推舟,由他们去了。   象这样隆重的寿诞,就是秩位、身份稍低的人都进不了晏府,许多人都只能呈上礼物,便退到晏府两侧沿墙搭建的流水席上意思一下,庆忌自然更混不进去。他也不想进去,只是候在门外,一边假意兜售生意,一边等候高昭子、田乞等人说服晏婴,出城游猎助兴。   晏府内进进出出,贺客不断,门外马车堵塞,各位大人的家将仆役站的到处都是,混乱不堪,庆忌一脸大胡子,头戴一顶遮阳斗笠,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毫不起眼,根本没人注意他是何许人物。   眼看着快要日上三竿的时候,晏府中传来一片片笑语喧哗,大门处被家将们清理出来,一大堆博带高冠的大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须发如银的小矮子自门中走了出来。门外无论是客人、侍卫还是各位大夫府上的家将仆役,见了这人都高呼“拜见晏相”,纷纷跪下行礼。   庆忌忙也单膝下跪,用手扶着竹笠,偷偷瞄了眼这个历史上的传奇人物。晏婴身材以矮小著称,昔年他代表齐国出使楚国,楚国国君就曾以他身材取笑,叫他钻狗洞入朝晋见,被晏婴以‘出使狗国才走狗洞,今臣出使楚国,不敢由此门入’为由拒绝。此刻看他模样,的确非常矮小,按现代人的身高来说,还不到一米六。   就是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六,须发皆白,八十高龄的晏婴宰相,站在那么多身材或高大或肥胖的公卿大夫们中间,却丝毫不掩其威仪,不管谁向那里望去,首先注意的不是杵在他身边的那一个个高个子,第一眼看的人一定是他。   晏婴含笑向门外这些地位卑微的仆从庶民们拱手答谢、讲话,笑容可掬,毫无架子。庆忌无暇多看这位名闻列国、与未来的大圣人孔子是知交好友、重其学识品格,却绝不欣赏他的政治才能的齐国名相,转而把目光投向了他的身后。   高、国、田、鲍、栾等诸位昨夜见过的世家之主都环拥在晏婴身边,一个个谈笑风生,满面红光,完全看不出马上就要把晏婴置诸死地的仇敌模样。再往后,也多是踩着高齿木屐,博带高冠、衣着华服、风度翩翩、斯文儒雅的公卿大夫,却看不出哪个才是鲁君姬稠。看来非得到田猎场上,等这些大夫们站到各自旗下,那时才能分得清彼此了。   晏婴在众公卿大夫的热烈要求下,抱着于民同乐的念头,终于走出晏府,登车往双锋山游猎,各位大夫也各自登车,尾随其后,庆忌无暇去看后边会不会走出任若惜,早在晏婴登车的时候,他就牵着马,绕到前面去了。   前边一辆马车抢先奔了出去,那是调兵的车,这么多公卿贵族出城同游,虽说各自都带着一群家将,为策安全,晏婴还是派人调集公室军队五千人出城列队,护侍前往,以免有哪个出点事情,一桩喜事反倒成了麻烦。   庆忌走到暗处扔掉充作货物的几只口袋,骑上战马,用袍子遮住马鞍,双腿虚悬于马侧,悠悠闲闲地跟在络绎不绝的车队后面。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身上什么兵器都没有携带。城中自有一群斗鸡走狗、无聊之极的闲汉,随着出城去看热闹,庆忌便混在他们当中,悠哉悠哉地出了临淄城,直奔东南双锋山去了。   双锋山粗犷雄伟、山峦叠嶂,潺潺的溪流,波光粼粼的水域,秀丽多姿的自然风光,十分引人入胜。双峰之间夹一矮谷,那主峰处山势峻峭,峰顶突兀,四周悬崖如削,只有山前一条小道通往峰顶,算是唯一的险要之处。   山上山下,林木苍苍,淄水蜿蜒环绕,如同一条玉带绕山而过,此处没有大的野兽,不过今日游猎,目的本不在猎物,谁会在意呢。   晏婴年迈,已经许久不曾出城游玩,今日见到春光明媚,老怀为之大畅,他为人风趣、言辞诙谐,虽是年高八旬,但谈笑起来,口齿清晰、思维敏捷,和大夫们言谈说笑,人群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大笑。   晏婴年纪太大了,到了山下,他的马车便停了下来,晏婴坐在伞盖下,捻着胡须,眯着双眼,欣常着美丽的山水景色,畅然笑道:“诸位大夫不必围着老夫,老夫年岁大了,可是骑不得马,开不得弓了,哈哈……,话说回来,便是老夫年轻时,可同样不擅骑马、不能开弓。”   众大夫听了大笑,晏婴又道:“今日游猎,老夫只做个看客,呵呵……只待诸君猎得禽、兽归来,咱们便在此炙烤鲜肉,畅饮美酒,那时再与众大夫把酒言欢,同席尽乐。”   众大夫轰然大笑,各自领命,率了自己家将,驱动马车向山下荒野草原中驰去。高氏、国氏等几家有预谋的大夫临行前向田乞微微扫了一眼,田乞会意,向他们微微颔首示意,高昭子等人微微一笑,各自带着本部人马离开了。   见他们车行渐远,田乞的脸上攸然闪过一丝诡谲阴冷的笑意。 第096章 十步杀一人   田乞与国高二氏乃至鲍栾两位中卿本是敌人,如今化敌为友合作对付晏婴,却要他来主导此事,其实是有点要他递投名状、表明心迹的意思在里面的。田乞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毫不犹豫,欣然领命。他一直相信,“吃亏就是占便宜”。   留在晏婴身旁的,还有一位大夫,名唤黎褚,黎褚三十开外,皮肤白净,三缕美髯,身材修伟,乃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他是临淄城守,掌控着临淄城外围守军,是都城里一个职权很重的大夫。今日出城的贵人太多,他生怕出了什么闪失,因此亲自带兵赶来保护,眼见田乞没有参予射猎,他便赶过来,笑道:“田大夫,黎褚久闻大夫箭法精绝,怎么不去一展身手啊?”   田乞虽是上卿,对他却毫无倨傲神色,见他动问,便拱手笑道:“黎大夫过誉了,田乞那几手拙劣的箭术,实在不敢现丑,再说,田乞平日里住在自家封邑,不常来都城走动,很难有机会拜见晏相门下,今日难得有此良机,田乞正想与晏相攀谈一番,请教学问。”   黎褚颔首笑道:“既如此,黎褚不打扰大夫了,诸位大夫出城游猎,黎褚负有卫护之责,这便去安排一下防务,告辞!”   田乞客气地微笑着,目送黎褚离开。   这位黎大夫,确实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但是他为人过于油滑,他与世家中的领袖人物高昭子走的很近,同时又极受当朝宰相晏婴的赏识与器重,黎褚从不明确表明自己的立场,一直圆滑地活动在这两个强势人物中间,是一个标准的骑墙派,对这样的人物,田乞也是有些敬而远之的。   两人拱手作别,黎褚驱动战车,自领百余名官兵一路下去巡视猎场。田乞则下车赶到晏婴车驾前,与他攀谈几句,便被晏婴请上车去,与晏婴同坐于伞盖阴凉下,看着远处一辆辆往复驰骋的战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风花雪月。   后面还有一些官秩较低的大夫,因为大多比较寒酸,只乘一车赶来,身边没有大群的家将帮他驱赶猎物,纵然上了猎场怕也难有收获,便都懒得上去折腾,都在后面歇息。   眼见晏相与田上卿在烈日下相谈甚欢,这些人中便有人起了溜须拍马的心思,他走到晏相车前,拱手一礼,打断了晏婴与田乞的谈话,谄笑道:“晏相、田大夫,此时日光强烈,虽有徐徐清风,也嫌不够凉爽。晏相与田大夫何不登上双锋狭谷呢,一则居高临下,可以欣赏诸位大夫射猎时的英姿,二则山上清凉无比,风景秀丽,一会儿待众大夫射猎归来,饮酒畅谈,松下听泉,醉卧白云之下,岂不是一桩美事?”   田乞听了哑然失笑:“这位大夫倒是位雅人,请恕田乞眼拙,不知大夫是……”   那人连忙拱手陪笑道:“在下是乡大夫马伦,不敢劳田上卿动问。”   “哦”,田乞目光一闪,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微笑回首,对晏婴道:“晏相以为如何?马大夫的提议倒也不错,一会儿诸位大人回来,便在这草地上席地而坐,日晒风吹,的确不是什么风雅之事,只是那双锋狭谷虽不甚高,山势却嫌陡峭了些,晏相年事已高,这个……可不宜登山啊。”   晏婴微微一想,捻须笑道:“无妨,与众大夫在山上饮宴,登高望远,的确更加舒畅。老夫虽然年迈,身子却还硬郎,就算登不得山,也可使我麾下勇士抬我上去。”   “既然如此,田乞便依晏相之言。”田乞面含微笑,拱手作答。   ※※※   黎褚巡视了一番,见那些跟来看热闹的城中闲汉都安份地聚在一条小河边,指指点点,彼此谈笑,并无人敢跑进围猎场冲撞贵人,而且他的军卒已沿田猎范围散开,护侍着猎场中的大夫们,场面平静有序,心中安定了下来。   他驱车赶回时,看见晏相与田大夫的旗帜拔动,人马向双锋山方向移动,连忙加快速度追了上来,到了近前一问,晓得是晏相的意思,黎褚忙也下马,陪着两位大人踏着青青绿草,循路来到了双锋山下。   到了山脚下,车马便行不得了,黎褚先使本部二三十名士卒前行,开辟道路,剪除野草、蔓枝,后边又使晏婴府上两名忠心耿耿、身材魁梧的健卒挽着白发苍苍的晏婴,其他家将们簇拥着这位服侍过齐国三代君主的老宰相,慢慢向山上攀登。   这山并不太高,两座山峰中间连着一道山梁,因为那山梁低了一些,看起来倒像半山腰上起了一道山谷,谷中平坦,鸟语花香,风景十分雅致,用来休憩倒的确是个好去处。   前方的士兵尽忠职守,一路扫去荆棘,又清查草丛,以防有野兽或刺客伤人,不过一路攀爬而上,却并无什么所见。晏婴行至半途,扶住一方大石缓着呼吸,他随意地向郁郁葱葱的山上打量一番,一双白眉慢慢地皱了起来,一丝不祥的感觉悄悄袭上他的心头。   黎褚向来机警,见晏婴扶石四望,一双白眉微微蹙起,连忙迎过来问道:“晏相,可有什么吩咐?”   晏婴目光一闪,欲言又止,转而笑了笑道:“老夫这身子骨儿,的确是不行啦。咱们在这石下歇息片刻吧。”   黎褚闻言自无不从,连忙吩咐下去,上下左右的侍卫都在原地坐下,晏婴所在处是一块突起的巨石,估计压在土石中的部分更大,山石坚硬,突出泥土的部分被阳光晒得滚烫,晏婴与田乞、黎褚就以此山石为枕,靠在其下休息。   田乞见晏婴突然不走了,心中有些焦急,此处尚未进入设伏地点,山路狭窄,难以袭击,晏婴就此止步,那该如何是好?不过……晏婴说他老迈难行,要歇息一下,又不象是发现了什么,寻常这样的老人家,纵然使两个健卒搀着,怕也爬不了山,他能登临此处,已是难得,应该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样一想,田乞有些心安,便挨着晏婴坐下,寻些话题与他交谈,扰其心神,正在这时,黎褚忽地脸色一变,霍然站起,大喝道:“你们看,那是甚么?”   田乞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他看出了什么,抬头一瞧,却见黎褚手指山下,这才心安,他顺着黎褚的手指凝神向山下望去,双目所见,自己也不禁呆住。   只见山下一骑飞奔,马后绝尘,快马奔出数丈远,身后尘土才刚刚扬起,简直是捷若闪电。健马奔驰,虽然可以有这样的速度,但是人骑在马背上绝对难以坐得这么平稳,可是那个人竟是稳稳的俯在马背上,与那匹飞马起落合一,人马如龙,这样的骑术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紧接着,围猎场周围撒下的士卒们发现了这人,纷纷迎上去阻拦,只见那人快马前冲,身形一晃避过矛锋,劈手夺过一杆长矛,将那使矛的士兵拽倒在地,拖出两丈多远,然后矛已在手,矛锋前指,如灵蛇吞吐,马蹄过处,六七名士兵已打着转儿摔开了去,尸首尚未倒下,那人已驰出十余丈远。   黎褚与田乞同声叫道:“这不可能!”一声喊完,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目光中都发现了惊骇与不信的神情。   他们两人都精通武艺,都骑过马匹,但只限于乘着四平八稳的驯马在城中散步而已,马的速度如果快到这种地步,马背颠簸如浪,人在马上根本就坐不住;再者,人骑在马上时脚下无所依凭,根本使不得力,漫说这样使矛杀人,光是方才夺矛时将一个一百多斤重的汉子拖出两丈多远,他坐在马上仍能稳若泰山,仅这一条就绝不可能做到,然而,这一切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他们眼前。   庆忌混在那群闲汉当中,一直在搜寻着鲁君姬稠的下落,终于,让他看到了鲁君的大旗,鲁君的大旗也就是鲁国的大旗,很简单的旗职,一面黑旗,上书一个巨大的纂体“鲁”字。在这齐国临淄郊外的田猎场上,能撑起这面大旗的,唯有姬稠一人。   庆忌一俟见了自己的目标,立即一跃上马,快马如风,杀奔那面大旗,此刻夺矛在手,如虎添翼,庆忌掌中一杆长矛使开来,左刺右杀,锐不可挡,尘烟过处,后面已经抛下了二十多具尸体。   猝然突袭,杀出百余丈距离,庆忌手下竟无一合之敌。有那仓促射来的箭枝,也被他使掌中矛一一拨开。前方一名身材高大的力士仗着身高力大,高举一柄青铜斧迎面向他奔来,大喝一声,将巨斧迎头劈下。   那青铜巨斧势重力沉,此番是占了一力降十惠的巧。庆忌若以矛格架,以此刻的快马速度,极有可能被他一斧连人带矛劈成两段,庆忌怕那姬稠畏惧逃走,又不愿兜马避开,当下不闪不避,大喝一声,那矛锋笔直地刺出去,“铿”地一声堪堪刺中巨斧的斧纂。   坚硬的矛杆微微一弓,然后倏然弹直,将那巨斧顶得扬向天空。战马希聿聿一声长嘶,攒蹄向前飞奔,庆忌抽矛再刺,一矛刺穿那力士的咽喉,同时一把夺下了他掌中的巨斧。   一些刚刚冲到近前的士卒眼见此人如此武勇,都骇然失色不敢向前,前面一名士卒见此情景生了惧意,本来是一路冲来,此时却想避开,举着长矛微一犹豫的当口,庆忌人马合一,已然冲到了面前。   那士卒来不及闪开,一见快马冲来,只得战战兢兢举起手中兵刃,庆忌一拨马头,单膀较力,巨斧破空,划出一阵殷雷般的风声,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巨斧裹着一片血雨狂风般地卷过,那士卒手持一截矛杆站在原地,身形微微前倾,仍然摆出向前刺杀的姿势,但是肩上空空,脖腔中血喷如注,一颗大好头颅已随着庆忌的斧刃扬向半空。   此时的庆忌一脸胡须,眼神凶狠,这一路前冲,双眼一直紧紧摄住鲁君姬稠,鲁君姬稠眼见这杀神一般的凶物狂奔自己而来,瞧那情形,目标正是自己无疑,心中早已惊骇。又见他他衣带飘风,马行如龙,一路杀将过来其势如炙刀切牛乳,简直不可与敌,不禁骇得魂飞魄散,他持着弓,可是双手软得根本拉不开弓弦,只是大声尖叫:“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姬稠手下士卒不能丢下君上逃跑,只得硬着头皮一窝蜂冲过来,庆忌志在姬稠,根本不想与他们恋战,眼见双方堪堪冲撞到一起,蹄声如雷中,他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一手持斧、一手持矛,在马背上借力再一点,“呀”地一声,身子已腾空而起,十余柄攒刺过来的长矛尖锋自他脚底一掠而过,庆忌已然如同御风,越过他们,凌空飞落向姬稠的战车前。   庆忌人在空中,那巨斧已然扬起,舌绽春雷,厉声大喝:“呀……开!” 第097章 杀出重围   那巨斧凌空劈下,车右武士手中的长戈“咔嚓”一声被断成两截,那车右受力不住,“哎呀”一声翻下车来,驭车武士惊得魂飞天外,翻身一滚,便仆到了地上。庆忌手中巨大的斧刃劈势不改,一声奇异的声响中,已然重重地劈在战车上。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巨斧连劈带震之下,木屑纷飞如同攒刺,一辆结结实实的战车刹那之间四分五裂,前边四匹战马受了惊,立即各自奔逃,被四匹马一扯,那裂开的战车被彻底扯碎,四匹马各拖一截车体向外狂奔。   姬稠唬得面无人色,战车分裂,他整个人就从车上掉了下去,双足尚未落地,刚刚踏上地面的庆忌一支长矛已毒龙般刺到,一尺长的锋利矛尖自他咽下三寸处斜斜刺入,带着红缨自他脑后搠了个窟窿,“噗”地一声带着一蓬血浆钻了出来。姬稠二目圆睁,满脸惊骇、不信的表情,但是那眼神中已经全然没有了生的神彩。   庆忌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这片刻功夫,那些阻拦他的士卒已经冲了过来,四周十余件兵刃向他齐齐刺来,庆忌纵身前奔,以斧柄磕开一支利剑,一拳捣在那人胸口,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然后撒开双腿,以快逾奔马的速度向前疾冲二十余步,纵身一跃,扑上那匹正缓缓而奔的战马,一抖马缰,双足一磕马腹,马如游龙,扯起一路烟尘向前狂奔。   他的身后十余枝利箭追射过来,被庆忌单手舞动长矛,拨打开几枝,只有一枝利箭射中他的左肩,但他一刻不停,就带着那枝利箭狂奔,片刻的功夫就跑出了箭矢范围,迅即化做了草原尽头的一个黑点。   这一切发生极快,庆忌一击即走,片刻不留,一切都如电光火石一般迅速。四处的武士乃至纷纷靠拢过来的各位大夫和家将瞠目结舌,许多人竟连动手的是何等样人都没有看的清楚。   半山上的晏婴、田乞、黎褚等人将山下发生的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田乞和黎褚还在惊讶中,晏婴已然立起,大声喝道:“速速扶老夫下山!”说完让两个健卒搀着他举步便走。   晏婴急急下山,并非为了察访凶手,而是为了逃离险地,所以被那两个健卒一扶住,立即轻声耳语:“噤声,架起老夫,走的越快越好!”   两个健卒都是晏婴府中十分机警的家将,一听主人如此吩咐,便知事情不妥,当下也不发问,只管脚下发力,抢步下山。田乞只一呆,再反应过来时,婴应那老头儿被两个健卒架着,几乎足不点地,已经跑出两三丈远。   方才行至此处时,晏婴已经发现有些不妙。这倒不是他有什么心灵感应,而是毕生的阅历和经验,再加上他敏锐的警觉性形成的一种直觉。这山上林木茂密,里边不可能没有飞鸟,可是他们方才高声谈笑一路上山,前边又有数十名士卒沿着路径两侧的草丛搜山前行,林中竟然没有一只鸟儿惊飞起来,这就不太寻常了,若非林中藏得有人,而且不止一人,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形。   晏婴当时便发觉大大不妙,但是这老头儿年纪虽大,头脑的机警却不减当年,他不知道随他上山的这些人中有没有对头的人,担心一旦说出自己识破了对方秘密,对方就会马上强行发动袭击。所以诡称疲惫,在这狭隘之处就地休息以思对策。不想山下突生如此变故,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只要对方没有把握在此地留下他,又不知道他已识破林中有埋伏,那就很可能放弃这次行动。   晏婴体矮身轻,使两个健卒架住,虽是八旬高龄的老人,逃得可是飞快。就在此时,林中一箭射出,正中随在晏婴身后下山的一名家将背上,那家将一声惨叫,跌倒在地,向下滚了几滚,寂然不动,众军士大骇,齐呼道:“林中有刺客。”   前方晏婴低喝道:“不要理会,速速下山!”竟是一刻不停,连头都不回。他府中的家将都各擎兵刃在手,把他围得水泄不通,一路簇拥着他向山下急行,踩得碎石簌簌,沿路滚动。   这时林中一阵呐喊,杀出一队人马来,原来是孙凭见晏婴要走,这埋伏已然失去效果,又不甘心让婴锉子逃出生天,所以干脆率领林中埋伏的死士们冲了出来。人未到,一篷箭雨飞蝗般先至,十余名士卒惨呼着倒下,黎褚拔剑在手,大吼一声,将剑舞得风车一般,磕飞几支箭矢,大叫道:“散开,反击!”   田乞机警,深知此刻刀枪无眼,可分不出敌我,一见箭雨射来,想也不想,便往草丛中扑倒,尽管反应迅速,还是被一箭射散了发髻,骇得他都白了,当下披头散发,连滚带爬地抢到士卒们前边,跟在晏婴身后向山下奔逃。   突如其来的袭击使黎褚所部乱了片刻,伤了二十几人,但是这支军队倒底是一支精兵,片刻的惊慌之后,士卒们已拔剑在手,或借山石、或借树木掩护,一边躲避对方箭矢,一边向敌接近,很快双方便短兵相接,叮叮当当地战在一起。由于山路狭窄,孙凭的人数优势利用不上,一时双方竟然战了个旗鼓相当。   黎褚所率这支军队,乃是公室精锐,所有士卒都无家室之累,又兼是专职的城卫军队,军饷丰厚,所以将士用命,英勇善战,这也是高昭子和晏婴都极看重黎禇的原因。孙凭的人马虽是五大世族集中起来的勇士,一时也未见占了上风。   田乞匆匆向山下逃,快到山脚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山顶一股浓烟冲宵而起,田乞不禁暗骂孙凭莽撞,机会失去一次,还有下一次,只要晏婴没有发现正有针对他的暗杀行动,总有成功的时候。可是现在孙凭仓促发动袭击,又引燃信号,号令各处伏兵一齐发动,一旦事败,哪还有第二次机会?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咬着牙向山下逃命,只是他方才跑丢了一只鞋,此时赤着一只脚,被山石硌得生疼,跳起来就没有那么快了。   晏婴逃到山下,山下的人马抢上来接应,有人扶晏婴上了车,十几面一人高的大盾依托他那辆大车为核心,把四周和团团护住,晏婴坐到车上呼呼直喘,还未定下神来,黎褚提着一口血淋淋的宝剑,在几名亲兵的护侍下抢下面前,气喘吁吁地道:“晏相,刺客居高临下,人数众多,不利我军交战,我把人撤下来啦。”   晏婴瞧他一身血腥,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点点头,正想安抚几句,田乞披头散发地跑过来,大声叫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哎呀,黎大夫,快快护送晏相回城。”   “且慢!”晏婴扬声制止,镇静地抬头看看山顶那股滚滚黑烟,目芒微微一缩,吩咐道:“不必惊慌,各位大夫还在原野间,老夫怎可弃之不顾?命令我部,且退一箭之地,观敌动静。”   “诺!”黎褚急急传令下去,数卫兵马护侍着晏婴的车驾徐徐后退,直退出一箭之地停下,等着各位大夫率家将们赶来汇合。见此情形,田乞站出来对黎褚道:“黎大夫,各位返回的大夫及其家将皆应安排在外围,不要引入中军,以防内中有刺客响应。”   黎褚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郑重抱拳道:“多谢田大夫提醒。”说完转身急急去安排了。今日卫护晏婴的责任全在他的身上,如果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宰相在他的保护之下让人宰了,那他的命也要保不住,田乞这番提醒,他自然感激不尽。   晏婴本来对田乞有着一丝疑虑,听他这番吩咐,又见他跑丢了一只鞋子,头上的发髻也被射散,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一丝猜疑渐渐消散了。   孙凭见晏锉子已然逃开,不禁恨上心头,他把牙根一咬,领着由五大世家集结而来的一千五百名精兵杀下山来,高呼着“杀了晏锉子!”向黎褚所部前锋发动了攻击。   晏婴站在车上,手扶伞盖撑柱,目注前方,眼见刺客人马已全部下山,微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把手一挥,对黎褚吩咐道:“速遣两军,从两翼掩杀,切断刺客退路。”   黎褚点头称是,下了一道军令,立即便有两位将军各领一支人马,犹如蟹之利钳,向孙凭的后路狠狠插了过去。刺客的袭击如狂风骤雨一般,许多原本没有参加围猎的大夫们聚拢在公室军队周围,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但是刺客仅有一千五百人,而黎褚却有精兵五千,而且战力尤在其上,孙凭所部渐渐不支,黎褚站在车辕上看的清楚,见此情景喜动眉梢,正欲击鼓亮旗,并全军包围这批刺客,一直静静站在那儿的晏婴忽又淡淡地道:“黎褚,速令所部,全军向前,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与两翼汇合,占领双锋山。”   黎褚闻言一阵错愕,但是晏婴说完这句话,已然坐了下来,四下里杀声震天,他却微阖双目,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黎褚不知晏相不马上引军回城以策安全,却去占领双锋山是何用意,但是见他如此神态,似乎不欲解说,黎褚略一犹豫,还是执行了他的命令。   数千精兵一齐出动,护侍着晏婴的车驾从孙凭所率的五族死士中杀开一条血路,穿插过去,与两翼包抄敌后的队伍汇合,随即甩开这些敌人,大军开始络绎登山。及到登到一半,只听杀声震天,依双锋山层峦起伏的山脉,自左右两翼,各有一支大军掩杀过来,一路上许多躲闪不及的游猎大夫带着身边几十个、上百个家将,连招架一下的力量都没有,只见箭雨如蝗,戟矛似林,大军过处,遍地死尸,被他们杀得一个不剩。   晏婴站住脚步回头看去,不禁冷冷一笑:“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这些贼子还有伏兵。嘿,传令下去,倚山固守,以待兵援。”   黎褚见了这惊险一幕,方才明白晏婴的用意,刚才若是贪功恋战,或是护侍晏婴回城,只怕就要和这支大军正面碰上了。看这规模,两侧拥来的军队规模都在万人以上,如果真的正面对上,自己这一军只怕处境堪忧。想至此处,黎褚暗暗心惊。   晏婴倚着一块巨石,淡淡地道:“黎大夫休慌,敌兵虽众,想要攻上这山却难。用不多时,都城里就能得到消息,引军来援了。诸位稍安勿躁,且在这里休息片刻吧。”   黎褚恼恨地道:“这是谁的人马,居然有数万之众,这……”   说到此处,他心中一突,后半句话便咽了回去。能神不知鬼不觉调集数万人马悄悄潜来都城附近埋伏的,放眼整个齐国,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本领,除了……   黎褚心中凛然,回头看了看盘膝坐在石上,神色淡定,飘逸若仙的晏婴,心中不禁暗暗一叹:“从今日起,恐怕我只能站在晏相一边,再也没有机会左右逢源了。”   他“嚓”地一声还剑入鞘,嗔目大吼道:“彭坤,登临山顶,居高严守,防止四下有人攀援登山,一有消息立即示警,切勿贪功。”   彭坤抱拳应声,率领所部返身便走。   “壁宿,方最,率所部守住前山,静候都城援军。”   “诺!”另两位将军也匆匆离开。   田乞看着眼前这一切,轻轻转过脸去,迎着山风,眯起一双眼睛,看着山下旗幡招展如潮水般涌来的两股大军,眸中闪耀着一种任谁也看不懂的奇怪光彩……   ※※※   庆忌肩头中了一箭,奔出数箭之地后才反手拔去箭矢。这一路上,他遇到几处正在围猎的大夫车驾,身边都有数十乃至上百名家将护侍,但是他马速奇快,这些人又没搞清楚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刚刚一击刺杀了围猎的鲁国君主,虽有人纳罕于此人奇特高超的骑术,却无人上前围堵。   庆忌拔去箭矢,只觉身后袍中一阵粘稠感觉,他一咬牙,勒住战马,把矛往地上一插,褪下右肩的袍子,露出贲起如丘、坚如磐石的腱子肉,然后以袍袖为带,往左肩上一缠一裹,便拔起长矛,袒露右臂,继续纵马前行。   他从草原中斜斜插向双锋山角,对偶尔撞见的狩猎队伍理也不理。刚刚又奔出百余丈远,便见前方杀声震天,只见一支大军旗幡招展,大踏步地向这里逼来,一支百余人的狩猎队伍退守不及,落在这支大军当中,他们不由分说,便是一阵箭雨落下,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这支狩猎队伍为了活命,已经与他们厮杀在一起。   庆忌先是一奇,随即便醒悟到这支莫名其妙的大军必是高昭子、田乞等世家大族的伏兵了,庆忌见此情景也不禁暗暗惊叹于他们老辣的计谋。与五大世家合谋的那些大夫、心腹,恐怕方才驰开游猎时,便已逃出了这个狩猎范围。   留在这里的,都是忠于公室、忠于晏婴的朝中显贵,五大世族想杀的不止是晏婴一人,而是想一举把所有对手一网打尽。诸大夫狩猎,五大族狩人,真是好生狠毒。   人马过万,无边无沿,庆忌至此已经不能再兜马绕开,想来这支队伍用意在于铲除朝中敌对势力,对他一个单骑逃命的人并不会十分在意,便硬着头皮策马前冲,杀进了人群。   前方这支狩猎队伍边打边逃,本来逃命总要快一些的,但是由于急急折转方向时,主人的车轮陷进一个泥坑拔不出来,众家将只得舍命保护,以致被这支军队团团围住。庆忌冲到时,这些家将渐渐收拢队形,以那辆马车为中心,渐渐形成一个圆阵。只是这圆阵中也有五大族的士兵正与家将们厮杀,若是内外一旦汇合,他们便要大势去了。   庆忌策马前冲,一个正指挥做战的黑甲将军见他单骑冲来,戟指大喝道:“什么人?给我拦住他!”   两名护着战车的士兵立即向庆忌冲来,庆忌冷笑一声,俯身前冲,手中利矛闪电般刺出,右边那名士兵剑只拔出一半,便被矛刃割破了喉咙,他连叫喊的时间都没有,便断了气。其他人一时都惊呆了起来,庆忌一闪便冲到了那战车旁,单手执矛,向那黑甲将军刺去,车右持戟,凌空劈下,庆忌的矛锋比他快了一筹,一矛刺出,已到了那黑甲将军面前。   此时的战车于军队中就如同后世陆军中的坦克,根本不可能有比它更加横冲直撞霸道凶猛的兵种,那黑甲将军战阵经验再如何丰富,也没有和骑兵做战的经验,哪里想得到他不但在马上居然可以执矛杀人,而且速度快的惊人,待到他反应过来,庆忌一矛已经刺到面前。黑甲将军大骇缩头,庆忌的矛尖刺在盔顶,竟把他的头盔掀了下来,随即朗声一笑,快马前冲,已经闪过了他这辆战车。   战马闪过,那车右戟手的大戟刚刚劈下,贴着庆忌的马尾劈到了地上,这个经验丰富的戟手同样估错了战马的速度。黑甲将军战战兢兢地扶着车辕从车中探出头来,披头散发,一张脸白得象小鬼儿似的……   庆忌一路前冲,只想自重围中杀出去,绕到山后与豆骁劲汇合,所以一路向前,并不主动招惹别人,别人向他递剑的,他也不分是那狩猎大夫一方,还是五大世族的兵将,只管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五大族的伏兵一边向前冲一边清剿正在游猎的公卿大夫,见打横冲来一员猛将,自然组队拦截。但庆忌的声势实在太骇人了,只一眨眼间,便已纵马冲入人群,随即便听得惨呼连连,断臂残肢混着热血四下洒落,庆忌整个人身上溅满鲜血,直如凶神恶鬼一般,令人望之胆寒。   看庆忌的装束,不过是家将一流的角色,并不是此次清剿的主要目标。而如此凶悍的打法,也着实令人胆寒,所以五大族的伏兵并不纠缠于同庆忌的厮杀。况且庆忌本就天生骁勇,又是中国历史上正宗的第一名骑兵,再加上这不要命的狠劲儿,能够与他缠斗的还真没有几个,越往后冲,向他递来的剑戟越少,待到终于杀出重围,前边一片旷野,庆忌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此时心神松懈下来,便觉身上一阵阵虚弱。   人力终究有限,这一番厮杀,他的气力已经耗去了七成,再加上后背裹缚的不好,鲜血仍是涔涔渗出,失血过多,也是渐渐乏了气力。   前方已经到了山口,往右一转,便拐向与豆骁劲约定的地方,可是方才这支五大族的伏兵也是自这个方向冲出来,庆忌还真怕豆骁劲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往右一拐,已是崎岖山路,庆忌眼前开始有一团团黑云飘过,有些眩晕渴睡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失血过多,但前方不到一里便是约定的会合地点,他便强自支撑着赶了过去。   到了一片白桦林前,他勒住马,仰起脸来便欲向山林中呼唤豆骁劲,只这一抬头,便觉满天阳光耀眼,天旋地转,一头便从马上栽了下来。 第098章 乱中乱   临淄城内,一片萧杀景象,到处是一队队持戈的甲士匆匆往复。从双锋山上攻下来的千余死士一时虽未摸清他们的来路,但高、国、栾、鲍四族调来的军队可是旗号鲜明,无法掩饰的。   晏婴守住双锋山,倚险为凭,任他大军再众,都难攻得上去。临淄城近在咫尺,一得了迅息,便迅速派出大军前来接应,国、高、栾、鲍四氏见事不可为,唯有抽军逃走,退往各自封邑。   各大世族联手欲除齐国宰相,在双锋山下一场狩猎,死去的大夫以数十计,如此大事,齐国国君就算是死人也得爬出坟头吼两声了,要不然还要他这国君何用?齐国国君姜杵臼从美人堆里爬出来,大发了雷霆,疾言厉色,誓要处治所有犯案之人。   他本想把这件事交给晏婴处理,但晏婴年逾八十,这一番上山下山的折腾,回到城里就胸闷气促,难以理事了,骇得晏府急急召了几个最有名的医师回府诊治,姜杵臼见状也慌了,姜杵臼耽于享乐,但是人可不傻,他可是晓得晏婴才是他最可倚重的忠臣,忙也派去了自己的太医,嘱咐老宰相好好将养身体。   晏相养病,三个上卿两个犯案,这案子理所当然的便交到了唯一一个剩下的上卿田乞手里。田乞“忠心耿耿”、雷厉风行,一接到国君的命令,立即接管城防,率领兵丁开始了临淄城中的大清洗。   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随同晏婴上山、逃回城来的所有大夫召来,安抚他们的忠诚,声言这些人全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忠臣,稳住了这群人的同时,也拉进了和他们的关系,许多惊魂未定的大夫感激涕零,对这位田上卿倾服不已。   随即田乞便对那些在双锋山上未见其人,事后却丝毫无损回到临淄城的大夫逐一进行排查;派军队封锁附近城邑所有大路小径,严查刺客余孽;审讯被俘叛逆,问清附逆官员身份……   公孙大夫府,落入三百多名城卫军的包围之中,城卫军士卒杀气腾腾,静静地围住整幢院落。时辰已到,院落里还是静悄悄的,公孙大夫并未听命自缚出降,城卫将佐“呛”地一声拔剑出鞘,刷地向前一指,三百名将校弓上弦,剑出鞘,戟戈森然如林,飒然指向公孙大夫府邸,迈着震颤人心的齐刷刷步伐向前逼近。   公孙大夫府四周围墙上冒起了一些箭手的身影,城卫军们举起了早已准备了的轻便藤盾,后边的控弦之士抢先发射,双方开始了远程交战,箭雨纷飞中,很快就要进行的,就是殊死肉搏了……   下军大夫闾尚公府邸,黎褚稳稳地坐在逍遥马上,冷冷目视前方,院中硝烟已行将散去,厮杀声渐渐弱了,片刻的功夫,一名偏长急匆匆跑来,抱拳说道:“禀将军,闾尚公府反抗者已尽数被歼,共计一百六十二人,闾尚公本人力尽被杀。”   “我方伤亡情形如何?”   “战死六十四人,伤七十七人。”   黎褚冷冷一笑,吩咐道:“所有男丁,统统捆缚,女子另院看押,听候田上卿发落。”   “诺!”   黎褚一扯马缰,懒洋洋一抽马股,马蹄轻踏,行出不远,心中忽地一动:“那刺杀鲁君姬稠的,到底是什么人?与刺杀晏相又有什么关系?何以……他能纵马如飞,又能在马上轻松御敌?这其中到底有何玄妙呢?”   宗酚大夫府,府门洞开,上卿田乞在顶盔挂甲的一众侍从拱卫下缓缓下车,施施然走进府去,阖府男女老幼都披发、左衽,完全一副奴仆装束,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田乞昂然不理,直入庭堂,大堂上空空荡荡,室正中有一人悬吊在空中,已然气绝身亡。   这人一身雪白的麻衣,披发覆面,脚下赤着双足,吊在空中,身躯随风还在轻轻摇晃。田乞以目轻轻示意,一名武士立即抢步上前,拨开那自缢者的头发,仔细验看了身份,退回庆忌身旁,拱手道:“回禀大人,死者正是宗酚。”   田乞听了默然片刻,幽幽叹了口气:“唉,宗大夫啊宗大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田乞与大夫,也算一场旧识,只是职责所在,尚乞宽宥,黄泉路上,请君安行……”   田乞兜袖一揖,慢慢地弯下腰去,又慢慢地直起腰来,转过身,潇潇洒洒地走了出去,身后,那死尸仍然悬在空中,轻轻地晃动着……   晏婴府上,晏婴服尽一碗药汤,让人扶着站了起来,慢慢在府中走了几步,望着窗外浓荫如碧,听着蝉鸣声声,心中一片烦躁。临淄城中的种种变故,他已经听说了,这样血腥的清洗,令他心中十分不安,他已隐隐觉得,凶猛的虎狼虽已远遁,但是危机并未解除,田乞的种种行为,与他往昔的一贯为人,颇有些不相称,他如今残暴的行为,仅仅是山中遇险,惊怒所致吗?   门外,远远便有沉重脚步声传来,晏婴霍然转身,迎向门口。他的儿子连忙扶住他,房门一开,一名全身披甲的武士入门便拜,沉声道:“卑下梁申,拜见晏相。”   晏婴白眉一轩,急问道:“我要你带马伦来见我,如今他人在何处?”   马伦就是在双锋山下,向晏婴和田乞建议上山乘凉的那个乡大夫,晏婴听说了田乞种种行为,心中已觉不对,他想起这个马伦首倡上山,纵然他不是贼众一伙,也必然是受了有心人撺掇,是以立即命家将去把此人带来。   那家将抱拳道:“禀晏相,卑下到时,田上卿方自领兵从马伦大夫府上离开,据言,马伦大夫集合家人拒捕,城卫军士强攻入府,马伦大夫府上阖家百余口,无论男女老幼,尽数伏诛!已无一个活口。”   晏婴闻言一惊,微风拂来,檐下青铜风铃隐隐响起,声音似乎空灵如幻,又似乎带着浓浓的杀机,一股寒意袭上了这位八旬老者的心头……   ※※※   庆忌睁开眼来,只见四下一片黑暗,身旁一堆篝火,火上一只小兽,烤得香气四溢,旁边跑坐着豆骁劲,正聚精会神地烤着兽肉,不由吓了一跳,失声道:“我晕迷了多久?”   豆骁劲听他说话,立即抛下兽肉,喜孜孜地跑过来:“公子,你醒了?”   “嗯!”庆忌摸摸肩上,已被包扎的妥妥贴贴,便坐起问道:“我晕迷了许久么?怎么天都黑了。”   豆骁劲道:“并不久啊,这是一个山洞。”   庆忌仔细一看,不禁失笑,这里果然是个山洞,只是洞口不直,方才又未细看,还以为已经沉睡到了晚上。   豆骁劲道:“今日谷口处不知怎地集结了大队士卒,卑下原还担心,怕他们守在那里公子无法过来,谁想后来他们便离开了,卑下在林中看见公子单骑而来,便下山相迎,到了才发现公子受了箭伤。”   说着他走到一旁,提起竖在地上的两只剑鞘,走回来道:“卑下在林中猎了一头小鹿,正在火上烘烤,方才宰杀小鹿时,已经给公子灌了些鹿血,这些鹿血没舍得洒掉,灌在剑鞘中,公子失血过多,可饮此物,有助恢复。”   庆忌“嗯”了一声,接过剑鞘,忍着腥膻,将两剑鞘的鹿血咕咚咕咚饮个干净,腹中微微鼓胀,一股热力渐渐在四肢游走。   豆骁劲用小刀飞快地片下些烤熟了的鹿肉,另一只手托着由十几片宽大树叶扩垫成的“盘子”在下面接着,然后递到庆忌手上,说道:“公子请用。这个地方非常隐秘,应该不会有人来,咱们的马就藏在洞外,等公子恢复些气力,咱们再走不迟。”   说到这儿,他犹豫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咱们的大事……如何了?”   庆忌微微笑道:“本公子出马,当然马到功成。”   豆骁劲大喜,咧开嘴巴欢呼一声,几乎便要跳了起来。   庆忌吩咐道:“五族杀晏婴,现在也不知谁死谁活。如果五族成功,现在一定在临淄城挟齐君以清洗晏婴一党,如果是晏婴活着,现在必然排遣大将搜索五族叛乱,那样的话,难保不会搜到这里。我们不能久耽,我且歇息一下,等天色黑下来吧,天色一黑,我们趁夜离开!”   “诺!”豆骁劲欢喜地应着,见庆忌托着树叶,“丝丝喝喝”地吃着炙烫的鹿肉,便回到火堆旁,将插在木棍上的小鹿转动了两圈,然后使小刀继续为他削下熟肉。看他欢喜专注的模样,庆忌心中也有些暖意,不过他的心思终究不象豆骁劲那么简单。杀死姬稠,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改变结局的契机,同时也是为他惹来杀身之祸的一个引子。   是吉是凶、是祸是福,现在还不好说。此时,他的心神已经飞回了鲁国,飞回了曲阜,飞到了三桓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上。同时,他还想到了率兵去袭击吴国使节的梁虎子和英淘,这边的事已经大功告成,他们如今情形如何了呢? 第099章 斩首   崆澜谷,前军快马返回,禀报前方是一个林深路狭、只容一车通过的山道,吴国使节郁平然郁大夫在车中说道:“前方已近漆城,越是接近鲁国都城,越要小心从事,谷中若有歹人埋伏,我军实不易抵挡,先遣一卫兵马为前驱,以探究竟。”   那士兵领命去了,前方车上冯亦冯大夫舒展了一下酸软的腰肢,心中泛起些兴奋之意,这一路车马劳顿,如今鲁都在望,心情也不禁放松了些。   第一卫兵马沿着山路过去了,并无丝毫异样。郁平然见状,这才命令中军起行。这谷中山路狭窄难行,一侧临水,山泉奔涌,跑得畅快,宽处约有一丈左右,窄处只有三尺上下,河水湍急,难以立足,另一侧则是茂密山林,树木层层匝匝,直上山顶,便连一条路都没有。这样的密林若是藏上千百人也难以被发现,但是林中纵然有人也难以扑下山来袭击,冯亦见状放下心来,把轿帘一放,不再东张西望。   这一路上各地鲁国大夫对他们还是非常礼遇的,一开始鲁国各地牧守官员对他们有些不冷不淡,但是行了几天后,再有经过的城池,城中牧守对他们都非常热情,在冯亦看来,这是鲁国上下已知道吴国大兵压境,起了畏惧之心,所以对郁平然这样的小心态度,他颇有些不以为然。   再往前方,是一道山壁,山壁不高,只有七八丈上下,势若削成,险峻无比,宽度只能容一车行过,山壁上面则是茂盛的山林,自此处拐过去,就能看到前方峡谷出口,前方的军士们都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只听“嘎……咯隆……咯隆……咯隆……”一阵奇怪的声响,众人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只见一方巨石从崖上砸了下来,砸在斜坡上便铿然弹起,带着无数泥土、砂石扑了下来,他们抬头望时,散落的沙石已经扑面而至,一时间迷了许多人的眼睛。   巨石正砸在峡谷拐口处,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随即无数的散石落下,将路封了个结实,此时后方也有东西落下,却是捆缚在一起的七八根巨木,那巨木落地,捆缚巨木的老藤已然断裂,巨木横七竖八,把他们的退路也阻挡住。   这时,两辆马车,连着前后三四十名士卒被堵在峡谷中,与前后的军士都隔断了开来。冯亦掀开轿帘,见此情景不禁骇然失色,尖声叫道:“有埋伏,快快闪避!”   话音未了,又是一块巨石直直朝他的马车砸来。战马嘶鸣声中,御手从座上跃起,拼命抽打马匹,前方已无道路,堵着许多军士,他也不管不顾,拼命打马前行,马蹄乱踏,那些士兵眼见要被马车辗压践踏在马蹄车轮下,许多人仓惶之下只得跳下坡去,滚落到湍急的河水中。   那块巨石擦着车尾重重落下,石屑纷飞,紧接着右侧林中突然钻出一队衣着各异,口中大呼小叫的盗贼,张弓搭箭,顿时一阵密如雨珠的劲箭从河水对面疾射而来,被阻断在山路两侧的士兵见状,但有持弓的兵士也都取弓在手,发箭还击,双方战在一起。   但是山上滚木柴草不断抛落,这些箭手既要抬眼张望高处闪避,又要与对面盗贼对射,可就有些张惶失措,反击的力量明显不足,冯亦车上的御手已应箭倒毙。   郁平然这支保卫使节的大军吃亏在失了地利,又被对方抢占了先机,山上林木、石块、柴草捆一样样乱抛,随即又有许多火把落下来,引燃了地面的柴草,烟熏火燎,左支右绌。对方林木山石一通乱砸,然后便有数十名身手矫捷的汉子自林中闪出来,手持短剑长矛,拖着排木踏板,“砰砰砰”地搭在河上,向这边冲过来,目标只是这两辆使节的马车。   林中仍有许多箭手,这时便专门向左右被隔断的吴军射箭,吴军本不以箭矢为长,梁虎子、英淘这支人马因为招纳了许多北方勇士,这才有许多擅箭的好手,吴军又受山上抛下林木巨石的威胁,是以被完全压制在那儿,虽有人想强行下山,渡河作战,奈何河水湍急难以站稳,但凡下了水的,都成了人靶子,根本无暇救援。   两位使节吓得面无人色,不过马车前还有数十名士兵,这时都挥舞兵器迎了上去,两军交接,顿时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盗贼”群中有两个首领,一使矛、一使剑,身手矫健,杀气凛凛,这些惊魂未定的吴军哪里抵敌得住,片刻间便被他们杀到了马车前面。   冯亦此人无勇无谋,早被这场面吓得魂飞魄散,一见手下抵挡不住那杀神一般浑身浴血的两个大汉,吓得大叫着跳下车来,手足并用,便要爬上坡去。山壁陡峭,纵让他从容攀爬,也未必上得去,何况如此紧张时刻。英淘旋风一般扑来,挺剑直刺,旁边一个士兵挥矛拦阻,矛锋尚未刺至英淘身上,便被梁虎子一矛掷翻于地。英淘势如疯虎,根本不管他向交相刺来的兵器,一个箭步冲到冯亦面前,剑光一闪,血气迸现,冯亦大呼一声:“郁氏老狗……”,话未说完,一颗大好人头已滚落在地。   英淘和梁虎子一步不停,马上又杀向后边的另一辆马车,郁平然一手按剑,站在车辕上,身边已无几名军士,眼见面前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迅速向他逼近过来,郁大夫退无可退,竟大呼一声,持剑落地,向英淘扑来。   “当”地一声,两人利剑相交,急急冲来的英淘竟然被震退两步。   “咦?”英淘一惊,他没想到这位郁大夫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和气力,当下挥剑再刺,旁边梁虎子一矛挑开一名军士,使矛横扫,与他联手。那郁大夫连刺两剑,闪身向后一退,忽地左腿一痛,已被梁虎子长矛刺中。   郁大夫一个踉跄,单膝跪地,这时英淘已和身扑来,剑光怒卷,“噗”地一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直贯入柄。郁大夫怆然大叫一声,单手把剑一挥,英淘一剑刺出,立即侧翻滚开,这一剑贴着他的肩头劈了过去。梁虎子紧跟着抢上一步,又是一矛,“噗”地一声刺入了郁大夫的咽喉。郁大夫目眦欲裂,虎目圆睁,整个身子向一侧歪倒,竟是死不瞑目。   英淘与梁虎子对视一眼,目中都露出喜色,英淘一纵上车,剑挑车帘,往车内一看,便纵声大呼道:“消息有误,车中并无财帛,速退!速退!”   当下六七名士兵齐声呼喊,一群人正在交战的全部收手,随着梁虎子和英淘两个人退向对岸,这些人来势汹汹,来的快去得更快,刹那间如风卷残云,消失在莽莽林海当中,只留下一地死尸。   那负责护卫的将领此时才能从支棱八翘的巨木缝隙间钻了过来,匆匆奔到冯亦大夫尸体前看了一看,只见尸首两分,已是绝无活命可能,再到郁平然郁大平面前,单膝跪倒,目中含泪,那位郁大夫血染袍襟,虎目圆睁,也早气绝多时了。   那位将领扶住郁大夫尸身,郁大夫咽喉处的血液喷出,溅湿了他的下颌,此时血染的三绺胡须隐隐松脱,中间一绺胡须竟然脱落了下来,颌下一片光滑,那位将领并不以为意,将他尸身抱在怀中,只叫了一声:“四弟……”,便已泪水潸潸。   ※※※   夜幕降临,庆忌与豆骁劲牵着马悄然行走在丛林之间。他们离开峡谷,只驶离双锋山不远,经过一座小镇,便发现镇口人影幢幢,显是早已布下了兵卫。见此情景,庆忌便知晏婴未死,现在必已返回临淄,对五大世家反攻倒算了。庆忌立即下马,与豆骁劲牵马绕入林中,不料前行不久,便见前方火光熊熊,几队兵士甲胄不卸、兵器随身,正在林中巡戈。   “公子,怎么办?”豆骁劲抚着马首,防它嘶叫,一边对庆忌焦急地道。   庆忌双眉深锁,略一沉吟,脸上露出一片杀气,冷冷地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务必要尽快赶回曲阜。如今既不能悄无声息地离开,那便杀开一条血路!”   “可是……公子有伤在身,只怕……”   “顾不得了,不趁夜色脱身,天亮了更加走脱不得。上马!”   庆忌一声令下,二人便悄然上马,另一匹马本来应使长缰拴在这匹马后,但是这是林中,只以一马驰骋也嫌草木碍事,如果再连着一匹马,转避奔驰时两马不能配合,那绳索一旦缠住了树干,便走不脱了。庆忌略一思索,断然道:“今次行事还算顺利,时间上来得及,把另一匹马弃了吧,我们冲出去!”   豆骁劲应了一声,先将马鞍马镫从另两匹马上解下来,在地上踹得粉碎,然后弃了两匹马,翻身上马,俯着身,缓辔轻驰,慢慢向林中布防的那队军士们靠近。   近了,更近了,庆忌低斥一声:“冲!”提起长矛便纵马冲了过去,豆骁劲立即紧随其后,前方士卒十分机警,一闻马蹄声,几个懒坐于地的士卒立即一跃而起,几名巡弋中的士兵已举矛刺来,大喝道:“甚么人,站住!”   庆忌一声不吭,一枝长矛闪电般挑、刺、劈、拨。惨嚎声中,几个士卒打着转跌开去,一时不知生死。庆忌一矛刺中一个军士,本想挑起他的尸身砸向刚刚跃起的几名士兵,不要单膀一较力,只将他挑得仰跌开去,竟然没有把他挑飞起来,庆忌心中暗凛,知道此时身虚乏力,必须速战速决,当下长矛顺势一转,一俯身,矛锋探入地上篝火当中,猛地向上一扬,燃着火的树枝树干烟花般炸开,喷扬向空中,围上来的士兵纷纷闪避,庆忌已然冲了过去。   豆骁劲在其身侧,与他寸步不离,手中大矛舞了个大圈,驱走蜂拥而至的兵士,顺带着绞开正面而来的两支长矛,已向前奔出。   “这里有刺客余孽,梆梆梆梆……”,随着呼喊,一阵梆子声在林中响起,惊起一片宿鸟纷飞。   “堵住他们,抓住刺客重重有赏!”   呼喝声此起彼伏,林中战马跑不快,暗处影影绰绰也不知还有多少士兵冲来,两人边杀边走,展开浑身解数,幸好这林中他们逃走不易,对方想要围攻或射箭也不容易,黑暗之中,人喊马嘶,也不知击倒了多少敌人,终于渐渐冲出包围圈,向前方又行一段时间,林木一疏,出现一条道路,两人大喜,纵马狂奔,不想片刻的功夫,后边便战车隆隆,一队人马追了上来。想来这些战车本就候在路边,林中警讯一传出来,他们便就近赶来拦截,反应才如此敏捷。   二人前方疾逃,后边追兵不止,黑夜之中,马行比对方也快不了多少,庆忌恼将起来,猛地一兜马缰,返身杀了回来,庆忌冲到第一辆战车一侧,一矛刚刚贯穿驾车驭手的胸膛,一支大戟凌空向他劈了下来。   这一击,无论速度、力道、角度和时间,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尤其是夜间,人又在马上,实难避得开。庆忌心头一颤,知道这使戟的人不是好相与,他如今力气有限,可不能徒逞武夫之勇,当下大喝一声,矛交左手,向上一架,右手顺势便将短剑抽了出来。   “当”地一声响,戟矛相撞,庆忌本意就是阻他一阻,这一撞矛杆沉落,庆忌一松手,矛落于地,肩后一阵痛楚,伤口已然撕裂,此时庆忌的右手剑在火把照耀下闪出一抹寒光,向那个持戟的将领劈面掷去。   那人哪想得到他在马上竟能如此行动自如,待到觉察已无法闪避,庆忌这一剑正中他的面门,那人大吼一声,仰天便倒。   庆忌一提马缰,复又向前冲去,后边战车上的弓手向他们连射几箭,夜色中也不知中了没有。因那道路不宽,第一辆车上的驭手被杀,后边的车子都追不上来,等他们重新驾驭头一辆车,庆忌和豆骁劲已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第100章 壮士!   身后的车轮声忽远忽近,那追兵竟是锲而不舍,庆忌暗暗纳罕:“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使这么多追兵,连夜追击两个身份不明的人,便这般重要吗?”   他却不知,这一路兵,是中军大夫秦缨子的军队。这位大夫平素与上卿国氏走的比较近,其实这也不过就是趋炎附势、攀附大树罢了。谁想国氏竟然行刺晏相,如今国君震怒,满城通缉,不知多少人因此人头落地。   秦缨子因为是和晏婴一齐上山避难的,第一波清洗他侥幸成了漏网之鱼,可是他眼看着田乞越杀越上瘾,已是红了眼睛,整整一天都在抄家、杀人,心里越发的害怕起来,这才自告奋通到外围设伏,希望田乞百忙之中,别把他惦记起来。如今竟然有两个刺客闯营,他只想把这两人捉回去献给田乞,已表明自家心迹,哪有不紧追不舍的道理?   是以庆忌与豆骁劲在前方逃,他领人在后方追,竟是片刻不肯松懈。庆忌与豆骁劲从山谷中潜出来时,天时已近中夜,潜行、闯营、再逃至如今,天色已经微明,庆忌见状大喜,天色一亮,便可以放心大胆地驰骋了,胯下的战马虽然汗水淋漓,鼻息粗重,不过若尽力催赶,还能再疾驰一程,足可甩开背后追兵。   庆忌扭头对豆骁劲道:“哈,我们快马加……你怎么了?”   庆忌这一扭头,才发现豆骁劲气急不对,他半伏在马上,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庆忌一惊,连忙一勒马缰,停住了座骑。   “公……公子……,骁劲不行了,请公子先行吧。”豆骁劲勉强勒住马,对庆忌说道。   两马并立,庆忌才看清楚,豆骁劲的后腰上插着一枝羽箭,箭矢深入半尺,鲜血沿着箭杆渗出,将白马的马股已染成了红色。   庆忌惊道:“快快下马裹伤。”说着跳下马来,便扶他下来。豆骁劲摇晃了一下,稳住了身形,说道:“公子,自家事,自家知。豆骁劲是真的不行了,不能拖累了公子。”   庆忌怒道:“豆骁劲,你把本公子看成什么人了?快快解衣拔箭,包裹伤口。”   豆骁劲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公子,一路疾驰,箭头在腹中创伤更甚,公子大业为重,多少兄弟死而无怨,今日何惜豆骁劲一条性命?公子,你快上马,先行离去,若公子平安归鲁,则豆骁劲今日一死,亦死而无憾。”   “豆骁劲……”   豆骁劲突地双膀一挣,挣开庆忌的手,把长矛一荡,矛杆抵地,矛尖抵喉,大喝道:“公子若因豆骁劲而功败垂成,骁劲虽死,死不瞑目,只求公子速速离去,不然,豆骁劲唯有自尽于此。”   “豆骁劲!”   豆骁劲闷哼一声,矛锋入肉,喉下淌下一行血液,庆忌大骇止步。   “请公子上马,速速离开!”   豆骁劲逼喝三声,双目赤红,那矛锋抵住咽喉,眼看便要自尽而死,庆忌无奈,倒退几步忽地大喝一声翻身上马,把头一低,狠狠一鞭,纵马便走,两滴热泪溅落尘埃。   豆骁劲眼见公子去远,站直了身子,扯下马鞍一撕两半抛入草丛,挥矛一抽马股,把他那匹马也赶离了原地,仰天长啸道:“唉!恨只恨,不能亲见我家公子光复吴国,登临大王之位了!”   秦缨子驱赶战车急急前行,到得一个三岔路口,便见一条大汉站在那儿,披头散发、衣袍解下,全缚在腰间,露出墨黝黝一身肌肉,黑铁塔一般矗在那儿。他手中一杆长矛,矛尖斜斜拄地,冷冷地看着冲过来的十余辆战车,睥睨之间,毫无惧色。   那车前驭手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马缰,战车停在豆骁劲身旁五六丈远的地方,秦缨子扶着战车微一倾身,大喝道:“你是谁的何人手下,还有一个同伙,哪里去了?”   豆骁劲嘿嘿一笑,斜眼睨他,状似不屑。秦缨子大怒,戟指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两名武士刚刚跳下战车,豆骁劲忽地大吼一声,拖着长矛撒开腿便扑向前来,须发乱飞,直若疯魔一般,秦缨子吓了一跳,连忙喝道:“给我拦住他!”却见豆骁劲大步如飞,扑上来把矛一抖,不去刺车上人,却向一匹健马胸脯处“噗”地一声刺了进去,那匹马仰天一声长嘶,四蹄攒动了一下,轰然一声倒在地上,豆骁劲抽矛在手,反手又是一矛,又将一匹马刺倒。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晓得他是要破坏战车,阻人前行,当下便有数名武士要跳下车来擒他,豆骁劲狂奔几步,跑到第二辆战车前,重施故伎,又刺倒了一匹马。众武士大怒,围上来戟矛齐施,一时间身上也不知受了多少伤。   最后,一戈割断他的脚腱时,便有两支长矛刺入他的肋下,豆骁劲大吼一声,把矛扬起来,使劲全身力气向前狠狠一劈,众武士骇然退开,那矛劈在地上,“喀嚓”一声断成两截,豆骁劲便撑着那半截断矛,稳稳地立在当地,双眼狠狠盯着他们,看得众武士心中凛凛,竟无一人敢再冲上前去。   秦缨子下了马车,气冲冲地走近,只见豆骁劲披头散发,形似厉鬼,赤裸的上身处处是伤,两杆长矛斜斜插入他的身体,他虽然大睁着双眼,但是从额头流下的血,已经凝固了他的眼神,而他连眼皮也没有眨动一下,分明气息已绝。   秦缨子不禁大怒,愤然骂道:“一个死人也让你们如此畏怯,真是一群蠢物!”   他走到豆骁劲面前,冷笑一声拔剑在手,指着豆骁劲骂道:“匹夫,以为毁我战车,便可纵你同伴逃脱吗?”   秦缨子说罢,手中的剑便高高地举了起来,他想一剑斩下豆骁劲的头颅,拿去临淄城头悬赏招识,不信不能认出他的身份。可就在这时,豆骁劲眼神一动,血红双晴忽地一转,猛地盯住了他的面容。   豆骁劲的双眼已被鲜血糊住,也不知能不能看清他的模样,可那狰狞面容、血红的瞳孔,看着实在骇人。秦缨子一呆,还没惊叫出来,豆骁劲已张开双臂猛地向他扑来,恶狠狠大吼一声,张开大嘴“吭哧”一口便死死咬住了他的颊肉。   四周惊呆了的武士们慌忙扑上来,随着秦缨子一声惨叫,把嘴里噙着一团血肉的豆骁劲扯了开来,剑矛齐施,手脚并用,待秦缨子满脸鲜血地爬起来,豆骁劲已在他的面前,被剁成了一团肉泥……   庆忌纵马狂奔,肩头伤势隐隐作痛,他知道,连番厮杀不得休息,又不能好好清洁伤口,恐怕已是起了炎症了。然而更痛的,却是他的心。自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杀了他的人,但是以往种种,他是站在一个领导者、一个指挥调度的将领的角度,面对伤亡,很少触动个人感情。   这一次不同,他和豆骁劲虽有主仆之分,却是一对同生共死的刺客。谁是上位者?谁是卑微的下人?一切有形的约束已然不见,在他心里,已经把豆骁劲当作了自己的兄弟,生死与共的兄弟。   眼前闪过豆骁劲见他醒来时那满是欢喜的黝黑的脸膛,为他翻烤着小鹿,然后用小刀一片片为他削下熟肉时专注的模样,然后就是用矛锋抵住咽喉,逼他离去时的坚毅决绝的神情,庆忌心中忽然有种刺心的疼痛。   近乎于自虐的,他任那战马奔腾纵跃,颠动着他的身体,让痛处更痛,似乎这样才能解轻他心中的痛苦。失去控制的战马离开大道,驰上一片青青山坡,战马力竭,忽地一声长嘶,双膝跪倒,庆忌从马上跌下来,沿着草坡翻滚几圈,一人一马,都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去,都要及时回去,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慷慨赴死的豆骁劲!”庆忌紧紧攥起两把草根泥土,向着苍天盟誓。   ※※※   PS:看到有书友讨论,为主角去了古代,却不搞点发明创造而遗憾。其实在我看来,许多的发明创造,拿到古代去,缺少足够的基础技术支撑,是无法造得出来的。而简单的发明呢,再如何保密,也不过是用一回,别人一定仿得出来。所以轻易不敢让主角搞发明创造流,不过呢,确实有一项当时没有的发明,以当时的技术条件,一定造得出来,而且在战争中会让它合理地发挥大作用。这项发明呢,会在庆忌复吴国时,成为一件重要道具,大家不妨猜猜看,它是什么…… 第101章 一代奸雄   临淄城,田乞府上,一间静室。一个年约三旬、神色精明的男子站在田乞面前。田乞负手在室中缓缓踱着步子,徐徐说道:“无伤,此去高昭子的封邑,你一路上定要谨慎小心。你告诉高大夫,此番大事虽败,但是幸而晏婴不曾发现田乞与高大夫的关系,我们只要隐忍一时另寻机会,大事未必不可期。   我在临淄,会尽力帮他斡旋,以消国君之怒。不过眼下国君正在气头上,我不能不杀几只小鱼小虾以自保,对高大夫的人,田乞是能保则保的,如此只好拿国大夫的那些心腹开刀。请高大夫在国大夫面前为田乞转寰一下,田乞也是身不由己,还请高大夫体谅田乞的一番苦心。”   “是,无伤记下了。”那男子拱手应下,略一迟疑,又道:“伯父,五族诛晏失败,国君震怒,高昭子他们手中没有伯父是他同谋的证据,我们何必还要向高昭子买好呢?趁此良机,将他们一举铲除,那么……当今齐国,除了晏氏,还有何人能与我田氏抗衡?”   田乞冷冷一笑:“一举铲除?他们有钱有兵有封地,你以为他们会束手待毙吗?国君若是真要讨伐他们,这一场仗,怕是打上三年五年也难见结局。大家各有忌惮,这仗,是打不起来的。   国君今日之怒,是身为国君,不得不怒。你看着吧,不消几日,高、国、鲍、栾几大氏族,便会遣使向国君谢罪,请求制裁,而都城里,也必有人窥透国君息事宁人的用心,出面……”   他刚说到此处,门扉轻轻叩响,田乞住声,冷冷问道:“什么事?”   “启禀大人,晏相入宫了。”   “哦?”田乞略一沉吟,一丝笑意在他脸上慢慢荡漾开来:“出面……为他们‘乞命’啊……,嘿!这婴锉子,目光如炬,果然了得!”   他把袍袖一展,断然道:“无伤,你马上便走,沿途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田无伤正容道:“无伤明白。无伤本来就是去高氏封邑寻访一位朋友的,此番根本不曾来过都城。”   “嗯,你明白就好,路上切勿招摇,去吧。”   田无伤匆匆离去,田乞则立即更衣入宫。   宫中,宰相晏婴正忧心忡忡地向齐君姜杵臼进言:“君上,国高鲍栾孙五族,欲杀者只是晏婴罢了,此为私怨,亦为私利,并非五族不忠于君,欲谋齐国。再者,合五族之力,甲兵十数万,战车千百乘,一旦逼得他们没了退路,则社稷动荡,黎民受苦。是以老臣恳请君上且息雷霆之怒,可遣使者前往训斥,令其谢罪自省……”   “是呀,是呀,晏相说的是。”群臣纷纷响应,如果同五族开战,杀伐一起,齐国必定元气大伤,恐怕齐国这东方第一大国的地位都要不保了。群臣自然不愿事态扩大。   正说至此,田乞急匆匆进宫见驾,两旁侍立的那些个公卿大夫见了田乞,就象老鼠见猫,立刻鸦雀无声。这两天他们真被田乞杀怕了。如今朝中地位最高的两个人,一个晏婴,他们是从心底里的敬畏;另一个,便是田乞,他们是从心底里的恐惧。   “田卿,你来的正好。”一见田乞,齐君便欢喜地叫他近前,把晏婴的意思对他说了一遍,问道:“田卿,你认为晏相的建议如何?”   其实齐君心里也明白,不能把高、国、鲍、栾等族逼反了,只是身为国君,高、国等人犯下如此大罪,他不能不有所表示,如今晏婴这个事主为他们请求赦免,如果田乞这个上卿也点头同意,他便可以就坡下驴了。   田乞闻言,慨然点头道:“晏相胸怀宽广,一切唯国君为重,以齐国为重,高风亮节,令田乞钦佩不已,臣此番入宫见驾,也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齐君一听,欣然道:“既然晏相与田卿都是这个意思,那寡人便依你们,明日遣使,去向国高等人问责降罪,裁其封邑人口,贬降他们的爵位。”   田乞听到这里,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垂泣道:“君上,臣向君上请罪。”   齐君吃了一惊,讶然道:“田卿扫除奸佞,忠心耿耿,何罪之有啊?”   田乞垂泪道:“此番行刺晏相的,有我田氏家人参预。田乞身为田氏家主,难辞其纠,请国君一并惩罚,以彰国法。”   齐君先是一怔,随即不以为然地摇头道:“嗳,这话从何说起?且不说孙氏从田氏中分宗另姓已然三代,就算同为一门,田卿对此事一无所知,先有护晏相于双锋山之举,后有清扫奸佞、安定都城之功,公体为国,光明磊落,寡人怎能罚你?”   晏婴站在一旁,微微捻着胡须,冷眼旁观,看着田乞耍的把戏。田乞跪地不起,只道:“君上体谅,臣感激不尽。然而臣身为田氏家主,却有家人参与此事,臣是有不察之罪的,理当处罚,请君上降罪。”   齐君不耐烦起来:“你起来吧,寡人赏罚分明,要说有罪,也不该怪到你的头上。”   他把眉头一拧,声色俱厉地道:“孙书昔年战功赫赫,开疆裂土,与我齐国有不世之功,他虽养子不教,不过念他年事已高,寡人也不去怪他,叫他安心在家养老,轻易不要出门了。孙凭身为中卿,却是行凶的主犯,双锋山上险些杀了晏相的是他,点起烽烟号令伏兵屠戳公卿的还是他,别人都可以饶得,唯有他,寡人是断断不能容他,必车裂而死,以敬效优。”   田乞一听,脸色大变,连忙膝行几步,抱住齐君的靴子,仓惶道:“君上息怒,田乞愿革去卿位,交还封邑,以偿孙凭之罪,只求君上开恩,饶他不死。君上开恩……”   田乞说着,把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满殿公卿见了都不禁为之动容,齐君略一犹豫,感叹道:“唉!田乞啊,真是一个仁义之人啊。罢了,看在你的面上,寡人饶他不死,削其爵位,免其军职,贬回封邑乐安,让他养老去吧。”   “谢君上!”田乞喜形于色,连连叩首,晏婴在一旁暗暗摇头:“嘿!这一手,玩得漂亮,就连老夫,也是插不进嘴去,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出了齐君宫殿,登上马车,轿帘一放下,田乞便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他如何不该笑,这一场政局的大动荡,只有一个大赢家,那就是他。   一举铲除了国氏在都城的人脉,削弱了上卿国氏的力量;   收罗许多公卿大夫为他所用;取国氏而代之,与高氏建立同盟,为下一步同晏婴争权打下基础;   至于田家一族,一门三卿的荣光虽然消失了,然而做为田氏重要分支的孙凭壮年罢官,回家颐养天年,从此再无复起的可能,来自田氏内部的最大威胁消失,原本强支弱干的不利局势一举改变。   而且,今日在齐国宫殿上的一番表演,在国君姜杵臼乃至满朝公卿心中,留下了一个极佳的印象,他的声望在齐国朝野间将更上层楼,而做为田氏分支的孙家人,听说他如此维护孙氏家族时,又会怎样想呢?   田乞掀开轿帘,向前边看了一眼。御手旁边坐着的是他本家侄儿田当吾,田乞咳了一声,向回头探看的田当吾使了个眼色,田当吾会意,马上返身进了车轿。   “坐下!”田乞往旁边让了让,低声说道:“当吾,你速速安排得力人手,潜去乐安孙家,把孙家小子给我……嗯?”   他把五指张开,又狠狠一攥,眼睛冷冷睨着田当吾。   田当吾会意,兴奋地道:“侄儿明白,不过……孙凭闯下如此大祸,此刻还不知躲在哪里听风声呢,恐怕未必便回了乐安吧?”   田乞一怔,失笑道:“谁让你去对付孙凭了?”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捻着胡须道:“老夫说的孙家小子……是孙家小儿孙武。”   “嗯?”   田当吾十分诧异,一个无官无职的后生小子,家主何以对他如此上心?可是田乞说到这里做闭目养神状,已经不再理会他了,田当吾不敢多问,唯有拱手称命,轻轻退了出去。   田乞这才夷然一笑,孙凭此番罢职,已是落了翅的凤凰,便连一只鸡都不如了,杀他何益?他现在已经年过五旬,此番没落,再无复起的可能。然而,孙家还有少主,少主还在,孙家的希望就在,只有把孙家这条根铲除了,孙家的势力,才能顺理成章地掌握到自己的手里。   田乞轻轻捻着胡须闭目沉思,想至此处面有得色,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第102章 归来   沥波湖到了,过了前边山口,就是沥波湖。庆忌心中一阵激动,长途颠簸,伤口一直未曾痊愈,这一路带伤跋涉,他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此时见到自己的营地在望,一时间几有两世为人的感觉。   八天,来回往返于两国都城,完成刺杀一位国君的任务,一共只用了八天时间。庆忌心中一阵激动,他似乎已经嗅到了沥波湖水泛起的清新之气,当下再抽几鞭,只想尽快赶到他的营地。然而,那马已经疲弱不堪,任他如何催逼,也是快不起来了。   此时的庆忌,实比那匹马更加疲弱不堪,昔日英姿飒爽的丰仪,英俊潇洒的相貌,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任谁见了这个脸色灰败、嘴唇皲裂,双眼无神的男子,恐怕都认不出他就是刚到曲阜时的吴国公子庆忌。他现在的模样,如果抬上床去,几乎不用化妆,就可以和那位替身兄弟做一次完美交接。   沥波湖庆忌大营,阿仇和冬苟站在“庆忌”榻前,端详着床上那位替身的脸庞,冬苟叹了口气:“唉,已经八天了,想让他这张脸一直维持现在这副模样,还真不容易。”   阿仇苦笑着道:“是啊,眼看着毒气消散,快要恢复原形了,要不要……再给他来一口?要不然叔孙小姐回来,只怕她会看出破绽啊。”阿仇说着,自布袋中摸出一条毒蛇,捏着它的脑袋,讪讪地看着冬苟。   叔孙玉在这里足足守了七天,衣不解带地照顾这个假庆忌,其意切情真,便连冬苟和阿仇见了也为之感动。叔孙玉虽料女儿在沥波湖不会受苦,也不会有人敢欺侮她,但是毕竟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连着七天不见,心中挂念的很,昨天下午派了管事休俦来接她,要她回去一趟,叔孙摇光推脱不过,便应允回去一天,昨晚走的,估计如果叔孙玉肯放人,今晚就会赶回来了。等她回来,见到这替身此时的模样,必定看出破绽,这许多日的种种准备都要毁于一旦,所以虽然心中不忍,阿仇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冬苟摇摇头,面有忧色:“算了吧,加上今天,十天之期也只剩下两天,如果公子还不能及时赶回来,恐怕……唉!再说,叔孙小姐对公子一片真心,我想……纵然看出什么不妥,她也不会做出对公子不利的事来。”   说到这儿,他对阿仇道:“梁虎子和英淘他们刚刚赶回来,还在休息养伤,你还是去训练一下那些刚刚招募来的新兵吧,这次偷袭吴国使节,死了七十多个兄弟,人数减少太多,容易引起别人怀疑,如果公子能及时赶回,不管下一步如何行动,都要有赖这些新兵充数呢,多少要让他们有点军士的样子。”   阿仇“嗯”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他一掀门帘,正与外边闯进来的一个士卒撞个满怀,阿仇把眼一瞪,还没训斥出声,那士卒已一迭声道:“冬将军,公子、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什么?”冬苟和阿仇一听大喜过望,一齐抢了上去,急道:“公子在哪?”   那士卒喘着粗气,想是刚刚从山路上跑回来的:“遵将军命令,我们天天在山路上候着,方才终于接着了公子,兄弟……兄弟们抬着公子,马上就到。”   冬苟瞿然变色:“抬着?公子怎么样了?”   那士卒道:“是,公子气色极差,倒……看不出有伤,只是我们接着公子时,公子双腿都已麻木,连马都下不来了,兄弟们只好抬着……”   他话未说完,阿仇和冬苟已退开他,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几名心腹士兵七手八脚抬着庆忌,正从林间小路匆匆赶来,冬苟和阿仇迎上去,激动地拜道:“公子,你可回来了,卑下……”说到这儿,眼中泪光莹然,已是说不出话来。   庆忌也是满脸激动的神色:“快快起来,不要拜了,如今情形如何?”   阿仇和冬苟从士卒手中抢过庆忌,一左一右扶住了他,搀着他往房中走,同时匆匆把这些天的情形说了一下。庆忌听说梁虎子和英淘已然杀了吴使,不由大喜,忙道:“梁虎子和英淘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仇道:“便在昨夜,损失了几十名兄弟,不过总算干掉了那吴国正副使节。梁虎子将军受了轻伤,他们一路翻山越岭地赶回来,精疲力尽,十分劳累,此时仍在房中休息。”   “嗯,待回了房间再说。”   “公子大事如何?”   庆忌勉强一笑:“尽管放心!”   二人一听,尽皆大喜。一行人回了房中,二将扶庆忌坐下,这一坐,牵动肩上伤口,再加上下肢僵硬麻木,庆忌一屁股坐在榻上,不禁哎哟一声,皱了皱眉。阿仇吃了一惊,问道:“公子,可是受了伤么?”   他这一问,庆忌不禁想起独自留下阻敌的豆骁劲,抚着肩头,神色黯然地道:“是,我是受了伤,一直也未得救治。还有豆骁劲豆兄弟,他……他已然……”   “公子不必伤怀,豆兄弟求仁得仁而已。咱们这些兄弟,哪一个不是和豆兄弟一样的想法,只要咱们活得风光、活得快乐,那便是给死去的兄弟们挣了脸,他们在黄泉之下,也会一样开心的。”说话的是阿仇,庆忌倒未想到这莽汉居然还有这样的胸襟,说起来,倒是自己有些惺惺作态,学那大耳贼作甚?   庆忌精神一振,略略露出一丝笑意:“你说的对,我们只有活得好,活得风光,不再象条狗似的东奔西走,才对得起死去兄弟的牺牲。这几天,曲阜城中谁来看过我?”   “嗤啦”一声,庆忌略一皱眉,他肩后皮肉已然和衣衫粘在一起,这一扯痛楚入心。阿仇在身后一声惊叫,伤口反复撕裂无法痊愈,此时已经化脓,衣衫硬生生扯下一块腐肉,看着那伤处,阿仇腮肉哆嗦,扎撒着双手竟然不敢再动。   经过这一番生死经历,此时的庆忌真的是脱胎换骨了,他只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小刀递过去,头也不回地道:“伤的很重么?把腐肉挖掉,帮我涂些草药。”   “是,是是!”阿仇眼中含泪,声音颤抖。   “不要这么没有出息,把刀用火烧一烧,去了不洁之物再切肉。”   “是!”阿仇一咬牙,返身进屋,这几日为了装模作样,他采摘了各种各样的草药堆在屋里,只为遮人耳目,那草药倒不都是治疗蛇毒的。这时匆匆翻出几株草药,倒也是生肌活血、痊愈伤处的药物。   阿仇将刀在炭火上来回烤了一烤,持了刀子和草药回来,站在庆忌身后,略一犹豫,唤道:“公子……”   “休得啰嗦,动手!冬苟,你继续说。”   阿仇把牙一咬,狠下了心,他跪在庆忌身后,用小刀把腐烂的伤肉一点点剜去,庆忌的身体一直在轻轻颤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也不理,仍自听着冬苟的报告。   冬苟说及叔孙摇光这几日衣不解带的殷勤照顾,庆忌听了心中也感动不已。他定了定神,才又问道:“除了公山不狃来过一次,再无旁人前来探视?”   冬苟摇头道:“没有,喔,不对,还有成碧夫人,成碧夫人来过,探视了公子之后,第二日又遣人送来许多滋补之物,还时常派人来探问公子病情。”   “哦?”庆忌倒没想到吴使一来,曲阜的公卿大夫们人人视他如同毒药,便连欠了自己人情的孙叔子孙大夫都不肯来,这位以商贾为业的成碧夫人倒比那些七尺男儿更多了几分豪气。   身后阿仇剜去腐肉,眼见下边渐渐渗出鲜血,还有零星腐肉不忍再用刀子去挖,便俯身上去,以口清除腐肉脓血,庆忌身子陡地一颤,又硬生生忍住,一手按在膝上,深深握进肉里,半晌才缓缓松手,长长吁了口气:“英淘和梁虎子是昨夜回来的,今日吴使被杀的消息便该传到了曲阜,我想不消多时,曲阜那边就会派人过来打探动静,速去唤起梁虎子和英淘气,受了伤的士兵也要做些掩饰,莫让曲阜来人看出破绽。”   冬苟瞿然警醒,连忙站起道:“公子说的是,卑下这就去安排。来人,你们速取衣衫为公子替换。”   冬苟匆匆推门出去,庆忌身后阿仇吸净了脓血,将草药放进口中大嚼,将又苦又涩的草药嚼成粥状,然后吐到庆忌伤口涂抹开来,然后取出一匹成碧夫人送来的上好鲁缟,撕成几条将他肩头重新包扎妥当。随后几名士兵取来衣物,这衣物都是内着的衣服,与床上那个替身一模一样。   几人扶起庆忌,七手八脚帮他换好衣服,阿仇说道:“快,先将这位兄弟抬出去,抬到林中藏好,一会儿我就去给他用药让他尽快醒来。”   几名士兵匆匆应喏,有人抱了庆忌那一身破衣,有人便去房中抬那替身,就在这时,只听房外一个女子声音娇斥道:“你们为何阻我去路?”   庆忌一呆:“坏了,叔孙摇光那丫头……怎么偏偏这时到了?” 第103章 情动   门外守候的士兵也知道公子此时不能被人看到,急忙拦着叔孙摇光,结结巴巴地道:“冬将军吩咐,公子养伤之处,万万不能……这个……嗯……外人……啊……”   叔孙摇光气极反笑,以她大小姐一向的跋扈,这时早该一巴掌扇过去,再一脚踹他个四仰八岔,但是念着他们是庆忌手下,这番举动虽然愚蠢,也算是对庆忌的一片忠心,爱屋及乌之下,这手扬了起来,却没扇下去,只冷哼一声道:“放屁!我是外人吗?给我滚开!”   说着伸手一推,大步便向门口走。这几日她在房中照顾“庆忌”,只差没有连便溺排泄的事都要亲自去做了。其实也不是她不想做,而是冬苟和阿仇知道她心中喜欢的是庆忌,庆忌似乎也挺喜欢她,若让她去为一个假庆忌做这些事,一旦将来他们真的成了夫妻,两夫妻在枕席上把这事说个明白,那时倒霉的便是自己了,是以坚决不允。   叔孙摇光的一番心思,大家都看在眼里,士卒们都私下议论,如果公子能复国或能得到鲁国之助,那么这位姑娘十有八九就会成为自家公子的夫人,如今这位准夫人一定要闯进去,那可动不得武,但是若不动武又如何拦阻?这一犹豫,叔孙摇光已然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庆忌听见他们对话,便觉大为不妙,这位姑娘也就是如今在自己面前,还有一点温柔似水的味道,在别人面前,她根本不懂得温柔为何物,那几名士兵哪能拦得住他?   叔孙摇光那一边喝一声:“滚开!”庆忌这边已急急对那抱着衣服的士卒道:“塞到墙角去。把里屋门帘放下,快!”   这一切刚刚做好,叔孙摇光已然推开房门,一天灿烂的阳光随着门扉一开洒入房中,只见庆忌坐在席上,头发蓬乱,面色憔悴,但是……那双眼睛分明是睁着的,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分明是浅笑的,叔孙摇光竟然痴痴站在那儿,只顾大张着双眼看他,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的眼中,此时只有一个庆忌,其他的,任什么也不放在眼里了。莹莹的泪光,在她眼中酝酿、荡漾,那双大大的眸子,黑黑亮亮,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炙热。   “摇光,一睁眼就看得到你,真是令人开心。”   庆忌心中紧张,屋里还躺着一个庆忌,这要让她发现,天知道这位大小姐会干出什么事来,所以先甜言蜜语地给她灌了一碗迷汤。   叔孙摇光一声欢呼,忘形地扑了过来,扑进了他的怀中。孰料,庆忌肩上有伤,坐得原本不稳,她这一扑,庆忌吃痛,下意识地向后闪躲,叔孙摇光止步不及,抱着他一齐扑倒在席上。   一旁阿仇嘴巴张得老大,他左右看看,旁边两个士兵嘴巴张得比他还大,忙用肘弯拐了拐,一脸正气地瞪了他们一眼,两个士兵连忙合拢嘴巴。   庆忌一声闷哼,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叔孙摇光吃惊地道:“公子,你怎么了?哎呀,我……”   她这才发现自己还趴在他怀里,不禁俏脸飞红,慌慌张张地便要爬起来,庆忌掩饰着肩头伤处,微笑道:“庆忌见过小姐三次,扑倒小姐三次,常言道礼尚往来,如今小姐才只还了一次,怎么便急着起来了?”   叔孙摇光羞不可抑,粉拳在他肩头轻轻一捶,嗔道:“坏蛋,一醒来便油腔滑调!”   这一拳打得庆忌又是一痛,可他痛在心里,笑在脸上,可不敢再露出一点惹她怀疑的神情。送叔孙摇光回来的府中管事休俦站在门口,看了房中这样情景,心中“咯噔”一下:“难怪小姐和大人争吵不休,执意要赶回沥波湖。原来……不是为了履行什么承诺,却是……唉!自己那傻外甥,心也太高了些……”   叔孙摇光坐起身子,这才发现一旁居然还有人,阿仇和几个士卒站在那儿,正目瞪口味地看着她,方才……方才忘形之下,怎么没有发现?一时间,叔孙摇光臊得满脸通红,那一个身子再无处躲藏。她窘迫地低了低头,忽地抬起头来,把一双亮亮的眸子瞪得老大,狠狠地瞪回他们,比他们还要嚣张。这一番大眼瞪小眼,直瞪得阿仇和两名士兵转过眼去,叔孙摇光才得意洋洋地收兵。   庆忌瞧她模样,不禁心中好笑。叔孙摇光瞪退了阿仇等人,抬起纤纤秀指,一掠鬓边青丝,略带忸怩地道:“公子,你……几时醒来的,身上的毒伤,可痊愈了么?”   “哦,我昨日找到一味极少见的草药,正克这双头蛇之毒,取回来给公子服下,这才苏醒了过来。”阿仇在一旁慌忙解释。   “嗯!”叔孙摇光瞟了他一眼:“房中人多了,便觉气闷,公子刚刚痊愈,你们这些粗鲁汉子,还是出去站站,房里清静些,才方便公子休息。”   “嘎?”阿仇噎了一声,心道:“这算甚么?一个侍女也能命令我们出去么?这就……摆起夫人架子么?”   “呃……叔孙小姐……”   阿仇一句话未说完,叔孙摇光已大包大揽地道:“放心吧,有什么事我会照顾公子的。”   庆忌笑笑:“你们出去吧。”   “诺!”阿仇不放心地向里屋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休俦站在门口翻了翻白眼,眼见自家小姐当侍女当得兴高采烈,他一个下人还有什么话说?叔孙摇光见他们都退了出去,便对庆忌柔声道:“公子,你刚刚病愈,可别受了风,我扶你回房歇下吧。”   此时的叔孙摇光,满面温柔和体贴,既非初见他时的惊喜欲狂,也非扑入怀中时的娇羞不胜,但那真情流露的温柔语气,却更具诱惑。   若是现在回房去,那就要穿梆了,以叔孙摇光的脾气,庆忌可不相信当她知道真相后还能如此温柔地对待自己,就算她不会对任何人揭露事情的真相,欺骗了她,害得她伤心多日,受苦受罪的事,她也是不肯轻易饶过自己的。庆忌沉住了气,微笑道:“你呀,把他们赶出去做什么?有些事,你是不能替他们照顾我的。”   “嗯?”叔孙摇光扬起翦翦双眸,庆忌一笑,暗暗咬紧牙根站起来:“我刚刚苏醒,一身臭味、药味,正要阿仇他们准备热水为我沐浴呢,这事儿,你能不能替他们照顾我呢?”   “啊!”叔孙摇光羞红了脸蛋,吱吱唔唔地道:“你……你怎不早说,我……我去唤他们进来。”说着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便要溜出去。   庆忌难得见她害羞模样,故意逗她道:“怎么?真的不想看吗?机会难得呀,本公子雄伟健美的身材,旁人想看还没那个福气呢。”   叔孙摇光羞啐了一口,杏目圆睁,娇嗔道:“去你的!鬼才要看你的样子呢,本姑娘瞧你这副德性便不顺眼,哼!你这人让人看着最顺眼的时候,就是肿成了猪头,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时候。”   说到这儿,她“噗哧”一笑,晕着脸站了起来:“我去唤人进来服侍你入浴,你安生坐着,就不要乱动了。”   庆忌摸着下巴微笑道:“原来叔孙大小姐喜欢的男子是头面如猪、一语不发的男人,唔……庆忌想再变成那副模样,确是有些难度。不知摇光姑娘可有甚么好办法么?”   叔孙摇光姗姗走到门口,忽地扭转娇躯,眼儿媚,语声娇,用一种异样旖旎的声调道:“若要如此,却也不难,等你身子将养好了,再唤奴婢陪你上山闲坐,引那蛇来咬你便是。”   庆忌的心“嗵”地一跳,这女子,一旦动起情来,根本把旁人都当成了空气,她……竟敢当面用这一语双关的话来撩拨自己。庆忌总算是领教了春秋时代女子敢爱敢恨的率真性情,人家姑娘一大起胆子,庆忌顿时便打起了退堂鼓,摸着鼻子闷哼一声,不敢接她话碴儿。   叔孙摇光把眉尖一挑,得意洋洋地向他一笑,举步出屋,顺手还给他掩上了房门。   庆忌长吁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等着阿仇他们进来以便把自己的替身转移出去。叔孙摇光大概是一早就启程奔这儿来了,计算一下时间,英淘他们是昨天晚上回来的,他们是翻山越岭走的山间小路,遇袭的吴国使节团要收拾残局,然后沿大路经漆城辗转来曲阜,速度绝对没有这么快。不过他们一旦到了漆城,一定会要当地牧守公孙卷耳大人派人赴曲阜送信的。这样算来,至迟今天中午,公孙卷耳的信使就能到了曲阜,吴使被杀的消息一旦传开,第一个受怀疑的必是自己,无论是季氏、还是叔孙、孟孙氏,那是一定会遣人来察探的。而齐国方面……   庆忌刚想到这儿,门吱呀一声开了,庆忌抬头一看,只见叔孙摇光慢腾腾地迈进门来,抬头瞟了他一眼,用后背把门一顶,庆忌那颗心便克制不住地“卟嗵卟嗵”地跳了起来:“你……你又进来做什么?”   叔孙摇光垂着头,声若蚊蝇,吞吞吐吐地道:“人家仔细一想,如今既是你的侍女,嗯……服侍你沐浴……其实也是应该的……” 第104章 及时雨   庆忌一听,顿时呆在那儿,这样的理由都赶她不走……,实在令人汗颜。   这位小姐只是因赌约输了,为奴三个月而已,其实惩罚的象征性意义远大于实质。她如今这样做,根本就是挑明了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直截了当地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情意,庆忌为之感动,又担心房中的替身被她发觉,竟然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远远一声唱报:“阳虎大人……到~~”   “阳虎来了?”庆忌大喜,及时雨呀,这个家伙终于肯露面了。   叔孙摇光听了却是俏脸一沉,阳虎是季孙意如手下第一权臣,如今三桓对立,到了如此局面,很大程度上是这个野心勃勃的人挑唆所致。叔孙摇光对他本能的有种排斥的感觉。   “阳虎……大人……”,休俦站在门外,眼见阳虎大踏步走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语声艰涩地拱手揖礼一番。   阳虎是季氏家奴,他是叔氏家奴,两人都是管事的身份,说起来他还比阳虎年长几岁,怎么也轮不到他向阳虎请礼,并称大人。可是……人比人,气死人呐,虽说目前季氏似乎有所收敛,但是阳虎目前仍是鲁国除三桓外最有势力的人,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他怎能不低头?   阳虎哼了一声,只匆匆向他拱拱手,便扭头向一边的庆忌侍卫问道:“庆忌公子如今怎样了?”   那侍卫连忙施礼道:“阳虎大人,我家公子昨晚刚刚苏醒,此刻正在……”   “哦?已然苏醒?”阳虎眉锋一挑,举步便去推门,手刚触及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叔孙摇光当门而立,俏生生地看着他。   阳虎怔了怔,见自己的手还向前伸着,似有触及摇光小姐酥胸的意味,连忙缩回手来,就势抱拳一礼:“原来是叔孙小姐,在下有礼。”   叔孙摇光把瑶鼻微微抬高,然后用气音儿哼了一声,举步出房,擦着他的肩膀便向外走,阳虎忙侧退了一步,给她让出道路,无奈地一笑,举步入内,然后顺手掩上了门。   “阳虎大人,请入内室!”   阳虎一进屋,庆忌便肃然拱手,然后抢先前行,掀开了门帘,阳虎也不客气,与他前后脚的进了屋,看也不看榻上高卧的替身一眼,肃然道:“公子何时自……自齐国回来的?”   庆忌微微一笑:“就在方才。”   “公子的事情……”   庆忌又是一笑:“虎兄,你是第二个这样问我的人了。”方才在外面,庆忌称他阳虎大人,此刻到了内室,这称呼就亲切了许多。   庆忌笑道:“虎兄,大事若未成,庆忌还会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吗?此刻早已收拾行李,准备走人了。”   阳虎脸色一连数变,半晌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八日之内,往返齐鲁,又做下如此大事,天下间……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是公子庆忌办不到的?”   庆忌淡淡一笑:“还有一个消息要奉告虎兄,吴国正副使节,业已全部毙命,身死崆澜谷中。”   阳虎脸色一冷:“公子,阳虎正为此事而来。吴国使者好端端地到了漆城,遣信使赴曲阜,言及路上遇袭,指斥鲁国非礼,我家主公正为此事焦燥不安,叔孙、孟孙氏却在大力鼓噪,要派遣大军去迎接。”   “什么?”庆忌吃了一惊:“吴国使节还活着?”   阳虎重重地一颌首:“不错,吴国大夫郁平然,素有机智,善谋权变,他在路上使护军将领,也就是他的从弟冒名乘车,自己驱马为后援,原本是想着以防万一,从弟武艺高强,可以应付,谁料却枉送了从弟的性命。郁平然侥幸不死,到了漆城,愤慨莫名,送往曲阜的书信,言辞激烈、很不恭逊。”   庆忌遽然起身,绕室疾走,行了片刻忽地停住脚步哈哈一笑:“郁大夫死不死又算什么?自从知道叔孙、孟孙氏欲从齐国接回鲁君,这郁平然的作用便已甚微了,何况如今这样时刻?”   他冷冷一笑,转首望向阳虎:“虎兄,这一番庆忌又要麻烦你了……”   阳虎一听,便是一机灵,忙不迭摆手道:“庆忌公子休要害我,自从知道吴国使者赴鲁,又知道叔孙、孟孙氏要从齐国接回国君,我家主公大为颓丧,如今他口中虽未说出责怪我的话来,可是心中实已恨我出此下策,害他如此困窘,以致现在对阳虎颇为冷落。今番阳虎来见公子,便不曾奉有主公令谕,回去后还不知主公要怎样责问我,庆忌公子你可不要……”   阳虎向他大吐苦水,嘴里滔滔不绝,庆忌微笑听着,听至此处,截口道:“方才虎兄进来,门口向你施礼问候的那人是谁?”   阳虎一怔,脱口道:“公子不识得他吗?那是叔孙氏府上的管事休俦。”   庆忌问道:“虎兄可是欲步休俦后尘,做人门下犬,打恭作揖、迎来送往吗?”   阳虎又一怔,眼中突地泛起一片杀气:“庆忌公子自来鲁国,阳虎竭尽心力,虽说也有一己私心,但是对公子,阳虎可说是仁至义尽,公子何以如此欺我?”   应忌不理,慢悠悠地道:“虎兄半生辛苦,只为脱却家奴身份,也能晋位公卿,封妻荫子。其实要做到这一点也不难,三日之后,就是五月端午,虎兄只要在这三天中,拖慢吴使到曲阜的速度,免得他横生枝节。再为庆忌略做斡旋,容我龙舟赛后离鲁,你想要的,便唾手可得。”   阳虎变色,失声道:“你……你又要杀甚么人了?”   庆忌摊摊双手,无奈地问道:“你看庆忌,可象是双手血腥的杀人魔王吗?”   阳虎冷冷睨他,默然不语。   庆忌无奈地道:“好吧,庆忌在此向天地鬼神盟誓,庆忌与阳虎所议之事,行事时不杀一人、不伤一人,若违此誓,吴国永不能复,庆忌肠穿肚烂、必遭横死!”   那时少有人不敬天地鬼神,阳虎听他发下如此毒誓,颜色这才缓和,他沉吟半晌,抬头问道:“公子除吴使,斩……,所行目的,阳虎了然。然而,庆忌公子到底准备如何达到这目的?阳虎心中惴惴,还望公子能为阳虎解惑。”   庆忌默然片刻,淡淡笑道:“虎兄何必着急,三日后便可一切大白。”   阳虎目光一凝,问道:“公子有几分把握?”   庆忌悠然摇头:“一分把握都没有。”   阳虎脸色一变,庆忌又道:“若大事不济,庆忌唯死而已,至于虎兄你么,一腔雄心化为泡影,从此安心做个季氏家奴,如那休俦一般,嘿!平安是福啊……”   阳虎把牙根一咬:“罢了,阳虎既已上了你的贼船,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阳虎不能久耽,谁知那叔孙、孟孙两家这一会儿功夫又会搞出什么鬼来,我要马上回去,拼得一切,保你三天无恙便是了!”   庆忌微笑起身,拱手一揖:“多谢虎兄。”   阳虎闷哼一声:“只消听你唤一声虎兄,阳虎便觉心惊肉跳,这个称谓,实实的不敢当了。”   庆忌哈哈笑道:“虎兄何必如此作态,如今形势已然如此,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三日之后,庆忌若计成,虎兄坐享其成,庆忌若失败……来年坟茔上面,虎兄只消记得来帮庆忌除一除杂草、洒一杯清酒,足矣。”   阳虎为之动容,他正视庆忌良久,双手拱起,深深一揖,沉声道:“是阳虎畏怯了,也罢,阳虎便陪公子,走这一程!”   庆忌正容裣袖,慢慢地拱手还揖下去,当他再抬起头来时,阳虎已悄然出屋,房中寂寂,除了那沉睡的替身悠悠的呼吸,再无一点声音。   望着那微微摆动的门帘,庆忌心中感慨不已,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和阳虎是一样的人。阳虎并不满足于现在的权势、地位,为了摆脱家奴的低贱身份,尊严、荣耀地活着,不惜以现在的荣华富贵为赌注,竭尽所能地想要图一个出身,一个堂堂正正的出身。而他呢,要复国、要打败吴王阖闾,要回复他堂堂正正的吴国公子身份,甚或登上吴国大王之位,从此不再寄人篱下、东奔西走。他们彼此心中,除了互相的利用,是有一种同病相怜、英雄困厄的惺惺相惜的。   说起来,其实阳虎比他更勇敢、更有追求,他是被迫推上这个位子的,不进则死,没有退路,而阳虎则不然。可是不管如何,他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那就只有一往无前,不惜一切地走下去,不止为了他自己,还为了追随于他的那些血性汉子,他的肩上,担着许多人的希望,责任,重逾泰山。   庆忌走到外间房中,“吱呀”一声,叔孙大小姐又闪了进来,嘟着小嘴道:“公子,阳虎跑到这儿来,又对你聒噪了些什么呀?”   庆忌看着她,突兀一笑,忽道:“摇光,你说……三日之后,沥波湖上,公子庆忌向叔孙大人爱女求婚,老大人会不会应下?”   “什么?你要向谁家女儿求婚!叔孙……啊!”叔孙摇光先惊后醒,一声尖叫。 第105章 暗潮涌动   五月端午,沥波湖。   平日寂静冷清的沥波湖上,今日一派热闹景象,一叶叶两端飞翘如弦月的狭长小舟静静地停在湖泊一头的环形湾滩上。这些小舟与吴越一带的龙舟相比,足足小了一半,吴越一带的龙舟,一般至少也要乘坐十八个赛手,而这里的赛舟却只有八人。同时,吴越一带祭龙神更为隆重,那龙舟首尾,都以木料精心雕刻,上漆涂色,固定在龙舟上,而这里的龙舟,龙首是可以取下的,随时还可以再安上。   岸滩上停着大约二十艘小舟,再往后鳞次搭列着数十座高台,那是参赛的世家和前来观赏赛舟的权势地位较高的公卿们家族搭建的。最中央,是一个最高最大的祭台,上披红绸,张灯结彩,木柱上都绑扎着松枝等物。在这高大的祭台正后方三座瞭望台,便是鲁国三桓家族的台子,三座台子呈品字形,把这祭台拱卫在了中间。   今年的龙舟赛事同往年截然不同,往年的祭龙神、赛龙舟,是鲁国群臣与民同乐的日子、也是公卿大夫踏青游玩的日子、更是三桓世家乃至所有公卿联络感情的一种手段。然而,今年的端午祭龙神赛龙舟,却透着那么一股子紧张,除了许多追来看热闹的升斗小民谈笑风生,喧嚣热闹,许多大家族的高台上都静悄悄的,那一个个公卿大夫脸色凝重,倒象前方这沥波湖中正有千军万马迎面冲来。   季氏门下各派系为了龙舟夺冠,得以独家经营三年海盐生意而摩拳擦掌,但是这件事只是季氏内部的事,并不足以引得整个鲁国的公卿大夫们紧张,他们紧张的是叔孙、孟孙两家与季氏之间日益激烈的摩擦,深恐城门失火,殃及他们这些池鱼。   随着吴国使节在崆澜谷遇袭,假正使、真副使相继毙命,三桓之间的矛盾冲突迅速公开化,三大权臣在朝堂上,当着所有有资格上朝议事的公卿大夫,撕破往昔表面的友谊和温情,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他们之间的斗争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众多大夫。   然而,要他们表态,难啊。官场上站错队,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现如今看起来叔孙、孟孙咄咄逼人,季氏已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吴国庆忌也已声言尽快离鲁,季氏专权的局面马上就要被打破了。然而季氏任执政两年,党羽重多。而且在此之前多年,季氏的力量在三桓之中就是最强大的,这一次,他到底会败到什么程度?如果仍是三桓之首,那么……   “唉,那些庶民看着我等坐在这高台上风光,想必是艳羡的很,殊不知,这高台也不好坐,风大呀……”扭头看去,品字形拱卫着祭神高台的三桓世家,每一家的台下,都有足足四卫兵马,衣甲鲜明,剑戟森然,这在往年可是从不曾有过的事,许多大夫不禁暗暗叹气。   季氏坐在高台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左侧山上望去,那青山丛中,隐隐可见几角屋檐,那是庆忌的营地。今日之后,那里的房屋便该拆除,庆忌便会领军退出鲁国了。而吴国来使……   一想到这,季氏很是烦恼,他并不相信孟孙氏的指责,根本不相信是庆忌的人干的,这两日派人假意探视庆忌,也未发现庆忌营中兵丁人数减少。在他心里,是倾向于认为是大盗展跖动手的。可这展跖虽是纵横各国人人头痛的人物,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鲁人,而且是鲁国公子的身份,如今又是在鲁国的土地上,袭击了吴国的使节,这件事做为鲁国执政,他是无论如何需要向吴国做个交待的。   为此,他一听说鲁国使节被展跖袭杀,便立刻把展获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叫他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这个甘愿为盗的弟弟,不管使了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这个祸害绑回封邑严加看管起来,否则,他唯有出兵清剿了。   烦心事一箩筐啊,季氏看着在台前欢欢喜喜正在指点家将们做这做那的儿子季孙斯,忽然有些怀念起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来。一个美丽的侍妾体贴地搬过一个软软的卧枕,请季氏躺下歇息,然后跪坐在他膝前,轻轻为他捶着腿。季氏张眼望着一朵白云缓缓飘向西北,暗暗忖道:“今日龙舟赛后,先送了庆忌离鲁,明日吴使到了,嗯……说不得,先把些死囚罪犯充作展跖的盗众杀了,先搪塞一番再说。”   ※※※   叔孙氏的高台上,叔孙玉那张俊逸的面孔可是越拉越长,他东张西望了半天,还不见女儿出现,便沉着脸道:“摇光那孩子呢?休俦,休俦……”   正在台下忙活的休俦闻听主人召唤,赶忙跑上台去,先用袖子擦擦额头汗珠,然后陪着笑脸上前道:“主上。”   “去,把摇光给我唤来,就说我要见她!”   休俦见家主面色不愉,不敢多说,连忙应了一声退下台去。叔孙玉暗暗叹了口气,休俦回来后,已经将小姐摇光喜欢了庆忌的消息告诉了他,叔孙玉闻言又惊又怒,但是他的性格不象孟孙子渊那样暴烈,惊怒之下,想到今日之后,季氏迫走了庆忌,时日稍长,女儿的心思自然淡了,倒也不必急着杀上门去把女儿抢回来,这孩子性格刚烈,若是强逼,只怕反会适得其反,因此隐忍了下来。   可是直到此刻,女儿还在山上陪着那庆忌,却撇下他这父亲不见,叔孙玉的心中就有些不痛快起来。说起来,庆忌这人无论相貌、才学、人品、身份,与女儿倒是般配,如果他现在仍是吴国大王的公子,那还是他叔孙玉高攀了人家。可是……庆忌这个公子,现如今是什么状况?他怎么能让女儿嫁给这样的人。一旦嫁过去,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叔孙世家就站到了庆忌一边啊,如此大事,岂能儿戏。   休俦匆匆走到台下,李寒身着赤红色的短襦,头缠红巾,一副舟手打扮,看起来倒也英俊威武,他迎上来道:“休管事,主上召您,有什么事吗?”   两人在公开场合,并不表露彼此的亲戚关系,是以李寒不唤他舅父,而是以管事相称。   休俦苦笑一声:“嗨,还不是为了大小姐,我现在就去山上一趟,请大小姐过来,你好好筹备赛舟的事,上一次田猎败了,这一次若再败了,那可脸上无光了。”   “是,休管事请便,李寒会尽全力。”   李寒看着休俦匆匆爬上一匹骡马,摇摇晃晃奔着左侧青山上去了,目中闪过一丝阴冷的恨意,他咬一咬牙,才霍地转身走向赛舟手们站立的地方。   庆忌一袭白袍如雪,头顶是鲁人喜戴的蝉翼冠,玉带束腰,膝下佩玉,腰间挂了一口宝剑,衣冠楚楚,公子玉人。嘿,季氏不是故意遗忘了他,不邀请他参加龙舟赛事吗?我自己去!你这好礼的君子,总不好撵我离开吧?   阿仇从车上跳下来,大踏步地走过来,在一栋木屋前转悠两圈,急不可耐地搓手道:“叔孙小姐换件衣服怎么这么慢呐?再迟一会儿,赛事怕要开始了。”   庆忌微笑道:“不要急,女人嘛,都这样。”   英淘腰间插剑,站在庆忌身后,若是平时,听公子这么说,他可能还会开心打趣几句,只是这次刺杀吴使竟然功败垂成,英淘自觉颜面无光,站在后面垂头丧气,竟没有插嘴。   庆忌回首看他,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头道:“英淘,你呀,无论武功、机智,都是上上之选,较之梁虎子只强不弱,但是你只有一点不如他。”   英淘听他如此褒扬,心中既欢喜又惶恐,听到最后一句,不禁起了好胜心:“英淘请公子指教。”   庆忌道:“梁虎子乃是一员虎将,征战沙场,胜败无数,练就坚韧不拔的一副性格。而你呢,心高气傲,最看不得失败,你看这次回来,梁虎子一如往昔,全无异状,你呢,连着三天了,还是象打蔫的公鸡似的。一员真正的虎将,既要能打胜仗,也要能打败仗,无论胜败,始终保持一颗平常心,这样,才能败而不馁,败中求胜。”   英淘细细咀嚼了一番他的话,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那门轻轻打开了。门外等候多时的众男士齐刷刷吁了口气,齐刷刷把目光投向门口,只见佳人在内并未出来,只启了半扇门,一只羽袖中露出半截玉手,轻轻扶着门边,若削葱般美丽的手指尽头,是五点丹蔻……   在门前久候多时的男人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只盼着这位姑奶奶马上一步从里边走出来。看了如此情景,庆忌忽地想起了一句诗:“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呃……,叔孙小姐扮起淑女,怎么让人有点毛骨悚然呢…… 第106章 少女怀春到天尽头   自那日庆忌对叔孙摇光说出要在五月端午祭龙神后的龙舟大赛上向叔孙玉当面提亲的话后,叔孙摇光马上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怎么说呢,嗯……就是变得很矜持、很温柔、很羞涩,很喜欢和庆忌保持一定的距离。   以致庆忌每次见了这位叔孙大小姐“娇羞怯怯”的模样,心头都禁不住会思考一个问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小妮子能装到哪一天,才会故态复萌,撩阴腿……呃,玉腿频扬呢?怀念啊……   某些事上,某种程度上,男人是有点贱皮子的。   门开,叔孙摇光终于走了出来。   五月端午祭祀龙神,是极为庄严神圣的场合。带着浓厚宗教色彩的赛龙舟活动早在周穆王时代就已盛行,经过几百上千年的发展,礼仪、程序愈发细致,对有身份的人来说,衣着上是很有讲究的。今日又是庆忌向她父亲当面提亲的日子,这可是一个女孩儿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叔孙摇光怎能不好好打扮一番?   这样的重要场合,但凡贵族都要身着正色,正色不出青、赤、黄、白、黑五色,这样素雅的颜色虽然庄重,若是搭配不好却难以显出女子的秀色,是以叔孙摇光自两天前起就开始煞费心思地琢磨如何穿衣打扮了。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思,至此可算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她选穿了一袭纯白色、梅花底纹的双绕曲裾深衣,配以淡紫的衣缘,纤腰上的腰封是以五色丝带结成的合欢结,那可是适婚年龄的少女才佩戴的标志。   灵活的小月肚袖,大摆的曲裾下摆,白底碎花的花纹,清爽中不失俏皮,膝侧有翠玉压衣,环佩叮当,摇曳生姿,裙摆飘飘,下不见足,行走时肩平背直,如掠与水上。她的肩上,还披了一件青色暗纹绸的鹤氅,那打扮,纤腰紧致、胸脯浑圆,明艳里带着三分英气,显得分外撩人。   眼见大家都在看着她,两抹晕色悄悄爬上了脸蛋,不过叔孙摇光到底是叔孙摇光,微微的忸怩之后,她便鼓起了通气,颊飞双霞,大大方方地向庆忌走去。那蛮腰一摆、长腿错落,姿态说不出的雍容高雅,配着那一袭白衣,鹤氅轻扬,大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但是她身材健美,酥胸、纤腰、隆臀的曲线跌宕多姿,却又有股说不出的诱人之媚。清纯与性感集于一身,真是令人越看越爱。   “公……公子,我们走吧。”叔孙摇光虽然一向大方,但是到了这种关头,也有些放不开了,尤其是庆忌那灼灼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气息已然微喘,心头小鹿轻跳,好不容易维持着贵族少女应有的端庄仪态走到庆忌身边,那俏丽的脸蛋儿上,霞烧玉颊的娇艳欲滴,已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嘿!能得娇妻若此,也是人生一桩快事。想我如今,不过是个流亡公子而已,除了这一身傲骨和几千死士,并无一城一池以足恃,整日里颠沛流离,复国遥遥无期。如此境况,能得佳人垂青若斯,其情也真,其意也诚。摇光这丫头,的确让人怜惜啊。   只是……能否得她为妻,还要看那位叔孙玉大人肯不肯点头,若是他丧失理智,只是计较我诱拐了他的女儿,那就……而且叔孙玉这一关就算过了,还有孟孙氏、季孙氏那里,也是各有难关,但有一道坎儿过不去,今日想生离此地都难,到那时,不知她该何等伤心……”   想到这里,庆忌心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和怜爱,便对叔孙摇光柔声说道:“好,我们这便启程,来,我扶你上车。”   庆忌挽起她一条手臂,走到马车踏板前,温柔体贴地握着她的玉手,轻轻扶她上车。头一次享受到庆忌这样的温柔照顾,叔孙摇光心头象吃了蜜,胃里象喝了酒,晕淘淘的,欢喜从心头象向四外荡起一圈圈涟漪,她无限娇羞地啾了庆忌一眼,垂下螓首,轻轻地举步上车。   马车隆隆,向祭神高坛处驶去。虽有美人在侧,又有淡淡幽香,庆忌的心神还是迅速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今日的打算,他在心中已反复推敲过,自认为应该有相当大的把握。可是这些世家之主、政坛蓍老们,脾气各有古怪,喜怒无常,很难说他们就一定会按照自己的设想做出抉择。   尤其是鲁国三桓家主这样的人物。鲁国平静的太久了,已经足足平静了数百年,三桓把持鲁国朝政,彼此之间的斗争远不及齐国那样的内斗一半凶险,这样一潭死水般的政治环境,注定了鲁国培养不出杰出的政治人才,他们既没有象田乞那样的奸雄、也没有象晏婴那样的明相。   在这里,就算叔孙玉这样长袖善舞的政治人物,也只是相对于季孙氏和孟孙氏略显杰出而已。所以一闻吴军叩关、吴使出访,便让他们乱了阵脚,若是换了田乞或晏婴那般人物主政,谈笑之间,便可把这问题轻易解决,又怎会惹出这许多事来。   可是正因如此,庆忌反而心中惴惴,同政治智商低下的人打交道,其实更难,因为你无法把利害关系向他们阐述的那么明白,更无法揣测他听了之后会出什么昏招。所以,现在庆忌只寄希望于这三位把持鲁国国政的三桓家主不要太蠢,真的不要太蠢……   一旁的叔孙摇光偷偷地瞟着庆忌伟岸的身材、英俊的面庞,一想到从今日起,他就会成为自己一生的伴侣,那一颗心呀,飘呀摇的,比这山路上颠簸的马车还要动荡。她忽然想到自己几乎全身赤裸,被他压在身下的情景,紧接着又想到了第二次、第三次……   噫,怎么这么巧,难道这就是个征兆,自己这一辈子注定要被他……呸呸呸!不知羞,一个女孩儿家,这是胡思乱想些甚么。哎呀,当初踢他那一脚……呵呵,他被蛇咬的地方也很……貌似他占我便宜的这两回,我都没吃亏啊……   叔孙摇光想着,两只漂亮的眼睛弯成了纤纤的月牙儿……   ※※※   休俦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庆忌和叔孙摇光并肩站在一辆马车上的情景,叔孙摇光并不肯上他的车,只说要与庆忌一同去见父亲,让他先行离开。休俦终究不敢与小姐争执,正欲驱车离开,庆忌心中一动,和颜悦色地对他道:“休管事不必急着回去复命。庆忌与叔孙小姐也是去见叔孙大夫,休管事何不与我等同行。”   休俦正怕独自回去受到叔孙玉责骂,一听这话如释重负,连忙点头答应。叔孙摇光黛眉微蹙,对庆忌低声道:“公子,何必要这厌物同行,使他离开就是了。”   庆忌笑道:“不管怎样,他总是你叔孙氏家的管事,以后庆忌与叔孙氏府上,来往总是少不了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虽是你家下人,不过对他有些礼遇也不是坏事,你说是不是?”叔孙摇光晓得他话中之意,不禁俏脸一热,对驱车紧跟在他们后边的休俦便也不是那般讨厌了。   前方已是高高的祭龙神台,其后便是三桓世家成品字形排列的高台。前方祭台上,许多人正在摆设香案,供以鸡、米、肉、供果等物。筹备祭祀的牺牲之物。祭台前,各路参赛的船队都抬了龙首站在那里,等着吉时到时,执政大人季孙意如代国君行礼,登临祭坛,祷祭龙神,为鲁国祈求农业丰收、风调雨顺、去邪祟、攘灾异、保偌事事如意。   庆忌这一行车队的驶来,已经引起了附近那些庶民和公卿大夫的注意。季孙氏驻在台下的卫队已有人上前拦阻,喝问身份。   庆忌转头对叔孙摇光道:“摇光,此来鲁国,备受鲁国礼遇,季孙大人乃是鲁国执政,如今既然病愈,庆忌礼当前去拜谢,如果就此穿行而过,那是庆忌失礼了,不如车停片刻,我先去向季孙大夫拜谢还礼如何?”   庆忌的提议,叔孙摇光自无不允,虽然季孙未必抱着什么好心,但礼不可废,如果这样穿行而过,自家的夫郎就逾礼了。再说,她也不愿让庆忌有种她是迫不及待想要嫁人的感觉。庆忌见她颔首答应,侧目看了看紧随其后的叔孙府管事休俦,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神色。   两辆马车,数十侍卫,浩浩荡荡到了季孙家的兵卫范围内,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后,侍卫们留在外围,单放庆忌和休俦的车子通过。季氏在台上看得清楚。眼见庆忌到来,季孙意如便是眉头一皱,如今的庆忌,犹如他心头的一根刺,他恨不得早点把这根刺拔去才好,实在不想见他。但是他素来彰显仁义,怎好做出当面失礼的事来?   当马车到了台前不远处时,季孙意如忽然惊奇地发现庆忌车上,与他并肩而立的居然是叔孙家的小姐。而紧紧跟在庆忌车后的第二辆车上居然是叔孙世家的管事休俦。叔孙摇光与自己儿子比较猎技,输了去为人家做侍女的大笑话他当然知道,可是如今季孙摇光一身服饰,可绝不是侍女身份应该穿的,而且她公然与庆忌并肩而立,于礼仪上来说,更加的不是一个侍女应有的行为,这是怎么回事?   季孙意如一下子留上了心,他坐起来,摆手摒退为他捶腿的侍妾,凝神向台下看着,这一细看,又看到一幕让他张口结舌的画面,季孙意如不由瞪起一双老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台下,脸上满是惊讶莫名、难以置信的神情。   叔孙世家一直反对接纳庆忌,必欲驱之而后快,这事庆忌不是不知道。而叔孙摇光一向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象她这样高傲的女子,被人迫使为奴,饱受曲阜许多世家男女的嘲笑,更是应该恨庆忌入骨才是。无论与公与私,他们……他们都不应该……他们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庆忌的车子到了台下不远处就停了下来,庆忌转首向叔孙摇光笑道:“谢过了季孙大夫,我就要与你去见令尊大人了。”   “嗯……”,叔孙摇光从鼻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有点害羞地低下头,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可怜,她今天一天脸红的次数,比她前十六年的生命中加起来的总和还多。   庆忌凝视着她,忽然问道:“摇光,有些事我要问了你的意见才好决定。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令尊大人,不愿把你下嫁与我这亡国公子,那时你怎么办?”   叔孙摇光的心“嗵”地一跳,脸色顿时变白下来,惶然地看着庆忌,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说出一句话。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而且更明白父亲不答应的可能更大一些。那个时代,不会有哪位大家长把小儿女彼此是否情投意合当成决定一桩婚姻的主要因素的。贵族家的婚姻,能对家族的生存有益,便是一桩最完美的婚姻。   个人有所牺牲,是做为家族一份子的荣耀,更是她应尽的义务。她的父亲已是极宠溺她了,但是以庆忌这样敏感的身份,便是父亲再宠爱她,怕也不会由着她的心意,她唯有抱着自欺欺人的念头不去想,才能令自己心安。如今庆忌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把她最担心、最害怕去面对的事情提了出来,就象正在做着一个美梦,那美丽的梦幻却瞬间破灭,叔孙摇光如何回答?   庆忌似乎早知她会有此表现,他凝视叔孙摇光良久,忽然一笑,亲昵地揉了揉她柔润细滑的脸蛋:“你呀,倒底是个年方十七的小姑娘,做事情是顾头不顾腚的。呵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我只问你,如果令尊不肯答应,摇光小姐可愿陪我庆忌浪迹天涯?”   叔孙摇光不堪庆忌逼视,脸色苍白地垂下了头,怔忡半晌,一抹潮红慢慢泛到脸上,她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射出炽烈而坚毅的光,绽然一笑、颊酡如桃,语气却如金似石,铿然有声:“随你浪迹天涯么?不就是到那地平线的尽头么,对摇光来说,不算很远啊!”   庆忌朗声大笑,他忽然抓起叔孙摇光的柔荑,在她光滑娇嫩的手背上重重地一吻,在叔孙摇光的羞呼声中一跃下车,便昂然大步向台前走去。   季孙意如张眼看到的,正是两人卿卿我我的这一幕。   庆忌昂然上台,目不斜视,还差两步登上高台,便向季孙意如遥遥拱手,微笑道:“庆忌见过季孙大夫。”   季孙意如略一迟疑,起身还礼,神色略显勉强地道:“庆忌公子身子大好了?真是可喜可贺。这几日季氏俗务缠身,竟不能抽身探望,公子莫怪。”   “岂敢岂敢,呵呵,今日庆忌不请自来,是有一番心腹话,想要说与季孙大夫知道的。季孙大夫可否摒退左右?”庆忌满面春风,神色从容地道。   “这……”季孙意如微一犹豫,但见庆忌白衣飘飘,满面微笑,复又想到自己至多是受环境所迫,要逼庆忌离开。对他自己实已是仁至义尽,庆忌无论如何不会对自己有所不利,遂摆手道:“尔等退下。”   身旁一众心腹家将、管事,乃至阳虎、公山不狃、仲梁怀这三大家奴人人面有异色,但是家主既然发话,谁也不敢多言,纷纷称诺退下。阳虎拱手应命时,抬头瞥了庆忌一眼,庆忌笑吟吟地看着季孙意如,并不望他一眼,阳虎暗一咬牙,把虎躯一扭,大步腾腾地也退了下去了。   宇内澄净,晴空朗朗,碧水白云,战旗猎猎。庆忌欣然环顾,然后突然转回头来,一脸肃穆,凝视着季孙意如道:“季孙执政今日号令群臣,睥睨天下,风光一时无俩,然……执政大夫可知你已大祸临头了么?” 第107章 忽悠   季孙意如听了庆忌的话不由大惊,矍然变色道:“公子此言从何说起?”   庆忌一笑,大模大样地走上前去,先在席上坐了,微笑道:“执政大夫何不坐下说话?”   庆忌这番反客为主,令得季孙意如有些失措,他犹豫一下,便也走过去,在庆忌对面坐下。方才庆忌登台,四面八方许多大夫公卿便向这里望来,待到阳虎等人退下台去,整个台上只余下他和季孙意如两人时,更是万人瞩目,大家都注意到他的存在了。   此时二人对座,呈品字形排列的高台上,叔孙玉、孟孙子渊,皆虎视耽耽看着这里,那些公卿大夫们也全神贯注,远远的虽看不清对方表情,也希望从两人的动作上看出一点端倪来。他们的亲眷家将们,见家主如此神情,便也渐渐肃穆,这种气氛迅速传播到整个山谷,便连那些指点嘻笑的庶民们都觉察情况有异,渐渐地闭紧了嘴巴,一时间整个沥波山谷中再不闻半点声息,季孙意如和庆忌坐在高台上,耳旁只有风吹大旗的猎猎风声。   “公子,你这话到底从何说起,不知老夫有什么大祸要临头了?”季孙意如有些沉不住气,一坐下便向他发问道。   “季孙大夫可知叔孙、孟孙氏欲借吴使来鲁的理由,联络公卿大夫,压制你季孙执政的诡计么?”   季孙意如听说是这件事,神色顿时轻松下来,夷然一笑道:“哈哈,原来是这件事,公子未免危言耸听了,纵然吴使来了,又能奈我何?叔孙、孟松氏想靠这件事便扳倒老夫,谈何容易。”   说到这儿他眼神一动,忽地紧张道:“嗯?莫非公子改了主意,不想离开鲁国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公子,鲁国如今内患重重,老夫迫于无奈,实在是不能借兵助你复国了。公子也曾许诺要回卫国去,若是如今执意不走,岂非令你我大家难堪?”   庆忌晒然一笑,顺手拈起矮案上一壶酒,斟了两杯,一杯推到季孙意如手边,一杯擎在手里,淡然道:“执政大人不要着急,庆忌的话还没有说完。季孙大夫可知叔孙、孟孙两家早在十多天前便派人偷偷潜往齐国与鲁君姬稠见面,意欲请他回国了么?”   季氏大惊,手指一颤,几乎便碰倒了面前的酒杯。   庆忌笑道:“呵呵,想来,正式迎接贵国国君归国的使节此时已经出发了。叔孟同流,姬稠归位,季孙大夫还想息事宁人吗?叔孟借吴国之势,损你季氏之威,鲁国群臣,人心已经思动了。待得鲁君归国,阁下执政之权卸去,公卿大夫们对叔孟更要望风景从。   季氏一直位居三桓之首,但是这一遭下来,恐怕要被叔孙、孟孙氏一鼓作气打压下去,从此风光不续了。性命之危想来是没有的,只是季氏一门若就此衰败,沦为三桓之末。不知季孙大夫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其实不需要他点明,季氏再没有政治脑筋,也不会连这些后果都想不到。人往高处走易,人从高处跌下来,那种强烈的反差,是没有几个人受得了的。古人的责任感,大多是创就一番事业,上承祖宗,下继子孙,这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一生最大的梦想和事业。   季氏之强,便起于季孙意如之父季武子,鲁国兵马四分,季氏独占其二,就是季武子的大手笔,刚刚死去的鲁君姬稠也是季武子力排众议,扶为国君的。种种措施,一举奠定了季氏于三桓之中的超然地位,如今只不过到了第二代,季氏的基业假如就此败在他的手里,上愧对祖宗,下愧对子孙,对季孙意如这样的人来说,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怎能不心胆欲裂?   然而……然而他能怎么办?他从未想过谋国,更不敢担上弑君之名,况且叔孙、孟孙既有此打算,岂能没有防备?思及他一番辛苦,只想比乃父更胜一筹,为季氏闯下更大的家业,想不到不但不能独霸庙堂,反要被人打个落花流水,沦落到三桓之末,一念及此,季孙意如五内俱焚,心乱如麻。   庆忌好整以暇地举杯浅酌一口,微微笑道:“季孙大夫,如今……可知道怕了么?”   季孙意如神色一动,色厉内茬地道:“此事当真?这个消息连老夫都不曾耳闻,庆忌公子如何得知?”   庆忌哈哈一笑,一舒大袖,悠然自在地道:“庆忌何止知道,而且知道之后,还亲自出马,已经替季孙大夫化解了这大大的祸患了呢。”   季孙意如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公子此言当真?你……你替我化解了这弥天大祸?公子请速速讲来。”   庆忌笑吟吟地道:“来来来,咱们先满饮此杯,再谈不迟。”季孙意如哪有闲心喝酒,当下急急举杯与他一碰,一仰头便把酒干了。   远远的,叔孙氏与孟孙氏见二人摒退了左右,在高台上旁若无人地饮酒,眼见祭祀龙神的时辰快到了,两人却毫不在意,越说越是亲密,不禁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不知季孙意如和庆忌又在玩什么把戏。   叔孙玉心思缜密,见此情景已悄悄唤来家将头领,嘱咐他率领所部侍卫严加戒备,以防万一。此时季孙意如已经无暇理会其他人在看什么想什么了,他把酒饮尽,抹了抹嘴巴,便迫不及待地道:“公子快讲,你是如何知晓此事,又是如何帮我化解了此事?”   “我如何知道?呵呵……”庆忌眼角向台下微微一瞟,轻笑道:“季孙大夫难道没有看到台下那位叔孙小姐么?”   庆忌心中暗道:“摇光啊摇光,你老公我也是为了咱们今后有车有房,风风光光,等你给我生了大胖儿子,不用象他爹一样东奔西忙。这番让你背了黑锅,也是权宜之计,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日你若知道了真相,可不要河东狮吼、对我大发雌威啊。”   “啊!原来如此!”季孙意如恍然大悟,连连摇头,替叔孙玉悲哀道:“唉,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那你快讲,你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帮我化解了此事呢?”   庆忌把酒杯一顿,淡淡笑道:“这还不简单?鲁君一回来,季孙大夫就要前程堪虞了。季孙大夫全是为了我庆忌,才落得这般下场,想我庆忌,顶天立地一个汉子,岂能坐视不管?庆忌获悉这个消息之后,想到一个主意,当下便假托中了蛇毒,使人做我替身,然后亲自赶去齐国,于万马军中咔嚓一剑,杀了姬稠,就这样,一了不了了。”   庆忌说着,那手还并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劈,做着杀人的动作,然后顺势一扶几案,身子前倾,很“深情地”看着季孙意如道:“常言说,士为知己者死,庆忌为了季孙大夫,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他一闯,何况只是潜赴齐国,杀一弃国之君,季孙大夫不用放在心上。”   季孙意如“感动”了,真的被他“感动”了。他两眼发直地看着庆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许久,许久,一阵风来,吹得他颌下的白须在风中萧索地颤抖着,颤抖着……   庆忌一皱眉,关切地道:“季孙大夫,你怎么……怎么欢喜成这副样子了?”   季孙意如象被黄蜂蜇了屁股,激灵一震,脖子梗直,脸孔胀红,眼中射出疯狂的杀气,象只斗架的公鸡似的慄声道:“你……你还说风凉话?你杀了我鲁国国君,你竟然……竟然杀了我鲁国国君……,老夫……老夫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庆忌很无辜地摊手道:“怎么,季孙大夫……这是要杀人灭口么?大夫要杀我,庆忌束手就缚,大夫只管动手便是。”   季孙意如一呆,疑声道:“杀人灭口?灭得什么口?”   庆忌好整以暇地微笑道:“最不希望鲁君归国的,是鲁国当今执政季孙意如大夫。鲁君归国,对谁最为不得?还是三桓世家之首的季孙世家。至于我庆忌,天下人都知道我庆忌受吴使所迫,马上就要离开了,鲁君回来也罢、不回来也罢,与我庆忌有什么干系?   若说鲁君是死于庆忌之手,而庆忌却死于季孙大夫之手,天下人会怎么想呢?而且这个庆忌,又是假藉中了蛇毒才脱身去的齐国,在此期间,季孙大夫门下的公山不狃、成碧夫人、还有令公子季孙斯都曾来探望过我,居然没有一个看出破绽。嘿嘿!有人信么?” 第108章 接着忽悠   眼见季孙意如面色如土,庆忌快意地笑道:“庆忌若是死了,就算我没有安排人去到处张扬,说是奉了季孙大夫之命才去做了刺客,恐怕普天之下也再无一人信你。到那时,纵然倾尽这沥波湖水,季孙大人也休想洗清弑杀君上的罪名了。或许,季孙大夫立即在这端午节上跳湖明志,再交出季氏封邑从此自贬为庶民,也会会有些有识之士信你清白。”   季孙意如听罢,一屁股跌坐回席上,神情颓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惶惶良久,他突然扶案直起,喘着粗气嘶声低喝道:“庆忌,你为何如此坑害老夫?”   庆忌施施然地道:“季孙执政稍安勿躁,坐下好好说话,这四周的公卿大夫可都看着我们呢。”   季孙意如向四下一扫,心中一惊,连忙收敛了气势,但仍恨恨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庆忌淡笑道:“物无所不有,人无所不为。为势所逼,为求生计,庆忌不得不行耳。”   季孙意如双手扶案,手臂微微发颤:“你竟然杀了鲁君,你以为这便消弥了天大祸事?嘿!我国君一死,祸事才刚刚开始罢了,消息一旦传开,你让老夫如何面对鲁国群臣,如何辩白自己的清白?老夫待你也算不薄,你为何如此害我?”   “季孙大夫何出此言,庆忌拼了自家性命去做这样大事,还不是为了解季孙大夫之难?”   “帮我?你这也叫帮我?”季孙意如怪叫道:“消息一但传开,叔孙、孟孙两家只要善加利用这个机会,老夫就成了鲁国公敌,那时……死无葬身之地了!”   “呵呵,执政大人稍安勿躁,后果哪有那么严重?我给你指的阳关道你不走,来来来,且听庆忌为你解说个明白。”   庆忌也不管那时还没有阳关这个地名,随口说了句笑话,便凑上前来,向他暗授机宜。在四下里正在关注他们谈话的人看来,此时的情景,分明是这对忘年之交越谈越是投机,便连祭祀龙神这样的大事都扔到一边,挨近了去,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了。   “执政大人且请安心,听我慢慢道来。这头一桩,姬稠死时,正逢齐国高、国、田、鲍、栾五大世族联手反晏婴,在双锋山下率军偷袭,当时现场混乱不堪,死伤的齐国公卿大夫数不胜数。姬稠当时也是赶去为晏婴贺寿的,因此他的死,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许多人会以为五大世族行凶,误杀了鲁君。这是其一。   第二么,再过三五日功夫,齐国应该就会把消息送来了,季孙大夫若是没有事先知道消息,必然惊愕慌张,看在有心人眼里,凶手不是你也是你了。但是季孙大夫既已事先知道了这消息,便可预做准备,抢占先机。到时只消听说国君去世,季孙大夫可以马上痛哭流涕,“悲伤”不能自己,然后“缠绵病榻”,竟致不能登朝视事。   再之后呢,便主动提出,国君已逝,请群臣议立新君。您可是鲁国执政啊,新君一立,你这执政之位便要不保,试想你这番作为,哪有恋栈不去的意思?既然不是恋权,杀鲁君和你有个屁的关系,这还不能表明你的清白吗?到那时,新君拥立,你亦有功,再不济也仍是三桓之首,叔孟二人又奈你何?”   季孙意如脸上阴晴不定,变幻莫测,那眼神时而凶狠、时而彷徨,心中天人交战,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主意。   庆忌脸上挂着魔鬼一般的笑容,微笑道:“季孙大夫,时间紧迫,你现在应该马上做出选择了。”   季孙意如惶然失措地道:“选择……老夫如何选择,无论怎样做,都不是万全之策啊……”   庆忌从容说道:“天下间哪来得那么多万全之策?季孙大夫,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选择都是好或者不好的,很多时候,你要面临的选择全部都是坏的,你能做的,只是从中选择一个不那么糟糕的而已。”   季孙意如突然抬起眼睛,冷冷地看着他道:“君上虽然离国,但身边尽多侍卫,你去行刺,风险重重,这么做你当然不会毫无目的。你如今这般蛊惑,要从老夫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庆忌正容道:“庆忌所要的条件并不苛刻,相信季孙大夫足可接受。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如果要在鲁国公开建立反吴的阵营,因为距离吴国太近,姬光必然不安,就算有鲁国鼎力相助,姬光也不会给我从容招兵,休养生息的机会,必然出兵来征讨,那一来,徒为鲁国惹来无尽兵灾,所以,不可明目张胆。我为季孙大夫做这件事,唯一想要的,就是暗中借一城池给我,只要事情机密一些,当能瞒过吴人耳目,不会给季孙大夫带来麻烦。”   季孙意如目中凶光凛凛,冷笑道:“到那时,老夫已非鲁国执政了。不错,依你之计,立了新君,老夫的确避免了受叔孟挟制,打压衰微的败局,但是划地割城、允你招兵这样的大事,上有新君秉政,下有叔孟作梗,老夫做得了主吗?”   庆忌坦然道:“季孙大夫以为庆忌今日请见,所倚仗者,唯有杀鲁君之功吗?”   季孙意如本来心中杀机隐泛,正自挣扎不已,一听他话里有话,顿时便是一惊:“公子此言,到度何意?”   庆忌微笑着看着他,拱手正色道:“不敢有瞒季孙大人,今日庆忌乃是奉家岳之命来劝说大夫,共同平息这鲁国即将到来的一场血雨腥风,还望季孙大夫能够从善如流,那样的话,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好。”   季孙意如惊疑地道:“家岳?你……何时订下了婚事,你岳父又是哪个?”   庆忌向叔孙玉所伫立的高台遥遥一拱手,萧然道:“家岳便是叔孙玉大夫,庆忌今日请见,既是以吴国公子的身份,也是以叔孙氏女婿的身份,这两个身份,可该够份量了么?”   晴天一声霹雳,季孙意如的大脑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鲁君之死,已经骇得他失魂落魄,现在听到一个更不可能的消息,季孙意如再度呆住,他张口结舌地瞪着庆忌,眼睛眨也不眨。一阵风来,吹得他颌下的胡须在风中萧索地颤抖着,颤抖着……   “你……你待怎讲?叔……叔孙玉是……是你何人?”   季孙意如打着摆子哆嗦着说话,看得庆忌一阵揪心,生怕这老头万一有点心血管疾病,这一下就得栽过去。   “季孙大夫不必惊讶,携手为友、反目成仇,犹如云雨之反复,世事本难预料。就在三日前,庆忌自齐国归来后,叔孙大夫便将爱女相许,且与庆忌结下同盟,共同应付鲁国这数百年不曾遇过的凶险局面。”   季孙意如目光闪烁,犹豫不信,冷笑道:“怎么可能?叔孙玉有了打倒老夫的大好借口,怎么会弃之不用?又怎么会与你结盟?”   庆忌轻轻叹息一声,喟然道:“是啊,坦白说来,庆忌刺杀姬稠,本来打的主意的确是把季孙大夫你逼得没了退路,只好与我共进退,我也没有想到家岳他……我返回来时,他的管事休俦正送摇光到沥波湖来,窥破了我的行藏。家岳一知事情经过,便知大势已去。   说起来,家岳不愧为有智有识之士啊,真个是机敏决断,聪颖不凡。他虽能趁此良机与孟孙氏联手,号召鲁国上下讨伐季孙大夫你,把你打得永不翻身,但是如今强敌在侧,三万吴国虎狼之师正在邗邑枕戈以待。他们本来是虚张声势的,可是鲁国内战一起,他们就会弄假成真,挥军来攻了。   不管怎么讲,家岳与叔孙大夫并无不解之仇,他并不想弄个两败俱伤,由得外人得利。为了鲁国的江山社稷,为了不予外敌可乘之机,岳父大人顾全大局,这才决定……,呵呵,说起来,我与摇光虽然两情相悦,而且家岳私下里也很欣赏庆忌,但是他本来是不同意的。这一来为了表示诚意,才顺水推舟,应允了我和摇光的婚事。   家岳知道,与季孙大夫争斗多年,彼此都有嫌隙,恐不能取信于你。不过,庆忌原本与季孙大夫就是同盟,由我出面,相信大夫不会怀疑了吧?当然,合作嘛,就要各取其利,家岳也有一个条件,如果季孙大夫答应,咱们也不必歃血为盟,今日是祭祀龙神的大日子,便在那祭台上同告苍天,祭祀神龙,立下盟约。”   若是叔孙玉不提条件,季孙意如才不信他如此伟大,听说他还有要求,心下已信了几分,便急急问道:“什么条件?” 第109章 又下一城   庆忌见他终于入彀,不由心中一喜,面上却十分沉着地道:“岳父大人只有一个条件,拥立新君由季孙大夫首倡,从先君的公子中挑选。但新君的人选,要由家岳决定。这也算是……家岳的一点私心吧。”   季孙意如此时已是完全信了,他低下头,在心里不断地盘算着,思索着,计较着利益得失。庆忌微笑道:“家岳原来坚决反对季孙大夫攘助庆忌,是因为担心季孙大夫利用执政之权,将兵马、财秣尽数集结于季氏手中。如今季孙大夫只要做一做姿态,又辞了执政之位,对叔孟两家来说,便是没了威胁,他们当然不会再起争斗之心。对季孙大夫来说,因此而免了举国伐之的大祸,也已是极理想的结局。家岳还在等着季孙大夫的决定,不知季孙大夫此番可拿定了主意么?”   季孙意如迟疑着抬起头,向叔孙玉那边望去。可不是么,叔孙玉站在台上,正定定地看着他这边,似乎在等着他的决定。目光再向下一看,季孙意如不由心中一震,叔孙玉那几卫兵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但是人若心中有所思,从神情举止上总能看得出来。若是一群兵中只有一个这样那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数卫兵马人人心怀敌意,想感觉不到都难。   “难道……我若不答应,叔孙玉那头老狐狸就要当场发难?哎呀,不好!”季孙意如脸色大变,这台上一个侍卫都没有,只有一个万人敌的庆忌,若是自己不肯应允,恐怕庆忌立时就会取了自己性命,与此同时,叔孙玉那边挥兵来攻,两下里一接应,自己的人群龙无首,怕要全部葬送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季孙意如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眼见庆忌仍自不急不躁地盯着他看,季孙意如喟然一叹,象霜打的茄子似的,黯然道:“事已至此,老夫还有得选择么?罢了,老夫答应了,只不过……只不过叔孙玉可曾同孟孙氏通过消息?孟孙氏向来性如烈火,他……若不允,我鲁国的一场内乱,仍是难免。要知道,孟孙氏是我鲁国名正言顺的大司马,老夫的兵马虽比孟孙氏为众,但是他前些天藉口演兵习武,调了大批精兵入驻曲阜,老夫和叔孙玉联手,在曲阜城中的兵丁也不过此数。”   庆忌一笑,起身揖礼道:“季孙大夫尽管放心,只要你同意了那就好办了,孟孙氏再如何刚烈,他敢孤注一掷,与季孙、叔孙两大世家为敌么?哦,对了,庆忌这便去见孟孙大夫,还请季孙大夫着令所部兵马有所戒备,万一那孟孙氏真的不识相……”   庆忌脸上露出一片冷厉之色:“那庆忌便在台上生擒了孟孙子渊,季孙大夫再与家岳出兵挟制,罢其孟孙家主之位,立一个肯听命于大人的傀儡,只要能将这一场兵灾消弥于无形,不给外敌可乘之机就是。”   季孙意如唉声叹气,无奈地点了点头,扬声唤道:“阳虎,近前来。”   庆忌微微一笑,拱手后退道:“庆忌告辞。”   阳虎上台,庆忌下去,二人错肩而过时,阳虎以目示意,向他探询地使了个眼色,庆忌只飞快地回了一句:“静观其变,等季氏吩咐。”   阳虎莫名其妙,纳罕地看了他一眼,上台去了。庆忌一步步走下台来,轻轻活动了一下方才一直端着,显得有些酸痛的肩膀,叔孙摇光忙迎上来,关切地问:“公子,怎么了?怎么这么久?”   “哦,呵呵,没甚么。季孙大人唠唠叼叼,左右不过说些他不肯助我也是为情势所迫一类的话,只好陪他闲叙一番。”   庆忌说着,抬头看了远处孟孙氏的高台一眼,只见孟孙氏倒是端坐台上,不肯向这边张望打量,但他的子侄和管事,都站在一边朝这里张望不已,这里的情形,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庆忌一笑,对叔孙摇光道:“你先随休俦管事回叔孙大人身边,我去见见孟孙大人,马上就来。”   叔孙摇光一呆:“见孟孙子渊,见他做甚么?”   庆忌拉起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边走边道:“既然季孙都拜了,还差他一个孟孙么?当初赴曲阜,孟孙子渊也是宴请我的主人之一,便也顺道拜访一下好了。万一一会令尊不肯答允我们的婚事……,怕是没有机会再向这位孟氏家主道别了。”   “嗯”,叔孙摇光心里甜甜地任他牵着小手向前走,走出一段距离,到了叔孙氏和孟孙氏两座高台的中间位置,叔孙摇光站住了脚步,抬起头来,直视着庆忌,勇敢地说:“你去吧,我在父亲身边等你,如果父亲嫌弃你,我……就跟你去浪迹天涯!”   “嗯!等给他生了外孙子再回来,不怕他不认,哈哈。”   叔孙摇光的脸蛋腾地一下成了大红布,但她却无恼色,只是羞喜地白了庆忌一眼,俏然返身向父亲所在的那座高台行去。庆忌微笑着看了眼她曼妙优美的身姿,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充满自信地向孟孙子渊处走去。   ……   似乎一样的场面,不同的是,对面坐着的是孟孙子渊,而非季孙意如。庆忌神色平静,稳如泰山,孟孙子渊却须发如张,眼瞪如铃,只是除了台下孟孙子渊的亲族近侍,远处的人可看不出二人之间的神情变化。   庆忌把对季孙意如说过的话对他又说了一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止是叔孙玉的女婿,而且是季孙意如的盟友,季孙盟友、叔孙佳婿、吴国公子,这身份,够资格与他谈判了。   甫听说鲁君已然被杀,美梦破灭的孟孙子渊又惊又怒,这老头儿性情暴烈,老而弥坚,想也不想便向庆忌挥出一拳。只可惜老不以筋骨为能,便是他壮年时也不是庆忌对手,何况偌大的年纪,他的肩膀只一动,庆忌就一个箭步到了面前,拳只挥出一半,就被庆忌握住。宽袍大袖,肢体的动作不甚明显,台下剑拔弩张,在别人看来倒像两人正握手言欢。   直到庆忌说出他与季孙意如、叔孙玉三人莫须有的盟约,孟孙子渊才泄气坐下,绝望地道:“叔孙玉这匹夫,难怪不肯将女儿许与我孟孙家,原来早就与季孙老儿打定了这样主意。”   “孟孙大夫,这你可是错怪家岳了,说起来,这不过是三天前的事。”   “嘿!三天前?我呸!两天前他就在与我饮酒,何曾向我提起过这桩事来?直到与季孙老贼定下了盟约,他才让你知会与我,枉我与他这么多年来称兄道弟!”   “孟孙大夫,谁不想为自己打算呢?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家族、为子孙着想吧,家岳知道孟孙大夫性如烈火,怕先说给你听,你若不允,一旦张扬开来,三桓内战,受害的何止是一家一姓。还请孟孙大夫体谅。”   孟孙子渊气咻咻的,眼见季孙氏、叔孙氏两大家族的兵卫全都杀气腾腾,两位家主站在台上,遥遥逼视着自己,恐怕只一摇头,立刻就要身首异处。唉,兵临城下,夫复何言?   孟孙子渊颓然坐倒,把牙根咬得格格直响。   庆忌一笑:“孟孙大人还在执着于什么呢?意气之争吗?人生一世界,草木一枯荣,是不是孟孙大夫非要让孟孙世家在三桓之中除名才甘心?”   “你好大胆子,竟敢威胁我?”孟孙子渊向他怒目而视。   庆忌神色不变,淡淡地道:“山有高低,水有深浅,没有本事,岂敢与大人谈判?孟孙大夫,现在似乎不是你充狠耍横的当口。允与不允,关系的是孟孙家族的存在与否,与我倒没有太大关系,你说是吗?”   孟孙子渊胸膛起伏,半晌才“啪”地一甩袖子,铁青着脸色道:“匹夫!老贼!”然后仰天长呼一口气,恨恨道:“若非为了孟孙家族,老夫纵死也不会受此屈辱胁迫!”   庆忌莞尔一笑,长揖一礼,温文尔雅地道:“多谢孟孙大夫成全,庆忌这便去见过岳父大人,把孟孙大夫的意思告诉他。孟孙大夫,庆忌告辞了。”   “滚!快滚!老夫根本不想看见你的丑样子。”孟孙子渊仰首向天,眼角都不看他一下。   庆忌哈哈一笑,举步下阶……   叔孙玉看着眼前的庆忌,再看看正担心地候在台下的叔孙摇光,两人都是一身雪白衣裳,男的风度翩翩,女的仪容袅袅,端得是极般配的一对玉人,不谈相貌,他的才干、能力,也无一不是上上之选,难怪女儿喜欢了他,只可惜……,唉!只可惜,虽然一向宠着女儿,这一次却不能由着她的心意了。   叔孙玉暗暗一叹,向庆忌冷冷问道:“庆忌公子所为何来?”   “庆忌此来,有两件大事,这第一件么,便是向令媛叔孙小姐求亲。”   叔孙玉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庆忌公子可是在说笑吗?人贵自知,我的女儿,虽非公室之女般尊贵,我也断不会容她嫁给你这颠沛流离的落难王孙!” 第110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   庆忌晒然一笑:“想不到叔孙大夫也是目光短浅,毫无远见之人。昔年公子重耳,奔走各国,惶惶不可终日,历三十年,何等凄惨?最终犹能复国登位,成就一代霸主。齐桓公、秦穆公慧眼识英雄,对他礼遇非常,先后将宗室之女与亲生女儿嫁给他以笼络人心,他们不愧均是天下霸主中的人物,眼界何等高明?从此两国睦好,互为倚助,传为千古佳话。如今庆忌,较之当年重耳,不知强上多少,何以叔孙大夫只看到庆忌今日的落魄,却看不到来日的辉煌?”   叔孙玉耸肩而笑:“重耳虽然落魄,彼时列国情况却也与今日不同。如今庆忌公子但凭卫国艾城一地,便想把那姬光推下王位,重夺吴国江山么?”   庆忌神色不变:“叔孙大夫以为不可能吗?前次兵发吴国,庆忌便势如破竹,若非江上遇刺,焉知今日不会已经然登上吴王之位?”   叔孙玉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百姓庶民不会管你是遇刺还是兵败,只要你败了,在他们心中不败的声威便会大打折扣,吴军对你的畏惧之意便会大为减轻。姬光有伍子胥、伯噽这些能臣相助,很快就能稳定吴国局势,得到吴国民心。而你,再度举兵谈何容易?若是等上三年五年,便再难撼动他了。”   庆忌听得暗暗钦佩,原来倒是小觑了这个叔孙玉,想不到他能看的如此透澈。历史可不正是这么发展的吗,姬光得吴王之位,不过几年功夫,就巩固了地位,得到了吴人的拥护,开始放心大胆地四处出兵征伐了。   但是此刻,庆忌当然不会拍这个准老丈人的马屁,赞他大有眼光,庆忌仰天打个哈哈,胸有成竹地道:“若是庆忌能在明年三月间便再度举兵,而且能得鲁国之助,施以奇袭,叔孙大夫还认为庆忌毫无机会吗?”   叔孙玉失笑道:“鲁国谁会助你?季孙意如患了失心疯不成?”   庆忌正色道:“患了失心疯的不止季孙大夫一个,还有孟孙大夫。”   叔孙玉终于色变,动容道:“你说什么?”   于是……,庆忌把同一个故事又说了一遍,只不过这一次,他成了季孙氏和孟孙氏的坚定盟友。   闻听鲁君已死,还在做梦盼他归来,打击季氏嚣张气焰、一展胸中抱负的叔孙玉脸色苍白,他死死盯着庆忌,用呻吟一般的声音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可知,我现在一声令下,麾下勇士便会一拥而上,任你如何骁勇,今日也要血溅高台!”   “叔孙大夫何必吓我?不就是一死么,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是能够不朽的,何况短暂的生命。千秋功业,一世荣华,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坯黄土。然而,人这一生,何其短暂,能够有所作为,那才有意义。”   “你不畏死?”   “我不惜死!”   两人目光对视,目芒凛冽,谁也不肯退缩。   久久,庆忌轻轻闭起了双眼,微微侧首,听着耳边隐隐的风声,悠悠说道:“人生如烛,顶燃到底,为光而亡……”   他跪坐在叔孙玉对面,距离不过三尺。叔孙玉腰间有剑,手正按在剑柄上,只要拔剑一挥,庆忌倾刻间就要血流五步,尸首两分。即便他全神贯注,弹跳起来的速度也不可能快过剑速。   然而,叔孙玉紧紧攥着剑柄,攥到手臂微微发颤,眼中的凶光闪烁半晌,竟到渐渐褪去,那紧张绷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   庆忌张开眼睛,忽然一笑:“叔孙大夫本有两个选择。一、杀了庆忌,让你的女儿恨你一生。同时,与季孙、叔孙开战,鲁国内乱,吴国趁机起兵,一举倾覆,世上从此再无三桓世家,也无庆忌此人,大家同归于尽。   看来叔孙大夫是不愿做此选择了。那么,就只剩下第二个选择,顺势而为,从善如流,大家一团和气。做为交换条件,未来的鲁国君主人选,可以由叔孙大夫来决定。叔孙大夫,你不想一雪令尊当年之耻吗?如今有了这扬眉吐气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要?你与季孙斗了几十年,不就是想壮大叔孙世家,掌握更大权力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不要?   难道是忠于鲁君吗?可笑!我相信你没有弑君篡位的野心,但是也决不相信你对鲁君会有忠心,如果你对鲁君还有半点敬意,两年前也不会与季孙、孟孙一齐动手,把他赶出鲁国去了。庆忌实在不知道,你想坚持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洗雪父亲当年之耻”,这句话在叔孙玉心中象一声惊雷般炸响,让他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季武子当年使巧计把鲁国军队一分为四,独自占了一半,权威顿时凌驾于叔孙、孟孙两家之上。当时,鲁国先君过世,未曾留下遗嘱,也没有嫡系世子,新君需要三桓来共同确立。孟孙世家的家主偏巧与鲁国先君前后脚的病故了,新的孟孙家主还没有选出来,所以当时朝中只有叔孙玉之父叔孙豹和季孙意如的父亲季武子共同主持这桩大事。   叔孙豹并不同意由姬稠继位,朝堂上,在公卿大夫面前,叔孙豹侃侃而谈,大讲姬稠不配为君的缺点,足足讲了两柱香的时间,季武子一直沉默不语,直到他讲完,季武子才用轻蔑的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就是他了!”   就这一句话,满朝公卿俯首响应,新的鲁君就此产生。叔孙豹颜面尽丧,气得几乎吐血,回家后大病一场,缠绵病榻达半年之久。那时,叔孙玉还是一个少年,亲眼见到父亲所受的屈辱和折磨,这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这件事曾让少年时代的叔孙玉一度羞于出门,他怕见到其他世家的公子们受到他们的耻笑。   如今,庆忌这句话突然勾起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那一股愤懑之气。“今日鲁君,由我指定,为亡父一雪前耻!”这个念头,就象漆黑暗室中的一根蜡烛,而欲望,就是那火石,火石“嚓”地一声点燃了这根蜡烛,渐渐把光亮洒满了他的整个心室。   “叔孙大人,意下如何?”   叔孙玉收起思绪,抬起眼睛,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就算我同意了他们,又为何一定要把女儿许配给你。这个盟约,用不着把我的女儿做为一件信物吧?”   庆忌正容道:“当然不用。我说过了,求亲,是第一件事。盟约,是第二件事。两件事之间本没有什么关联。叔孙大人不想把摇光小姐当成一件信物,庆忌更不愿委曲了叔孙小姐,我是真的喜欢了她,才向叔孙大人郑重地求亲。”   叔孙玉眯起了眼睛,眼睛里闪烁着隐隐的光芒:“如果你有一个女儿,你会放心把她嫁给一个无家无国、前途未卜的男人吗?”   庆忌仔细地想了想,认真地道:“如果,我爱亲人胜于利益,而她爱那个男人,我会答应她。如果,我爱利益胜于亲人,而她有可能会成为我的家族史上第一位王后,我会答应她。”   叔孙玉目芒一缩:“好一张利口!”   “谢岳父大人夸奖。”   叔孙玉双眉一挑:“我答应了么?”   “你会答应的。”   庆忌自信地一笑:“因为……不管你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女儿,我接下来的条件相信都会令你相当满意。”   “哦?”叔孙玉双眉又是一挑。   “因为我需要一座城池,用隐秘的身份在那里经营,表面上,我是不受鲁国三桓接纳的,故此,这桩婚事当然也不宜公开。这样,它就是仅限于我与三桓世家才知道的一个秘密。而我迎娶摇光姑娘的时间,则定在光复吴国之后……”   叔孙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庆忌淡淡地笑了笑:“喜欢一个人,不仅仅是占有,也该为她着想。如果复国路上,庆忌战死沙场,我不希望她为我做一个披麻戴孝的未亡人!”   叔孙玉的双眉慢慢舒展开来,目光中的凌厉渐渐被一抹柔和的笑意所取代:“好,我……答应你,三桓合作,共同应付国君薨后鲁国之乱局……”   ※※※   庆忌在叔孙氏台上与叔孙玉唇枪舌剑地一番争斗时,叔孙摇光在台下紧张的浑身发抖。上面,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心爱的情郎,两个人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她是多么不希望两人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啊。   待到庆忌从台上下来,叔孙摇光紧张得喉头发干,脚下连向前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急迫地盯着他,庆忌向她一笑,再点一点头,叔孙摇光的一颗心顿时放进了肚里,她惊喜地看着庆忌,嘴唇翕动了一下,忽然低下了头,红云满脸,艳若桃花。   庆忌微微一笑,举步向自己的车子走去。如今三桓怯于鲁君一死带来的可能后果,只能与他合作,而且都以为是以他为纽带,联系着三桓之间的这种合作关系。但是这毕竟是幕后交易,得瞒着吴国耳目。   按照约定,三桓会在吴国郁平然郁大夫的逼迫之下让步,“庆忌”将因此被迫离鲁返卫。这样的话,现在的这个庆忌就不能在鲁国公开露面了,现在当然也不宜和叔孙摇光有进一步的亲昵表现,说不得,过两日叔孙摇光还得在小姐妹们面前做出一副老父棒打鸳鸯的幽怨模样来为他遮掩。   可是,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动作,并没有瞒过一个人的眼睛。李寒站在不远处,一双阴鹫的眼睛正在冷冷地看着他们。嫉妒是一种毒,如果他从不曾生起过对叔孙摇光的妄念,那么他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然而,狂妄自负的男人心中产生妄念的时候,他会一厢情愿地把妄想当成必该实现的现实,叔孙摇光对庆忌的情意,在他看来,就是对他的背叛。怨恚,已深深埋在他的心底……   吉时已到。   龙头披上了红绸,被参赛舟手扛上了肩头,点香烛,献祭牲,登祭台,请龙。   三桓家主走下高台,缓缓行向中间那座最高的祭台,在长长的祭台阶梯下停住。季氏居中,叔孙居左,孟孙居右,彼此一望,表情各异。   孟孙子渊寒着一张脸,瞧见他们两个气就不打一处来,见了他们两个话也不说一句。三个家主各怀鬼胎,叔孙玉竟未发觉孟孙子渊这模样可不太象是与季孙意如早有合谋的同党。他和季孙意如互相看着,忽然一齐拱了拱手,季孙意如皮笑肉不笑地道:“叔孙大夫,恭喜你得此佳婿呀。”   叔孙玉也皮笑肉不笑地还礼道:“季孙大夫,真是慧眼识英才啊。”   “哈、哈、哈、哈……”,两个人的招牌式奸笑还未结束,孟孙子渊已不耐烦地一拂袖子:“甚么英雄狗雄、吉时已到,登坛祭神去吧!”说罢也不顾季孙意如乃是鲁国执政的身份,大步腾腾向祭坛上走去。   季孙意如和叔孙玉对视一眼,讪然一笑,也一提袍裾,举步登坛。彼此嫌隙已生,他们又怎会剖心置腹地与对方言谈。   “吉日兮辰良,举祷兮上苍,冲风起兮水扬波,心飞扬兮浩荡;波滔滔兮来迎,遨四海兮龙王……”   同所有人一样,肃穆立起拱手听着季孙意如吟唱祷词的庆忌,望着祭台上的三桓,嘴角悄然浮起一丝微笑。   一艘艘龙舟即将乘风破浪,一往无前,庆忌看着那碧波鳞鳞的沥波湖,心里亮堂堂的。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第111章 拔了头筹   龙舟大赛,对三桓世家来说,是互别苗头的一件机会。今年的龙舟大赛,对季氏门下来说,更有一个大大的彩头。只不过现在红旗一挥,战鼓隆隆,数十条龙舟迎风破浪,在整齐的号子声中向前疾驶的时候,三桓世家乃至诸多公卿大夫们却已完全无心于赛事了。   三桓家主各怀心事,眼睛望着一碧千顷的沥波湖水,心里却在盘算着鲁君死后的政治格局,自己的家族如何从中谋取更大的利益。其他世家同庆忌的关系到底有多密切,是不是还有瞒着自己的什么秘密约定。   而公卿大夫们则授意管事、子弟,同三桓世家中交好的友人来往攀谈,旁敲侧击地打听方才公子庆忌连登三座高台,与三桓世家到底说了些什么。   真正无忧无虑,呼喊喝彩,对龙舟大赛十分投入的,反而是那些苦哈哈的升斗小民。当那些大人物们心神不属,绞尽恼汁地忙碌于权柄时,他们反而是最轻松、最快乐的。   湖上,最卖力气的就是季氏门下的各支船队和叔孙氏门下李寒率领的船队。李寒知道,他想在叔孙家飞黄腾达的梦想在很大程度上已经破灭了,但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要寻找一个契机,从而攀上一个望族,并不是很容易的事,离了叔孙家,离了舅父休俦的照顾,他未必便会比现在做得更好。叔孙摇光与庆忌有情,但是叔孙玉未必会同意。李寒可是从休俦那儿了解了许多消息,知道叔孙摇光与庆忌相恋后,叔孙家主曾经暴怒的反应的。   “一个年纪轻轻、心性未定的女子而已,能有什么气节,待到庆忌被赶出鲁国,用不了三天,她就会把他忘到脑后。想来她喜欢的就是孔武有力的男子,这一点我也未必就弱于庆忌。她能恋上如今丧家犬似的庆忌,就一定也能喜欢了我这并非世家出身的平民。只要我略施轻挑,她一个小小女子……哼哼!”   李寒咬着牙想着,嘴角露出生寒的笑意,肌肉贲起的双臂更加有节奏地擂着战鼓,两侧的健儿整齐划一的舞动长桨,水花四溅,船头在水面上破开一条直线,向前方飞快冲去。远处,终点插着锦绮彩竿作为标志,谁最快赶到那里,再最先返回祭台前,便可夺冠。   李寒微微侧目瞄向一旁,数十艘龙舟,他唯一在乎的就是由庆忌亲兵组成的船队。这些在湖上练舟,他没少观摩研究吴人划舟的技巧,并把观察到的一些技巧全都教给了自己这一队人,自忖比起他们未必弱到哪去,但是此时看去,对方竟比自己快出半个船身,李寒不由暗暗心惊。   成碧夫人这支船队,都是由善水的吴人组成,他们平素练舟,其实也未藏拙,但是许多东西不是你看了就能掌握的,他们肯把全部实力展现出来,就是料定鲁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全学了去。技巧你可以学,却未必能那么快掌握熟练;技巧掌握的熟练了,也只是个人行为,未必就能配合如一。寒龙舟,本就不是一个人的比赛。   三千大千世界,哪个不争?只是他们争得这般如火如荼,看在旁人眼中最是激烈,其凶险和激烈,却实不及方才庆忌与三桓间唇枪舌剑看似轻松的凶险。方才但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此刻沥波湖畔已是杀声震天,不知多少男女的血肉要喂了鱼虾、肥了土地。然而,那样的凶险本就不是寻常人有机会碰得到的,福耶,祸耶?   成碧夫人站在成府台上,踮着脚尖,翘首望向远处,两只粉拳攥得紧紧得,脸蛋涨得有些发红,待见自家的龙舟第一个到达挂着三角红旗的旗杆处,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象游鱼似的翩然掠去时,她惊喜的象个小姑娘似的雀跃跳起,欢喜一声。   见她如此举动,庆忌不禁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成碧夫人双眼发亮,紧紧盯着湖面,娇艳欲滴的双唇微微翕动,好象正给勇士们加着油,丝毫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庆忌与叔孙摇光的定婚,目前是见不得光的,既然有了约定,反而要避嫌疑。而且,名份既然定了,女孩儿家的心思细些,欢喜之余反多了几分羞涩,让她再公然与庆忌站到一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今日本来无人邀请庆忌前来,他不请自到,一时也不知该把他安排到哪里才好,三桓正各怀鬼胎,不管他站到谁家的瞭望台上,恐怕别人都要胡乱猜疑些什么。正在这时,成碧夫人已让弟弟成秀亲自赶来迎他了。成碧夫人的船队是庆忌借给她的人,她来相邀,顺理成章,这样安排最是妥当,庆忌欣然应允。   庆忌今日一到,成碧夫人其实就已经留上了心,她心中是认定了庆忌使了替身,自己借机远遁的,对于庆忌的目的,她一直有些好奇。不过商人的谨慎和狡黠,使她本能地保守了秘密,不曾对任何人提起。今日见庆忌连登三台,拜访三桓,彼此之间好似还颇为亲密,成碧夫人不禁暗暗庆幸没有坏他好事,见他从叔孙玉家的高台上走下来时,成碧便已着弟弟亲去迎接。   庆忌本来想去季孙氏台前,毕竟他一直就算是季氏请来的客人,站在他那一边也算合情合理,站在那儿与阳虎刚刚简单谈了几句,成秀便到了。成碧夫人本是季氏门下,到她那儿对叔孙和孟孙的刺激又比较小,庆忌便欣然从命。   很巧,今天成碧夫人罗衣一袭,也是白色。她本来就喜欢素色,成碧夫人对自己的容颜是十分自傲的,她那天生娇丽无俦的容色,原本就不需要任何鲜艳来衬托,只是庆忌也是一身白,一个伟岸、一个窈窕,两人往那儿一站,颇有些……她本来心底里是有些不自在的,只是这时看得紧张,是真的把庆忌忘到脑后了。   台下,季小胖正嘟着一张汗渍渍的大脸跟几位公卿大夫家的孩子围成了一圈在赌钱:“有还有人下注吗?再不下可晚了,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喔。”   几个小毛孩子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真当俺们傻啊?俺爹说了,你家赛龙舟的都是吴人,一定赢的,俺们才不赌。”   季小胖笑得很憨厚的样子,肥肥的下巴随着他的笑容颤巍巍地抖:“话不能这么说啊兄弟,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那我家要是万一输了呢?我可是一赔十的比例,你那点小钱算什么啊,万一赢了,可立增十倍,富贵险中求啊兄弟。”   这样一说,便有两个小毛孩子犹豫起来,季小胖一见有门,连忙花言巧语蛊惑一番,到底说的他们动心,掏出了自己的零花钱。季小胖笑得愈加亲切,又看向其他几个孩子,那几位小公子连忙警惕地捂住口袋退了一步,其中一个嚷道:“我才不上你的恶当。我就是不赌。”   “呵呵,不赌赛船,赌别的也成啊。”季小胖笑容可掬地道:“不如咱们赌祭台上的那杆龙旗啊,你看那旗子卷住了,咱们赌它多久才会被风吹开。”   那位小公子摇头道:“不赌这个。”他眼珠一转,忽地小声道:“要不,咱就赌你娘亲几时嫁给庆忌公子,成不成?”   季孙笙假意变色:“胡说,我娘亲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嫁给庆忌公子?”   那少年道:“咦?可我听说你娘亲不是喜欢了他吗?还有人说,他们一起出入酒店,嗯,还很晚的时候偷偷见面……”   “嘘……”,季孙笙“脸色大变”,他把一根胖胖的手指竖到唇边,左右看看,才很紧张地道:“可不行胡说啊,若是让我娘亲知道你们对别人这样讲话,会去找你父母理论的,少不得你们要挨顿打,知道吗?以后说话要小心!”   关于秘密的传播,就是你越当它是个秘密,别人传得越起劲,看来季孙笙是深明个中三昧了。几个小毛头作恍然大悟状,一齐心有灵犀地点头:“明白,明白。”   庆忌好笑地看了眼成碧夫人忘形的模样,也将目光投向了波光浩渺的沥波湖。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太多了。离开卫国几个月了,那是他的根基,一定要尽快回去看看。   然而临走之前,他还得和鲁国三桓把后续的事情都敲定下来,起码等这里的一切都上了轨道才能回去,否则这一番努力很可能又要付诸流水,毕竟拖的越久,希望越渺茫,返攻吴国的最佳时机,就在明年三月。   同他一样心潮起伏的,是季氏门下第一权臣阳虎。做为一个知道相当多内幕的同谋,阳虎今日亲眼见证了一向以武勇闻名的庆忌用另一种手段把鲁国三桓耍得团团转。这使得他心中豁然开朗,原来三桓家主、天生的上位者,其实也不过如此。野心,在阳虎心中滋生的更加迅速了。   一介家臣、一介布衣,崛起于低微,在这以血统论高低,几大家族与国君一族承包一切政府肥缺的社会里,他虽然一直在挣扎,却始终不知道希望在哪里。而今,庆忌戏弄三桓于股掌之上的手段,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对于上位者最后一丝敬畏,都被他心中这种突然滋生的更大野心所取代了。   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彩声响起,正自神游物外的庆忌忽觉臂弯一紧,扭头一看,只见成碧夫人抓住了他的一条手臂,欢喜得满脸飞红,象孩子似的忘形地跳起来,连声道:“胜了!胜了!公子,我们胜了,我成府船队拔了头筹了,呵呵!”   庆忌失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成碧夫人洁白的前额乌黑的刘海平贴额鬓,额间环着一条精致的细金链子,眉心正中以金盘成梅花状,里边镶着五粒小小的红宝石,衬得她吹弹得破的肌肤愈加娇艳,此刻她一跳动,那朵“梅花”也在她额心跳跃着。   眼见庆忌如此平静,成碧夫人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只我该贺吗,公子从我手中抢了卫晋两国的生意去,难道不欢喜?”   庆忌忍不住大乐:“不错不错,同喜,同喜。”   “这样才对,来人,上酒。”   成碧夫人放手,神采飞扬走到台边,一个俏侍立即斟了两杯酒,脚步轻盈送上台来。成碧夫人笑盈盈上前取酒,双手一抬,羽袖滑落,露出白生生一截皓腕,托酒的朱红色托盘已被她擎在手中。   庆忌在后边看着,成碧夫人一身轻软罗衣,娇躯一动,风摆衣袂,纤腰紧致,颈项修直,然而整个身体的线条柔润,却又不显瘦削,确实曼妙之致。要知道那时的大袖深衣哪怕质料再如何轻柔,都有一种雍容大度的味道,如果穿着三层轻罗深衣,犹能显出纤细,那袍中的身子必是真的苗条纤柔到了极致。   这样犹能做到瘦不露骨,犹有腴嫩之感,已是女子中的珍品了。何况……何况那日在鲁脍居,庆忌曾自她襟袍中亲眼窥见过一双豪乳的轮廊。那时候假货不曾泛滥,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对宝贝啊。   这样该紧致处紧致,该丰盈处丰盈的胴体,若是抱起来不知该何等销魂。可她春春貌美未及三旬,却早死了丈夫。或许真如阳虎所说,大凡天命尤物,不妖其人,必妖其身,上天是不会容许绝对完美的存在。   成碧夫人返身走来,体态曼妙,轻盈如作掌上舞,行至庆忌面前,双手托盘,微微弯腰,嫣然笑道:“公子请酒。”   “呀,何敢劳动夫人尊躯,庆忌实在惶恐。”   成碧夫人抬眸瞟着庆忌,也不起身,娇靥似笑非笑,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轻笑说道:“少来装模作样,公子庆忌几时做过知礼的人?”   那模样又娇又俏,大有刺激暖昧味道,庆忌明知她不是有意情挑,只是在发泄那日在鲁脍居的不悦,可是瞧了这样妩媚上脸、红唇一线的娇美写意,仍是不觉心中一荡。   成碧府上夺冠,成府上下欢呼雀跃,得意洋洋。成秀早使人把鼓乐等物敲得震耳欲聋,大肆庆祝,以彰显成府之威。小胖子季孙笙怀里揣着一堆赢来的乱七八糟战利品,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躲避着几个年纪太少,输了不甘心想把自己宝贝讨回去的小毛孩。   成府船队的龙首,被八名赛手、一名鼓手齐齐抬起,登上高台,请执政大人披红、润晴,赏赐礼物,一切都有现成的程序,三位大夫记不过来,自有府上管事早把流程条例背得滚瓜烂熟,引导他们一一完成。   好不容易办完这一切,叔孙、孟孙向季孙执政拱一拱手,客套话也没说几句,只约定了今晚相见的地点,便匆匆下台下去了。盟约立于今日,只不过大家都首肯了握手言和的意见而已,许多涉及自家利益的具体事情还没商量,而明日吴国使臣郁大夫便要到曲阜了,也得确定一个应付的办法,保持三桓之间的步调一致,如此种种,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哪里还有心在这里待下去,都想马上赶回去布置一番,与亲信之人计议个明白,以便晚上三桓与庆忌会唔时大家讨论分配一下。   人同此心,季孙意如也是这般想,同叔孙玉、孟孙子渊不同的是,他心中不但想着这些事,还有些后悔、不甘的情绪。本来嘛,庆忌是他大力主张迎到曲阜来的,庆忌在曲阜期间又是他竭力维护,可以说两人之间的关系最为亲密。恨只恨,自己犹豫不决,始终拿不定主意,使得叔孟二人从容反击,最后为他人做嫁衣裳,反让叔孙玉先与庆忌确立了同盟关系。   如今,庆忌是叔孙玉的女婿,人家已是翁婿之亲,自己昔日那点恩德同这样的关系相比还算得了什么?不管怎么算,自己和他的关系都隔着一层啊。等他拥有一城,暗中招兵,等于在鲁国三桓之外又增了一军。   这支军队虽然不是直接掌握在叔孙玉手中,但是一旦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恐怕庆忌十之八九是要站在叔孙玉一边的。谁规定这只军队只能用来对付吴国了?剑握在手,劈向谁,还不是握剑的人说了算?只此一举,叔孙玉就足以与自己分庭抗礼了,更何况新君由他指定,不管怎么讲,对他都会亲近一些。   季孙意如懊恼地想着,正欲举步下台,忽然瞥见自家门下的成碧夫人正手端漆盘,向庆忌呈酒,两下里白衣如雪,晏笑盈盈,风度翩跹恍若一对玉人,季孙意如不由心中一动,脸上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112章 循循善诱   曲阜。   抬头看着那高大的城门,众多兵马保护下的吴国使节郁平然一时百感交集。这一趟出使吴国,还未到都城,便送了自己从弟的性命,还搭上一个副使马奕。马奕是大王的亲戚,此番回去,还不知会不会受到小人馋言、大王责难。而今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到了鲁国的都城,无论如何,总要完成了使命才好,否则,真的是无颜归去了。   “郁大夫,请,前方相迎的这位便是阳虎大人。”奉命亲自护送吴国使节赴都城的公孙卷耳大夫对郁平然介绍道。   “喔,原来是阳虎大人。”郁平然也是听说过阳虎大名的,此人虽是季氏门下行走,并无公卿大夫身份,却俨然就是鲁国的宰相,权柄甚重,不可失了礼节。郁平然压下丧弟遇袭的悲愤,抖擞精神迎了上去。   阳虎春风满面地迎上来,老远就一揖到地,高声说道:“郁大夫,阳虎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季氏府上,成碧夫人正襟危坐,炉上的炭火已经快灭了,茶汤也早煮得没味了。这茶,本是公卿大夫们才可享用到的一种饮品,原本还不甚流行,不过鲁国一向追随齐国风气,齐国的晏婴是极好饮茶的,于是饮茶风气在齐鲁一带便传播的甚快。那时虽无各种名茶的诸多分类,但是茶的好坏还是大有区别的,成碧富甲天下,只要一品,便知今日喝的这茶不过一般,不过成碧夫人却不敢现出半点不悦。   虽说凭她的身份,在外边很吃的开;凭她的美貌,趋之若鹜的男人更是数不胜数,但这里是季府,这里的主人是季孙家族的家主,同时又是当今鲁国的执政,无论是政治权力还是宗族权力,只消一句话就能把她打得永不翻身的权势人物。所以,这一代尤物也只能乖乖坐在那儿,不敢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昨日赛舟夺冠,她便巴不得季氏马上将家族的海盐经营权造册登记,移交给她。但是,她当然不能主动讨要,而季氏忙于同叔孙、孟孙订立同盟的细则,商量应付吴国使臣的办法,恐怕一时半晌是没有闲心理会这事的,她又不敢上门催讨,便连暗示的心思也不敢用,本想耐心等上十天半个月的,只是想到这十天半月就不知要少了多少收入,心中不免有些肉痛。   不想今儿一早,季氏便使人上门,令她过府相见,成碧夫人又是纳罕又是欢喜,于是急急的打扮停当,便赶到了季府,谁成想,她到了,季孙意如却仍在宫城里议事,这一坐就是大半晌,两条玉腿都麻木了,还不见他回来。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声响,有人唤道:“主人回来了。”便有一些家奴侍婢迎出去,成碧一听,连忙扶膝起来,双腿坐得酸麻,脚下有些不便,她却不敢表现出来,强撑着走到门口,双腿血脉刚刚行开了些,季孙意如已经大步走进厅来,后边跟着阳虎、公山不狃和仲梁怀。   “成碧见过家主。”成碧夫人连忙上前见礼。   “唔,唔唔,坐吧坐吧,一家人,不须拘礼。”   季孙意如跟成碧夫人的儿子季孙笙是小赌友,彼此熟悉的很,对他的母亲倒是有两年不见了,如今一看艳色殊然,明媚照人,娇艳更胜往昔,季孙意如也不禁眼前一亮:“这女子,一身芳菲,愈见妩媚了。可惜了子菲,却无艳福享用,早早的便去了。唉,从弟子菲也算自己身前一员大将,若是他活着,兄弟同心,季氏的局面也不会象现在这般被动了。”   季孙意如遗憾地想着,先在席上坐了,成碧夫人这才在侧席就坐,欠身道:“蒙家主召见,成碧不敢怠慢,一早便来府上候着了。家主处理朝中事,一定疲乏了,可要先歇息一下吗?”   季孙意如摆摆手:“没甚么乏的,就是应付那吴国使节,颇费了番唇舌,那郁大夫真是好一张利口啊,便连老夫也几乎招架不住。”   他抬头看看,见阳虎、公山不狃三个家臣还杵在门口。厅上坐的一位是家主,一位是家族中的夫人,他们这些家奴只能一旁侍候,是没有座位的。季孙意如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按我的咐咐,该忙什么的忙什么去,未经传呼,不必上来。”   “诺。”三人一听,连忙弯腰施礼,拱手退下。   成碧夫人听了隐隐有些不自在,她是一个妇人,而且还是一个孀居的妇人,家主摒退左右,只留她一个妇人在堂上,这已是一件失礼的事了。虽说大门敞着,门侧廊下还有贴身家奴侍候,但是在这些上等人眼中,从来未曾把这些人也当成人来待的,那些人同身边使惯了的一件器物没什么区别,所以现在两人等同于孤男寡女同居暗室了。   成碧夫人略显紧张,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微微欠身道:“家主,不知召贱妾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季孙意如在一个靠枕上斜斜躺下,一手支腮,一手轻拍大腿,若有所思地道:“今天,吴国使节郁平然带来一个消息……”   成碧夫人直起腰来,俏生生地听着,静静的,就象水面上一朵冉冉的白莲。   “吴王姬光,最为忌惮的就是庆忌。听说我鲁国迎了庆忌入曲阜,特意遣使前来,责我鲁国收留吴国叛逆,有悖两国友好。嘿……吴人还陈数万大军与边界,意在恫吓,要老夫杀了庆忌,以示友好哩。”   成碧夫人听了先是一惊,既而便想:“庆忌若死了,那我与他的交易便不用履行,多了卫晋两国,不知又要多赚几座金山回来了。”   心里这样想,只是商人本性使然,听到什么消息,便自发地想到了收益上去。然而心里想到了这个,不知怎地,她却全无一点喜意,反而有点惊惶焦燥的感觉。   季孙意如一拍大腿,笑骂道:“岂有此理。卫国不但收留了庆忌,还划出一座城池供他居住,招兵买马呢。吴人怎么不去威胁卫国,难道我鲁人便不如卫人么?哼!”   听到此处,成碧夫人心头一松,不由吁了口气,心中莫名地欢喜起来。   季孙意如张着眼望着天棚,那飘忽的表情看起来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过了半晌,他突然问道:“子菲……过世几年了?”   成碧夫人一呆,不知他为何又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季孙子菲,便道:“回家主,有十一年了。”   “嗯……你一个女子,不易啊,为子菲守着偌大的门户,如今能成为我鲁国首富,为我季氏一门也立下莫大功德,不易,着实不易啊。”   “谢家主夸奖,这本是成碧份内的事。”成碧夫人听他说的没头没脑的,越发不明白他的用意了。   “这一次,龙舟竞渡,你成家为我季氏挣回了脸面,立下了大功,很好。呵呵,按照老夫先前的说法,季氏的海盐生意,是要交给你独家经营三年的,这三年下来,想必便可彻底奠定成府乃鲁国首富的地位,三五十年之中,若无意外,也再无一人可以超越了你了。”   成碧夫人喜不自禁,连忙道:“都是家主怜惜成碧一介女流,独自支撑门阀不易,这才给予成碧诸般好处,家主的恩德,成碧铭感于内,不敢惑忘。”   季孙意如淡淡一笑,侧首瞟了她一眼,忽然道:“是啊,你一介女流,独自操持家业,着实不易。成碧啊,你如今年纪尚轻,就……未曾想过再找一个合你心意的男人吗?”   “啊?”成碧夫人脸上一热,被季孙意如这句话一下子吓着了。   “咳咳,老夫嘛,并没有那么愚腐,当然啦,你还年轻,鲜花儿一般,如此伶仃,老夫也殊为不忍呐。子菲已过世多年,笙儿又渐渐长大,其实你也可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情了。至于你掌管着的季氏家族的财产嘛,可以待笙儿长大几岁时再交给他打理。有老夫这句话,你便再嫁了,或是有了喜欢的男子,也没人敢多言夺你富贵。”   “他……他他……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先把海盐生意许给我,忽又提起……,这老不羞,莫非他……他打我主意?”偷偷一瞟季孙意如的鸡皮老脸,苍头白发,成碧夫人打了个冷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低下了头,不敢看他,可那心却是怦呀怦呀跳的厉害。   也不怪成碧想歪了,季孙意如本就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想迫她相从的人不是自己罢了,偏偏他又好面子,话说的含含糊糊不甚明了。那时节,楚卫等国一些王侯公卿干的那些上烝庶母、下夺子妻、辱臣之妾的狗皮倒灶事,在各国贵族间都是秘密流传的茶余饭后谈资,他说的这么暧昧,成碧又是饱受好色之徒觊觎之苦的人,心思本就敏感,听了季孙意如这话已是心中慌乱难言:“他……他如果强迫我,那可怎么是好?只要他一句话,我成府偌大的势力说要它烟消云散,也不过是倾刻间的事。这老不羞,怎么荒唐若斯,不要了脸皮,连自己的从弟媳妇也打起了主意?” 第113章 美人计   季孙意如犹豫了片刻,话说到这份儿上,也不好再说的更明显了。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那儿,成碧能经营偌大的产业,乃是一个机智聪明的女子,自己略加点拨,她就应该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嗯……听季孙笙说,成碧夫人对庆忌是极有好感的,她一个久旷的妙龄妇人,遇着庆忌那样的英俊男子,哪有不动心的。有老夫为他们安排下的好机缘,再吃了老夫这颗定心丸,她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才是。   季孙意如自得地想着,决定转弯抹脚说的再明显一些,便道:“成碧啊,你是我季氏家人,有些事我也不瞒你,只是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可不能声张了出去。”   成碧正心中惴惴,生怕他提出非份要求,自己那时拒绝又不敢,从他又不愿,那可是万难选择的两难境地了,突然听他扯开了话题,心中一松,连忙应道:“家主请讲,成碧断然不会说与旁人知道。”   “嗯……”,季孙意如捻着胡须,悠悠说道:“我季氏如此风光,凌驾于叔孟两家之上,我季氏门下能有如此荣华,凭的什么?凭的就是我季氏的实力,在整个鲁国无人能敌啊。要不然,叔孙氏的女儿叔孙摇光,孟孙氏的侄子孟孙皓,都是经商理财的一把好手,何以唯有你成碧短短几年功夫成为鲁国首富?倚仗的还不是咱们季家的势力?”   “家主说的是。”   “唉,可是现在,咱们季家遇到了难事哇。”季孙意如一声长叹,说道:“朝中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老夫也不必说的那么明白,一些事的来龙去脉,更加不必让你知道。你只要晓得结果,那就行了。吴国来人,要老夫杀庆忌。杀庆忌,那是万万不可的,此等事做出来,分明便是我鲁国臣服于吴国的命令,在诸侯面前都要丢尽了颜面,做下这等不义之事,老夫也没脸再做这鲁国执政了。   若是不从吴国,却也不能触怒了姬光。谁让我鲁国军力三分,难以形成合力呢?如果吴国出兵来伐,让老夫如何抵挡?因此上,老夫与叔孙、孟孙氏决意,迫庆忌离开我鲁国,回到卫国去,吴国没了借口,便也只好撤兵。”   成碧其实早料到最好也不过如此结局,但是此刻亲耳听到,还是有些嗒然若失,昨日还与庆忌同台饮酒,此一别,怕是一生再无机会见面了。那时代,想要周游各地,原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作到的事,何况彼此都有特殊的身份,更有许多事业要做。   季孙意如嘿嘿笑道:“但是……这不过是老夫与叔孟两家示假以真的疑兵之计。吴国姬光,野心勃勃,此人在位,我鲁国早晚必受其害。所谓居安思危,所患未然,扶庆忌而分吴国之势,对我鲁国来说,有益无害。所以,我与叔孟两家已经决议,帮助庆忌了。”   成碧大出意外,轻轻啊了一声,季孙意如坐起来,神色严肃了些:“不过,此事不可张扬,假庆忌已率着他的人马出城西去,奔赴卫国了。而这真的,现在已经秘密到了你的府上。”   成碧夫人一呆,失声道:“甚么?家主说……他到了贱妾府上?”   “不错。老夫要扶庆忌,还要避着吴人耳目,就得巧作安排才成。如今你赢了龙舟竞渡,我季氏门下的海盐生意全要交给你打理,所以,老夫想把庆忌公子的大事一并交与你负责,以经营海盐为掩饰,助其招兵买马,训练士卒。”   成碧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她一介女流,最大的兴趣就是经营生意,最大的志向就是做个首富,突然之间,这鲁国执政很严肃地说:你要去负责训练一支复国大军,她真的有点茫然了。   季孙意如倒不担心她敢不同意,方才绕来绕去费了那么多唇舌,实是有些不那么冠冕堂皇的要求,这才拐弯抹脚。   “你如今掌握了我季氏门下的全部海盐生意,所需所耗人力物力都是极大的,往来反复于各国、建造庄院仓舍、招纳青壮武士,都不会引人怀疑,正好用来帮庆忌招兵。地点么,便定在费城,那里是我季氏封邑,经营数百年,最是安全不过,外人决难潜入,了解底细。   而且费城距曲阜路途不算遥远,往返方便,同时费城边上就是浚河,西通泗水,东连大海,说是用来集结、贩运海盐,这理由也完全说的过去。为了安全起见,你去之后,可在依山傍水、人烟稀少处起一座城,山前为储盐之仓,山中是练兵之所,你只要负责掩饰、招兵就好,练兵之事自有庆忌公子自己负责。”   “呃……,是,谨遵家主吩咐。”成碧夫人心里乱糟糟的,似喜似忧,连她自己也琢磨不透到底是什么感觉。   “以上,是老夫与叔孟两家所做的计议,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泄露,后果难以估计,你一定要慎之又慎。”   “是。”   “此外,老夫还有几句话要交待于你。”季孙意如说着站了起来,成碧夫人忙也随之站起。   季孙意如负手在房中走来走去,沉声说道:“成碧啊,叔孟两家对老夫独掌执政之权,凌驾于他们两大家族之上,一直耿耿于怀。而鲁国军力四分,我季氏独占其二,迫使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屈从于我。如今庆忌在费城据地招兵,等若于四军之外又添一军,这一军本来是用作对付吴国的。但是如果我鲁国内部起了纷争,这一军站在谁那一边,就是决定性的重要筹码了,我们一定得把庆忌这一军,拉到我们这一边来才安心。”   成碧夫人暗暗纳罕,当初是你季孙意如第一个倡议请庆忌赴曲阜的,如今你又让我帮他招兵买马,建立营地,无论怎么算,他都应该投向我季氏一门才对,怎么家主好象还很不放心,似乎担心庆忌会投向叔孙、孟孙一边呢?他们有什么手段能拉拢了庆忌弃强投弱?   季孙意如没给她时间多加思考,郑重地又道:“如果真有用到需要庆忌表态站到哪一边的关键时刻,恐怕老夫与叔孟之争也已到了极凶险的时候,老夫若是失势,季氏门下三千子弟,都要受人欺凌,如今拥有的一切,恐怕都要交出大半才能满足叔孟两族的要求。所以,我费尽心机,把庆忌争取过来,在我季氏封邑建城招兵,你一定要想尽办法,把他笼络在我季氏门下,方不负老夫为了季氏家族的一番苦心啊。”   成碧夫人听至此处,将他颠三倒四、错乱无章的话重新梳理,仔细一想,忽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颗心顿时嗵嗵嗵地跳了起来:“家主他……他是要我不惜一切,甚或色诱,也要把……把庆忌的心留在我季氏门下……”   季孙意如见她脸色微晕,目光闪烁着不敢看向自己,知道她已明白自己的话意,便微微一笑:“你放心,万事有老夫做主,只要你能让庆忌始终站在我季氏一边,便是莫大功德,老夫但有一口气在,成府的利益,便谁也休想侵占一分一毫。”   “是,成碧谢家主关怀!”在季孙意如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成碧夫人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中却涌起一种莫名的哀伤:“我等女子,在男人心中,终究不过如器皿货物,是一件可以用来交结笼络的东西罢了。”   成碧夫人登车返回自家府邸,今日是去见自家家主,成碧夫人不敢招摇,只乘一辆马车,带了八个侍卫。但是身为鲁国首富,马车的华丽、马匹的雄健、骑士的衣着、风彩,自有与众不同之处,走在街上,照样威风赫赫,引人著目。   郁平然乘着马车驶向馆驿,恰好看见成碧夫人的马车自对面驶来,因天气炎热,轿帘半卷,可见车上端坐一个丽人,娉娉婷婷,丰姿无限。   见她车驾上是两匹一如雪般洁白的俊马,车饰处处非铜即银,华美高贵,车旁八个骑士亦各有不凡,郁平然微微诧然,闪目望去,恰好成碧夫人一双妙目也自睇来,视线一碰,郁大夫虽是生长在多出美女的吴越一带,见了她的风姿美容,也不禁心神一驰。   二车错肩而过,脑海中似乎还闪现着她惊艳殊丽的姿容。想不到鲁国竟也有如此天香国色的丽人!郁平然暗暗惊叹一声,心神才又重回眼前。身旁,还坐着一个神情剽悍的男子,郁平然扭过头来,对他道:“今日,谈的是大王使我交涉的要事。明日,我还要去见叔孙玉,把他鲁国羁押起来的我吴国馆驿人员也要出来。至于你……,今日庆忌一出城,就给我缀上去!”   那剽悍男子目光一闪,脸上掠过一片杀气:“卑下明白,咱们是在鲁国遇袭的,断不容他庆忌逃回卫国。无论如何,卑下也要让他死在鲁国,还以颜色!” 第114章 女人心,海底针   庆忌并未想到郁平然一介漏网之鱼,惊魂未定地赶到曲阜舌战三桓,逼走了他还不算,居然在身边人马折损严重的情况下还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他也玩上了袭杀的把戏。只不过,他根本没有返回卫国,郁平然虽然机警,也万万没有想到一向不合的鲁国三桓此番居然配合的这么默契,庆忌派人刺杀郁平然时误中了副车,此番郁平然反过来刺杀他,就算成功,也注定要是个误中副车的结局了。   返回卫国的一共两百多人,由梁虎子和冬苟带队,阿仇也随队返回,其中知道庆忌没有回到卫国的,仅有这几个头脸人物,一路上替身坐在车中轻易不与旁人见面,手下人也无心去窥测公子,有梁虎子等人从中掩饰,也能遮掩的过去。   为了保密,这一次庆忌的行动是能瞒的人都瞒住,鲁人中除了三桓和阳虎等三人,也只叔孙摇光才知道他真正的去向。叔孙摇光正是情浓时候,对他离去颇为不舍,好在她毕竟是大家闺秀,虽然儿女情长,却更知道男人做大事的时候,只可无怨无悔地支持,却不可牵绊他的心思,只好含泪送他离去。   随庆忌同往费城的,是英淘以及从大盗展跖那儿招降来的几个盗贼,一共不过十余人。这些人大多是鲁国本地人,到了费城不易引起当地人的注意。而且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尤其擅长潜伏隐藏,在这样需要掩人耳目的时候正是最得力的人手。   至于墨篱、小雅那六个舞伎,庆忌也将她们打发了出去。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秘密,如今已不怕她们会说出去,而且庆忌此时还巴不得她们会说出去。如果自己夜袭孟孙府的消息传扬出去,那可是一颗最好的烟雾弹,更容易遮盖他们如今的同盟关系。   谁料这六个舞伎早成了惊弓之鸟,那张嘴巴撬也撬不开,哪里还敢传扬他的风言风语。这些日子将这六个女子拘于府中,庆忌自觉抱歉,有时情欲隐动,后宅中放着六个可以予取予求的美人,他也不肯要她们侍候。庆忌自觉此举坦荡,却不知他越是疏远,这六个少女越是害怕,整日里吃不下、睡不香,不知道这位庆忌公子哪一天改了主意便把她们宰了做花肥。   如今好不容易得脱牢笼,她们自去自己租住的房舍处取了积蓄、衣物,也不敢向人打听如今曲阜的情形,生怕庆忌安排了人暗中盯着她们,见她们如此不安份会立即取了她们性命。六女匆匆议论一番,你一言,我一语,计议了半天,易袅把胸一挺,说道:“咱们逃得越远,越是安全。众姐妹若无好去处,不如去我家乡会稽吧,咱们到了越国,当可避得他远远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看见他庆忌公子啦。”   众女子都没主意,一听深以为是,当下立即租了两辆牛车,匆匆逃出城去,直奔“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看见他庆忌公子”的越国去了。   成碧夫人的马车进了府门,下了马门,姗姗行至前院方厅前不远的花圃中,成碧夫人的心便乱成了一团麻。对庆忌这个人,她的心思很是复杂,可以说是又爱又恨。   说爱,是因为庆忌英俊的相貌、高贵的身份,对于女性本就极有吸引力,经过鲁脍居那一场误会,成碧夫人紧锁的心扉便被他打开了一道缝隙,情感之事最怕去想,她原来对男人从心底里有种厌恶轻蔑,倒还把持得住,如今遐思一动,春闺寂寞时怎生禁得住不去想,只要想了,那种种绮念岂能不动摇她的心神,哪怕以她的理智和精明,明明知道庆忌这样的人沾惹不得,那一丝爱意也悄悄爬上了心头。   说恨,她做生意本来就手腕极是高明,再加上天生丽质,男人一见了她便神魂颠倒,她出马做生意,向来是她占别人便宜,还没有人能从她这儿讨了好去。偏偏庆忌趁人之危,从她手里强行分了卫国、晋国两国的食盐生意,一下子减少了许多收入,她心中不无怨尤。   再者,美女没有不喜欢被男人倾慕的,尤其是有身份、有地位、年轻英俊的男人,即便她不会接受,也喜欢享受这份虚荣感。但是高傲自负、又兼美貌与财富于一身的她,哪怕对那男人也有了情意,照样不愿意失了自己的尊严体面,被迫屈身相就。如今季孙意如说的极明显了,就是要她利用自己的美貌,把庆忌迷住,让他站在季氏一边。她好歹也是身份高贵的名门贵妇,季孙意如把她当成货物一般轻贱,这一腔怨气不敢发向季氏,便只好怨了庆忌。   成碧夫人硬着头皮走到厅前,眼前厅下廊中站着十余条大汉,这个位置都是下人、侍卫们等候传唤的地方,成碧夫人也未细看,便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她的心神,早被应在厅中端坐的庆忌占据了。   一走进厅去,成碧夫人一双秋水便莹然一扫,壁角站着四个侍女,席上只端坐一条威风凛凛,壮若虎躯的大汉,成碧夫人只一怔,便讶然叫道:“阳虎大人?”   阳虎笑吟吟起身,向她长揖一礼:“阳虎见过成碧夫人。”   “啊!”成碧定了定神,双眸迅速一闪,还是没看到那个俊俏标致的小郎君,便吃吃说道:“阳虎大人,今日怎地有暇到我府上来?”   阳虎笑吟吟地道:“恭喜夫人,龙舟竞渡大获全胜,又得独家把持食盐生意三年,今后财源滚滚啊。”   “哪里,哪里”,成碧夫人连忙裣衽还礼,她可不敢在这个家奴面前自恃身份。阳虎又道:“阳虎做事,素来是直来直往,开门见山。有话我就直说了,在下有个从弟,叫做阳斌。唉,虽已成年,却不成器,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做为兄长,阳虎一向苦恼的很。如今听说成碧夫人即将赶赴费城,在那里建一座盐城,转运经营食盐,阳虎想把这不成才的兄弟托附于夫人,请夫人照料一下,能让他混一份口食,阳虎便感激不尽了。”   成碧夫人芳心一动,暗暗的哼了一声:“什么狗屁从弟,名唤阳斌。必是那庆忌小子无疑了。想不到当着我的面,还要如此做戏。”   但她眸光一转,瞧见墙角侍立的四个侍女,这才警觉阳虎的慎重,心下便也谨慎起来,陪他做戏道:“阳虎大人何等本事,要为从弟安排个营生还不易如反掌,如今相托于成碧,那是高看了本夫人了,呵呵,既是阳虎大人的从弟,那么大人尽管放心,成碧一定不会怠慢了他。”   阳虎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地道:“如此甚好,那阳虎便把从弟交托于夫人了。阳虎本是执政大人家奴,我这从弟也是家奴子,从今往后,交付夫人,便是夫人府上的家奴,夫人不必看我阳虎面子,驱策使唤,不必客气。”   成碧夫人知道他这番话是提醒自己不要因为那人是庆忌,而在外人面前另眼相看,以免落入有心人眼中起了疑心,不知怎地,她却突然笑得更甜、更加灿烂,当下便嫣然道:“阳虎大人客气了,成碧知道怎样做了。”   成碧笑得又甜又媚,那杏眼乜着,眼波流转,眉眼都是笑意,仿佛拌了蜜膏,一直便甜到了别人心里,饶是阳虎已过了不惑之年,又素来不好女色,也不禁看得心神一荡。他连忙收敛了心神,把眼皮微微抹下,沉笑道:“如此甚好,阳斌,速来见过成碧夫人。”   廊下立时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随即一个男子便跨门而入,抱拳一礼,沉声道:“阳斌见过成碧夫人。”   听他声音,成碧便已知道是庆忌到了,此时见他入得厅来,成碧夫人媚目微眯,向他打量。只见他身着交领窄袖的一件葛袍,下着短裙,裙下露出包束足胫至膝的“邪幅”,腰间束了一条麻布衣带,正是一副家仆装束。   他的头微微低着,唇上沾了一抹胡须,眼睛只微微一抬,瞟见她模样,便故作恭驯地低下头去。成碧夫人妙目中闪过一抹异彩,眼见庆忌如此模样,如此神态,她的心中大为快意,好似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当下便袅娜生姿地走过去,娇笑道:“你便是阳虎大人的从弟么?”   “正是在下!”庆忌微微一躯身。   “哦?果然与阳虎大人有几分相似呢,一样的魁梧高大、身形伟岸。”成碧夫人揶揄地笑说着,走到他的面前,已将阳虎和四个侍婢挡在了后面。   庆忌只见裙袂轻摆,青草香气扑面而来,直沁心脾,成碧夫人已到了面前,不禁微觉疑惑地抬起头,却见成碧夫人笑得象一只刚偷了两只鸡的小狐狸,得意的眉挑着、妩媚的眼弯着,红唇翕合,气若幽兰,声音轻得象一缕风:“公子如今自愿为奴,嘻嘻,可莫怪人家消遣了你。”   庆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昨儿还你侬我侬,相敬如宾,转眼间就这副模样了,这女人变脸真比翻书还快,也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她。”   孰不知,女人翻脸,如果需要一个理性的理由,那就不成其为女人了。至于莫名其妙的迁怒于别人,那更是女人这种生物独有的妙处…… 第115章 乱局纷纭   庆忌离开鲁国了,这令曲阜人多少有些沮丧,不管官面文章做得如何堂皇,人人都知道庆忌是迫于吴国的压迫而离开,这让鲁人的心有些受伤。   成碧夫人去费城了,这令曲阜人多少有些沮丧,许多垂涎于她的公卿大夫少了讨好丽人、谒见佳容的机会,而季氏门人其他支系眼睁睁看着偌大一座金山都落到了她的手中,心中的妒意更甚。有关成碧夫人色诱庆忌为其所用、色诱季孙执政以盐业为赌注,巧妙地转移到她手中的谣言甚嚣尘上,说的有鼻子有眼,那种种香艳场面仿佛他们就在旁边看着似的。   有些人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别人的,何况成碧夫人是个寡妇,更是个迷死人不赔命的寡妇,哪怕明知所言不实的人,也乐于传播她的谣言,在绘声缓色的编排中,满足一下自己意淫的心理。   不过关于成碧夫人的风月谣言还没形成唾沫星子淹死人的强大规模,便被另一件事所取代:两年前去了齐国,促请不归的国君姬稠死了。关于他死去的原因莫衷一是,但是由于他的死,正好发生在齐国五大世族刺杀晏婴的关键时刻,大部分鲁国人都认为这个倒霉的国君是做了齐国晏矮子的替死鬼,在混乱之中被人误杀了。   鲁人并没有多少悲戚,事实上在许多鲁国人心中,只知有三桓,不知有鲁君。如果不是偶尔的重大礼仪场合还需要鲁君出面,所有的人都把他忘到了脑后。不是么?两百多年了,国政由三桓掌理、田赋要上缴于三桓,士农工商,诸行百业,所有的一切,莫不与三桓世家息息相关,干鲁君何事?   也唯有这个时候,在鲁君被刺杀的时候,他才能抢了三桓的风头,被鲁人挂在嘴上,议论几声。就是这几声议论,也没持续多久,人们的注意力便又转移了视线。   国君遇刺被杀的消息传来时,鲁国三桓正设宴款待吴国使臣郁大夫,听到国君遇刺身亡的消息,执政大夫季孙意如失手落了杯盏,当堂痛哭,只哭得眼泪鼻涕模糊一片,号啕着只是说昔日为了国事与君上争执,激怒君上弃国而去,季孙以国事为重,这才背负骂名,暂领执政之职,只盼有朝一日君上息日重返鲁国,还政与君,以昭此心。如今君上于齐国身亡,此其过也;从此再难向君上坦明自家心意,更是有苦难言。他越说越是伤心,越说越是委曲,只哭得捶胸顿足,几度晕厥。   叔孙氏、孟孙氏正哀哀痛哭着以示忠心,一见季孙意如盘地大哭,哭得痛不欲生,也实在是太过份了点儿,赶紧抹抹眼泪上前相劝,吴国郁大夫见此情形,也只好上前好言好语,宽解他的心意。   奈何,季孙意如眼角抹的芥茉多了点,那眼泪如长江大河,是止不住地流啊,眼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叔孙、孟孙氏只好使人抬了眼睛红肿如桃,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季孙大夫回府休息,然后又向郁大夫告罪。   三桓一哭,满朝公卿人人响应,号啕一片那个凄惨。郁平然见整个朝堂上乱糟糟的,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想在朝堂上为吴国再争取点好处,这时全说不出口了。劝了一会儿,见鲁国群臣一个个悲戚的不能自己,也没人有空搭理他了,这饮宴也进行不下去了,只好拱手告辞返回馆驿。   卜、祝、祭等各司官员开始张罗国君的丧礼,然而本该主持这一切的执政季孙意如却因伤恸过度卧病不起了,于是这司仪主管,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叔孙玉的头上。丧仪还没举行完,季孙意如便上表请群臣议事,言及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上原居于齐国,虽弃国而去,然君上仍在,是故他可以代行君权。而今君上去世,就当择立新君,此等大事刻不容缓。他因病弱,不能上朝理事,请大司空叔孙玉、大司马孟孙子渊会合六卿,共议立新君事。   季孙意如这番表现,把许多还疑心是他刺杀了国君的公卿大夫们的疑虑都打消了,众大夫的精力便因季孙意如这一表集中到了册立鲁国新君的事情上。姬稠嫡子早夭,他当初匆匆逃出鲁国,只带了爱妃吴孟子同去,诸公子们都扔在了鲁国。   这些公子们并没遭什么罪,三桓为了表现自己忠体为国,逐鲁君是为了社稷而非为了一己私欲,所以对这些公子们礼遇有加、有求必应。所以鲁君这十几个儿子过得都很优渥。只不过为了避嫌,朝中百官平素与这些公子们都没有什么来往,对他们大多不太熟悉,如今他们之中将有一个成为鲁国君主了,满朝公卿才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他们。   一时间,季孙、叔孙、孟孙三家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整日介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有来为自己中意的人做说客的,有受了别人请托做说客的,有来旁敲侧击打探消息的,更有那些鲁君的公子,不惜重金请了人来向三桓示好。不过大多数人仍然看好季氏,到季氏府上来的人也最多,季氏如今虽然称病在家,也只能哄哄那些小民,这些公卿大夫们自然是不信的。   曲阜城中乱糟糟的时候,成碧夫人一路向东,已经到了费城。费城近浚河,临沂山,这沂山就是沂蒙山脉,莽莽群山,在那时候是人烟罕至的地方。季孙世家封邑很大,他们在这里苦心经营,建造了这么一座坚固的城池,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地理形势。   居安思危,以求存续,这是任何一个大家族必须考虑的首要问题。但凡世家大族,没有不在本家之外择选要地以备不时之需的。象吴国任氏家族,崛起不过是三代以内的事,还没有时间和精力为家族挑选一个第二基地,这才在遇到危局时进退无路,只好派了女儿周游列国,交游各国权贵,希望能为家族选择一个存续之地。   费城是季氏私邑,平时由阳虎、公山不狃、仲梁怀等心腹轮番来此打理,城中居民乃至野间农夫两百年来只从季氏之命,虽说费城繁华,也常有外地商贾来往,但是只限于在费城中活动,成碧夫人准备修建的盐城,建于城外数里处的山谷中,到时营寨一立,外人是很难进入的,所以非常安全。   这食盐生意,制、储、运、营,需要大量的人手,做食盐生意招募来的人大多要从事运营事务,为了安全日常加以训练是很正常的事,并不引人注目。在当时,农夫放下锄头拿起刀枪就是兵,象这样经过训练的人比那普通的士兵自然还要精锐一些。   由于建城还需要先勘定一个具体地址,此时成碧夫人只能住在费城中。费城最大的居处就是季氏家族的一幢老屋,季氏自己很少来住,阳虎与公山不狃等权臣每年也只在春秋两季过来打理一段时间,所以这老屋虽然博大,却很显老旧。   因为知道成碧夫人将来长住,先行赶到的人马已将许多房屋、院舍修缮一新,不过比起曲阜宅屋的精美富丽,还是远远不如的。   车子进了宅院,停下,赶车的御者跳下马车,朗声说道:“夫人,已经到了,请下车。”   他把遮阳帽一摘,眉目英朗,虽是一身粗鄙的麻衣葛服,却丝毫不掩他的俊俏,这御者竟然便是庆忌。   轿帘儿一掀,成碧夫人折腰而出,站在车辕上瞟他一眼,俏生生地点了点下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庆忌会意,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趋身向前,为她放下了车旁的踏板,然后伸出一只手臂。   旁边没有别人,仆役们都在忙着从那一辆辆大车上往下搬运东西。此番为了保密,虽然成府上没有几个人见过庆忌,成碧还是把所有曾见过他一面的人全都替换开去,带来费城的上千名家将、家奴、仆役、侍婢,没有一个见过他的。   这些人都只当这个阳斌真是阳虎的从弟,一路上,自家夫人有事要找他做,没事要找他聊,便连自家的御者都换了他做,人长得俊就是吃香啊,人人都道自家夫人看上了这小子,识趣的只要见两人在一起,谁不尽量避开。   成碧把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自车上逐阶而下,纨色的靴裙,轻轻曳摆,盈盈落地,站直了软绵绵的娇躯,乜着杏眼瞟他一眼,笑得又媚又甜,微带衅意地道:“公子,如今在我府上为奴为婢,这般地侍候着我,不觉辛苦吗?” 第116章 寄居费城   “呵呵……不觉辛苦!”   庆忌笑着应了一句,他见成碧夫人把对自己挥来喝去当成一件有趣的游戏,又微笑着接了一句:“在夫人身前身后以供驱策,不知是曲阜多少公卿欲求而不可得的美差,偏生庆忌有此艳福,何来其苦,庆忌能够常伴美人身侧,可是荣幸之至呢。”   成碧夫人娇靥一红,贝齿轻咬着薄嫩的红唇,水汪汪的眸子瞟他一眼,好似打情骂俏般轻嗔道:“好呀,既然你庆忌公子觉得荣幸之至,那本夫人可却之不恭了。”   她挺起酥胸向前走出两步,娇声叫道:“阳斌,随本夫人来,看看厅中洒扫的怎么样了。”   庆忌叹了口气,一哈腰,扮着乖巧机灵的家奴模样,高声答应了一句,飞快地跟了上去。   同样是居家营生,大户人家与普通人家的不同便在这里了。此次到费城,成碧夫人运了整整百余辆车子的器物,其中相当一大部分是准备等新城初见规模时运去使用的,在老宅中可用之物也有十车之巨,夫人的寝具、浴具、日用之物,厅中的毡毯、坐席、杯盘等物,但凡夫人惯用的东西都要换了,许多的侍婢奴仆忙忙碌碌,庆忌便是什么都不做,只站在厅中看着都觉眼花缭乱。   事实上他的确什么也没做,二管事老萧没安排什么事给他,庆忌又不便就此离开,便一个人杵在那儿胡思乱想。   “唉!原来一个奴仆每天也有这么多事要做,也真是不容易,幸好我不是真的来做家奴。这两日尽快入山选址吧,新城一启建,我就不用留在这儿让她戏弄了。尽早建好新城,把招兵事宜理顺了交给英淘打理,我就得赶去卫国了。”   庆忌正在想着,成碧夫人换穿了一袭绯色轻柔的家居宽袍,款款地走进厅来,一见众人都在忙碌,唯有庆忌叉腰而立,杵在那儿无所事事,便把俏眼一瞪,嗔道:“别人都在忙着,唯你闲着没事,怎么一点眼力都没有?”   此次随行的是二管事萧谨,此人不曾见过庆忌,他是头一次被夫人带在身边,还以为自己多年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夫人的认可,感激涕零之途,这一路上行车走路,停车打尖,他是忙里忙里,十分的尽心。   因为眼见夫人对这阳斌另眼相看,那眉眼风情、说话语气根本不象是对待一个家奴,萧管事心中有数,便也没拿他当下人使唤,不想夫人走进来便挑他的刺,便慌忙迎上来看个究竟,只要形势不妙,马上加入声讨阵营。   成碧夫人说完,那对眸子向庆忌盈盈一扫,又换了副温和的语气:“既然你没事做,正好替本夫人做点小事。本夫人此次走的仓促,有些随身之物忘了带,你去墟市瞧瞧,给本夫人采买回来吧。”   “夫人随身之物?”一听这话萧管事屁也不放一个,摸摸鼻子调头便走,恨恨地想:“我就不该往跟前凑合。”   庆忌干笑一声,拱手道:“呃……不知夫人缺少些什么随身之物?”   成碧夫人眼见下人们都识趣地走开了,便压低了嗓音,轻轻嗔道:“真是蠢材,难道你这家奴还当上了瘾么?站在这里做甚么,有什么事,还不和你的人去计议一下。至于物什,回头你随便买点回来充数不就结了?不过……随便买点也得让人家满意才成,可不许敷衍。”   庆忌大喜,恭维道:“夫人真是善解人意,放心放心,我买的东西一定让你满意,庆忌去也。”   成碧夫人哼了一声,俏皮地向他皱了下鼻子,转身离开了。   萧管事在一旁拿着抹布虚应其事地擦着堂柱,眼角悄悄地窥着这边动静,眼见二人打情骂俏的暧昧表情,不由暗暗打个冷战:“果然有奸情,幸亏我躲得快,若是让夫人发觉,一定把我遣去穷山恶水的地方,这一辈子也别想发达了。”   ※※※   庆忌这一路上与自己的人并没有太多的沟通,虽然他们这十几个人都算是阳虎介绍来的人,但是都分别打散和成府的人混在了一起。如果庆忌总和他们单独接触,很易惹人生疑。同时,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事需要计议,如今已经到了费城那便不同,对今后的事情多少应该做些安排。   庆忌趁着大家都忙着,把英淘和那些侍卫中较机灵的几个人唤出门去,嘱咐他们趁着刚到费城,此时尚未入山,待歇下来时都上街走走,了解些此处的风土人情,对这里越熟悉,越有利他们今后在这里扎下根来。   吩咐已毕,庆忌便带着英淘,两人出了大门,向路上行人问过道路,便朝费城墟市赶去。小地方的墟市比较简单,以曲阜来说,那里的墟市纵横交错,大的有十余个,而且每个墟市都已有了基本的分类,这条街卖布匹绸段,那条街卖玉器珍玩,分得井井有条。而费城的墟市只有这样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街,一条街走到头,所有能卖的东西,这里全都看得到。包括卖牛卖驴,卖儿卖女的。   庆忌和英淘观察着费城的风土民情,最关注的却是看人。成碧夫人在各处繁华都市都有分店,招人不一定都得在本地招,但是主要来源却只能放在这里。这座费城不是很大,从南走到北,如果大步疾行,半个小时就能走到头上,不过街上行人却很多,而且可以看出许多都是过路人。   费城依托浚河,河上游是颛臾,河下游是瑀城,陆路上东接阳城,西接偃城,是一个水陆交通要道,因此城池虽小,经由此地南来北往的人却很多,这样为招兵就创造了便利条件。   庆忌把这些自然条件都看在眼里,心中甚为满意,两个人走到墟市中时,英淘四下张望一番,忽道:“公……咳,阳兄,不知需要为夫人买些什么东西?”   庆忌一呆,说道:“这个……我哪知道她需要什么随身之物?你看买些什么才好?”   英淘忍笑道:“阳兄,在下没有家室,哪知道女人随身都用些什么?”   庆忌想起头一次见到他,是在一处下等妓寮,不禁哑然失笑,这样一想,他也有点为难起来。后世女人们用的东西他多少知道一些,可这时代她们用什么庆忌哪里知道,女人随身之物、常用之物……   总不能买点面料自己动手给她做件V形嵌珍珠的情趣丁字裤,再做件半罩杯的fully式花边文胸送给她吧。这是什么时代,衣服哪是随便穿的,曾有一个诸侯国的大夫,就因为喜穿奇装异服,为国君所厌,派人把他给诛杀了,胡乱把后世的服装搬到这个时代,可是能够送命的。   庆忌仔细想了想,便摆手道:“算了,走一路看一路,看看什么东西还不错,买回去应个景儿就是了。”   两人一路走过去,看看贴点边的店铺,庆忌就走进去寻摸寻摸,一路逛一路走,快走到另一头的时候,英淘怀中已经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庆忌这一路走也已走出一身汗来。今天阳光炽烈,又没有风,这天气着实有些闷热。   眼见快到街尽头了,庆忌便止住步子,对英淘说:“就拿这几件东西回去交差吧,咱们回去。”   就在这时,旁边不远处两个童音吵闹声忽地传进了他的耳中:“胡说胡说,我的话才有道理,你说你讲的对,可你能反驳我的理由吗?”   庆忌转首望去,见旁边一个卖陶器的摊子旁站着两个头上竖着朝天辫的小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两人面红耳赤地正在争吵,庆忌被他们吸引了目光,但一眼望去,注意的却是他们旁边站着的那个高大男子。   这人一身长袍,身材高大,浓眉阔口,一脸卷须,看起来颇有些威凛之气,两个小孩子站在他面前,高不过膝。可是这个巨人在两个小孩子面前却弯着腰,笑容可掬,一脸和气。在他旁边,还有一个赤着脚、穿身粗布长襦的脚夫,这人赤红脸庞,须作虬髯,挑着副担子不停地翻白眼,一脸的不耐烦。   两个小孩子指手划脚,争得面红耳赤。只听一个孩子理直气壮地说:“你说的当然不对,太阳应该是刚出来时离我们更近,因为太阳刚出来时大得像车盖,到了中午,就只有盘子那么大了。远的东西看起来小,近的东西看起来大,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庆忌听了顿时呆在那里,很遥远的小时候,在学校读书时的一段记忆忽地浮上他的心头:“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   天呐,两小儿辩日,原来竟发生在今时今日。 第117章 两小儿辩日   见了孔丘,庆忌先喜后惊,喜的是他乡遇故知,惊的是现在自己是什么身份?正要避着熟人呢,这孔丘可不能见啊。庆忌心中暗惊,正想闪身躲开,那孔丘想是弯腰累了,把腰杆儿一挺,目光堪堪与他碰上。   孔丘一脸惊讶,继而便露出欣喜神色,庆忌暗叫一声“苦也!”面前这位是孔老夫子,杀人灭口的心思庆忌可是连想都没有想过,无可奈何,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露出一脸笑容道:“竟然是孔师,您……怎么到了这儿?”   孔丘笑容可掬地还礼,说道:“呵呵,丘正要问呢,公子怎么来了此处?咦,公子怎么这般装束?”   庆忌一听忙岔开话题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一会儿找个地方再详叙不迟。孔师这是要往哪里去,听两个孩童谈些什么呀?”   他这样一问,孔丘顿时省起来,忙道:“不错,你我一会儿再行叙话不迟,且听这两个娃娃辩论道理,这两个娃娃辩论的问题很有趣,丘以前也是从未想过。”   这位孔夫子一研究起学问就浑然忘我,说完这话便又弯下腰去,笑眯眯地道:“既然如此,这位童子,你且说说自己的道理,却不可恶语相向。”   庆忌见状,只得避立于一旁,正好趁机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同他解说。   只听另一个孩子反驳道:“那么你说,为什么太阳刚升起来时比较冷,到了中午却热烘烘的呢?当然是离得远才感到凉,离得近才感到热的缘故啦!这才合理,不然你能解说的通吗?”   “哼哼,你说远了冷近了热,我是说不出其中的道理,但是我说远处小近处大,难道你就有理由反驳吗?”   两个小孩争执不下,一齐转向孔丘,说道:“喂,这位夫子,你方才说要帮我们分辨对错的,那么你说我们两个谁的话更有道理呢?”   “呃……,这个……”,孔丘闻言大窘。方才第一个小孩说话时他就频频点头了,等到第二个孩子说出他的理由时,老夫子顿时就有些犯核计了。他虽是这个时代的博学之士,通古知今,所学甚杂,可是这后世人看来很浅显的问题他却也未必答得上来。   两个孩子见他作难,不禁拍手大笑起来:“好不知羞,还说要帮我们分辨道理,原来你这大人也不明白。”   孔丘听了一部胡须都翘了起来,好在他肤色本来就黑,虽然面红耳赤,看起来倒不那么明显。旁边那个脚夫又把眼睛翻了两翻,不耐烦地道:“夫子,咱们找个地方先住下吧,和两个小孩子有什么好理论的。”   他虽这样说,孔丘怎好意思掉头便走。庆忌看的好笑,可怜的孔圣人,真是难为了他,接连两次出糗都被自己看在眼里,一次是在河边,被任冰月好一通臭骂,现如今又被两个小孩子问得哑口无言。难怪夫子曰:“唯小人儿与女子难养也。”怕不就是他的切肤之痛吧?也不知还没有再次见他出糗的时候。   庆忌窃笑曲解着圣人语录,一边替他解围,向两个小娃娃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就算圣人也不是精通一切的全才啊。两个小家伙,这位孔夫子是研究治国安天下的大学问的,这种小问题还是让我来回答你们吧。”   庆忌笑吟吟地道:“其实太阳在早晨和中午离我们是一样远的。那么为什么早上看着大,中午看着小呢?这是人的一种错觉,早晨的太阳有树木、房屋和远山衬托着,所以显得大一些。等到中午,它的背衬是广阔无垠的天空,所以就显得小了。而且太阳初升时天空还有些暗,太阳的轮廓更明显,中午时天空明亮,太阳的边缘都被虚化了,这个原因也使它在早上的时候看着格外大一些。”   实际上,太阳在早上和中午的时候与地球的距离还是有一些差异的,不过对这么巨大的天体来说,那点差异完全可以忽略不算,而且这也不是造成两个娃娃所述现象的主要原因,所以庆忌干脆略去不提,否则只怕越说越夹缠不清。   那个以冷热为依据的孩子不甘心地问道:“那么为什么太阳出来后,早上显得冷,中午却比较热呢?”   庆忌摸摸他的头,笑道:“这还不简单?中午时太阳光是垂直照在地面上的,而早上太阳光是斜着照在地面上,你说哪种情况下照在地面上的阳光更多?再说,已经照了一上午了,到了中午怎么也要比早上暖和一些。”   两个小娃儿听了不禁哑口无言,孔丘恍然喜道:“原来竟是这个道理,妙啊,公子一言,为孔丘解了此惑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世间万道,各有学问。真是穷尽一生,也休想学的完全啊。”   庆忌见孔丘毫无自矜之意,坦承不知,虚怀若谷,胸襟如此坦荡,不禁暗生敬意,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孔师客气了。自与孔师一别,至今也有多日了,在下心中着实挂念的很,来来,咱们且寻一个安静去处,好生叙谈。”   庆忌此时已想好了说辞,想把孔丘带到僻静处,同他说明白。他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把住孔丘手臂,便要扯他同行,不料只一转身,便有一个灰色的人影从胡同外飞快地跑进来,胡同内有摆摊的、行路的,本来就嫌拥挤,庆忌突往路中一站,那人避之不及,惊叫一声便撞进他的怀里。   庆忌大骇,想也不想一把便攥住了那人手腕,一扯一带,那人“哎哟”一声,被庆忌扼住手腕原地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儿,随即便被庆忌用臂弯紧紧勒在胸前。   那人刚想挣扎,一柄锋利的小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锋的锐利在他颈上激起一片小颗粒,骇得他僵住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了。   这柄鲁削正是庆忌在漆城时所买之物,一直随身带着,这人来得鲁莽,偏又披了件灰色的连衣斗蓬,把头都遮了进去,行踪过于诡秘,庆忌担心他是刺客,想也不想便制住了他。   控制住此人的行动后,庆忌刀尖缓缓上移,挑开他的斗蓬,只见青丝垂鬟,颈项如玉,这身材矮小的灰衣人竟是一个女子,庆忌惊“咦”一声,收刀推开了她。   那少女转过身,揉着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恼怒道:“喂,你这人好生粗鲁,人家不过是撞了你一下,怎么就使这么大的力,手腕都要被你拗断啦。”   这少女身材娇小,斗蓬垂在肩上,只露出头部,看不出衣裳华美与否,只是一张脸蛋秀气慧黠,软媚着人,一双眼珠十分灵动。   庆忌收起刀子欠身微笑道:“抱歉,在下还以为是个行窃的鼠辈,想不到是位美丽的姑娘,失礼,失礼。”   那少女瞪他一眼,还未及说话,远远便传来一声呼喊:“小艾姑娘,你不要走,小艾,我已经看到你了,你不要走啊。”   少女一听,脸上顿时露出慌张的神色,庆忌心想:“不会吧,难道纨绔子弟强抢民女的这种烂情节我都遇得到?那接下来是不是该少年英雄横刀救美了,紧接着再来一出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戏码……”   那少女左右看看,顿了顿足就想跑开,偏偏此时胡同里一辆驮着柴禾的车子咕咕噜噜地走了过来,那车上的柴禾堆得支扭八翘的,两边又有行人和地摊,哪里还有缝隙容她跑开?   这个被称做小艾的姑娘四下一看无处躲藏,目光重又落在庆忌身上,她眼珠滴溜溜一转,一把扯住了庆忌,瞪起眼睛道:“是你阻住我的去路,才害我被他捉住的,你要帮我脱身才成。”   庆忌笑道:“姑娘,你也太不讲理了吧?应该是你撞上我才对,可不是我阻住了你的去路,追你的是什么人,你又要我如何帮你呢?”   少女踮起脚尖往胡同口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白衣公子提着袍子正满头大汗地追来,便赶紧说了一句:“你什么都莫要管,一会我说什么,你只管点头应承就是。只要唬走了他,咱们便两清了。”   少女刚刚说完,那位公子便提着袍子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庆忌上下一打量,这位公子个头不高,白净面皮,眉清目秀,颌下无须,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只是身子骨虚了点,张着嘴喘了半天,急得直咽唾沫,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样子倒不象个恶名昭彰的纨绔子弟。   他喘了半晌,才呼哧呼哧地说道:“小……小艾,我……我老远一看就知道是你,天可怜见,总算让我追上你了。”   小艾把纤腰一叉,凶巴巴地吼道:“是我又怎么样,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那位公子含情脉脉地对她道:“小艾,难道你不明白我对你的情意吗?”   小艾打个冷战,赶紧和他拉开安全距离,愁眉苦脸地道:“喂喂喂,你不要过来啊,我真是怕了你了,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不能接受啊。英雄,你就饶了我吧,行不行……”   白袍公子急道:“为什么不能接受我?难道凭我的家世还配不上你吗?”   小艾瞟了庆忌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当然不是,可是……人家已经有了心仪的男人,当然不能再接受你啊。”   白袍公子大惊失色,连忙追问道:“什么什么?他是谁?这不可能,决不可能!你骗我的对不对?”   小艾一脸无辜地说:“公子,你对我情真意切,我怎么会骗你呢?奈何天意弄人,小艾早已心有所属,只好辜负公子的一番美意了。公子乃是道德君子,相信以后不会再做让小艾为难的事情。”   小艾说着,把一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使劲地眨了眨,努力让自己的眼睛显得湿润一些,庆忌在一旁看着她拙劣的表演,表情有些发噱。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白袍公子脸色发青:“我从来没见你和什么男子交往过,怎么突然就跑出来一个心仪之人?你一定是骗我。”   小艾很天真地看着他,很诚恳地对他说:“我对天发誓,真的没有……骗你啊,我和他呢,虽然只是偶然邂逅,但是接触之后,一腔心思便都扑在了他的身上,现如今我对他一往情深,请公子今后不要再纠缠我了。”   白袍公子妒火中烧,红着眼睛问道:“他是谁?他是谁?你不要以为几句话便能骗过了我,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小艾又睨了庆忌一眼,庆忌心中忽地有些不妙的感觉,只见小艾深情款款、目蕴深情地瞟着庆忌说:“那个人……就是他呀!人家和他一来二去,日久生情,结果就喜欢了他呀……”   庆忌只听的目瞪口呆:“我日,什么日久生情,我哪日啦?我什么时候日啦?这是……这是祸水东引啊!” 第118章 乌龙救美   听说眼前这人就是他的情敌,又见他一副家仆装束,白袍公子大怒,一个虎扑,揪住了庆忌的领口,愤怒地咆哮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和本公子争夺小艾,你知不知道我是……”   庆忌把脸一沉,冷冷喝道:“公子,请你自重!”说着伸手象拂苍蝇似的一掸,那公子便被拂了出去。他脚下虚浮,踉踉跄跄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幸好后面及时赶到几个背弓佩剑的武士,一把抄住了他。   “好大胆子,胆敢对我家公子如此无礼?”白袍公子一站定,搀他起来的那名武士便手按剑柄,满面怒容地向庆忌逼近一步,大声喝问。   庆忌一看,哗!此人倒是一条雄纠纠气昂昂的大汉,只是长得太有性格了,前额突起,双目深凹,高高的颧骨,大嘴巴岔子,身材魁梧略显驼背,基本上跟北京猿人差不多,看起来非常智障。   英淘见此情形,把买来的东西往旁边货摊上一放,向前一迎,冷笑道:“你又是什么人,胆敢对我家……对我二人如此无礼?”   北京猿人仰天打个哈哈,傲然道:“某家冉猛,我家公子的名讳却不是你等应该知晓得了。”说完他脸色一沉,高高的前额蹙起,厉声喝道:“给我拿下他们!”   说罢抢先挥剑迎了上来,英淘不甘示弱,他在成府扮的身份是家将,身上带了一柄无鞘的铜剑,当下挥剑迎上,便与对方混战在一起,金铁之声立时大作。一见双方斗殴,街上行人马上远远逃开,给他们腾出了一块地方。那脚夫摞下担子连滚带爬地逃走,连工钱都不要了。   庆忌可不想为了这点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屁事闹出人命来,如今能多低调就得有多低调,虽说是在季氏的地盘上,弄死个把人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对方分明是位有身份的公子,光凭他身边带着的这几个侍卫就能看得出来,庆忌连忙喊道:“阿淘,不要伤人。”   英淘剑势轻灵迅猛,那冉猛虽然力大,仍被他杀得节节败退,一听公子吩咐不许伤人,英淘剑一扬,迫退冉猛两步,然后抽身后退,两下便分了开来。   “弓手何在!”眼见对方衣着简陋,不是谁家的奴仆便是普通的庶民,被他们迫退,北京猿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大喝一声,身后吱呀呀一阵弓弦颤鸣,四支长弓立即对准了庆忌等人。庆忌脸色一变,这么近的距离,箭矢一旦射出,以他的身手怕也避不开,庆忌急忙把孔丘往旁边一推,喝道:“孔师,快躲开!”   孔丘身手不及他灵活,却不是一个临危胆怯独自逃生的人,他左右一看,顺手从旁边杂货摊上抄起两个大锅盖,厚厚的木板,上边一条横椽,倒是一对上好的盾牌,两个锅盖上下一错,他便拦在庆忌身前,庆忌大为惊讶,没想到孔丘也是如此骁勇。   那个叫小艾的少女本来正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热闹,一见对方亮出了弓箭,不由心中大急,急忙张开双臂拦到庆忌他们身前,娇斥道:“住手,我看谁敢放箭!”   白袍公子本来站在一边阴着脸不吭声,想着对方不过是两个平民,就算射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时见小艾挡在前边,却是脸色大变,生怕哪个属下手指一颤,一支利箭射出去,他心爱的美人儿就此香消玉殒,赶紧高声喊道:“放下箭,放下箭,把箭放下!”   小艾一见他担心自己安危,胆气更加壮了起来,她把酥胸一挺,柳眉一挑,得意洋洋地挑衅:“射呀,射呀,你倒是射呀。”   白袍公子陪笑道:“小艾,你受惊了,你千万不要着恼……”   庆忌听他们对答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白袍公子向他怒目而视,趁机对小艾进谗言道:“小艾,你看方才何等凶险,他却任你挡在前面,这样的男子,哪里值得你托附终身。小艾,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吧。”   小艾板着俏脸,大发娇嗔道:“嘁,如此道人长短,岂是君子所为?告诉你,本姑娘才不喜欢整天围着女人打转的男子!”   小艾说罢扯住庆忌的袖子,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走,象他这样的小人,我再也不愿见到他。”英淘一把扯起庆忌采买东西的袋子,紧紧随在后面。   白袍公子气极,仰首望天,恨声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北京猿人赶紧上前提醒:“公子,小艾姑娘已经跑啦!”   “啊?”白袍公子扭头一看,立即拔腿便追,高声道:“跟着他们,小艾一定是骗我的,我才不信那是她喜欢的男人!”   庆忌被小艾姑娘扯着一溜小跑,苦笑道:“喂喂喂,你要带我到哪里啊?”   小艾同样苦笑道:“你也看到了,那个无赖穷追不舍,麻烦你带我到你家去,只要他信了我的话,今后便不会再纠缠我了,拜托,多谢。”   美女的要求总是不好拒绝的,庆忌被小艾一番软语相求,心就软了,只好领着她向季氏老宅跑。孔丘身高腿长,跟在他们身后,甩开大步胜似闲庭信步。   到了季氏老宅门前,庆忌站住脚步,笑道:“姑娘,我住的地方已经到了,你还要跟我进去吗?”   小艾一路着忙地扭头回望,生怕那公子追上来,听他一说抬头一看,脸色倏地一变,失声道:“你住在这里?”   庆忌颔首道:“是呀,有什么问题?”   小艾睇了他一眼,神色转冷,问道:“你是他们家的下人?”   庆忌笑道:“算是吧,目前来说……在下正在季府成碧夫人手下讨生活。”   小艾姑娘眉宇间略略闪过一丝厌色,甩开他的手冷冷地道:“多谢相助,季府的门槛太高,本姑娘迈不进去,告辞了。”   说罢向后面望了一眼,见那白袍公子还没追上来,急急地拐进一旁胡同溜走了。   庆忌一怔,失笑道:“这位姑娘如此喜欢无常,难道和季府有什么过节不成?”   这时英淘喊道:“要糟,那人追上来了。”   庆忌皱眉道:“这人怎么如此不识相?”   孔丘一旁见他起了愠意,想起他在漆城时的雷霆手段,不由暗惊,连忙上前劝道:“公子,那人身份恐不一般,切勿伤害了他。”   庆忌一愣,听他话中有话,忙道:“怎么,孔师与他相识么?”   孔丘摇摇头:“丘并不识得他,只是方才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些蹊跷,公子没有注意他的装束吗?”   庆忌又是一呆:“装束?他的装束有甚特别?”   孔丘摇头道:“看来公子果真没有注意了。方才他与公子争执时,丘瞧见他腰间所佩的玉饰……当时也未注意,到了这里方才想起,他的玉饰……乃瑜玉而綦组绶……”   庆忌一愣,扭头看向远远追来的那位白袍公子和他手下的几员家将,目光微微一闪,展颜笑道:“英淘,请孔师入内,一会儿我再与孔师攀谈。”   “公子……”   “放心,我不会生事。”英淘听了拉着孔丘便走,孔丘无奈,便被英淘拉进门去。   那位白袍公子体质也太差了点儿,被两个武士架着,还是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庆忌候在门前,眼见他走近了,忙掸一掸衣服,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卿大夫佩水苍玉而缁组绶,公子佩瑜玉而綦组绶,士佩需玟而组绶。这礼制中所说的公子可不是如今周礼败坏,只要是贵族出身,家境殷实就敢嬗越称公子的公子,而是真正的公之子,也就是庆忌这样的国君之子。   虽说如今天下诸侯大多不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连公子的称呼都堕落了,搞得满街都是公子,但是在衣饰上,敢予明目张胆败坏礼制的还不多,尤其是在最重礼制的鲁国,这种规矩更加严格。   那位白袍公子佩瑜玉而綦组绶,那他会是什么人? 第119章 爱情专家   “在下见过公子!”   那位白袍公子冲到门前,象出水的鱼儿似的张着嘴巴正在拼命喘气,庆忌已急急奔到面前,长揖一礼。   冉猛等人握紧剑柄,充满敌意地看着他,白袍公子喘了半天,指着他道:“小……小艾呢?”   庆忌摊了摊手,无奈地道:“公子,你误会了。在下与那位小艾姑娘根本素不相识啊。”   “啊?”白袍公子听了不怒反喜,欢叫道:“我就知道她是骗我。”随即又狠狠地瞪着庆忌道:“你是何人,既与小艾姑娘素不相识,为何助她诳我?她现在何处?”   庆忌苦笑道:“在下是季氏家人,今日奉命去墟市为成碧夫人采购物品,在路上偶遇小艾姑娘,被她拉来做了靶子。”   一听对方是季氏门下,那位公子脸色微微一变,旁边几个家将的神色也少了几分倨傲。若是普通平民,杀了也就杀了,没甚么了不起。但季氏门下,哪怕是一条狗,在鲁国也是没几个人敢轻辱的。   庆忌脸上的笑容更加诚恳:“一开始,在下并不知道公子是什么人,还道公子对是小艾姑娘怀有不轨之心,所以这才有心相助。不过路上小艾姑娘自己便说出了真相。在下感佩公子至情至性,不愿助她欺瞒公子,小艾姑娘便一怒离去了。”   这样举动,倒合乎小艾的性情,白袍公子听了怔怔半晌,颓然道:“原来如此,唉,她宁可找个下人哄瞒于我,也不愿接受我么?”   庆忌已猜出这个活宝身份很不一般,现如今他就怕有人纠缠误了自己大事,只想快点哄他离开,见他发愣,便鼓励道:“女人心,海底针,有时候她的不屑未必就是她真正的想法,公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能得偿所愿的。”   这话听的顺耳,白袍公子对眼前这个身份卑微的下人顿生知己之感,脸上的神色也和善了些:“唉!你是有所不知啊,本公子从小就喜欢她,要说精诚所至,也精诚了十三四年了,可她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我。”   “从小?从小与一位鲁君公子相识,那这丫头的家世身份怕也不低啊,她又是什么来头?”   庆忌心中动了动,笑着解劝道:“那并不能证明什么啊,公子小时候有没有喜欢了哪个女子时,就故意淘气去捉弄她,气得她哇哇大哭的?”   白袍公子想了想,笑道:“有的,有的,小时候经常捉弄女孩子,越是喜欢的,越是喜欢捉弄她们。嗯?你是说……”   庆忌嘿嘿一笑,说道:“这就是了,你喜欢她,不是应该讨好她才对么?可是却偏偏喜欢用让她讨厌的办法。所以嘛,这感情一事,最是奇妙,女孩儿家更是如此,她对你不假辞色,未必就是不喜欢你。”   “真的……是这样吗?”白袍公子被他说的开始心花怒放起来。   庆忌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情场如战场,你要象打仗一样,仔细琢磨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如果你能了解对方的弱点,自然战无不胜。”   庆忌说的许多词对白袍公子来说都是闻所未闻,仔细一想又大有道理,他对庆忌顿时又增几分信赖,连忙道:“那么,本公子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庆忌道:“你和她从小相识,就因为太熟了,所以她对你的优点长处反而视而不见,对你的巴结奉迎也习以为常,这才不觉得你的好。首先,你要改变自己的形象,在她面前不能继续卑躬屈膝,要让她看得到你阳刚的一面。”   “阳刚的一面,唔……阳刚的一面……”白袍公子握着拳头沉吟,一时咬牙切齿,目露凶光,估计在他心里所谓男人阳刚的一面,就是在女人面前动用暴力而已。   庆忌看的暗暗好笑,他拍拍白袍公子的肩膀,低笑道:“再说,公子是世家子弟,娶了心爱的女子回家固然是件开心的事,可要是她对你颐指气使的态度始终如故,你这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公子说的是,那我该怎么办才好?”此时白袍公子已把庆忌视为他爱情途上的指路明灯,对他大是信服,连忙虚心讨教起来。   庆忌忍笑道:“女人嘛,并不分什么乖巧的女子、骄横的女子。其实这世上只有一种女子,乖巧的可以骄横,骄横的也可以乖巧,全看她在什么人面前。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骄横和乖巧本来就都是一个女子的本性。   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你为了讨她欢心,俯首帖耳、予取予求,时间久了,她原本没脾气的,脾气也会变的越来越大,本来不刁蛮的,在你面前也会变得越来越骄横。   结果你本来是冲着她的温柔如水去的,娶到手之后却变成了一头山中猛虎。是你看错了人吗?非也,她本来确实挺温柔的,如今这般模样那都是叫你惯的。你纵容了她本性中骄横的那一面,任她为所欲为,飞扬跋扈,时间久了,兰儿自然就变成了慈禧。”   白袍公子茫然道:“这个……兰儿自然就变成了慈禧是甚么意思?”   “啊!”庆忌一拍脑门,连忙补救道:“兰儿是我家乡一个温柔贤淑的少女,慈禧则是那里一个很有名的骄横刁蛮的夫人,我用她们做个比喻而已。”   “哦,原来如此”,白袍公子连连点头。仔细一想,可不正是这样吗?以前小艾对自己还算和善,见了面倒还彬彬有礼,结果自己越是讨好她、顺从她,她离自己就越远,对自己的态度就越蛮横,现如今对他呼来喝去,哪还把他当成一位公子?   想到这里,白袍公子两眼放光,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不顾自己身份,隆而重之地向庆忌揖了一礼:“本公子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做啦,哈哈!哈哈!”白袍公子仰面大笑几声,领着那几员家将扭头便走。   “奇怪,鲁君新逝,公子们应该都在曲阜才对呀,如果他是鲁君公子,怎么却出现在这里,是身在外地还没收到消息么?”   庆忌支走了白袍公子,满怀疑窦地回到院中,见英淘和孔丘正站在一处藤架下,因为内院正在忙碌,而且孔丘是被英淘拉进来的,无人知其身份,也无人待以客礼,两人只在藤架下相候。   庆忌到了先问起孔丘近况,这才明白他东游到费城的缘由。孔丘访齐国前便已休了妻,罪名是唠叼。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孔鲤,也有族人照料,倒是一身轻快。这次返乡住了一段时间便不耐烦起来,他本是志向远大的人,在乡村中如何能安心住得惯,便想去曲阜寻访老友展获。   不料到了曲阜他却扑了个空,因为展跖袭杀吴国使节的事,展获被季孙意如一通训斥,责令他务必要把展跖捕回家去严加看管,否则定不轻饶,展获已经离开曲阜寻访展跖去了。   孔丘打听到展获向这一带来了,在都城闲着也是无事,便东游而来,既寻访好友,又可游山玩水,今日刚刚逛到费城。孔丘说完自己情形,便问起庆忌何以打扮如此怪异。   庆忌方才在路上已经仔细想过了,孔丘此人并非愚腐夫子,随便找些理由想瞒过他并不容易,好在他是鲁人,而且是个刚直君子,这件事挑明了讲给他听,他自然知道其中利害,绝不会张扬出去引来吴兵祸害鲁人,是以庆忌便把来龙去脉简要地向他说明了一遍。   孔丘听说鲁君在齐国去世已是一惊,又听说吴使相逼,三桓被迫明驱暗潜,使庆忌来到费城招兵,不由脸色凝重。他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这样的身份可以与闻的,庆忌明言相告,一片赤诚,忙肃然拱手道:“多谢公子,丘晓得其中利害,此事绝不会从孔丘口中泄露。”   “多谢孔师,孔师如今住在何处?”   “哎呀!”孔丘一拍脑门:“坏了,我的行李还在墟市里。”   庆忌忙道:“如今庆忌住在季府,化名阳斌,乃是一个下人,不便留夫子住下。且让英淘陪夫子回去寻到行李,暂寻一个住处吧。若是方便时,庆忌当会登门拜访。”   孔丘也知不便在此久留,连忙拱手称谢,由英淘陪着,匆匆出门去了。   庆忌提起那一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心想:“如今便拿这些物什去向成碧夫人交差么?”   他想了想,忽地计上心头,连忙拎起口袋,笑吟吟地去了。 第120章 大管事   “本夫人要你买的东西呢?”   成碧夫人倚在软榻上,有种故意挑衅的神气,但是因为她天生娇媚的模样,再加上现如今春色盈然的打扮,那语气在旁人看来倒似有些轻佻。一袭轻袍,赤着双足,懒洋洋地斜卧榻上,翘着秀气的兰花指,拈起盘里的樱桃,轻咬两口,再睨他一眼,濡着樱桃汁液的粉唇湿湿亮亮的,竟比樱桃还要红嫩。那双眼睛猫儿般妩媚。   佳人高卧,舒衣松软,那雪酥酥的半截胸脯上,似乎有一抹莹光贴着嫩肌流淌开来,衬得肤光赛雪,白得教人眩目。庆忌不敢多看,但目光向下一移,一双秀气、动人的莲足又跃然入目,庆忌不由心中一荡,这绝色尤物真是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媚呀。   庆忌忽地想起了中世纪的欧洲贵妇,中国上古贵族虽然一样不怎么把下人当人看,许多事并不避着他们,可比起西方来要差得远了,欧洲中世纪的贵族家庭,贵妇入沐时,那男姓家仆都是可以提着开水登堂入室的,嗯……好象还有贵妇在浴室里见男宾的,要是成碧夫人也让自己打水搓背,呵呵……,庆忌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坏坏的笑意。   同样都是美女,如果其中一个身份高贵、举止端庄,在男人的心里,就会觉得她尤其难得而珍贵。对女人来说,也有同样的心理,成碧夫人府上侍候的仆役要多少有多少,但是眼前这个是庆忌,哪怕只是虚应其事,并非真的家仆,她对使唤庆忌也有种乐此不疲的感觉。她盯着庆忌,忽见庆忌嘴角露出一丝坏坏的笑意,那双眼睛还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由脸上微热,下意识地便把双脚一缩,收回袍中,嗔道:“喂,跟你说话呢,本夫人要的东西呢?”   庆忌眉尖一挑,瞟了眼站在席旁侍候的六个侍婢,又忍下了这口气,恢复了恭顺模样。成碧夫人把他的神情举止都瞧在眼里,知道但有一个旁人在场,他就得乖乖扮家奴,不禁向他得意地一笑,象个占了人家便宜的小孩子。   庆忌叹了口气,便解开口袋,装模作样地从里边往外掏东西,成碧夫人张大了双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待见他掏出的东西,不由发怔道:“这……这是甚么东西?”   庆忌一本正经地道:“这就是在下为夫人买回的东西。”   成碧夫人看看那两样东西,一只青铜镜,一尊青铜细颈高脚瓶,不禁失笑道:“你出去一遭,就……就买回这么两样东西吗?”   庆忌道:“正是,夫人看,在下买的这东西,可还中意么?”   成碧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掩口道:“这两样东西再寻常不过,有什么稀奇?”   “夫人觉得这两样东西太过寻常么?夫人府上,无所不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得不到?这两样东西在夫人眼中虽然寻常,可是在下自能化腐朽为神奇,叫它变得不再寻常,夫人说,那样是不是就算稀罕之物了?”   “哦?”成碧夫人果然来了兴趣,轻轻坐起,说道:“你要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庆忌一笑,提起高脚细颈青铜瓶转身走了出去,成碧夫人好奇地等着,过了一阵儿,便见庆忌又走回来,瓶中插着几枝娇艳欲滴的鲜花,庆忌手捧花瓶,微笑说道:“这瓶儿本是一件死物,但是插了这几枝鲜花进去,味道便大大不同了。”   成碧夫人鼻子一皱,便似一湖春水荡起了微微的涟漪,那一种幽雅中隐含的媚态亦是禁制不住地流泻出来,没有责怪,倒似撒娇,看来在自己这些贴身的侍女们面前,成碧夫人是比较随意的:“便是这么个化腐朽为神奇么?”   庆忌一本正经地道:“不然,夫人请近前来仔细观看。”   “哦?内中还有什么玄机?”成碧夫人果然上当,好奇地起身上前,低头仔细端详那瓶中鲜花,便是这一俯身,她胸前丝罗轻荡,一抹香肌乍现,半截沟壑隐藏,近处看去,如脂如玉,白腻幼滑,光芒耀眼,落在庆忌眼中那一双眼珠几乎便掉了进去。   成碧夫人一抬头,正迎上他异样的目光,白净如玉的雪腮上便浮起淡淡嫣红,她狠狠瞪了庆忌一眼,有些不自在地紧了紧领口,问道:“有什么古怪啊?”   庆忌压低了嗓音,小声道:“人如花娇,花如人艳,春风蓓蕾,瑟瑟动人。若是比较起来,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娇容,夫人觉得……此时这瓶花摆在面前,是否别有一番情趣呢?”   成碧夫人听出他话中之意,喜悦和羞意如同春风里的蓓蕾,突然就绽上了面庞,她咬了咬唇,哼道:“算你啦,就一张嘴能说会道,那这铜镜又有何神奇之处?”   庆忌一笑,拿起铜镜走向一角,那里有一张书案,书案旁放着几卷竹简,还有笔墨刻刀。庆忌滴水研磨,拈起笔来,仔细想了一想,便任铜镜上写起了字。写罢了字,吹了吹让那墨迹稍干,便微笑着走回来道:“请夫人过目。”   成碧夫人好奇地接过那面铜镜,铜镜的做工并不好,镜面打磨得还算光亮,铜镜一角题着四行小字,吴国特有的鸟篆体字,字形如飞鸟,题在上面就象修饰的画纹一样漂亮:“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这首唐诗的意思一见了然,不受时代限制,而且春秋时代尚没有比较统一的文体,这七律的文体也不显突兀,而且颇显端整。成碧夫人反复吟诵两遍,不由喜上眉梢。女人喜欢的东西,果然最是特别,几句恭维话,再做得雅致一些,把个成碧夫人哄得春心荡漾,眉开眼笑。   这个马屁拍下去,成碧夫人心花怒放,双颊一片嫣红,映在铜镜中倒正符合那句诗文了。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那青铜镜里可不正有一枝出水芙蓉,娇艳欲滴吗?   “在下所买的这两件物品,可还合夫人的意吗?”庆忌见她神色,笑问道。   成碧夫人眉梢一挑,盈盈笑道:“满意,非常满意。”   她爱不释手地捧着那铜镜回到席上盈盈落座,欣然道:“阳斌啊,你果然不愧是跟着阳虎大人做过大事的人,人机灵,又会办事,很讨人喜欢。从今天起,你就做本夫人所建新城的大管事吧,为夫人负责新城内外一切事物,能做主的就自己做主,如果有什么难决的事便向本夫人请示,明白么?”   庆忌一愣,抬头看去,正望见成碧夫人那双慧黠的笑眼,庆忌心头一动,突地恍然大悟,这个妇人……不简单啊。一路上种种做为,原来她都有自己的目的。这座新城,主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庆忌练兵之用,然而他的身份是阳虎的从弟,纵然看在阳虎的面子上,给他一个管事的位置,可是一个外人也决不可能做上大管事的位置。如果他不能做大管事,要在盐城后山建军营,秘密招纳军士,便有诸多不便,那样的话,成碧夫人就得安排一个知晓机密的大管事来配合他才成。   然而现在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这一路上成碧夫人对他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两人之间的种种作态,任是谁看了,都会认为这位孀居多年的美貌少妇萌动了春心,喜欢了这个青年男子。此时她再借两件讨好与她的小事,把自己倾心的男子提拔上来,担任了她的大管事,这理由再恰当不过,谁还会生疑呢?只消自己做了这一人之下的成府大管事,那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方便的多了。   庆忌自以为领悟了成碧诸般行为的真正用意,想及这一路种种,两人若即若离的暧昧情挑,原来只是人家为了给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身份而有意为之,并非真个对他动了心思,庆忌心里忽然有点怅然若失起来……   ※※※   第二日上午,天气不太好,风有点急,天也阴沉着。然而庆忌急着建好反攻吴国的秘密基地、成碧则急着尽早建好一个经营集运的大本营,两人有志一同,都不愿空耗一天,便登车出了北城,去山中选择营建地址。   费城以北五里,便是莽莽群山。这里是沂蒙山脉余支,植被繁茂,林木葱郁,山中多野兽毒蛇,除了一些猎户,便连樵夫也很少深入其中。出城北走四里多路,浚河弯弯曲曲,在这里正好拐弯,如果在附近修一条路,在山谷中建一座城,在河边建一个码头,海盐运来,尽可登车送入城中,交通也算便利。   庆忌今日便行使了大管事的职责,随着成碧夫人便走便讨论附近的地理,到了此处便拐入荒野,沿山向西而行,行至第三个谷口,瞧见此处地势险峻,他们便停了下来。   聘来的向导是当地猎户,听他讲此谷名叫飞狐口,不过这名字只是当地猎户、农夫们口口相传的,费城中人大多不知其名。飞狐口因为谷中多狐狸而得名,看这座谷口的山势,谷口极狭窄,两侧山势陡峭,谷中有山泉泻下。   而谷腹中却是极宽阔的一个平原,三面环山,皆是千百年形成的密林,难以穿行。谷中有一个湖,湖不大,自高处望下,就如一面镜子搁在草地上,澄澈透明,不染俗气。   这谷口悬崖的内侧是一道缓坡,没有多少树木,从那儿上来并不费力,因为此番明为建盐城,实为建兵营,许多讨论的话题不可让别人听到。成碧便把随从侍卫们都留在谷口,只带着她刚任命的新城大管事爬上了悬崖。   自曲阜一路来,成碧便有意造成一副两人朗有情、妾有意的模样,此时单独带他上山,便也合情合理不显突兀了。庆忌不禁暗赞她心机深沉,卓有远见,而且因为自己,污了她守节多年的清誉,心中有些歉意。他却不知,成碧夫人这一路的表现,固然是存了为他遮掩身份的心思,却又何尝不是情难自禁,假戏真做?   这一面缓坡虽不难行,毕竟没有现成的道路,庆忌在前边挥剑割草,不时还要拉一下成碧夫人纤柔的小手,费了半天的劲儿,总算爬上了山顶,成碧夫人已累得两颊酡红,娇喘吁吁了。   庆忌心中涌起一片怜惜之意,陪着她歇息了一会儿,才拨开高高的蒿草,沿着山脊往前走,只走出五六丈的距离,前边便是突出悬崖的一方巨石,石上寸草不生,站在这儿,若不靠近崖边,便边山脚下的土地都看不到,内是深谷,外是旷野,站在这方巨石上仿佛凌然空中,尤其今日天气阴沉,黑压压的云层直欲压到眉睫,罡风猎猎,催动着衣衫,往崖上一站,顾盼四方,令人心为之驰。   建城必有水源,见了谷中那个湖,庆忌便已有了几分满意,再看这山谷中地势,他是从谷口处攀上来的,要想登高也只有从此处上来,其他三个方向山势并不十分险要,但是那千百年来形成的山林成了最大的屏障,林木茂密,林木之间又有无数的杂草藤萝,织成了一道绿色的网,这三个方向要想爬上去或者潜进来,派上十个八个壮汉,用最锋利的剑开道,怕也得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庆忌满意地道:“就是这里吧,夫人觉得怎么样?山谷中平坦可建仓房营寨,又有活水来源,困山也不怕。三面环山,草木深密可为天然屏障,只要在这山口外建城,前寨对外,以这谷口为锁隘,里面为内城。嗯……只是这从谷口流水的泉水是个问题,万一山洪爆发时……,泄洪问题……夫人?夫人?”   庆忌一回头,只见成碧夫人脸色雪白,不见一丝血色,双唇有些发青,脸色僵硬,眼中都是恐惧的神色,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抢步过去,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把扶住她道:“夫人,你怎么了?”   成碧夫人一直站在那儿簌簌发抖,庆忌一靠过来,成碧便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双手死死地箍住他的腰,使尽了全身力气,庆忌能感受到她用尽全力的拥抱和控制不住的颤抖。   “夫人,你怎么了?”   “太……太高了,人家……人家的心都快跳出腔子了,你快扶住我,我好怕……”   庆忌听了一怔,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夫人,你……你有恐高症?”   “什么……什么恐高症?”成碧夫人把头埋进他怀里根本不敢探出来,颤声反问道。   庆忌晓得,成碧夫人一定有恐高症,只不过她以前怕是根本没有登高的机会,所以竟连自己也不知道。方才二人上山,只顾瞧着前头,边走边笑不曾回望过一眼,此时突然站到这巨石上,连他都有点目眩的感觉,这患有恐高症的人不吓得魂飞魄散才怪。   眼见她吓成这般模样,庆忌也顾不得多说,连忙一手揽住她的纤腰,对她道:“闭上眼睛,不要怕,有我在呢。”说完一哈腰,便抄住了她的腿弯,那一个轻盈的身子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成碧夫人尖叫一声,紧紧抱住他的脖子,闭紧眼睛,把头埋到他的胸前。庆忌大步向回走,穿过那蒿草丛,走入平缓的山林中去,哄道:“好啦,好啦,不要怕,我们已经离开了悬崖。”   成碧夫人绷紧了身子,从他怀里小心地探出头来,微微张开眼睛探看了一下,身子慢慢放松了。她又四下仔细打量一番,脸上的颜色才稍稍恢复,羞道:“放我下来。”   庆忌把她轻轻放在地上,椰揄地笑道:“想不到威风不可一世的成碧夫人居然怕高,哈哈,站稳些,可不要吓得尿……咳咳……” 第121章 绮思满怀   成碧夫人最初是实实在在的惊吓坏了,紧紧抱住庆忌的脖子时,浑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现在安全了,脚踏地面的那一瞬,心中忽然有点恋峦不舍了。这就要离开他的怀抱了么?这怀抱很宽厚,很有力,很……男人。   在庆忌松开双臂,成碧与他的怀抱相离未离时,她忽然不易察觉地微微低下头,在他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种久违的男人的气息渗进四肢百骸,不觉脚下有点发软,颊生红云,心神有几分荡漾起来。   现在听到庆忌的调笑,成碧夫人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只得收起旖旎情思,靠在一棵要有三五人才能合抱的粗大树干上,作出惊魂未定的样子拍着酥胸道:“吓死我了,方才不知怎地,一看见前方空悬着,蓝天白云伸手可捉,便连魂儿都吓飞了,双腿软得一步也迈不动,心跳得气都喘不上来。”   “好啦,不要怕了,一会儿下山是缓坡,不妨事的,我们这不是到了安全的地方了吗?”   庆忌笑着安慰几句,便对她道:“我看此谷甚是满意,一则地点隐秘,而且可以依托这谷口建城,外城储运盐巴,内城用来练兵,谷中再如何折腾,也不虞被人听见。”   成碧定了定神,喘匀了呼吸,说道:“嗯,只要在此处铺一条道路,运输行走倒也方便,前方不远就是浚河,可修码头。而且这山就是一座天然的营寨,又省了许多建围墙的钱。”   庆忌失笑道:“果然不愧是鲁国第一大商贾,凡事都不忘计较一个钱字。”   成碧夫人白他一眼,嗔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庆忌公子不计较钱财,何必从我这里抢去了卫晋两国的生意。”   “呵呵,夫人对此事是耿耿于怀呀,庆忌也是迫于无奈,不然的话,我怎会与夫人争利?”   成碧夫人悻悻地哼了一声,说道:“只是这谷中的湖乃是活水,泄口便在谷口,若逢暴雨时,水泄如洪,若不想个法子这城可建不起来。”   庆忌道:“不错,我方才在悬崖上想到的也是这个问题,正想与夫人商议……”   两个人就细节研究了一阵儿,忽地一阵风起,飒然拂过山林,竟然颇有冷意,紧接着“卡啦啦”一个炸雷,山林一阵簌簌发抖,猝不及防的成碧夫人骇得一声尖叫,下意识地又扑进庆忌怀中。庆忌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哈哈,这才一会儿功夫,夫人已经两次投怀送抱了。”   他话未说完,豆大的雨点已噼呖啪啦地砸了下来,打得树叶刷刷直响,庆忌惊噫一声,连忙道:“夫人,你且避到树下去。”说完闪身便走。   “喂喂,你不要走远啊。”成碧夫人追过来,雨骤风急,倾刻间如瓢泼下,打在脸上生疼,她被迫又避回树下,这棵树枝叶繁茂,如同一棵天然的巨伞,雨暂时还不能穿过密集的树叶砸下来。   庆忌拨开树丛站到山口,只见暴雨如注,密密匝匝,这片刻的功夫已经迷迷茫茫把天地连成一线,英淘和萧谨几个人正挣扎着想冲上山来,只是这天地之威一旦发作,岂是人力能抗。雨骤风狂,斜坡上顿时泥泞湿滑起来,不但站不住脚,而且踩进泥泞之中就连脚都拔不出来,想从坡下爬上来谈何容易,英淘身体矫健,勉强还撑得住,那萧谨已经跌了几跤,摔得泥猴儿一般。   庆忌望见谷中平湖,不由暗叫不妙,他小时候在山区住过,深知这山洪暴发既快又猛,谷口的车马侍卫们不赶快找个高地避开,一旦山洪泻下,想再躲避可就来不及了。他急忙向山下挥着手大声呼喊,英淘手搭凉蓬看见他的动作,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眯着眼一扯萧谨道:“萧兄,不要上去了,夫人和……阳管事在高处安全的很,咱们先去安顿了侍卫和车马,以防山洪暴发。”   萧谨也看见了庆忌一手指湖,一手向他们连连挥动的动作,想想也是道理,便一步三滑地随着英淘又复往山下奔去。庆忌见他们理会了自己意思,这才放心,转身又往回跑,等他跑回那棵大树下时,身子已被暴雨浇透,浑身湿淋淋的像落汤鸡一般。   “我去告诉他们不用急着上来,谁都没带伞,上来也不顶用,先让他们把车马转移好了。”庆忌向成碧解释道。   “嗯,哎呀,你怎么一会儿就淋成这样,喏,快拿去擦擦。”成碧夫人想也不想,便从怀里抽出一方丝帕递了过去,东西递出去,才省起那是自己贴身之物,欲待收回,又觉不妥。   “多谢夫人!”庆忌一把接了过去。   “哎……”   “怎么?”   “喔……没事儿。”   成碧眼巴巴地看着庆忌拈起手帕,擦脸、擦手、擦颈、擦胸……   “呼呼……”,庆忌擦完了嗅嗅手帕:“真香啊,你们女人随身一件手帕,都要熏得这么香吗?咦,和熏香味道不太一样啊……”   那手帕是成碧夫人贴身之物,天气炎热,女子又重仪容,揣在怀中用来拭汗的。唇边额角、颈下胸前,渗出薄汗时便使这手帕擦一擦,上边自然有种幽微细致的成熟少妇的体香,一见庆忌放在鼻子下嗅来嗅去的,成碧夫人的粉颊火辣辣的,仿佛他嗅的不是手帕,而是自己雪白酥嫩的胸脯。   庆忌又嗅两下,成碧夫人红着脸一把夺了过来,庆忌一怔,略有所觉,便也讪讪地不说话了。成碧夫人忸怩地坐到参天大树鼓起的气根上,轻轻瞟他一眼,身上有种极不自在的感觉,明明衣着完好,她却觉得被庆忌剥光了似的难堪。   树干中分,庆忌所站的地方有稀落的雨水滴下,方才成碧夫人抢回手帕的羞态他也看在眼中,便不好意思挤到她身边去,庆忌便向旁边走走,坐到了大树的另一条气根上,树干是圆的,这一来两人便分开了,扭过头来只能看见对方的一角衣袂。   雨越下越大了,伴着一阵阵的殷殷滚雷,雨水线一般刷刷地倾泻而下,伴着树叶的沙沙声,十分萧索。忽尔吹来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庆忌衣衫尽湿,受风一吹,尤觉寒意,便向树干上靠靠,拉近了湿衣。   “喂,庆忌公子,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在想东西啊。”   “建城练兵的事?”   “是啊,下雨很无聊的,不过也是很容易让人心静的时候,正好想些东西。”   “嗯!”听他这么说,成碧便不说话。   庆忌此时的心神却已全然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当中。他正在思考着今后行动的大略方针,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如果诸事不能有个明确的规划,那就象一只没头苍蝇,只能东一下西一下的撞大运了。   现如今在鲁国成功地站住了脚,打下了一片基业。同鲁国三桓确立了关系,就算他们仍然没有魄力出兵,今后也会尽可能地给予自己方便。他的复国之路虽非一片坦途,看起来希望却大了几分。   在整个大局上,可以以卫、鲁两国为根本,卫国在明、鲁国在暗,这支奇兵便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同时,还要尽可能的联系一切有动机、有条件同自己合作的力量。首先便是楚国,楚国应该可以很容易地建立一种有默契的同盟关系,这一点不必自己去做,既然已经同掩余、烛庸两位公子取得了联系,可以把这个计划交给他们去执行,这样合则两利的事,楚国没有理由不答应。还有其他邻国,比如宋、陈、蔡……   庆忌越想越远,成碧夫人听这边一点东西都没有,独自靠在树干上,仰起头看着浓荫如盖的树顶,也想盘算一下全面接手食盐生意后的经营,可是身旁坐着一个庆忌,那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心神恍惚地呆坐了一阵,她忽地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微微抬头向侧旁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条蜷起的腿踏在大树气根上,一只手扶在支起的膝盖上,脚尖还轻轻地点着树根。   成碧夫人轻轻吁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丝帕,犹豫了一下,忽地举到鼻端,偷偷地嗅了一下,就象一个偷偷做坏事的小女孩,然后一抹难言的异彩涌上了她的美眸,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那两条大腿绞在一起,只觉股间隐隐有些异样,犹如蛇行蚁走,那感觉……就好象她偶尔发了春梦时的反应…… 第122章 雨中絮絮   庆忌仍在专注地思考着他的问题,吴国周围其他邻国中,宋、陈、蔡三国没有力量同吴作战,也没有那个理由,但是可以尽力让它们保持中立,这一点也不难办到。至于越国……,庆忌只略略一想,便把它抛到了脑后。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不过他对越国这个小流氓实在一点好印象也没有,尤其是那个肯吃屎的勾践,也许是因为熟知那段历史的关系,他对这个还未当上大王的阴人下意识地有点忌惮,那种感觉,就象他宁可面对猛虎,也不愿面对毒蛇时一样。   至于吴国内部,也要尽可能的争取一切力量,任家这样急于与其他大国权臣建立关系,看来在吴国的处境非常不妙,也许该派人同他们接触一下,说不定任家就会成为自己在吴国内部的一个强有力的帮手。还有季子,季子的威望就是一支强大的军队,虽说他现在赌气自闭于封地,影响已大不如前,那也只是相对于他的过去而言,只要他登高一呼,照样可以号召许多吴国老臣附从响应。但是这枚棋子不到时机无法启用,在季子心里,整个吴国的稳定远远超过个人恩怨是非,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让季子认识到战争已不可避免,自己也决不会轻易落败,他是不会出头的。   雨似乎小了一点儿,刷刷的声音刷得人心底发凉,庆忌从如潮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微微地叹了口气,越是想到未来的规划和发展,他越是感到自己现在急缺人才。联络各国,需要能言善辩的好手;训练士卒,需要才能卓越的将领,可是自己手下现在就缺少这样能独挡一面的人才。   英淘虽然可以栽培,但是现在还只是一只潜力股,他的经验太少,而梁虎子与冬苟等人只能做做冲锋陷阵的事,绝非大将之才,他需要的是能够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杰出人才,可是以自己如今的处境,除非别人主动来投,想挖掘人才谈何容易。别的不说,就说眼前这个一门心思想要当官的孔丘,与自己还算是好友呢,如果想把他拉进来做自己的幕僚,恐怕他也绝不会答应。   还有军队,军队的建设尤其重要,什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打了胜仗之后再说这些吧。战场上起决定作用的最终还是兵力的强弱,自己懂些什么练兵之法?大概只晓得练练队列加强士兵的服从感,可那是当务之急吗?   而且这支军队也不能让他们整天练兵啊,现在的经济体制,就是一个国家都养不起多少常备兵,招来了人,也得要他们拿出很多时间来务农经商以求自给自足的。以自己的财力,或许可以训练一支精锐之军,人数却不会太多,顶多千把人,关键时刻用来做冲锋陷阵的突击先锋。   庆忌本非“唯武器论”的信徒,这时却不禁把脑筋打到了武器改良上。可惜啊,他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火药,但是在漆城时他就向鲁姓工匠打听过了,这世上现在还没有发明硫磺呢,他可不知道怎么提炼硫磺,在他那个年代,这些基础性的东西都是拿来就用的,何曾认真研究过它的原理。   而且就算知道怎么提炼硫磺,他仍然是一个门外行,仅凭他掌握的一点知识,要想发明火药谈何容易,一切他都得从头开始,提炼、合成、试验、规模生产、检控、贮存、运输、等等一系列问题,相应的管理、安全防护等等,这些条条框框全建立起来,还只是发明了火药,还没有制成武器。要想真正用于战场仍有一堆新的问题等着他解决。   等他搞定了这些破事,所得到的怕不仅仅是一盒黑火药了,一个远远超过现时代的科技工业体系的雏形也差不多全建立起来了,他行吗?就算他行,那得多少年以后了?而且那时的威力也不好说啊,犹记得,火药从发明以来,宋朝便开始应用于军事,不断改良、完善,但是一直到了明末,沙场上的主战兵器仍然是冷兵器。   要考虑实用啊,不能选最先进的,只能选最容易制造并且最容易被大众使用的。太早超越时代的产品有其先进性的同时必然有着更大的弊端,尤其是在古代。因为现代科技趋向于技术发展应用,是先有意识地去发明、创造,然后应用。这是有规划、有目的,所以井然有序。而古代则是应用发展技术,也就是说先在实践中应用了某些东西,然后才会有人来研究它是怎么生成的,它的原理是什么。   庆忌想到这里,又是暗暗一叹,暂时放下了烦心事,这时他才发觉雨晰晰沥沥,越来越小,而且成碧夫人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庆忌好奇地问道:“夫人?”   “嗯?”声音幽幽,有些低沉。   庆忌问道:“夫人,怎么这么沉默,在想什么?”   成碧夫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幽幽地道:“在想事情呀。”   庆忌逗她道:“在想什么,在想怎么赚钱吗?”   成碧不答,过了半天,才轻轻地道:“小时候,家里非常穷,经常吃不上饭……”   庆忌沉默下来,静静地听着,成碧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用梦幻似的语调说:“有一年,齐鲁边界又开战了,爹爹被拉去打仗,那时候正是秋收时节,偏偏又下起了暴雨,象今天一样,不同的是,雨下了大半天还不停……我娘担心地里的庄稼被毁掉,那可是一年的口粮,还要上缴季氏一大半,如果都毁在地里,一家人就没法活了,所以就冒雨赶去地里抢收粮食。   唉,我在家里好饿,天上不停地打雷,怕得要命。家里只有我,还有才满月的弟弟,我也才六岁而已,抱着弟弟,我就只会不停地哭,嗓子都哭哑了,娘还没回来,我怕的要死,就把床单裹在身上,因为没有衣服穿……我把弟弟丢在家里,光着脚,一个人在雨里跑呀,跑呀,只想去把娘找回来。   我家不远处有一条浅浅的小河,只漫过足踝,平时都是淌水过去的,可那天,水涨了,那水好冷好冷,我淌到河中间的时候,两条腿冻得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再也迈不动一步。暴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河水慢慢地涨高,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全身都没了知觉。呵呵……到底是小孩子,那时也想不到会淹死,就只想……离开这么久,找不到我娘,弟弟又没人照看,娘回来一定会打死我的……”   “那你后来怎么……”   “应该是我命不该绝吧,村上有个人也去地里抢收粮食回来,看见了我,那时水已经漫到我大腿根上了,他冲进水里,把我抱了出来,这才捡回一条命。只是从那以后,只要阴天下雨,我的腿会酸痛难耐,痛楚难当,恨不得放进火炉中才舒服。也就这两年,才开始轻微了些……”   庆忌听的动容,竟不知该如何安慰解劝。成碧夫人幽幽一笑,又说:“娘为了抚养我们,吃了许多苦。还有我爹,那场仗打回了,就断了一条腿,所以……后来爹把我卖掉,我一点都不恨他,我知道他也苦……”   庆忌的眼睛有点湿润,他默默地站起来,走过去,只见成碧夫人软弱地倚坐在大树的气根上,背靠着树干,仰着一张俏脸,闭着眼睛,那轮廓分明的俏丽侧面,今人觉得有种凄然之美。她白净无暇的脸蛋上,有几滴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树上落下的雨水,还是她的泪水。   雨停了,森林中有种潮湿中透着腐叶气息的味道,阳光重新绽出了笑脸,金辉洒满林间,庆忌深深吸了口气,向她伸出了手,温柔地说:“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我们下山去。”   成碧张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睛里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但是庆忌只说了一句话,她便“噗哧”一笑,那娇颜象带雨的梨花,迎着绚丽的阳光绽然开放。   庆忌说的是:“还赖着做什么,难道正披着床单光着腚?大不了,哥哥背你下山。” 第123章 救英雄   如丝的秀发在他颈间温柔的拂动,痒痒的。背上的玉人趴在那儿,但凡触及处,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胴体明明并不丰满,但是只要触及的地方都有一种柔若无骨的感觉,细腻而富有弹性,若是扑在这样的女人身上……,想一想都让人魂荡神驰,何况还有淡淡幽香沁入心脾,庆忌觉得,背上有个成碧夫人,脚下反倒轻飘飘起来。   以他的力气,秋天压场打庄稼的数百斤重的石碾都能举起,何况是成碧夫人的体重,只是毕竟道路泥泞湿滑,庆忌并不敢大意,双脚盯着脚下,一步步向下走,丝毫不敢分神。   谷中湖水溢满,谷口处果然如山洪一般,山洪咆哮,牛吼一道,此时已经小的多了,只是流水还在不断冲刷,冲到外面时方向难测,所以随着谷外车马退到一边去的英淘、萧谨等人还没重新爬上来。   成碧夫人趴在庆忌的背上,因为恐高,她紧紧闭着眼睛,因此感觉也更加灵敏。她感觉到所俯的后背宽广有力,庆忌时而一个健步跨出,时而在乱石间跳跃一下,她竟然不觉得十分害怕,那感觉,象是自己躲在一艘坚固、安全的小船上,在浪花奔涌中一荡一荡地向下飘去。   渐渐走到了平坦些的地方,这里岩石渐多,不再那么泥泞,向下的道路已经不难行了,庆忌走到大石上,蹭到鞋子上沉重的泥巴,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说:“好啦,可以睁开眼睛了,这里平坦的多。”   成碧闭着双眼,俏脸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隐隐倾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芳心中满是平静安宁,听到他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抬起头来。   “他们还没返回来,看来水泻到下面破坏了道路,他们不好上来,咱们先到水边,我把鞋子冲一冲,正好趁机观察一下这水势,看看有无泄洪之处,如果能在左右两边拓宽挖深,各修一道水闸,遇暴雨时可以泻洪,若遇敌人时开闸却敌,还是一道克敌的法门。”   “嗯,公子果然聪颖,居然想得到化害为利。这座新城交给公子,成碧就放心的很了。公子以为,如果我们要在此建城,大约需时多久?”   庆忌摇头道:“说实话,于建筑方面,我也不太明白。不过这两日叔孙大人就会派人来了,有这些精通土木建筑的人,一定可以尽快建成的。”   叔孙玉是鲁国大司空,主管土木建筑,这方面的行家匠人都归他管。说到这儿,庆忌心中一动:不知道摇光会不会随着那些匠人来看我。   他的心神荡漾了一下,又道:“你看,这里的地势大多可以利用,只消稍稍修整,就是现成的山墙。木制的房舍建筑造起来也不是很吃力,而且我们可以拣紧要处修建,只要能够入住就成,其他方面可以逐步修缮。这些天,夫人可以先把招纳人手,以及运营食盐的事情先抓起来。”   “这些事公子不必担心,成碧晓得,实际上我现在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了。”   “呵呵,我倒忘了,以夫人的精明,何劳我来提醒。还要多谢夫人呐,我这招来的兵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喂喂喂,你搞什么呀,背人家下趟山,就要人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成碧夫人娇嗔道:“养你一个还不够?谁要养你的大头兵呀,他们的吃穿用我可以负责,但是钱由你出。卫晋两国的食盐生意白送给你的呀?到时候我会把他们的吃穿费用全扣下来。”   “不是吧,算得这么清楚呀你,真不愧是大奸商啊。”庆忌听了为之气绝。   “你才奸商,女人的便宜都占。”成碧夫人娇嗔着,吃吃地笑:“本夫人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庆忌嘿嘿一笑:“不知夫人说的占便宜,到底是什么便宜呢?”   成碧夫人害羞,在他肩上捶了一把:“油嘴滑舌,你现在就在占我便宜。”   庆忌狠狠握了握她柔腻的大腿,故意脚下踉跄一下,成碧夫人骇然一声轻呼,赶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庆忌开怀大笑起来……   ※※※   山洪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到湖水与地面平齐,流水便少得多了,天气晴朗起来,天空澄碧,在谷的左侧上空,挂起一道绚丽的彩虹。   庆忌观察了山洪渲泻时的情形,准备回头说与都城来的匠人,要他们拿出个办法。既已定了建城之址,他们也不在此多留,便扶成碧登车回城。庆忌做为大管事,坐在御手旁的高座上。   地面泥泞,御手驭车极为吃力,车子颠簸着好不容易驶上大道,这才平稳了些。路的另一侧不远处是浚河,浚河与周道之间是一片长满野草的沙滩,此时河水上涨,浑浊的河水漫上了沙滩,高高的野草都只露出小小一截,顽强地在水面上摇摆着。从上游冲下来的朽木等物在这片流速缓慢的水流中轻轻打着转儿。   “喂!”车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娇脆的叫声。   “嗯?”   此时虽是五月,山中气温本就低些,再加之庆忌浑身湿透,受山风一吹,身上不觉有些凉。于是抱着双臂正坐在椅上,听到声音扭过头去,车帘半掀着,看不见人,却见一只柔荑伸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件东西,是一件墨绿色的鹤氅。   “衣服都湿透啦,把它披上吧,多少挡些风寒。”声音淡淡的,比平时少了些随意,但是话中的关切之意却更浓。   他心中一暖,说道:“谢夫人。”   庆忌接过鹤氅披在身上,这鹤氅虽然薄软,披上了也能挡些风寒,身上果然暖和多了。庆忌把鹤氅又裹紧了些,目光下意识地扭头回顾了一眼,隔着帘子,看不到成碧夫人,但是庆忌却能感觉到她的注视,虽然隔着这道帘子,谁也看不见谁。   庆忌微微地笑了,结识的这些个女子中,成碧夫人的年龄和他最是接近,彼此的言谈和交往同任若惜、叔孙摇光比起来,也就别有一番韵味,叔孙摇光象一团火,刚烈、热情,任若惜刚中有柔,和叔孙摇光比起来,更理智些,对家族更有使命感。而这位成碧夫人,却象一泓春水,虽然她非常的精明,却总是让人忽略了这一点,不知不觉地便沉溺在她的温柔里,无法抗拒她的魅力。但是包裹在这团温柔里的那颗心却是伤痕累累,其实她很敏感,也很脆弱,只是她天然的魅力,常常让人忽视了这一点。   庆忌微微转过头看去,坐在旁边的车夫目不斜视,好象根本没看见大管事和自家夫人间的暗通款曲,庆忌忍不住一笑,又将头转向另一方,这一看,他的目光忽然一凝。   仔细又看了看,他忽地站了起来,扶着车栏手搭凉蓬往水里仔细一瞧,失声道:“停车,停车,水里有人。”   “什么?”御手急忙勒住马缰,这一停下,看得更是清楚,水中半沉半浮的,果然是一个人,庆忌急忙拍栏道:“哪位会水,快快下水救人。”   被他们聘来做向导的猎户为人质朴热诚,庆忌还没呼吁外,他已冲上两步,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这猎户劈波斩浪向前游出片刻,忽地回过味儿来,往水中一站,半个身子都露在水面上,原来这处沙滩地虽被水淹了,却并不深,他便趟着水使劲向前迈去。   这时成碧夫人也从轿中弯腰走了出来,惊讶地道:“出了什么事?”   庆忌忙道:“夫人,在下于水中发现一个人,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哦?”成碧夫人眸波一转,也向水中眺望。那猎户走过去,拖住了那人身子,便向岸边走来,到了边上,早有几个家将奔过去,将他和那“浮尸”拖了上来。虽已入夏,山泉冰寒,那猎户冻得嘴唇发紫,成碧夫人瞟了他一眼,说道:“大管事,回去后,这位猎户的工钱加两倍赏他。”   “是。”庆忌答应了一声,那猎户听了不禁连连道谢。   “扶我下去,看看那人是死是活?”成碧夫人很自然地把手递给庆忌,对于这个使唤人,她似乎是越用越顺当了。   那具“浮尸”旁边早就围上了几名家将,蹲着身子正在察探他情形,成碧夫人一到,他们便闪开一条道路,英淘摇摇头道:“夫人,大管事,这人溺了水,还受了不轻的伤,已经没救了。”   庆忌上前一看,这人在水里浸得面色发青,头发散乱,一绺绺贴在脸上,隐约可见脸形刚毅,颇具英气。他的长袍已被掀起一角,大腿上划出好长一道口子,因为在水里冲刷久了,伤口翻卷的肌肉都已成了白色。   他手中还持着一柄剑,那手紧紧地攥着剑柄,剑上寒光闪闪,显是一柄好剑,再看这人,腹胀如鼓,脸色铁青,根本不见呼吸,庆忌不禁惋惜地一叹:“唉……可惜了一条汉子,这便没救了么?” 第124章 又生事端   成碧夫人见了此人情形也是一脸怜惜,轻轻叹道:“实在可惜,留下两个人,择个地方把他埋了吧,免得成了野狗豺狼的口中食物。”   两个家将答应一声,成碧夫人转身便走,庆忌本想随她离开,可是目光一转,从那死尸大腿伤口处掠过,忽然又止住了脚步:“不对,这人还没有死。”   “嗯?”众人都讶然望向他。庆忌不理,快步走到那溺水者身旁,一撩袍裾蹲了下去,双手按住那人的胸腹部,一下一下有力地按动,一口口河水在他的按压下,从那人口中吐出。紧接着众人更是大开眼界,捶心口、人工呼吸,忙活了半天,那人身子一动,竟然有了呼吸。众人只瞧得目瞪口呆,有几个本来不服庆忌靠着一张小白脸当上大管事的家人也不禁露出几分敬畏神色。   庆忌将那溺水者的衣服下摆撕开,扯成一条条的布带,把他肌肉翻卷的伤处缠好,系个死扣,对大家道:“不必惊奇,我是见他伤处渗出鲜血,这才知道此人没死,若是死了,血液不再流动,在水里又泡了这么久,是不可能渗出鲜红血液的。”   萧谨咋舌道:“这个不稀奇,可是大管事救人的那些法子可是稀奇了,怎么就那么捶上几下,又对着嘴儿吹上几口气儿,他就活啦?莫不是吹的什么仙气不成?”   庆忌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懒得跟他们解释其中道理,他把这伤者大腿上的伤包扎好,那溺水者也已悠悠醒转,微微睁开一双失神的眼睛看着周围。庆忌单膝跪在他面前,托住他的头,那人目光微微转动,眼神渐渐清明,用虚弱的声音道:“是……是你们救了我?”   “不错,正是我家大管事救了你,方才见你气息全无,都要把你埋掉了,是我家大管事用了奇怪的法子让你活过来的。”   庆忌还没开口,萧谨便已抢先替他说话了,这老萧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大管事和夫人卿卿我我,正是恋奸情热的时候,这时候的女人,最喜欢的可不是男人拍她马屁,而是拍她喜欢的男人的马屁,那比哄她开心还要让她开心,要在成府出人头地,阳斌这个小白脸是一定要巴结的。   庆忌一笑,问道:“壮士是什么人,何以溺水于此?”   那人目光微微一闪,答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在下……姓陈,姓陈……名长卿。乘舟南下,路经……此地时,恰遇……恰遇暴雨山洪,以致……以致舟覆溺水……”   他说到这儿,庆忌已经明白了,释然笑道:“原来如此,壮士不必担心,且随我们回去,待养好了伤……”说到这儿,他才警觉这事不该由自己做主,便向成碧夫人看去,好在成府所有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有了某种默契,并无人觉得他逾越了身份。   果然,成碧夫人只是一笑:“那是当然,就将这位壮士扶上车去,带回咱们府中休养吧。”   你听,夫人对庆忌说话,我的府上不说我的府上,要说咱们府上,这真是……啧啧啧,一时间,众家将、仆役,都觉得自己很有眼力,前途一片光明。   众人七手八脚去抬那人,那汉子立时闷哼一声,庆忌忙道:“怎么了?”   那人微微蹙着眉,忍痛道:“在下……被激流冲下,好似……好似肋骨被水中大石撞断了。”   庆忌听了忙道:“轻些,轻些,托着腰,把人好生抬上车去。”说着,庆忌自那人手中取剑,那青年汉子看了他一眼,便松了手,家人们把他抬上车去,庆忌把剑放在了他的身边。   一行人回到季氏老宅,成碧夫人自回内苑,庆忌便去使人拾掇出一间安静小屋,让那陈长卿住下,又叫人煮了两碗热粥给他喝,瞧这陈长卿精力不济,有气无力的样子,庆忌不便多问,便嘱他好生休息,又让英淘出去寻个医术高明些的医师回来为他诊治,一切安排停当后才回到自己居处。   庆忌脱下湿衣,只披了件宽袍,嘱人烧水沐浴,又叫厨下给自己煮了碗姜汤,一碗姜汤喝下去,热水也烧好了,他便叫人抬进木桶和热水,在房中沐浴,坐在热水中,一身寒气尽去,着实惬意的很。   庆忌坐在桶中,放松了身体,微微阖目,正在养神,门外突然传来英淘的声音:“大管事。”   “进来!”庆忌张开了眼睛。   英淘进来,见公子正在沐浴,反手把门拉上,快步走到他身前,拿起毛巾为他擦着肩背,低声道:“公子,医师寻到了,那人只是外伤,不过大腿被岩石豁开了一道大口子,肋骨也被水中岩石撞断了两根,没有个把月是养不好的。”   庆忌笑了笑道:“没关系,成府家大业大,还差多一口饭吃么?”   说到这儿,他忽地想起成碧夫人斤斤计较时的小气模样,呵呵,真不愧是商人啊,这个女人真是有趣……要是和她……嘿嘿,不知那样的关系,她还会不会和自己分得这么清楚。不过……那我不成了牺牲色相?可话又说回来,要是对方是她这样的美人,怕是天下男子都会拥有自我牺牲的伟大情操了吧,哈哈……   庆忌正想着,英淘又道:“方才去寻医师,发现前两日见过的那位白袍公子与孔丘夫子同住在一家客栈,哦,对了,那位姑娘也在。”   庆忌一怔:“他们怎么搅和到一起去了?”   英淘笑道:“也算不打不相识吧,偏就那么巧。我去的时候,正好遇到白袍公子的家将冉猛,他这对我还算客气,他还问起你的身份,我只说公子是成府大管事,别的没说什么。他夸你教的法子管用,那位小艾姑娘待他们公子已不象前几日那么霸道,也不再一味的避着了。”   庆忌失笑道:“只要他们不来找咱们的麻烦就好,那日经孔丘提醒,我才发觉那个白袍公子的身份极不简单,以咱们如今的身份,还是少和他们接触为妙。”   英淘还未应声,门外便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大管事在吗?”   庆忌和庆忌声音一停,警觉地望向门口,庆忌开口道:“哪位?”   “婢子是夫人身边的小荷。”   “哦?小荷姑娘,有什么事吗?”   庆忌这样问,便已料想是成碧夫人寻他,一旁英淘眼中已露出戏谑的笑意,看来两人自曲阜一路到费城,那种种暧昧情形,便连庆忌这贴身之人也已认为他们之间有些私情了。   不料门外的小荷姑娘却道:“公子,方才小荷出门,恰在门口遇到一位武士,自称冉猛,说是代他们公子相邀,请大管事登门一唔。”   庆忌与英淘诧异地对望一眼,怎么这才说到他,他便来了,他自去追他的女人便了,找到我的头上做甚么?   庆忌不想见他,吱唔道:“他……他要见我做什么?劳烦小荷姑娘告诉他,就说阳斌事务繁忙,受夫人所差,正在城外忙碌如何?”   “这……”,门外小荷姑娘犹豫了一下,吃吃地道:“可是,那位冉壮士说,如果找不到大管事,他就要求见夫人啦。”   “啊?小荷姑娘请稍等。”庆忌吃了一惊,连忙从水里站了起来,英淘忙拧干毛巾,帮他拭净身子,又帮他穿好衣袍。庆忌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走出门去。   庆忌唇红齿白,面色如玉,本就是极英俊的男子,刚刚沐浴之后,那眉眼五官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俊俏,一头乌黑的长发束成马尾,简单地披在肩后,一袭柔软简单的袍子,可是那俊俏飘逸的美男气息却已呈露无疑,候在门口的小荷姑娘见了脸上便腾起一抹羞红。   成碧夫人身边这些美貌的侍女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尤其是他升为成府大管事之后,庆忌更成了这些侍女们心目中的最理想情郎,成府中第一金牌王老五。只是这位阳大管事如今可是成碧夫人的禁脔,她们空有一腔好感,却不敢真的对他有所表现,如今也只能利用象这样传讯的机会亲近一下。   “小荷姑娘,那个冉猛是一个人来的?”   “不……不是,还带了两个武士,一辆车。”一见了庆忌,小姑娘说话结巴起来,气儿都喘不匀了。   庆忌皱皱眉,说道:“好,我去见见他,若是夫人问起,劳烦小荷姑娘帮我说一声。”   “是,大管事放心。婢子知道怎么做。”   庆忌急匆匆地赶出门去,到了门外,只见那个猿人一般的壮士正不耐地在门前踱步,庆忌便换上一副和气笑容,上前说道:“冉壮士,不知来寻阳斌,有何贵干啊?” 第125章 孔丘请缨   冉猛见了他,一双浓墨似的眉毛便竖了起来,想是顾忌着他是成府管事,背后有季氏做靠山,这才没有拔剑相向。他嘿地冷笑一声:“阳管事,我家公子请你前去,有一件事问你。”   庆忌故作为难地道:“这……,不瞒冉兄,我家夫人刚到费城,交办了在下许多事情,实在是抽不出身啊,不知贵府公子有何要事,可否现在告知呢?”   冉猛把眼一翻,嘿嘿冷笑两声道:“你既是成府管事,那我也不怕告诉了你,我家公子姓姬名宋,乃是当今鲁国国君之子。我家公子相邀,阳管事也要托大不去吗?”   “姬宋?”庆忌听了一惊,果然是位货真价实的公子,那却不能不去了。虽说鲁国国君早已经成了鲁国名义上的元首,但是表面上的礼貌所有臣子都还是极为遵守的,尤其是三桓世家,哪怕是作戏,表面上也不会拂了这位公子的脸面,被人指责目无君上。也罢,既然对方不知道自己身份,便去一趟又何妨?   庆忌想到这里,朝英淘使个眼色,说道:“好吧,既是公子见召,阳斌岂敢不去?还请冉兄带路。”   冉猛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哼道:“上车吧!”   两个人上了车,其他两人和英淘随在车后,一辆马车便调头驶向孔丘投宿的那家客栈“杏园”。杏园环境倒还雅致,前后三进院落,越往里住的越是尊贵有钱的人,众人到了客栈下了车,一直进到三进院落里的一棵杏树下,便见有一处石桌石台,旁边或站或坐的有几个人。   庆忌走过去,只见石台前坐着一人,脸孔涨得发紫,好似刚刚和人吵完架,正是那个白袍公子姬宋,而另一个翘着二郎腿,下巴扬起老高,得意洋洋,还在故意气他,却是那位小艾姑娘。其他几人都是姬宋的侍卫。   庆忌走到近前,先看了小艾一眼,小艾把杏眼向他狠狠一瞪,庆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她,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又瞧向姬宋,只见这位公子向他瞪得比小艾更凶,庆忌无奈上前见礼道:“原来前座的姬宋公子,小人先前不知,多有得罪,请公子恕罪。”   姬宋冷笑一声,一跃而起,指着庆忌的鼻子大声说道:“好啦,好啦,现在都在这儿,咱们当面说个清楚,阳管事,你喜欢小艾吗?”   庆忌莫名其妙,不知这对活宝又搞什么鬼,方才英淘不是还说他们现在相处不错吗,他们又把自己扯出来干什么?他看了眼小艾,小艾一双桃花眼正在努力做出狠狠的眼神瞪着他,只是她那过于卡通的美少女脸蛋,看起来实在毫无威慑力。   庆忌垂下眼帘,拱手揖道:“公子明鉴,阳斌不过是成府一个下人,不敢高攀这位姑娘。”   “哈哈哈哈……”这位姬宋公子糟糕之处就是脸酸,动不动就发脾气,可爱之处就是没有城府,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庆忌这样一说,他便笑逐颜开,对小艾道:“你听到了,你听到了,他并不喜欢你啊。”   小艾姑娘跳起来,涨红着脸蛋瞪了庆忌一眼,向姬宋公子恶狠狠地道:“你也听清楚了,他说的是不敢高攀,可不是不喜欢我。再说……”   她得意洋洋地把酥胸一挺:“我喜欢他就成了呀。”   姬宋怒不可遏地咆哮道:“可你方才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只要把他找来,他说不喜欢你,那就……”   小艾把胸一挺,比他更大声地抢白道:“喂喂喂,你给我搞清楚!首先,他没说不喜欢我,而是不敢高攀,他不敢高攀,本姑娘还不能低就么?其次,我没说不喜欢他就喜欢你,这个问题岂可混为一谈?再者,你凭什么揪住我的话头不放啊,我改了主意不成么?从小到大,我小艾说话,什么时候算数过?”   这样的理由也能说得理直气壮?庆忌和英淘听得忍俊不禁,脸上都露出怪异的表情来。   “他不过是成府一个下人,哪里配得上你的身份?”可怜的姬宋公子已气得浑身发抖。   小艾姑娘翻了个白眼,不屑地道:“你是我爹啊,要你管那么多?我理他什么身份呢,本姑娘就喜欢他长得俊俏,成不成?”   “你……你……?”姬宋公子倒底不好意思说自己也长得很俊俏,他虽然生得斯文白净,但是那张脸普通的很,也就站在冉猛这样的猿人面前才能衬托其美丑。他气得发晕,扭过头来便向庆忌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说,你长得很俊俏吗?”   庆忌这条池鱼无奈地摊开双手,干笑道:“公子请看,在下地位卑微,相貌一般,哪里算得美男呢?若是按照猪的标准,在下倒还勉强过得去……”   姬宋公子还没反应过来,小艾姑娘已气得跳了起来:“那你不是说我是猪?”   她眼珠一转,瞧见姬宋得意模样,忽又消了怒气,嘻嘻一笑道:“猪就猪,就算是猪,我也是一头最美丽的小猪。”   庆忌听了这番话,对这位美少女真有纳头便拜的冲动,这样的极品,着实少见。姬宋公子气极,他左右看看,忽地一把扯住庆忌,把他拉到一边,问道:“你说,你什么时候认识小艾姑娘的?”   庆忌无奈地道:“公子,在下现在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姬宋一怔,讶然道:“你……连她的身份都不知道?”   “在下的确是不认识她。”   小艾站在远处叫:“喂,你在和他说什么,要重金收买他吗?”   两个男人都不理她,姬宋嘿嘿地冷笑着威胁道:“阳管事,你能坐到成府管事的位置上,想来也不太容易吧?实话对你讲,小艾姑娘,是季孙子菲大夫的长女,如今成府的大小姐,你是成府家奴,若是与家主之女有所瓜葛……,你这大好前程……哼哼!何况,成碧夫人对小艾姑娘一向并不友好,若是知道自己的大管事与她往来……”   小艾是艾氏夫人之女?庆忌立即想到了当初在漆城时曾听成府家人讲过的艾氏夫人与成碧夫人的恩怨。原来小艾就是那位自缢的艾夫人之女。一听她是这样身份,庆忌更要和她划清界限了,连忙指天划地的向姬宋公子一通表白,大讲自己的委曲和清白。   姬宋公子听的心中大悦,对他消了敌意,愁眉苦脸地道:“唉,我原也该知道,凭你的身份,她怎么可能喜欢了你,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推脱我罢了。想我姬宋,也是堂堂一个公子,哪里配不上她了?我依你之计,追上她之后,不再整日地纠缠着她,她对我倒也算是客气,只是客气归客气,还是不爱理我。今日她要离开此地,见我要跟着她,结果又……,唉!”   姬宋公子长叹一声,仰首望天,吟道:“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淇水悠悠,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吧嗒”,杏树上掉落一滴雨水,打断了姬宋公子的诗兴大发。   “这两个活宝……怎么就缠上我了呢,如此下去与我的大事大有妨碍,姬宋不是普通小民,便是夫人面子上也得虚应一番,若是这样找我麻烦,我要如何去做正事?”   庆忌正暗暗苦恼,忽地想到一件事,便道:“公子,你……不是从曲阜来的吧?”   姬宋擦擦脸上雨水,说道:“不错,小艾姑娘性如野马,喜欢周游四方,本公子着实的喜欢她,便随着她到处游走,这次刚从东海之滨回来。”   庆忌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说公子怎么在费城如此悠闲,公子可知……可知我鲁国国君已于几日前薨了?”   “什么?”姬宋大吃一惊,变色道:“你说……你说国君薨了?”   庆忌正色道:“如此大事,在下岂敢妄言,如今都城里正在操办丧事,公子竟然不知道?”   那时行政效率低下,消息还没传到这儿,而且这里是季氏封邑,传过来也没人在意,一个已经两百年不能对这里实施统治的所谓君王,谁会理会他的存在与否?   姬宋跺足道:“姬宋身为人子,若知父亲过世,如何还会在这里逍遥?我……我要马上回曲阜。冉猛,冉猛,快快备车,马上回都城。”   庆忌心中暗喜,从上次的表现看,那位小艾姑娘对成府极为厌恶,是不会登门的。姬宋这一走,就更加清静了,只要唬走了这两个家伙,那就可以在费城从容布置自己的兵营,招兵买马,兴建基地了。   冉猛惊道:“公子,马上回都城?”   “不错不错,快快收拾行李,我们马上就走。小艾,你……唉!等我忙完都城里的事,一定来寻你。”   姬宋对小艾再如何痴情,这个时候也不敢在费城逗留了,且不说回去晚了有失礼仪,而且……新君、新君之位啊,再庸碌的人,也有梦想不是?他忙不迭便叫人收拾行李,备马备车,要马上赶回曲阜去。小艾瞧着他慌张模样,又惊又奇,不知道庆忌说了什么竟有如此奇效。   眼见庆忌也要举步离开,小艾有心唤住他问个究竟,可是想起方才他丝毫不给自己面子,便只冷哼一声,睨着他自身边离开。姬宋一走,没人缠着她,又可周游四方了,她想了想,便也回房收拾行李,想要离开此地。   小艾一边捆着包裹,一边想着庆忌方才不肯帮她,越想越是有气,不过人家和她本不相识,似乎也没有理由责怪。小艾随身之物不多,收拾了行李,小小一个包裹,便出了客栈,站在街头茫然四顾一番,举步便向季氏老宅走去。   那里,她的母亲也曾经住过,这些年她周游各处,其实也是有迹可寻的,所到之处,都是艾氏夫人曾经履过足迹的地方,她是心中怀念着母亲,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寄托自己的思念。   此时庆忌却还没有回到季府老宅,他出了第三进宅院,正想回去时忽想起孔丘也住在这里,来了却不见他,如果被这极讲究礼节的孔老夫子知道,心中难免不存芥蒂,便向英淘问道:“孔夫子住在什么地方?”   英淘上次受庆忌所差,帮孔丘去墟市上找到行李,又把他送到了这里来,当然知道他的住处,便引着庆忌向孔丘住处走去。   孔丘住在第二进院落靠墙角的一幢房屋中,二人到了门前,庆忌看看自己非常随意的家居打扮,无奈地摇摇头,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正想叩门请见,便听房中有人说道:“请恕仲丘语言唐突,展兄你乃当世贤士,令弟却是为祸天下,常言道长兄如父,季孙大人这一番可没有责怪错了你,令弟自甘为盗,泥足深陷,身为兄长你是难辞其咎的。”   房中另有一人长叹道:“仲尼啊,我又何尝不想劝他回头?便是季孙大人未曾吩咐,我也多次想找他,劝他弃恶向善,回归门庭,奈何舍弟不肯听从啊。如今好不容易打听到消息,知道他潜藏在东蒙山中,愚兄这才急急赶来,想劝他回家,可惜他……唉,我这三弟,使人把守了山门,见都不见我面,我在山下逡巡了三日不得其门而入,这才想回到都城向季孙大人谢罪。若不是因这一场豪雨阻了行程,我还不会在此遇见你呢。”   庆忌听了便吃一惊,房中这另一人竟然是展获。不过展获乃朝中大夫,又是季孙意如麾下亲近之人,倒不怕让他知道自己身份,这样一想,心中稍定,便听房中孔丘笑道:“令弟不肯见你,说明他尚存几分良知,怕见了你这兄长无言以对。既然如此,那便好了,劝人向善,本是美德,何况他是你的兄弟呢?既如此,展兄何不在此多住两日,由仲尼上山,劝得令弟回心转意,如何?” 第126章 心思   展获苦笑道:“舍弟虽然勇武过人,却非一介莽夫,自幼饱读书卷,能言善辩,以前展获与他理论时常落下风,仲尼去了也未必就辩得过他。再说,舍弟做盗贼这许多年,常行杀戳之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对我这兄长,他尚念着几分情谊,若是你去,万一惹恼了他,不免伤害你的性命,那时岂不是为兄害了你?仲尼且不可去招惹他。”   两人刚说到这儿,庆忌便叩响了房门,二人对视一眼,孔丘诧异地起身打开房门,只见庆忌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外,孔丘愕然大喜,他先机警地向两旁扫了一眼,见庆忌身边只有英淘一个人跟着,并无外人在场,这才直呼他的名讳,喜悦地道:“庆忌公子,你怎么来了?”   庆忌笑道:“今日偷闲,前来拜会孔师,呀……,原来展大夫也在。”庆忌露出一脸惊讶之色。   展获起身,向他揖礼道:“庆忌公子,展获有礼了,展获已听仲尼讲述了经过。公子来此既是季孙大人的意思,展获自当守秘,公子不必惊骇。”   庆忌这才转颜笑道:“是庆忌想的差了,展大夫本是自家人,庆忌自然信得过。”   众人进房,寒喧一番,各自讲述别后情况,最后话题又引到了展跖的身上,展获懊恼地道:“这一次,季孙大人是真的恼了,定要我将舍弟拘回家去看管才肯罢休,否则必遣大军清剿。可恨……这个畜牲连面都不见,唉,如今国君去世,我也无法回去参加丧礼,仍在此地游荡,还不知该如何回都城交差呢?”   孔丘胸有成竹地道:“展兄既然无计,不如便让孔丘试试。人性本善,展跖又是你的兄弟,自幼也是受诗书礼义熏陶的,孔丘相信,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当能说的他幡然醒悟。”   庆忌心想,当初选择这费城,本来是因为这里是季氏封邑,不虞让消息外泄,可是没想到到了这里,却总是出现些身份特殊的人来骚扰,先是姬宋和小艾,现在又跑出个展跖来,更加想不到的是,他的老巢居然在蒙山,蒙山亦属沂蒙山脉,两边近的很。   但凡做大盗的,在他老巢附近居然多有耳目以策安全,自己在这里的一举一动能瞒过本地的普通庶民,能瞒过南来北往的客商,但是要瞒过这些无孔不入的地头蛇,谈何容易。若是被展跖探到自己在这里的消息,以两人之间的旧怨,也不需要他来捣什么鬼,只消他把这消息散布出去让吴人知晓,自己的一腔心血就要付诸流水了。   孔丘主动请缨去劝降展跖,这对自己是件好事啊,如果孔丘真能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劝得这个大盗洗心革面固然是好,如果不能,要是他能有唐僧一般的本事,唠唠叨叨地把这大盗骚扰的不胜其烦,避到别处去,自己也少了几分威胁。   想到这里,庆忌赞同地道:“展大夫乃鲁国名士,令弟与你一母同胞,都是名门贵介,若说吃穿用度,那是绝对不愁的,要谋个一官半职,也是易如反掌,可是令弟偏要去做这刀头舔血的大盗,闹得自己声名狼籍不说,而且有辱家门,岂不奇怪吗?不知令弟啸聚山林,可有特别原因?呃……恕我冒昧,是因兄弟不合,还是……受过谁人的折辱?”   展获摇摇头,说道:“这倒没有,我们三兄弟感情一向极好,而且我们展家也是鲁国的名门望族,谁会给他气受?舍弟自幼性格刚毅,最是愤世嫉俗,又喜结交江湖豪杰,舞剑弄棒,因他是我幼弟,一开始我只让着他,也不去管他。谁料,他后来竟结交些江湖匪类,还拜了一个江洋大盗为师,那大盗死后,便接掌了他的盗伙,从此啸聚山林,连家都不回了,唉!”   庆忌一听,便道:“如此说来,令弟并非因为什么缘故才执意为盗,而是年轻时结交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又拜了个大盗为师,这才误入岐途,若是这样的话,庆忌以为,可以让孔师一试,如能劝得他回心转意那样最好,如果不能又有什么损失呢?”   孔丘连连点头,看来他对自己的口才颇有信心,非常自信能劝得展跖回以转意,展获听了大为意动,但仍犹豫道:“但……仲尼比不得我,若是舍弟伤害了仲尼,那便如何是好?”   展获是个君子,虽说季孙意如那里急着交差,他也不愿因为自己的事让好友受到一点伤害,这是关心则乱。庆忌和孔丘却比他看得清楚,尤其庆忌,与展跖打过几次交道,深知此人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所行手段皆有他的目的,绝不会因一时喜怒而胡乱杀人,他唯一一次失却了理智,就是在坠马河畔对自己欲施报复。   孔丘与其兄展获交好,与他又没什么利害关系,他纵然听的不耐烦,也没有的把孔丘一剑杀了的道理,见展跖仍在犹豫,庆忌便大包大揽地道:“既如此,不如由庆忌陪同孔师前去,若有不妥,有庆忌护侍,当保孔师安然归来。”   展获一听连连摇头:“不妥不妥,若是孔师去了,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庆忌公子去了,那便真的要出大事。你在坠马河一战大败舍弟,他必含恨在心,若见了你怎肯甘休?”   庆忌笑而不语,转首说道:“英淘,去门外看着点。”   “诺!”英淘领命,退出房去关上房门,怀中抱剑往门前一站,身子立得稳稳的。   房中,庆忌微笑着向展获问道:“展大夫,你可记得庆忌身边这位侍从么?”   展获听得一呆,自始至终,他都没向那个侍卫看过一眼,哪知道他是何人,自己见没见过。展获茫然道:“公子是说方才出去的那个侍从吗?呃……他是何人啊,展获未曾注意。”   庆忌笑道:“这就是了,这斗室之中,不过我们四人,展大夫都不曾看过他一眼,如若多派几名勇士陪同孔师上山,令弟又怎么会注意这些侍从武士的一个庆忌?庆忌混在其中,再略作装扮改变容貌,必可掩人耳目。”   孔丘笑道:“庆忌公子此言有理,只不过要让公子陪我涉险,孔丘可实实的过意不去了。”   庆忌笑道:“孔师现在便如展大夫一样的心思了,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有危险,此时加了一个我,反而担心起来,依庆忌看,这就叫关心则乱。”   孔丘听了也不禁捻须笑起来。展获听二人说的有理,终于拿定了主意,他一拍大腿,又是感激又觉不安地道:“既如此,二位且容展获准备一下,回头挑选几个骁勇的侍从,明日陪同仲尼和公子去见舍弟便是。”   ※※※   季府老宅门前,成府大小姐季孙小蛮,如今的小艾姑娘,站在街边一个摊子旁边,痴痴地凝视着季府老宅那漆痕斑驳的大门。那大门年代久远,饱经了沧桑,门斗上青色的瓦面上早积了一层尘土,上面长着几株青草,倔强地矗立在瓦面上,随着暖风微微地抖动着。   街上行人从小艾面前一一行过,如织如缕,却阻不断她的视线。   恍惚中,眼前的景象渐渐发生了变化,那瓦面上覆盖了一层的皑皑白雪,枯草从沃雪中只露出一截枯萎的草茎,在呼啸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小蛮,小心摔跤呀,你这孩子,又淘气了,娘亲哪有力气拉得住你。”   母亲娇嗔地说着,却还是宠溺地顺了她的意,拉住了她的小手。季孙小蛮穿的厚厚的,头上戴着连衣的帽子,外边又套着件毛绒绒的狐裘,把自己包裹的就象个小圆球似的,她双手抓着母亲温暖的大手,双腿并起,双脚撑地,笨拙地撅着小屁股,非要让母亲扯着她走,在踩实的雪面上滑行。   雪还在行,风呼呼地刮,母亲也是一身裘服,风雪中她气质雍容,面容娇美,就象一朵冉冉的雪莲花,在女儿心里,她是世界是最美丽的女人、最慈祥的亲人,踏雪归来的母女俩在这季氏老宅门前的雪地上开心地嬉戏着……   小艾的双眼湿润了,她眨眨眼,眨去眼中氤氲的雾气,一咬牙根,正要背起行囊离开这伤心之地,旁边两个女子的谈话中一个敏感的词语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旁边的那个摊位卖的是些骨制、竹制、木制的小饰品和妇人用具,那两个碧裳女子刚才在她痴站时从对面老宅里走出来,正好停在摊位前。两个女子衣料精美华贵,但是看款式,却是大户人家的侍女装束。   季孙小蛮知道她们必是成府家人,原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她要转身离开时,忽地听到她们提到了成碧夫人,在她心里,日夜萦绕着的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她的母亲艾氏夫人,一个便是这成碧夫人,一听谈到了她,季孙小蛮立即止住了步子。   两个侍女正在摆弄着几只牛角做的梳篦,对旁边这个一身远行衣装的少女并未着意。其中一个长得丰盈些的侍女说:“妹妹,我今天好走运,正在廊下洒扫时,正好撞见阳管事,阳管事好象正要出去呢。哎呀,阳管事刚刚沐浴,那唇红齿白的模样,人家就没见过这样俊俏的男人。   那头发往肩后随意地一挽,只穿着一袭家居的轻袍,偏就飘逸潇洒如同神仙,害得姐姐一见了他,就象喝醉了似的,都忘了给大管事见礼,就那么傻乎乎地看着他从我面前走过去……,对了对了,他还冲我笑了笑呢,笑得我心里迷迷糊糊的,觉得廊外的阳光都象是突然亮了一亮似的。”   另一个女子便吃吃地笑:“少做梦啦你,阳大管事是咱们夫人喜欢的人呢,再过八辈子也轮不到你呀。”   卖货的老头儿眯着眼坐在摊位旁,一脸的经济低迷,萎靡不振,家主大人们不把侍婢下人当人看,有许多隐私事并不避着他们去做,他们这些侍婢下人,在比他们更弱势的人面前,何尝不是一样的心理,根本不介意当着这个老头儿谈论自己的心事。   那丰满些的侍女不服气地道:“夫人既美丽又温柔,又有如山的财富,我当然不能跟夫人比啦,可是夫人再喜欢他,总不能嫁给了他吧?他将来总要成亲的啊。”   说到这儿,她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陶醉地说:“要是能嫁给他就好,我才不会在乎他和夫人之间的事呢,象他这样的男子,我本来就不敢奢望独自拥有。”   两个女孩说笑着,又讲了许多成碧夫人和庆忌之间恩爱旖旎的情形,便各自选了一件梳篦,然后转身向季氏老宅走去。   季孙小蛮听了她们的话先是怔住了,困惑地看着两个侍女的背影,仔细想了半晌,她突然身子一震,眸中喷出抑制不住的怒火,以致整个身子都哆嗦起来。   一直以来,虽然因为母亲的死,她恨成碧夫人入骨,但是她只是采取了弃家而去的作法渲泄自己的不满,从未想过要对成碧夫人做过什么。那是因为不管如何,成碧夫人毕竟也是她父亲的妻子,而且为季氏家族留下了血脉,那是父亲的骨血。而且在她苦心经营之下,自己的家族更加兴旺,因为这些原因,她含恨离去,却从未想过对她不利。可是……可是现在……她竟然和男人私通……   成碧夫人背叛了父亲、背叛了家族的伤怒感觉充溢了季孙小蛮的心胸,她夺去了母亲应享的宠爱,她夺去了母亲应有的财产和地位,这些都可以忍受,不管如何,这些都是家族内的事。然而现在,她竟然有辱门风,与一个下人公然私通,要和一个外人分享自己家族的一切!   季孙小蛮愤怒了,原本积郁很久的怒火,在得知这一切的刹那,使她产生了无穷的恨意。那张漂亮的脸蛋也有些扭曲起来:“夺我家产、害我娘亲,还跟野男人私通,她活得好快活呀,这世上的一切好处都被她占去了!我不服,我不甘心!我要让她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一定要让她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让她交回害死我的母亲才拥有的这一切!”   小艾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把一口银牙咬得咯咯直响,那双喷火的眸子狠狠瞪视季府大门良久,才一转身,恨恨地离开了……   夜色降临,一轮新月爬上天边。   庆忌和英淘等几个贴身的侍卫聚在前院一棵柳树下,假意乘凉歇息,大家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就建城之后从招兵到练兵的各个步骤各抒己见,庆忌对那几个从展跖那儿招降来的武士,还特意问了许多展跖的事情,这才知道蒙山的确是展跖的一个重要营寨,但仅是其中之一罢了。   山寨、水寨,展跖各有一座,他的大寨之所以并不引人注目,全因为他的营寨都处于穷荒僻野之中,那时的财富都集中在城市,乡野之中原本就没有什么,展跖的一座山寨、一座水寨,并不靠打劫附近村镇维生,而是自己住地、打猎、捕鱼,俨然是两个独立的城池,各地的封邑隶属于不同的公卿大夫,这些原本的无主荒地本无人注意,他们之间又没有利害冲突,本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心理,纵然有人发觉这山寨水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在自己的封邑内惹出事来,所以没人派手下去探查究竟底细,因此这两座寨子名声不显于外。   庆忌尽可能地了解着展跖的情形,越听越觉心惊,展跖的一切作为看实无意,但是事实上已经脱离了一个喜欢做江洋大盗的江湖豪杰的范畴,他的作法与自己目前悄悄建立练兵基地的作法竟有异曲同工之妙,莫非……这个展跖弃了世家身份甘心从盗,并非喜欢剪径劫道、快意恩仇,而是想要……   庆忌正为自己的想法暗暗心惊,成碧夫人身边的侍女小荷急急地跑了来,见一群男人围坐在那儿,便远远地站住,红着脸蛋道:“大管事,夫人想见你呢……” 第127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哦?”庆忌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英淘忽然象忍不住喉痒似的轻咳两声,庆忌不禁回头瞪了他一眼,却引来其他几个汉子吃吃的笑声,庆忌无奈地摇头,只好故作不见,随那小荷姑娘向后院去了。   季府老宅非常广大,只是年久失修,许多地方房屋败落,杂草丛生,不过主要建筑仍然完好,而且年年修缮。小荷姑娘把庆忌引到内宅后面一个花园,只见一方水池,池中有亭,亭口举灯,亭内一个娉婷婉约的丽人正坐在亭中,扭身扶栏望着一泓池水。   小荷止住步子,向庆忌微笑道:“大管事,夫人在亭中等你呢,请吧。”   “谢过小荷姑娘”,庆忌向她拱拱手,举步向成碧夫人走去。   这成碧夫人对他神情暧昧,半真半假,惹得庆忌也常常绮思连连,常想这妙龄少妇若耐不得寂寞,主动向他投怀送抱时,自己半推半就成就好时的绮念遐思。如今夜色已晚,成碧夫人召他入见,庆忌紧张中不乏这样的歪脑筋,还以为自己所料果然不差,待见她在院中亭里召见,旁边虽无旁人,看来却无私情了,不免有些失望。   他走上前去,拱手施礼道:“阳斌见过夫人。”   成碧夫人袅袅起身,淡淡笑道:“公子请坐吧,在我这内宅里,不得我的吩咐,敢擅自闯进一步的,目前还没有一个,这儿没有外人。”   庆忌笑道:“夫人说的是没有外人,还是没有旁人?”   这句话出口,他便觉得有些孟浪了,自己脸上也不禁一热,不知怎地,在这个成碧夫人面前,他特别喜欢占些口舌便宜,或许是成碧夫人那种千娇百媚的成熟风韵,和她给人的如沐春风的那种轻松感觉影响了他。   成碧夫人被他捉了一句语病,却没有象往常一样为之娇羞,她只似笑非笑地瞟了庆忌一眼,那眼波中流动着一种神秘的韵味,仿佛她窥破了庆忌这样说的本意,反弄得庆忌不自在起来。   天上有月,亭中有灯。灯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颜色,如果四处花草丛丛,再有天际一勾弦月相衬,那便只有七分美色的女子,也有十成的娇媚了,何况成碧夫人如今的妆扮。一件剪裁合体的大袖袍衣,长长的衣带垂在腰侧,摇曳生姿。眉枝如画,俏脸含春,不经意的动作中便流露出万种风情。   她在围栏边的横板上盈盈坐了,问道:“晚膳前你使侍女到内庭告诉我,说明日要去附近山上斟察木料,以备伐用,飞狐谷中本来就多的是树,我才不信你蠢到舍近就远,连个机灵点的借口都找不出。”   成碧夫人瞪他一眼道:“好啦,现在给我乖乖地交待,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说起这事,庆忌倒不想全瞒着她,毕竟成碧是他今后的主要合作伙伴,无论是练兵还是经济来源,庆忌便把保护孔丘去蒙山会见大盗展跖的事情和自己的目的说给她听。当然,庆忌只说与展跖比邻,对他极为不利,并未提及他从展跖手下那里了解到的种种情形所揣测出来的那个结果……窃国。   成碧夫人听了,仰起脸来望着天边弦月,半晌没有说话。清辉素面,月光映着她的脸,肌肤上有种柔和透明的感觉,但是庆忌看得到她淡锁的双眉间,隐隐带着一丝疑虑和担心。   “夫人有什么意见?”庆忌忍不住问道。   成碧夫人缓缓低头,锁眉道:“公子,其实我们只要做得隐秘一些,当可瞒过展跖耳目,公子一身系于万千,如此亲身涉险,是否有些唐突了?”   “你担心我的安危吗?”这句轻薄话儿到了嘴边,又被庆忌咽了回去,他思索了一下,才道:“夫人,庆忌在此匿名招兵,是一件断不忍泄露的事,但有一丝发现的隐患,都要及时排除,而不能抱着侥幸心理企盼能够蒙混过去,否则,消息一旦泄露,便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再说,这次陪孔丘上山,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危险。其实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孔丘无法说服他。”庆忌想了想道:“孔丘与展跖,是格格不入的两种人,不管是处事为人还是性格,孔丘以己度人,以为可以教化展跖,可是……,如果失败,我们就得另想法子,把展跖这个人想办法除掉或者赶走,去一趟他的老巢,了解一下那里的虚实,也是好的。”   “唉,我也只是提醒你罢了,原也知道,你既已决定了的事,又有谁能劝阻得了。”成碧说到这里,又想起他以替身留在沥波湖,失踪近十天的事,她很想问一句“国君是不是你杀的?”可是那一句话到了嘴角,转迥再三,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一旦知道了真相,她和庆忌的关系就不再是现在这样简单的合作了,而是她掌握了一件能够控制庆忌的大秘密,除非她也能交付出同样关乎她生死的大秘密取信于庆忌,否则庆忌会怎样对待她殊难预料。   “如果我说,我猜到杀了国君的人是他,他会不会杀了我灭口?”成碧转身扶栏,望着池水,这个念头怦然跃上心头,她真的好想试试,试试她在庆忌心中到底有多少份量,可是终究还是不敢冒险。   忽然,她感觉到脚步声起,庆忌已走到了身后,成碧夫人微生局促之感,不过她没有躲开,也没有回过头去。   庆忌走到她身后,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望着栏外的池水,一池水亮如天上明月,夜空中有一只晚归的鸟儿突兀地飞过,惊鸿一现,亮银般的水面上攸地闪过一片袅影,池边树上飘下几片落叶,叶入水中荡起几圈涟漪,惊动了那水中游鱼把尾一摆,扑起几丛水花。   此时月正高升,碧阶如水,树影稀疏,花枝半垂,耳畔还传来虫鸣鸟叫的声音,景色静谧优美。如水的月光洒在成碧夫人身上,映得她身上的素罗裙子有几分通透的感觉。   庆忌轻轻叹道:“如此良辰美景,恍若天上人间。”   “如果不是站在这儿,或者我们忙于各自的事情,只是从这亭中匆匆而过,那么此时的美丽,我们是没有机会欣赏得到的。所以,不管经历过多少苦,我们应该尽量向前看;不管生命多短暂,经历过精彩、快乐的人,要比那庸碌一生的人更没有遗憾。   我是不止一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了,所以我早勘破了,我并不在乎生死,更不想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地到处逃避地求生存。我曾经尝试过被动的等待,等着三桓世家来决定我的命运,但是最终改善我处境的,仍是靠我自己的努力,求人不如求己,所以我要去争,何况并没有什么真的危险呢,夫人,请不必为庆忌担忧。”   夜晚总是容易让人脆弱的,表错情的庆忌,真的有些感动了:“我的亲人想置我于死地,而陌路相逢的你却在为我担忧,人类的感情真的很奇怪,是不是?”   “你……”成碧夫人娇躯一震,身子突然一下子绷紧起来,就象一张上了弦的弓。原来,庆忌忽然揽住了她的纤腰,一只手掌贴在她平坦柔软的小腹上,一只手掌,固定了她瘦瘦的胯骨,而他的身体,却贴住了她耸挺而富有弹性的隆臀,在她耳边低语道:“夫人,今夜风光,良辰美景,这天上人间里,你便是那居住其中的仙子了。”   成碧十几年不曾被个男人这样搂着,而这个男人更是她长了这么大,唯一一次动了心的男子,只被他这样亲昵的搂着,便已骨软筋酥动弹不得,一种难言的滋味随着全身的血脉迅速涌遍了全身,再听到这样从不曾听过的情话,双眼不觉便露出迷离沉醉的光辉。   天上一轮明月静静的照着大地,亭下却是流动的水光,波光潋滟。成碧夫人攥紧一双粉拳,娇喘细细,暗暗动情。庆忌轻轻推动她的胯部,另一只手温柔地滑到她柔软的腰间,把她扳了过来,面对着自己。   虽在月色之下,看她脸色也能知道,她现在的脸一定已红得象盛开的石榴花。成碧的娇躯抖颤起来,她似乎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那一双星眸躲躲闪闪,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却不敢迎上庆忌的眼睛。   这个象熟透的果实般的妇人,穿着一袭曳地长袍,小蛮腰上低束着一条细细的带子,就象一枝可以随时攀折的鲜花,那已经成熟的动人体态显露出一种少妇独有的娇慵懒散的风姿,庆忌低头看着这紧贴自己胸前,神情慌张的美女,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他轻轻拉起成碧的手,退了一步,柔声说道:“来,让我带你遨游人间天上,可好?”   庆忌说着,伸手拔去她发间的玉簪,成碧一头乌黑的秀发立刻瀑布般倾泻下来,发长过臀,发丝间一双朦胧的星眸,美丽的犹如夜的精灵。   庆忌忍不住俯身吻上了她的红唇,成碧夫人“呃”地一声,庆忌的热吻已如雨点般洒到她的秀发、俏脸、小嘴、耳朵和玉项处。成碧终于撤掉最后一丝矜持,忘情地反拥住他,低声呢喃着:“公子……”   庆忌的舌尖在她口中追逐着她的雀舌,这种挑情滋味娇躯轻颤,呼吸越来越急促,紧跟着,庆忌的双手从她的后腰滑向她弹性惊人的翘臀,不断地揉捏抚弄着,弄得成碧浑身燥热,屏息的胸膛几乎快要爆炸了。   当庆忌的手想要探入她裙下时,成碧一时惊呼,终于使劲一退,飞快地离开他的怀抱退了两步,手扶着亭柱,望着他只是喘息,她想逃走,因为不堪庆忌这样的挑逗,可她又不敢逃走,因为她怕这一走冷了庆忌的心,从此再不把她放在心上。   “夜……夜深了,公子……公子该回去歇息了。”成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了这句话,这句话说出来,便紧紧咬住了舌尖,恨不得再把它吞回去。   瞧着她慌张失措的样子,庆忌心中燃起的情焰微微褪下,神智恢复了清醒。这女人……太厉害了,不是说她的心计,仅是她的容色,便是一件无敌的武器了。自己只是因为感于她的关怀,一挨近了去,嗅到她幽幽香气,瞥见她迷人体态,情动之下便如此忘形。   “呃……好,夫人也请早早安歇了吧。”庆忌说这句话时神情非常的古怪,两个人刚刚还……,她的樱唇上嚅嚅的还闪着亮光呢,现在却是这样相敬如宾的斯文守礼。   “嗯……”,成碧夫人微微地瞟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眼神,拂袖转身,慌慌张张地自小亭另一侧的九曲桥上逃开。   一袭长裙曳地,她脑后乌黑的秀发用一根白玉簪子随意挽起,秀项颀长,两道香肩斜斜削下,衣带飘风,娇怯怯的身子真如一副画中行人模样。朦胧的月色灯光下,勾勒出她明暗凹凸的背影,是那样迷人,虽在慌张失措之下,可是有几个矫情作势的美女能有她这般行云流水、从容自在的作派。   庆忌望着她背影,忽然忍不住唤道:“夫人!”   成碧夫人翩然止步,却不敢回头,只低问道:“何……何事?”那声音竟止不住地发抖。如果庆忌再次上前,挽住她的腰肢,请求一夕缱绻,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拒绝的勇气。   “夫人还欠我一个许诺,可还记得么?”   “什么……什么许诺,人家答应了你什么?”成碧夫人慌张地问。   “夫人曾说,若是庆忌夺得龙舟竞赛之冠,便为庆忌炙鱼为贺,可还记得吗?”庆忌忍不住想笑,成碧夫人的模样着实令人心动,但是今晚他反不想吃掉她了,这样的美人,这样的韵态,其实多享受一刻那种暧昧难言的情感滋味,更加叫人心荡神驰,不是吗?   成碧夫人慢慢转过身来,眼波荡漾,象池中水纹似的一闪一闪,也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庆忌微笑着看着她,看她的如花玉容,看她眉稍眼角的风情,耸胸细腰,长腿隆臀,试问谁能不跃然动心?   “好……,等公子从蒙山回来,成碧……必履行诺言,亲手炙鱼,偿公子口腹。”   庆忌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一尾滋味鲜美的鱼,已经进了他的口腹:“好啊,到时庆忌便与夫人同游,亲手钓一尾鲜鱼,然后幕天席地,生火炙鱼,与夫人共享之。”   成碧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稳住自己的心神,她那水袖翩然一摆,匆匆地说了一句:“好,成碧……便依……便依公子……”,说完急急转身离去。那水袖高高扬起时,仿佛拢了一袖的星光月色,所有的光采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她紧闭的心扉,那偶然被撞开的裂隙越来越大,庆忌就象一道惊鸿一般,翩然跃入了她的心底,在这情海里苦苦挣扎的雏儿,她就象庆忌口中已经落了网的那条鱼,下场是不是也只能让他大快朵颐,她这条鱼儿,还能挣脱的去吗?   ※※※   蒙山,苍霞岭。   展跖刚刚练兵回来,进了粗犷简陋的大厅,把头上铜盔摘下来“当”地一丢,扯过一块皱皱巴巴好象抹布一般的毛巾擦了把脸,然后拿起一只酒壶“咕咚咕咚”地痛饮了一番,解着衣服叫道:“切二斤卤狍子肉来,爷已饿的很了。”   旁边有人应了一声,忙不迭褪下。随即外边又跑进一人,抱拳禀道:“主上,山下有人求见。”   展跖一愣,瞪起牛眼道:“谁会到这来寻我?又是我大哥吗?不见不见,闭紧了山门,切莫放他进来。”   那小卒道:“回禀主上,此番来的并非是您的大哥,而是一个姓孔名丘字仲尼的士人,他还带了八个佩剑的武士,说是……说是有事情要与主上面谈。”   “孔丘?”展跖一愣,背着手在房中踱了几步,他衣袍刚解了一半,赤裸着长满胸毛的胸袍也浑不在意,来回踱了两圈,展跖把眉一皱,沉吟道:“莫非是大哥遣他来的?这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废物来见我做什么?”   他把手一扬,说道:“去,放他进来,我且看他放些什么臭屁!” 第128章 孔丘PK盗跖   庆忌和其他七名侍卫随在孔丘身后一路上山,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展跖也在这里,难保将来双方不会发生冲突,此时对他的山寨多了解一些,对今后的冲突大为有利。   这里的地形十分险峻,山口的木栅虽然简陋,但是树干粗大,并不易攻破,栅栏内还建了几处箭楼,山口外的树木野草都被清理干净,辟成了一条防火带。进入山中又是一番景象,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山贼的营寨,不如说是一些聚居的山民居处,山中果木处处,房舍在林海中若隐若现,一处处高坡都开辟成了农田,正有许多农夫模样的人在山上施肥除草。道路上依托山势建有处处栅栏,可以制造一层层防线,居高临下垒着许多山石做擂石,以这陡峭的地形想要攻上山去,恐怕没有三五万兵是做不到的。   树下林中还有一些村妇,泥水泡子里,一些小孩子正在嬉戏打闹,若非环绕在他们周围的是数十名持着长矛短戟的山贼,如此风光怎么看都不象是一处贼窟。   庆忌看得暗暗惊心,不出所料,展跖苦心经营这里,果然所图非浅啊。别的不说,这山寨可是依山而建的,后面是连绵不断一望无边的无穷山峦,莫说现在的军队,就算是两千年后的军队要来剿匪,只要他们往山里一钻,也多的是逃生的路子,何必对这山寨的防御下这么大的功夫?这是一个立志做山贼的人能想得到的长远之计吗?   这时的财富都集中在城市中,做为一个大盗,只有倒处剪径,亦或攻城掠寨才能抢夺财富,而且这时官员们对地方的控制力也有限,展跖若要带着一群悍匪游走天下,有谁拦得住他?偏要在荒远处苦心经营,打造这样的基地,所图何事?   如欲强攻,没人付得出那样的损失,如果偷袭……,庆忌看到几个人肩头扛着铜叉,正看山间小道上下来,叉上拴着几只野鸡和小兽,立即打消了这个主意,展跖在这里经营这么久,又有这许多猎户做他手下,山中不知设了多少机关埋伏,陷坑圈套,会是那么容易潜得进来的吗?   今日庆忌的打扮十分臃肿,他身材高大,为了矫饰,今日挑选的鲁国勇士也个个高大魁梧,使他的身形不显突兀,同时,还沾上了一部大胡子。因为贼人最善记人,而庆忌曾在坠马河前上千贼众面前拳击奔马,大战展跖,为了不被眼尖的人窥得他的身形熟悉,庆忌袍内穿了三层皮甲,外边又披一件袍子,那体形就跟米其林轮胎似的,完全走了形。   这样一来,步行上山不多时,庆忌便已是一头大汗。想当初姬光刺王僚时,自己那便宜老爸姬僚赴宴时,也是穿了三层皮甲,不知是不是也象自己今日这般大汗淋漓,这个样子如果真的动起身来,动作必然迟钝,万一展跖真的翻脸,不知自己的武力还能发挥几成?   庆忌想着,暗暗后悔有些失算,往前边看,只见孔丘博带高冠,穿着十分隆重,深衣大袍内,是衬了三层内衣的,那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却目不斜视,拱手如仪,庆忌不禁暗暗佩服他这耐热的功夫。   到了那座原木搭建的粗犷大厅前,一个山贼小头目喝道:“站在这儿候着,待我回禀主上。”   那小头目进去片刻,里边便有人高声喊道:“召孔丘晋见。”   孔丘整理一下衣衫,昂然入内,庆忌等八名武士都有些紧张,各自按剑紧随其后,庆忌冷眼打量一旁侍立的许多山贼,并无人出面拦阻,只是那些人看着他们的一脸狞笑,有些象在看着一头头待宰的牛羊,若是胆子小一些,光是这气势便要骇得他们胆战心惊了。   到了厅中一看,只见堂上横七竖八,或坐或卧着许多穷形恶象的大盗首领,曾在漆城出现过的古君海、小乙、刘煜几名头领赫然在目,当时其他几名头目均自别处调去,并非老寨人马,此时却不在厅中。   居中一张几案,案后单独一席,席上盘膝坐着一条葛袍大汉,双眉如墨,颊如刀削,丰厚的嘴唇,颌下一部浓茂的胡须,他正瞪着一双凛凛生威的大眼,看着眼前这位衣着极为隆重严整的鲁国闻人。   孔丘倒是一副好胆量,眼看着一厅人目露欲择人而噬的凶光,却毫无惧色,他趋步前行到了展跖面前,又避席倒退三步以尽礼节,这才展袖揖道:“鲁人孔丘,素闻将军高义,故此特来拜谒。”   展跖大笑三声,鄙夷道:“孔丘,我也曾听过你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是一派胡言,好生虚伪。展跖只有恶名,何曾传播过高义,我虽麾下数千人马,却不过是一大盗耳,又是谁人封的将军?你这家伙,博带高冠,装模作样,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搬弄是非,使读书人尽失自然本性,还到处蛊惑诸侯讨赏赐,真是令人恶心,今日来见我,又要说些什么花言巧语啊?”   孔丘没想到这展跖这般不给面子,不禁窘道:“这个……,孔丘与尊兄相识呢,因听尊兄讲,为了你的事进退失据、十分为难,故此前来求见,有一番心里话,想说与阁下听。”   展跖冷笑,按剑道:“好,你且近前说话,待我看你说些什么鸟语,若合我意,便放你归去,若不合我意么,哼哼!”   孔丘夷然不惧,昂然道:“丘曾闻,天下有三德,自幼而长,德行出众,无论老幼贵贱尽皆赞美者,这是上德。博学多才,知古通今,达观天下,这是中德;勇悍果敢,聚众率兵,这是下德。一个人只要能拥有其中一种德行便可成为一面之雄。   而展跖将军三德俱备,有勇有谋,乃具大智慧者,却混迹山林,成了一个山贼,孔丘深以为憾啊,以将军的气度才能,若能洗心革面,弃邪归正,何愁不能闻达?当今天下,无论吴越齐鲁,宋卫秦晋,列国诸候,谁不求贤若渴?以将军的才能,还愁不能拜将封候,光宗耀祖、福荫子孙吗?这才是人生正途啊,将军觉得孔丘说的可有道理?”   “我呸!有个屁的道理!”   展跖大笑呸道:“我展跖快意恩仇,纵横天下,这日子过的何等快活?而你呢,奔走各国,如丧家之犬,可曾乞来一钵饭食?什么拜将封侯,福荫子孙。尧舜拥有天下,子孙无立锥之地!你讲甚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是唐尧不慈,虞舜不孝,商汤放逐君主,文王被囚羑里,武王出兵讨纣。又有哪一个讲过君臣父子了?如今还不是被尊崇为圣人,可是如果他们当初败了么?如今口口相传中,还不是成为一群追求功利的小人。   由此可见,成者王侯,败者贼,这世间从来都是恃强凌弱,强者称王,讲什么仁义道德!你矫言伪行,以君臣父子之说取悦君主欲求富贵,这难道不是一个骗子强盗?何以天下不称你盗丘,却称我盗跖呢?什么公道,何谓公道。”   “展将军……”   “闭嘴!”展跖一声大喝,抬腿踢翻了几案,左右那些大盗霍然站起,各自执出了手中兵刃,一时大堂上杀气腾腾,孔丘身后那几句武士人人脸上变色,紧紧攥住了剑柄,庆忌也握住了剑,故意做出一副仓惶模样。   展跖指着孔丘讥笑道:“孔丘啊孔丘,若说这世事变幻,我展跖看得比你更加真切,你这书呆子,还想凭一番言语说服我。什么忠臣义士,名垂千古。世之所谓贤士,莫如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让了君位,却饿死于首阳山上,骨肉葬于狼腹。鲍焦故作清高非议世呈,结果抱木而死。申徒狄屡次进谏不被采纳,唯有投河自尽。介子推割股以食文公,却被文公所忘,最后焚于林下。比干是大忠臣,却被剖心而死。哈哈,忠臣义士,可怜这忠臣义士,生前凄惨无比,死后还要被你这样的人物整天挂在嘴来,用来迷惑天下士子,取悦不义君王,谋己进身之阶。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除掉疾病死丧忧患,开颜欢笑每月不过四五天。天地无穷,人寿有限,以有限托付于无穷尽,其速快得如同白驹过隙,若不能称心快意地活着,每日打躬屈膝向人乞讨富贵,那样的日子你孔丘乐在其中,我展跖却不屑去享用!”   “展将军,且听丘一言……”   “不听不听,”展跖扬声道:“端酒肉来,让我吃个痛快。”   立时有人上堂来摆好几案,呈上美酒鲜肉,展跖据案大啖,就壶饮酒,一边吃着,一边指着孔丘口齿不清地道:“孔丘啊,你可知盗亦分上中下三等,上者武勇,登堂入室,攻城掠寨,乃世间强者,便如吾等这般,那是大盗。剪径行劫,偷鸡摸狗,便是中盗,谓之为贼;那巧言令色,投机钻营,诈取他人财物的,便是最最下作的骗子。”   古君海在一旁讥笑道:“听明白了么,孔丘,在我家主公眼里,你的行径,便是那下等之盗,一个徒逞口舌的骗子!”   展跖仰天大笑,挥手道:“我还当你来见我,有些什么新奇之言,原来不过是那些投机钻营巧诈虚伪的把戏。展跖酒兴正浓,你赶快滚吧,若再胡言惹恼了展跖,便一剑杀了你,拿你的心肝佐酒!”   孔丘被他一番抢白,根本没有机会表露自己的想法,他还不肯甘心,可展跖已不想再听下去了,一见孔丘还要表白,不禁嗔目骂道:“岂有此理,你当展跖是你招降纳叛、取悦诸侯的一块踏阶之石吗?看在大哥面上,展跖才放你一马,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他霍地站起来,戟指向着孔丘,凛然大喝道:“孔丘,休再与我聒噪,展跖这大盗做得逍遥快活,你这欲求一官而不可得的无聊家伙,自己朝不保夕,居然还想用富贵荣华来诱惑我,妄谈仁义。展跖只知,立足于名,不如立足为利,从天之理,顺其自然,才是正道。当今天下,举世皆为贼,我不为贼谁为贼?人人皆有贪,我不去贪谁不贪?讲的什么狗屁大道理,来啊,把他这伪君子给我这真大盗轰了出去。”   左右一听,大笑上前,再不容孔丘说话,推推搡搡地便把他轰出了大厅。   孔丘一离开,展跖嘴角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孔丘这家伙最没出息,哪来的八个侍卫追随?定是我大哥上不得山,才叫这个蠢货前来劝我。嘿嘿,此番赶走了他,大哥知道我心意已决,也该死心了。”   这时,厅外有一个汉子匆匆进来,还不时回头张望,看着被赶得远去的孔丘一行人,一见他来,展跖皱眉道:“小川,你回山上来做什么,幸亏那孔丘不是本地人,若是被人见到,岂不泄了你的身份?”   那个叫小川的汉子抱拳道:“主上,小川打听得一些消息,为尽快报与主上知晓,情急之下,这才由前寨赶来禀报。”   展跖纳罕地道:“什么事这般着急?”   小川向他低语一番,展跖听得皱起了眉头:“那个娘们儿独揽了季氏门下的食盐生意?这下糟了,这个女人经营生意很有手腕,她一统季氏门下的食盐生意,以她成家的实力,用不了多久就能包揽鲁国乃至许多国家的食盐供应,我们费尽心力,刚刚铺好贩私盐的路子,成碧统一收盐、运盐、销盐,本钱比我们还要低,她这一来,岂不断了我们的财路,这可如何是好?”   小乙惊道:“主上,若是如此,咱们少了大大的一笔财源,原本的计划岂不是竹篮打水,成了一场空吗?”   古君海沉吟片刻,冷笑道:“主上,依我之见,此事也不难解决,成碧那狐媚子虽有经商手段,但是到底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经不得大场面,我们只要给她找点麻烦,比如盐丢了,船翻了、宅子里失火了,只消折腾她几次,不就成了?”   小乙还不明白,瞠目道:“二当家,此话何意?”   古君海瞪他一眼,笑骂道:“猪脑袋,你想,她不知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狐媚手段,哄得季孙意如那个老色鬼把食盐生意一发交给了她,她一人独占其利,季氏门下各门各户的掌权人岂肯甘休?再者,即便她独家经营食盐生意,同样要上交一部分利赋给季氏门主的。到时候,她生意做不下去,利斌不能如期缴上,季孙意如先就不满了,季氏门下那些被她夺了生意的人自会把握这个机会,把销盐之权夺回去。到那时,季氏门下还是一盘散沙,只要不让她独霸食盐生意,我们便有机可乘了。”   展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拍拍古君海的肩膀赞道:“好主意!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古君海一呆:“这样偷鸡摸狗的小事,小乙去就行了,不用我去做吧。”   展跖哈哈一笑:“咱们在季氏封邑立了山寨,我大哥能打听得来,成碧夫人又不是聋子瞎子,又岂会打听不到?等她连连出事,便会晓得是我等所为了。展跖隐忍的已够久了,想再继续壮大基业,与季氏之间总会有所冲突,这就算是启衅之端吧。君海,你自去做事,如果那个狐媚子不知好歹,不肯退走,便把她掳上山来,由我作主,配与你为妻。”   他笑着看了看古君海:“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存续香火才是。”   古君海虽不是十分喜好女色,却也不是全无需求,想及那成碧夫人,早听人说她生得千娇百媚,乃是妹喜、褒姒、妲己一般的绝世尤物,不觉为之心动,那张黑脸竟也为之一红。几个大盗听了,都用羡慕的目光看向他,只恨方才不是自己想出了这主意,以致大好艳福,便宜了自家兄弟。   展跖回到席前坐下,心道:“本想再多筹措些钱粮积蓄,如今季氏与我争利,说不得只好提前发动了。也罢,我展跖已年逾三旬,此时再不动手,一抒平生报负,难道要等到老得舞不动长矛的时候?季孙意如那老乌龟再能忍,自己的兄弟媳妇被人掳上山做了压寨夫人,也忍不下这口恶气了吧?嘿嘿……”   他目光一闪,招手道:“小乙,近前来。”   小乙趋前靠近,说道:“主上请吩咐。”   展跖低声道:“小乙,你素来机警多智,这件大事我便交与你去做,你可尽带好手赶赴齐国乾侯,无论如何,务必要把国君姬稠毫发无损地给我掳回来。”   小乙神色一动,失声道:“主上,我们……准备发动了?”   展跖微微一笑,举杯就唇,淡淡地道:“不错,姬稠一落入我手,便立即举旗发兵,清君侧,诛奸佞……”   小乙会意地一笑,欣然拱手道:“卑下领命!”   ※※※   “唉!今世圣德不继,我纵有万卷言,又说与何人听!”到了山下,孔丘仰天长叹,一脸颓丧。   庆忌这趟山却没白上,对苍霞岭的这番观察使他知道,展跖的这座苍霞岭如想强攻绝不可能。要想强行攻山,打下这处山寨,除非发动一场数万人的大战役,数万人马,光是柴米钱粮就不知要耗费多少,除非展跖已经做出危及鲁国的大事,否则季孙意如是绝不会调动那么多人马,到这穷乡僻壤打这一场完全不必要的战争的。如今看来,只有依成碧夫人之计,做事尽量小心隐秘一些,这座山寨既是展跖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巢,想要把他赶走也是绝不可能的,以后只能和展跖这个大盗比邻而居了。   见孔丘沮丧,庆忌上前笑劝道:“夫子,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又怎么能奢望人人都能听从你的道理呢?再说,你看那展跖,咄咄相逼,语气傲人,从始至终根本不给你说话的机会,依我看来,他肯见你,目的根本就是要借你之口把他的心意说与他的兄长,免了他的兄长继续不死心在此逗留。夫子已经尽了心意,回去如实告知展大夫吧。”   孔丘叹道:“唉,只怕展兄不好向季孙大夫交差,来日若发兵来讨,展兄夹在其中,如何做人?”   庆忌安慰道:“夫子不必担心,你看这山,险峻异常,山中沿路向上,步步杀机,以庆忌带兵的经验来看,若无三五万兵,休想取得了这座据险而守的山寨,展跖为祸虽烈,尚没有动摇鲁国根本,季孙大夫是绝不会动用数万大军来讨伐他的。”   孔丘无奈,摇头道:“如今,也只得如此了。” 第129章 招兵买马   庆忌回到季氏老宅便去见成碧夫人,奇怪的很,今天成碧夫人居然躲在屏风后面不与他见面,庆忌看那架势不禁暗暗好笑,成碧夫人还怕大白天的自己会扑上去强奸了她不成?   “公子,孔丘上山,可曾见着展跖?”   “见是见着了,只是……孔丘自始至终也没说几句话,便被展跖骂了个狗血喷头,把他赶下山来。孔丘是个斯文人,虽然博学多才,能言善辩,可惜,夫子遇见贼,全无用武之地,依我看来,展跖此人貌似粗豪,实有心机,他允孔丘上山,其实正合他计,一是通过孔丘转告其兄,免得展获再来骚扰,他总不好真的对自己兄长动手。二来,也是想通过孔丘,把自己好勇斗狠、胸无大志的形象更进一步地公诸天下。”   成碧夫人听出他话中有话,问道:“公子何意?你是说展跖别有所图吗?”   庆忌笑而不答,避而言他道:“如今看来,只有依夫人之言,我们在飞狐谷筑城招兵时,尽量小心从事,轻易不要招惹了他。那苍霞岭险峻异常,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真要对上了阵,他时常出山骚扰,平时藏在山上,我们也奈何他不得。他耗得起,我们可耗不起呀。”   成碧听他依了自己所言,开心的象打了一场大胜仗,在屏风后面娇笑道:“你终于肯依我之言了么?呵呵,不过……原以为这是我季氏封邑,便露出些风声也没什么,可是这样一来许多事便不能过于张扬,我还得从新计划一番以策安全。”   庆忌颔首道:“理应如此,不过……我们也不必过于小心了,只要能掩饰住我的身份,就算知道夫人在此招兵买马,谅那展跖也不会张扬。”   成碧夫人疑道:“公子以何为据?便凭他是一个大盗么,你莫忘了,同时他还是鲁国公子,是鲁孝公后裔,我看他纵横各国,攻城掠地,独在鲁国还知收敛,显然念着与鲁君同出一源,有着一份香火之情,他若疑我在此招兵图谋不轨,岂会不张扬出去?”   庆忌不想说出展跖有谋逆自立的野心,笑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展跖不在鲁国做大事,只是想方便在此匿居罢了。他是大盗,天下越乱他越有机会,如果他以为你在此练兵是想当个女王开开心,他是不会出去张扬的。”   成碧夫人嗔道:“胡说八道,你一定有事瞒我。人家一心对你,你对人家便无半句真话。”   这句话说完,成碧夫人便失声轻呼,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庆忌本想趁机取笑,听这一声之后屏风后面便寂然无声,知道她此时窘得怕是有条地缝都会钻进去,不想再令她难堪,便一本正经地道:“咱们离开曲阜时,叔孙大人已使人征招匠人,如今该已在路上了,大概这两天便到,我们是否现在就应该招募工人,等匠人一到立即开工,可以节省两日时间。”   “好,公子回头便以成府名义招募工人罢了。”成碧见他没有抓住自己方才忘形的一句话取笑她,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出言答道。   “是,既如此,庆忌告退了。”庆忌起身,向屏风后揖了一礼,淡淡地说了一声,便拐过了门口的屏风,只闻脚步声渐轻,成碧不禁怔住。或许是被庆忌调笑惯了,成碧如今非常享受这种打情骂俏的暧昧滋味,每日一调,成了她每日最期待的事,尤其是昨夜被庆忌强吻之后,她的那颗芳心已然陷落,然而今天庆忌的表现……   成碧心中有些失落,他今日……为何这般冷谈,是恼我不肯见他么?唉!到底是小了我几岁的男人,一不如意便要生气,一点也不懂得为人家着想,人家……人家昨日被他那般欺负,今日怎么好意思从容见他。   成碧夫人怏怏地从屏风后边走出来,愁眉不展,没精打彩地唤了一声:“小荷……啊!”   一抬头,把成碧夫人吓了一跳,庆忌居然还站在门口,正带着一脸坏笑看着她。成碧夫人惊魂未定,拍着酥胸嗔道:“你……吓死人家了,都说走了,怎么还站在那儿?”   庆忌笑嘻嘻地道:“在下想起一件事来,特意回来请示夫人。”   成碧夫人恨恨地瞪他一眼,又羞又恼地问:“什么事?”   “咳!不知庆忌……何时可以尝到夫人为我所亲炙的肥鱼?”   成碧夫人没好气地道:“去,待本夫人心情好些的时候再说吧。”   “哦?夫人现在心情不好么?”庆忌微笑着看她一眼,追问道:“那么……不知明日夫人心情如何?”   “……好吧,那便明日好了。”成碧说完,被自己语气的温柔和顺从吓了一跳。   庆忌哈哈一笑,若有深意地瞟她一眼,一揖道:“好,庆忌恭候明日。”说罢扬长而去。   庆忌走了,成碧才又恼又羞地发作,她恨恨地一顿足,道:“我怕他甚么,怎么如此便应允了他,这个人,死缠烂打,着实可恶。早前听说他父王好食鱼脍,就因此事才被姬光鱼肠藏剑取了性命,怎么生个混账儿子也是这么好吃鱼的?也不怕鱼里有刺扎死了你!”   ※※※   费城西门外,古道悠远,杨柳依依,一只牵着骡马的队伍正缓缓行在那古道上,马脖上的铃铛叮叮地响着,把悠悠的声音传向远方。   路边草地上,停靠着一辆马车,外边路面上有二十几名佩剑的骑士,牵着马等在那里。草地里的马车旁站着三个人,那是庆忌与展获、孔丘,三人正依依道别。   展获拱手道:“公子,你诸事繁忙,就不劳相送了,还是请回吧。”   “是,路途遥远,展大夫和孔师也早早登车启程吧。祝孔师此去都城,能得偿所愿,一偿平生报负。”   “谢公子吉言。”孔丘微笑着还了一礼。   这次展获回曲阜,他也要随之一齐回去了,展获已经应允回到曲阜后游说季孙意如委他一个官职,还说上次从漆城回去后就探过季孙意如的口风,似乎季孙意如不念旧恶,并不在意当初他当面指责执政大夫逾礼的事情,这给了孔丘很大的希望。   从齐国、宋国碰壁回来,连番挫折的经历,使孔丘意识到了仕途的艰难,发现想要一抒平生报负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往昔的傲骨也因之磨砺的圆滑了些,如能被人重用,把自己平生所学真正用于治理国家人民,他现在已不介意求助于昔日曾被他鄙夷过的人。   在庆忌和英淘相送之下,展获与孔丘又再三拱手逊谢,然后一对好友把臂登车,在二十多名骑士的护送下缓缓踏上了归程。庆忌目送他们远去后,便翻身上马,与英淘并驾齐驱驰回城去。   城门口,竖着一张大大的告示牌子,因为识字的人不多,牌子下边还站着一个成府家丁,手里举着一把铜锣,“当当当”地敲上几下,便把牌子上的话向大家高声念上一遍。因为这个举动,城门口聚了许多人。   成府正在招人,泥瓦匠、木匠、石匠、铁匠,乃至马夫御手,樵夫厨子,各色人等都要,招的最多的是力士,这些人不只要做伐木、挖渠、筑城、建房的事情,更要利用这段时间从中观察择选体健英勇者,在筑城之中继续续聘下,秘密招募为兵。   成府在费城四门都派人了,扛着这样的牌子在招人,吸引了许多路人围观。因为费城是南来北往,水陆两栖的交通要道,许多到别处讨生活的人见了这告示都为之心动,停下来向那家丁打听受聘的详情。   告示牌子旁边还有一个小管事,坐在一张书案旁,书案旁还有一个炭炉,炉火烧得正旺。小管事手边放了一摞竹牌,一手持了毛笔在那等着,有人上前攀谈,双方谈得合适,便写下一块竹牌,标明对方应聘的职位,然后用烫红的铁烙在另一面烫下成府的印记交给他,让他两日后到季氏老宅门前见面。   “闪开啦,让我进去,喂喂喂,闪开一下啦!”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然后一个娇小的人影从几个大汉胳肢窝底下钻进来,对招人的小管事气喘吁吁地道:“管事大叔,我也报名。”   “你?”那个管事一怔,上下打量几眼,只见眼前这人年轻不大,十三四岁模样,衣衫褴褛,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不过脸蛋清秀,五官精致,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慧黠可爱,看她那秀气模样,分明便是一个女子。 第130章 新君之争   管事上下打量这女孩一番,捻须微笑,连连摇头:“小姑娘,这可是筑城啊,你能干些什么,去去去,一边玩去,不要挡在老夫这里碍事。”   “我怎么就不能做事?”那小乞丐不服气地一指刚刚被录取的那名健妇:“这位大婶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她可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那时候女子可以和男人一样从事各种体力劳动和职业,甚至有些人口较少的诸侯国,所列的三军军阵,就是青壮一军,老幼一军,健妇一军,便连女人都要上战场打仗的,筑城挖河这类事情,女子去工作赚些家用,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管事听了这女孩说话,不禁失笑,这女孩儿口气虽有些冲,偏是天生长了一张讨喜的面孔,虽然脸蛋脏兮兮的,但是眼神灵动,宜喜宜嗔,那管事不觉她厌烦,反倒有些喜欢了这个性情爽直的小姑娘,便笑道:“呵呵,小姑娘,她能挖渠盖房,能伐木铺路,你那细胳膊小腿,能做什么?”   “我?”小姑娘眼珠骨碌碌一转,说道:“我可以做饭啊,可以帮泥瓦匠打打下手啊,我还可以帮大叔你洗衣服啊,怎么样,这么能干的人才不太好找吧?”   “哈哈哈哈……”,那位管事笑得前仰后合,他用毛笔点着面前这小姑娘,乐不可支地道:“你这丫头,倒是长了一张巧嘴,罢了罢了,就让你吃口闲饭好了,哈哈,来来,这个牌子给你。”   管事在牌子上飞快地写了一个“膳”字,着人在后边烫上成府印记,递给了那个女孩。女孩眉开眼笑,甜甜地道:“谢谢大叔,大叔是好人,行好事,一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女孩说完便握着竹牌兴冲冲地挤出人群,那管事笑着摇摇头:“这丫头,人挺机灵,说话又甜,可惜了,这么小就要一个人出来谋口食。”他说完便把脸一板,对眼前挺胸腆肚的那个壮汉问道:“你,说说,能干什么?”   女孩挤出人群,把竹牌揣在怀里,头一抬,忽见城门方向庆忌和英淘骑马并辔而来,噙在她嘴角的一丝轻松笑意立刻消去,她急忙一转身,踮着脚尖向人群里看,扮成一个看热闹的人。   庆忌骑着马慢悠悠地入城,看到城门边如火如荼征人场面,满意地点头一笑,他丝毫没有注意人群中的那个小乞丐,与英淘说着话,两个人从人群前慢慢地走了过去。   女孩回头一看,冷冷一笑,灵动的眼珠四下一扫,也快步离去了。   这个时候,曲阜,宫城,三桓刚刚自宫中出来,三人唬着一张脸,面有不豫之色。彼此并肩而行,谁也不看谁一眼,出了宫城各自登车,车马启动的时候,满朝的公卿大夫才从后边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季孙意如登上车,往椅背上一靠,捻着胡须冷冷一笑:“叔孙玉,嘿!还真拿自己当个可以指点江山的人物了,老夫也不反对你,只消不表态、不点头,照样有许多会看眼色的人站出来反对你,你这小子,能奈我何?”   按照三桓与庆忌的私下约定,为平息鲁君去世后鲁国的乱局,三桓达成同盟,季孙意如交出执政之位以洗刷自己清白,而叔孙玉和孟孙子渊则放弃趁机打压季氏,引发鲁国内战的危险,条件是新君由叔孙玉来指定,双方各让一步,各取一利。然而如今事态稍见平息,季孙意如便又起了争风之心。   鲁君之死合三人之力联手掩盖,已经被平息下去,他也不怕叔孙玉这个如今成了同谋的人此刻再来翻旧账,这些天不止许多朝中的公卿大夫上门求见,还有那些先君的公子们也争先恐后地投效到他的门下,希望他能支持自己成为鲁君。   季孙意如志得意满,仍以鲁国第一人自居,通过了解盘查,他本来已经挑中了一位公子姬峦,这位公子同样也是庶出,不过他的母妃是鲁君姬稠的侧室,在庶出的这些公子们当中算是出身比较高贵的,同时在这些公子当中,他年岁最大,乃是长兄,即便不讲自己的私利,按照立长不立幼的规矩也合乎情理。   季孙意如本以为叔孙玉与他的选择会不谋而合,又见这位姬峦公子对自己谦恭有礼,便受了他的厚礼,答应扶保他做新君。其实他打的主意只是既不折威风,又不必出头,只是顺水推舟,等叔孙玉宣布推举这位公子做新君时,自己出言附合便是,谁会知道他们之间的幕后交易?还不是认定了一切出于自己授意?   谁料他派了仲梁怀去与叔孙玉通气的进候,叔孙玉正在家里大发脾气,这几日登门求见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有,也是请他在季孙意如面前为他们说项,没有一个认定了他才是能决定鲁国新君人选的大人。就在这时,季孙意如又跑来向他递话,说自己相中了一位公子,季孙意如仍自居三桓第一的嘴脸,彻底激怒了叔孙玉。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决定一定要还以颜色,季孙意如选的人便决不能用,这倒不是意气之争,而是要让满朝公卿看清楚,他选择的人,与季孙意如无关。这是一个官场上的讯号,表明他的权力已不在季氏之下,甚或在其之上,那样的话,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自然会改换门庭,投效到他的门下。   叔孙玉仔细调查了鲁君所遗所有公子的资料,然后买通季孙意如的门房,要来了求见过季孙意如的所有公子的名单,两相对照,发现只有一个叫姬宋的公子不曾去求过季孙意如,当下想也不想,连这人的情形都未做调查,便立即决定拥立此人。   等他在朝堂上提出这个人选之后,季孙意如门下的大夫指责这位公子有失孝悌,父丧期间不在灵前守候,他才知道这位姬宋公子如今不在曲阜,如若不然,他未必就不会去投奔季孙意如,但是话已出口,若再收回不免失了威风,叔孙玉也只得坚持要立此人。   当年父辈之间的立君战争在他们之间再次打响,满朝文武都在看着,看谁提出的人选能够当上鲁君。季孙意如亲口答应过,新君之立由叔孙玉决定,所以他不便公开出面反对,但是授意自己的心腹给叔孙玉拖后腿,那是在所难免了。   姬峦与姬宋比较,姬峦的母氏身份较为尊贵,又是长子,由他继位顺理成章,叔孙玉强要提举一个身份卑微、又非长子的人,可谓名不正言不顺,任他辩才如何出众,也无法反驳这些质疑。   季孙意如态度暧昧,他那些心腹手下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番出来向叔孙玉诘难,其他保持中立的公卿大夫看出纷争又起,为明哲保身计,在事态没有明朗之前,谁肯出言拥戴?   本来孟孙子渊一向是叔孙玉的强力支持者,只要季孙意如不便公然露面,合他两人之力,也能控制朝堂风向,偏生孟孙子渊对庆忌当初那番鬼话信心为真,恼他私下与季孙意如结盟,却把自己抛到一边,与他的默契关系已经产生了裂缝,眼见季孙意如和叔孙玉狗咬狗一嘴毛,他只在一旁做壁上观看笑话,属于他这阵营的公卿大夫便也一概不去做那出头鸟。   这一场论战从早论到午,从午论到晚,如今已是第三天了,还不见讨论出个结果。   季孙意如想到这里,得意洋洋地一笑:“哼,就算没有这执政之名,老夫仍是这三桓中的第一人。叔孙小子痴心妄想,要爬到我的头上去,你也该找个合适的理由,我选的人,既是先君长子,身份又较尊贵,怎么也轮不到你选的那个破烂货来登位,你想跟我斗,那便斗下去好了。嗯……孟孙子渊与叔孙玉看来现在不太和睦啊,这是个好机会,老夫应该去拜访他一下,也许能把他拉到老夫这一边。如果他出言附合与我,叔孙玉便要向他父亲叔孙豹一般,经此一役,从此一蹶不振了。”   季孙意如想到这里,得意地一笑,吩咐道:“来啊,去孟孙子渊府。”御者应了一声,马车转了方向。   季孙意如又对坐在御手旁边的阳虎嘱咐道:“这几日你要加倍小心,注意叔孙府的一切动向。”   阳虎应道:“主公放心,阳虎早叫人盯着叔孙家的一举一动呢。对了,前日叔孙家已经调齐了匠人,乘了30余辆马车赶赴费城去了。”   季孙意如眯着眼捻须点头:“嗯……,嗯?”他双眼一张,忽有所觉地想:“怎么这么巧,早不去,晚不去,偏生争立新君的时候,他使人去给女婿送匠人……”   转念一想,他又哑然失笑:“如今庆忌可还无兵无城呢,能起什么作用,叔孙玉怎么也不会是派人与他商谋对策,呵呵,老夫真是多疑了。” 第131章 履约赴约   从鲁国都城曲阜驶出的车队正行走在荒原间,烈日炎炎,车上的匠人们都有些没精打采,最前边一辆车子,是伞棚的马车,车上坐着一个白袍士子,一头秀发飘逸,额间系了一条素锦的带子,唇红齿白,俊俏非凡,这一路行来,经过城镇村寨时,不知勾走了多少少妇少女的芳心。   马车前边有两马开路,马上各骑一位勇士,身背长弓,肋下佩剑,穿了适于远行和骑马的短襦胯裤,头上戴了荷叶状的遮阳帽,脸上汗水涔涔。   远远的,前方出现一片树林,马上一名骑士看到,回头喜悦地叫道:“公子,前方有片树林,咱们可以歇息一下了。”   此时将到中午,日光正烈,那位俊俏公子坐在有荫凉的车上也觉难耐,更别提后边坐在车里无遮无盖的匠人们了,听那骑士这么说,那位俊俏公子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喜色,忙颔首道:“嗯,李寒,吩咐加快行程,赶到林中歇息,就餐,等歇过了日头,咱们再继续赶路。”   右边马上的骑士拱手道:“遵命!”随即策马高呼,吩咐下去,逶迤的车队听了这消息都兴奋起来,速度顿时加快了许多。   这车上的俊俏公子,就是着了男装的叔孙摇光。父亲安排了大批匠人赴费城建造新城,有此良机她怎肯呆在家里,不去见见魂牵梦萦的情郎,于是百般缠磨,叔孙玉正忙于朝堂上的事情,受烦不过,便应允下来,派了李寒带了一队武士护卫,以叔孙家的一位子弟身份护送这些匠人前去。   至于立君的事,叔孙玉告诉了女儿,但并未指望庆忌能帮上什么忙,现在他才迫切地感觉到自己需要壮大实力,而这个未来女婿,无疑是加重自己份量的一个手段,所以对庆忌尽快建城招兵,他也上起心来。   车队到了林中便停下来,有气无力的匠人们纷纷跳下马车,找到林中一条小河,洗脸的洗脸、洗脚的洗脚,捧着水牛饮一番的更是不计其数。   叔孙摇光的马车又向前缓缓走了一段时间,在河水上游停了下来,这里林木幽深,一阵风来,便觉一阵清凉,较之烈日炎炎下滚滚热浪扑面的情景不啻于人间天堂,叔孙摇光欣然下车,活动了一下坐乏了的身子。   车上,两个扮小僮的侍女打开马车暗格,取出盛水之物,到河中盛了清泉回来,请小姐饮水、净面、洗手,素颜如玉,沾了几滴泉水,水灵灵的,李寒在一旁看了不禁心中一跳,连忙移开了目光,生怕被小姐看见他目中异色起了厌意。   这段日子对他来说很是难熬,田猎,龙舟竞渡接连败于庆忌之手,打得他灰头土脸,再无一鸣惊人的机会,不过在叔孙氏门下,他还是渐渐显示出了超越一般人的能力,无论是叔孙玉还是叔孙摇光,对于他的才干还是极为认可的,现在李寒在叔孙府当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在叔孙氏这样的豪门望族可能一辈子也混不上一个管事的位子,然而李寒所盼望的出人头地,又岂是做个管事。要想一步登天,莫如攀上叔孙摇光这个美人,叔孙摇光就算丑若无盐,为了前途他也愿意娶她,何况她是如此美丽。   庆忌被吴使逼出了鲁国,这令李寒看到了一线希望。大小姐能够恋上一个亡国公子,不去计较他的身份,就一样也能看上自己。她虽喜欢过庆忌,然而庆忌现在已经离开鲁国,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回来,少女心性,能有多么长久?只是自己要赢得她的芳心,还需要制造更多的机会。   因此,李寒在叔孙府作事,总是制造一切机会让自己出现在叔孙摇光的面前,他对自己的才学和相貌极有信心,相信终有一日能赢得她的青睐。   匠人和叔孙府的武士们有的躺在林间草地上歇息,有的在四处散步,叔孙摇光这一边,那些人很自觉地没有闯过来打扰。李寒四下一望,忽地看到不远处有一棵野杏树,此时向阳的一面,许多杏子已经成熟了,黄澄澄地坠在枝头,李寒一喜,把剑摘下来放在地上,然后纵身攀上树去,挑那肥大成熟的杏子摘了许多。   李寒向叔孙摇光的侍女要去一个铜盘,自去河水中把那杏子洗得干净了,然后盛在盘中端回来,此时叔孙摇光站在一棵树下,正眺望着远方的道路出神,李寒便走过去,说道:“小姐,卑下找到些成熟的杏子,味道甘美,又能解渴,已洗净了的,小姐可要品尝一下吗?”   叔孙摇光眺望远方,正想着见到庆忌时的模样,眼见距费城越来越近,叔孙摇光一颗心欢喜的几乎要飞了起来,那颊上也悄悄爬上了一片甜美的笑意。李寒向她说话时,她脸上的笑意还未消去。   叔孙摇光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转过头来,向他欣然道:“好啊,呀,这杏子生得真好,水灵灵的,看着就惹人馋。”   她伸手拈起一枚杏子,“喀嚓”咬了一口,微微皱起鼻子笑道:“唔,还有点酸,不过真的是生津解渴呢。”   李寒见她向自己甜甜一笑,那魂儿当时便已飞了:“她向我笑了,她竟然向我笑了,天可怜见,我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   叔孙摇光咬着杏子,见他呆望着自己,不禁失笑道:“喂,怎么啦,你也吃呀,我一个人又吃不下这么多。”   “好,好好!”李寒激动的不能自己,连忙拿起一个杏子狠狠咬了一口,喜得心花怒放,这一路前行再有千般困苦,他也不再放在心上……   ※※※   今日,成碧夫人履行诺言,与庆忌出城游玩,炙鱼以飨了。两辆马车,前边一辆是成碧夫人的坐车,后边一辆载着竹席、炭炉、渔具、以及釜、盆、调料等物,满满当当塞了一车。   成碧夫人只带了小荷、小菱两个贴身侍女,从后宅中款款地走了出来。她今天是一身贵族效游的舒适打扮,没有换着正式隆重的深衣,上身是翻领式的鹅黄色襦衣,裙裳过膝,腰间束有珰的革带,革带上挂着悬有一组玉佩的组带。足穿长筒革靴,头发梳的是堕马髻,加上她妩媚的神采,折腰的步姿,确是我见犹怜。   一见庆忌,成碧俏脸便是一红,目光情不自禁地便垂了下去,看来前晚春风酣醉般的一吻,给她的震撼直到此刻还未消去。   “夫人请登车。”庆忌彬彬有礼地笑道。   “嗯!”成碧微微颔首,从鼻子里应了一声,把手交给他,由他扶着登上马车坐定,这才偷偷瞟了庆忌一眼,庆忌头戴鲁人夏日常戴的蝉翼冠,长缨结于颌下,腰束大带,袍式宽松、广袖、曲裾,玉树临风,仪姿翩翩,自他扮阳斌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见他穿这样隆重的服饰。   要知深衣是贵族常服,却是庶民的礼服,非重要场合不会穿戴,庆忌如此隆重,成碧夫人便觉有些欢喜,他真的……很看重自己的邀请呢。   东城外,一个池塘,岸边水草丰茂,还有几株老柳轻拂水面。如今井田败坏,各地牧守大夫都在竭力开发私田,费城是季氏私邑,同样不会例外,可是这片水塘附近十余亩大小的土地本来都极肥沃,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开采,都是一片片大半人高的野草地。   那些随行的侍卫把东西搬到池塘边,便退到了外围,隔着一亩多地的距离在外围把守,这些贵人到这种地方来,本来就是修身养心放松情绪的,怎会让他们在身边晃悠,影响了情绪。   成碧夫人带着阳大管事还有两个侍女到了池塘边,赫然看见池塘边居然还有一个极大的亭子,亭子有些老朽了,装饰也不华丽,但是与这池塘、草地、柳树、蓝天却有种融为一体的感觉,仿佛亘古年前它就已在那儿了。   亭中已铺好了草席,摆好了釜盆,放好了炭炉、调料罐和酒瓮等一应器物,成碧夫人看着那亭子,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异彩,那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久别的东西,有些畏惧、有些兴奋、又有些向往和迷离…… 第132章 野塘无人时   庆忌未曾注意她的神色,只是到了这里,他就被这里的风光迷住了。很多年后,人们只能在风景挂历上,欣赏到异国乡村才有这样纯净的美色,而如今,他却是亲眼见到了。   只是普通的池塘,草地、柳树、蓝天、白云,然而这一切结合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境之美,便连这里的空气似乎都纯净无比,阳光经过柳树的过滤,显得不是那么强烈了,柔和中透着一种融融暖意,鸟儿在池塘上飞过,天上的云象絮织出的梦境,碧蓝的天空,不见半点混浊和污染。   成碧夫人抬腿踩下石子小路上生出的野草,向那亭中走去。她走进亭去,微微仰起头。庆忌和两个侍女悄悄跟了上去,站在她的身后。   成碧痴痴望向湛蓝的天空,良久,忽地回头一笑,眼光莹然:“记得上一次来,还是十三年前,那时……亭子才刚刚建好,站在这儿的,是艾夫人,而我,就站在小荷那里……”   “艾氏夫人……”庆忌听了不禁动容。   上一次在杏园,姬宋公子悄悄告知他季孙小蛮身份的事,他没有告诉成碧夫人。那是季孙子菲的家事,是两个争宠的女人之间的一场惨烈战争,而季孙小蛮,只不过是失败的那个人留下的可怜女儿而已,庆忌不知道如果成碧知道她在这里,会如何对待她,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成碧夫人轻轻点头,仿佛浸入了悠悠回忆当中:“是啊,我是随艾氏夫人来的,她……一向很喜欢钓鱼……”   沉思半晌,成碧夫人忽在所觉,收敛了脸上悠然沉思的表情,对小荷、小菱淡淡地道:“你们去外面车上候着吧,本夫人要在这里钓鱼为乐,有大管事陪着就行了,未得召唤莫来骚扰。”   “是,婢子遵命。”小荷、小菱忙不迭地答应,慌慌张张地退下,拨开稠密的野草逃了出去。在她们看来,成碧夫人带着阳大管事来野外钓鱼,分明是有情人结伴同游,若非成碧未曾吩咐过让她们离开,她们早就避得远远得不在这碍眼了,如今成碧夫人忽又提起艾氏夫人,这个话题在成府一向是个禁忌,她可以说,自己不可以听啊,知道的越多,下场越是不妙,所以一听吩咐,两个机灵的女孩马上逃之大吉。   “夫人,我们去柳树下坐着吧”。庆忌拾起两支鱼杆,又拿起一罐鱼饵,对成碧夫人道。   “嗯。”成碧夫人应了一声,两人并肩走向亭外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两亩地大小的池塘因为雨季旱季池水多少不同,沿着池边浸出数丈距离的一块空地,这块地方没有高高的野草,只长了一些低矮贴地的柔软绿草,象毛茸茸的地毯似的铺在地上。   柳树下摆着一块条石,不远处水中露出一角船尾,原来是一条腐朽沉水的小船。庆忌折了些青草铺在条石上,请成碧坐下,然后把两支鱼杆上好鱼饵,递于成碧夫人一支,两支鱼杆一先一后甩入池塘中,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成碧夫人微笑着道:“今天,说不定你真能钓到一条大鱼呢,自从……艾夫人过世以后,我就向家主讨要了这块地,不许人拓田改变了周围的形貌,不许人来这里捕鱼、钓鱼,十多年下来,这池中应该有许多肥鱼了。”   庆忌试探着问道:“夫人……保留这一块地方,是为了纪念艾夫人么?”   成碧扭头,那盈盈的眼波在他脸上微微一转,又复转过头去,望着水面的浮漂,轻轻摇头说:“不,是为了纪念我自己,纪念过去的成碧。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的身份不再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小侍女,而是……,我的命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痴痴半晌,忽又轻轻一笑:“人之一生,谁也无法预料,下一步他会走向那里,他会成为什么,哪怕他有再丰富的想象力,也绝然想不到的。十三年前,我站在那亭中时,还是一个婢女,并肩坐在这儿钓鱼的,是艾夫人和季孙子菲大夫;十三年后,坐在这儿钓鱼的是我和你,当年的那两个人,两个可以让我生、也可以让我死的人,却已化成了一坯黄土,想起来,就象是做了一场梦……”   庆忌被她的话触动心事,唏嘘说道:“是啊,这的确是叫人想不到,可是你的人生起伏再大,变化再离奇,又哪里比得上我的人生之奇怪。”   “嗯?”成碧转头看向他,庆忌移开了目光。   他的命运的确离奇,离奇到很多夜晚,他都会望着棚顶痴痴发愣,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荒唐一梦,也许哪一天便会突然醒来,可是这个秘密却是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   他苦笑一声道:“就在一年前,我还是领兵在楚国做战的吴国公子,我的父亲是吴国大王,谁会想到一年后我却隐姓埋名跑到了这里?不过……我不相信命运,大河东去,水上浮萍,树下落叶,百川归海,这只是一种规律,有迹可寻。最难知的是人心,最难测的是人的命运,没有谁能完全掌控着它。”   成碧夫人深深地吁了口气,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她的视线无意识地向旁一转,忽地看到旁边柳树上有件东西,成碧不由惊咦一声道:“快看,有一只蝉。”   庆忌扭头看去,树干上果然趴着一只蝉,只不过,这只蝉还没有完全蜕壳,那蝉翠绿的羽翅正在土黄色的壳中轻微地抖动着,竭力想要挣开蝉蜕,展翅飞翔。   成碧夫人只有幼年时与伙伴在林中嬉戏时,才见过蝉蜕的场面,如今很多年过去了,此时忽然看到这样场面,童心顿起,她屈起食指,正想将那蝉弹入水中,忽地被庆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且慢!”   “嗯?”成碧夫人扭头取笑道:“怎么,杀人盈千,面不改色的庆忌勇士,居然怜惜起一只小小的蝉么?”   庆忌摇摇头,说道:“蝉匿于地下,在无尽的黑暗中要生活数年之久,当它爬出地面,蜕壳羽化之后,便只剩下两三个月的生命了。等待了那么久,就只为了这刹那的辉煌,和你我为了人生苦苦挣扎在未知当中,又有何不同?了了它的心愿吧,羽化展翅的那一刻,便是它的永恒了。”   成碧听得发痴,慢慢放下了手臂,用那双熠熠放光的眸子盯着那只仍在壳中挣扎蠕动的蝉,浑未注意自己柔滑纤细的手腕仍握在庆忌手里。庆忌从她身边绕过去,蹲到柳树边,小心翼翼地帮那只蝉将壳撕开。   忽然,那只蝉用力一挣,一下子爬出了蝉蜕,它慢慢向上爬出一点,然后试探着张开了自己的翅膀,刚刚蝉脱的羽翅是翠绿色的,还带着金黄色的花纹。那羽翅缓缓张开,轻轻地抖动了两下,然后一展翅,便凌空飞了起来。   庆忌眯起眼,微笑着看着它展翅飞起,飞入林间阳光耀眼处,再转过头来时,他看到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   浮标一沉,庆忌眼疾手快,急忙抖腕一提,鱼杆一弯,一只肥大的鲤鱼跃出了水面,然后“卟嗵”一声又沉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成碧惊叫道:“呀,好大一条鱼!”   庆忌激动的心也在怦怦直跳,大鱼,大鱼啊,至少十斤重的大肥鲤鱼,他只在少年时随父亲去水库钓鱼时曾经见到过,再后来,就是水库里也看不到这么肥大的鲤鱼了,这条鱼只是粗略目测,至少至少也有十斤以上,庆忌兴奋地一下子跳起来,慌张地叫:“鱼太大了,小心挣断鱼线,得把它蹓累了才成。”   庆忌一边说,一边持着鱼杆,在河岸上跑来跑去,既不让它挣脱了逃开,也不急着扯上岸来,成碧也开心地跟在他后面,全然忘了自己如今高贵的身份,拍着手笑着,大呼小叫地嚷着,所有的心事和压力在这一刻全都被她抛到了九宵云外。   当这条鱼终于被扯上岸时,成碧生怕它再跃回水中,急急地弯腰伸手便去捉它,结果鱼尾扑腾,浅了她一脸水珠,成碧也不去管,急急地抄住鱼掀到岸上远处,雀跃道:“好大的鱼,呵呵,两顿也休想吃得完呢。”   她这一刻的欢笑,全然没有半点矜持造作,那是发自内心的欢愉。   庆忌掏出鲁削,杀鱼去鳞去肠,又在池塘中洗净,放进釜内。成碧夫人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她灵巧地将盐、豆豉、醋、姜、桔皮、花椒、葱、胡芹、小蒜、紫苏、茱萸各种调料配好倒进去,将鱼浸渍入味,向庆忌得意地娇笑道:“炙鱼可是本夫人的拿手绝活,有福气尝到的人本没有几个,今天便只便宜了你。” 第133章 清歌一曲霓裳舞   庆忌哈哈一笑,此时他正俯身生火,炭炉上的火焰由弱而盛,由盛而稳,渐渐变得稳定而炽热。此时成碧夫人已将一尾肥鱼捞出,正放在竹架上控干。两个人没有谁告诉对方该做什么,却很有默契地配合着这一切。   炙鱼开始了,庆忌洗净了手,好奇地看着成碧专注地炙鱼,她用竹签串了鱼,架在两个支架上,在稳定的炭火上不停地翻动着,另一只手则用银匙舀了早已捣好备用的香菜汁,均匀地淋在炙鱼上。   肥鱼慢慢炙熟了,香气慢慢溢出来,似乎百米之内都能嗅得到,庆忌原未指望这位身娇肉贵、高高在上的成府女主人会有一手好厨艺,这时嗅到那透鼻的香气,却不禁食指大动,他情不自禁地赞道:“色、香、味俱佳。果然是第一等的炙鱼手艺。”   “那当然,还用你夸么……”成碧抿着嘴向他一笑,眼神中既有得意又有欢喜,炭火把她的脸蛋烘得红扑扑的,艳若三月桃李,一树春花。   一瓮老酒甘醇香冽,那炙好的肥鱼,即便不蘸佐料,也是最可口的美味,两个人据席对坐,捧杯对饮,大口食鱼,轻声谈笑,真是其乐融融。   阳光和树影斜斜地照进亭来,洒在她鹅黄色的衣裳上,再将那光晕反衬到她酒后微晕的嫩颊上,比那肥鱼的美味更加秀色透餐。至少,已经吞了半条肥鱼下去,再也吃不动一口的庆忌是这样想的。饱暖思淫欲,面对着这样美丽的佳人,吃饱喝足又是久旷之身的他,动一点歪脑筋似乎也情有可愿。   成碧夫人被他灼灼的欣赏目光看得脸色更红,酒意朦胧,兴奋了她的神志,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象今天这样轻松惬意了,上一次有这样舒服的感觉,还是在她无忧的童年。   成碧被庆忌看得害羞,忽地垂首说道:“酒兴正浓,公子可愿听成碧清唱一曲?”   庆忌双眸一亮,喜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成碧抬头,似嗔还喜地瞪了他一眼,便柔媚地折腰而起,长长的衣带垂在腰侧,随着她起立的动作摇曳生姿。眉目如画,俏脸含春,那不经意的动作更流露出万种风情。庆忌不禁赞道:“其实唱歌不如起舞,夫人可愿为庆忌一舞么?”   成碧粉脸含晕,羞啐了一口,嗔道:“去你的,当人家是你庆忌公子府上的侍婢了吗?”   她提起一口瓦瓮,又似娇不胜力地递与庆忌,说道:“去,打一瓮水来。”   庆忌愕然道:“夫人打水要做何用?”   “叫你去你便去,怎么恁多的废话?”   庆忌哈哈一笑,接过瓮来,抬腿便出了亭子。也许是因为这半天的相聚,也许是因迷前日晚间相拥一吻的突破,也许是因为酒意让他们变得更大胆,总之,两个人的言语之间已经越来越亲昵了。   庆忌提了满满一瓮水来,到了亭中,只见成碧已将一排陶碗放在席上,见他提了水来,便接过了瓮,依次向碗中倒水,然后用竹筷敲击,听那声音再酌情将水多倒少许或倒出少许,庆忌看得一动,忽地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影片《秦俑》,那冬儿在秦皇宫苑里不是也用陶碗接了雨水奏歌吗,当时看了很是新奇,难道成碧夫人现在做的……   果然,成碧夫人以水调音,将那一排陶碗校正了乐音,便以竹筷敲击,轻轻唱起一首歌来:“澜兮抃,草澜予,昌木玄泽予,昌州州,湛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足俞,渗随河湖……”   她檀口轻启,用清越的嗓音轻轻地唱着歌,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一直投注在庆忌身上,眼波流动,很难叫人读懂她眼波中流动着的神秘韵味,包含了怎样的意思,庆忌似乎也完全没有读懂,他深深地凝视了成碧一眼,忽地合上了眼睛,似乎正在仔细品味着她歌中的意思,成碧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失望……   “澜兮抃,草澜予,昌木玄泽予,昌州州,湛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足俞,渗随河湖……”   悠悠的歌声又唱了一遍,那娇娇嗲嗲的声音带着一种柔柔糯糯的味道,似乎不是鲁国当地的歌曲,鸟儿在树稍随之鸣叫,不停聒噪的知了却忽然住了声,仿佛惭于搅乱了这动听的歌声。清风徐来,吹皱了一池春水,把那鳞鳞的波光一直推送到岸边,水面闪闪的波光映在亭中对坐的两个人脸上……   庆忌张开眼睛,定定地望着对面的成碧,浮凸的酥胸,刀削般纤巧娇柔的香肩,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她是如许地绰约动人,在这清碧澄澈的乡间风光里,她就象一株含羞草,唇边带着羞涩的笑。   “很好听的歌,”庆忌慨然叹道:“不过听曲调似乎不是鲁国的歌曲,歌词也晦涩难懂,竟叫人难明其意,不知夫人从何处听来?”   成碧仍在笑,但那笑容中分明已带着几许失落和遗憾:“我府上,原有几个来自越国的剑客,曲阜鲁脍居的袁公就是其中一个。他们的家眷都知晓几首越国民歌,这首歌,是我当年听她们唱起,觉得非常悦耳,便学了来。那歌词的含意么……呵呵,成碧也不知道。”   “哦?”庆忌目光一闪,微微笑了:“倒也是,便是这鲁国一地,也有方言种种,有些特定的词汇,便是相邻的两邑,彼此都听不懂呢。”   成碧更加难受,幽幽叹道:“是啊,不过……也用不着听得懂啊,我娘,我爷爷,他们一辈子不曾离开过村庄之外七里远的地方,许多象他们这样的人,懵懵懂懂便过了一世,要懂得这些词儿,有什么用呢……”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头也垂了下来,可那语气中的怨尤之意,却有些叫人听不明白,她是怨庆忌没有听懂么?   庆忌洒然一笑,扭头外顾,忽地欣然道:“下雨了!”   果然,阳光明媚,却有淋淋细雨飘洒下来,成碧展眉道:“是呀,太阳雨,好漂亮……”   她站起身来,走到亭边扶栏观看,淋淋的细雨如丝如绸地飘洒下来,水面溅起无数涟漪,偶有鱼儿会跃出水面。岸上,青草茵茵,被雨一淋,那草叶油亮油亮的,煞是喜人。   雨丝很细,环顾四周,就象是烟雾一般,把亭中的他和她,与这世界都个隔断了开来。   “如果……如果就和他这样一直待在一起,待在这儿,那该多好。可惜……,他有他的世界,我有我的生活,我和他,终究是不可能走到一起。方才那首表白心意的歌,幸亏他没有听得懂了,若是我一时忘形,今后……可如何收拾?”   方才鼓起一腔勇气,半遮半掩的含蓄倾吐,因为庆忌没有听懂,也没有看懂,如今雨气袭来,让头脑略略清醒的成碧恢复了理智,她又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庆幸没有真的被他明了自己的情意。   “等城池建好,他就该往返于鲁卫两国,开始经营他的大业了,等这里的一切有了头绪,我也要回到曲阜,再见他的机会不多了,再想和他如今日这般对席欢歌,饮酒炙鱼,怕是更加没有机会了。也许,再过十三年,当我头上渐生华发的时候,今日的情景,仍然只能在梦中追忆……”   成碧一念至此,黯然神伤,她忽地回过头来,向庆忌灿烂地一笑:“公子想看成碧舞蹈,成碧便在这雨中为公子舞一曲如何?”   庆忌一呆,失声道:“虽说雨丝纤细,到底十分稠密,怎可雨中跳舞,夫人不是开玩笑吧?”   成碧一笑,转过头去,在心中叫道:“就这一次,这一生,便让我为你舞这一次吧。”   她忽地脱掉鞋子,除去布袜,挽起裙摆,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丫便走出亭去。那双莹白如玉的脚,踏地碧绿如稠的草地上,踏地亮亮的水洼里,走到一处平坦处,忽地轻盈地旋舞起来。那衣袂飘扬,宛如仙子凌波。   庆忌站在亭中,呆呆地看着在雨中旋舞的成碧,那娴熟优美的舞技,一举一动的风韵,全然未入眼中,他只看着那张似带着无尽哀伤的面孔,嫩如凝脂,尽沾雨滴,如花带露,让人油然而生亲近怜惜的感觉。 第134章 寻春误入桃源境   当她一曲舞罢,提着裙子飞快地跑回亭中,站到席上时,席忌还有发呆。成碧似乎已放开了心事,只想尽享今日的快乐,瞧他模样,不禁大发娇嗔道:“喂,人家跳的这么卖力,你也不晓得赞一声好。”   “啊?啊!好,很好!你衣裳都打湿了。”   成碧哼了一声,白他一眼道:“要你管,只要再喝点酒去去寒气就成了。”   她踮着脚尖走到酒瓮前正要弯腰去拿酒瓮,忽地哎哟一声跌倒在席上,失声叫道:“疼,疼,好疼……”   庆忌见她双手抱着右腿,蜷在席上呼呼喊痛,忙迎上去问道:“怎么了,扎了脚吗?”   成碧夫人蹙着眉头,一迭声叫道:“抽筋,脚抽筋了,哎呀呀,好痛,好痛啊……”   “别动,别动,我来!”庆忌又好气又好笑,连忙一手握住她的小腿,一手握紧她凉丝丝的脚丫,固定了足踝向上扳动,说道:“别动,把筋扳开了就好了。”   庆忌使劲一扳,痛楚大为减轻,成碧夫人长出了口气,庆忌失笑道:“你呀你,偏要光着脚去雨地里跳舞,呵呵,这样子怪得谁来?”   “还不是怪你!”成碧恨恨地瞪他一眼:“再扳两下,我不敢使力,还要……还要抽筋。”   “好,哈哈,夫人平时不应只吃那些精细的粮食,也不晒太阳,这是缺钙了,回去后记得煮些大骨汤喝”,庆忌笑吟吟地说着,握住她的足踝轻轻活动着。   “你说缺甚么?”成碧讶然问了一句。庆忌笑而不语,成碧便也不再追问。她的足踝纤细,小腿线条优美,肤色晶莹如羊脂美玉,闪着润泽的光。庆忌托着她的纤足,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柔软的长袍紧贴在她身上,那玲珑浮凸,尽显修长丰满的动人体态跃入眼帘,庆忌的腹中突然燃起了一团烈火,下体的某个部分开始摇头摆尾地苏醒过来。人生难得几回勃,奈何……勃非其时呀。有些想入非非的庆忌强自压抑着自己的冲动。   “嗯……好舒服,你这人,堂堂一个公子,竟然还懂得这些花样,按得真挺好的。”成碧美目似合似启,惬意地说。   庆忌坏笑道:“那当然,若是不挺,不就不好了么?”   成碧闭目不语,看她神色不动,嘴角一丝甜笑,显然没听懂庆忌这句话。她一条大腿搁在庆忌膝上,湿衣沾身,曲线毕露,那支肘仰卧的模样简直象是在做着无声的邀请,庆忌发觉自己越来越没有自制力了,他头一次发现一个不上妆的女人竟然可以如此娇媚,望着她那两片花瓣的嘴唇,庆忌真想再次狠狠地吻下去,享尽它迷人的味道。   成碧鼻中发出轻轻柔柔地声音,浑然不觉庆忌已食指大动,忽地,她听到一阵轻轻的歌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成碧娇躯一震,骇然睁开眼睛,视线正碰上庆忌得意的一双笑眸,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可恶!他还在唱:“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哎呀!”成碧羞得双手掩脸,娇躯一扭,便把脚抽出了他的掌握,一个身子全都燥热了起来:“天呀,他竟然听得懂,当初学这歌时,那个婶子明明说这首歌只在她们家乡流传,用的更是古语,便是越国其他地方的人都未必听的明白,怎么……怎么他一个吴国公子竟然懂得?”   原来庆忌所唱的这首歌,正是方才成碧用越国古语所唱的那首歌,只是歌词他已翻译了过来。   庆忌嘿嘿笑道:“夫人,庆忌这首歌,唱的如何?人家唱的这么卖力,你也不晓得赞一声好。”   “呸!”成碧臊得俏脸通红,她佯做不知被庆忌拆穿了把戏,脸红红地坐了起来,悻悻地瞪他一眼,伸手取过布袜低头穿着,那头再不敢抬起来。一只袜子刚刚穿到一半,成碧忽然“呀”地叫了一声,庆忌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抓她脚丫,急问道:“又抽筋了?”   成碧一把打落他的手,啐道:“休占我便宜,你才抽筋呢,我问你,你……你方才说什么东西不挺便不好了?”   庆忌一愣,随即失声大笑道:“现在你才反应过来?哈哈哈,你这神经弧可真够长的。”   成碧不知这神经弧又是何物,她也懒得去问,只晕了一张俏脸,瞟着他啐道:“谁象你……,总想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那模样,红唇微抿,表情妩媚,一双美目媚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那个模样任谁看了也再忍受不下去,庆忌本欲克制,可是瞧见她这若拒还迎的风流模样,心中一热,再也忍受不住,便攸然向她俯过身去。   成碧骇然瞪大眼睛,吃惊道:“你做甚么?”   庆忌哑声道:“夫人,你不知道在这样四下无人的地方,撩拨一个男子是很危险的事么?”   成碧被他危险的目光和急促的呼吸给吓住了,她双手撑着席子,挣扎着想要逃开,口中颤声道:“你……你别过……唔……”   话未说完,她便已被庆忌吻住,庆忌这回的动作狂野而热烈,成碧迷迷糊糊的,意识还未清醒过来就……,其实在庆忌身边,她的意志和自制力又何尝清醒过。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因为缺氧,她正想奋力顶出庆忌的舌头,让自己好好喘一口气,可那小手被庆忌捉住,攸地探进他的衣底,捉住了活蹦乱跳的一条怒蟒,成碧惊噫一声,立即明白了那是什么,这一惊,就象被抽去了骨头似头,整个身子都娇娇软软地倒在席上,再也无力做一丝反抗。   庆忌到了这时代已有些时日,又经过鲁脍居六美人的洗礼,在这男人主导一切的世界里,再逢风流阵仗已不复当初那般局促和顾虑,眼前的美人是极难一见的尤物,两人又是情丝暗牵,他怎还忍得住?   那凉凉的小手一握住了他,庆忌便打个冷战,一腔欲火如火山般爆发,当他放开成碧被蹂躏得有些肿胀的樱唇时,她已软瘫在席上,柔若无骨,体软似绵,一动也动不得了。   庆忌一扯她腰间的丝带,成碧便紧张得娇躯一颤,幸好庆忌没有进一步为她宽衣,他灼热的大手贴着她的腰胯、大腿,缓缓抚上她颤抖的小腿,那热流也随之传进了她的身体,传进了她的心里,让她的一颗心也滚烫了起来。   庆忌促狭地掀起她的裙摆,成碧嘤咛一声,纤美的脚丫便向上缩了一分,重又隐在衣下,庆忌把她的丝袍向上掀开几分,把那双美足再露出来。成碧不依地嗯了一声,双足继续蜷起,藏到衣下……   庆忌便这般逗弄着她,直到那双足缩无可缩,才一把将内裙外袍一把扯开,他的眼前顿时出现一副令人屏息的玉体横陈图,卧成弓形的女体,纤腰圆臀的曼妙曲线,美丽诱人的线条,那肌肤闪烁着动人的青春姿彩。   成碧夫人“呀”地一声叫,红着脸闭了眼睛遮羞。明亮的光线下,一堆沃雪衬得满亭生艳,庆忌一时看得痴了,那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他忽地一把抱住这暖玉生香的美人儿,覆在她柔软动人的身体上,用双腿锁紧了羞不可抑的她奋力挣扎的修长结实的双腿……   如丝如缕的雨仍在阳光下飘摇,渐渐稀落,远处雨歇的地方已挂起一弯七彩的虹。树上的蝉在雨起的时候已静寂下来,只有黄鹂发出偶尔的叫声。   亭中,成碧被他的舌尖堵住了嘴,唇齿间只能发出咿唔的低吟,那低吟,比黄鹂更加动听。她的一双黛眉,在庆忌一个有力的沉压动作下,先是微带痛楚地锁起,然后便在一串串快乐的痉挛中慢慢的舒展开来,一声声浅吟低唱,在细雨中轻轻响起,一串串痒人的蜜吻,被她忘情地印在庆忌结实宽厚的胸肌上……   庆忌的强壮远远超过娇弱的成碧所能承受的极限,但她却咬紧牙关,痴迷地承受着这如狂风暴雨中的小舟般的颠簸迷乱……   一头如瀑的秀发逶地,纤直的藕臂摇摇欲坠地支撑着细薄如贝的小巧肩胛,纤弱的蜂腰与肥润的腿股,画出了一道眩目的曲线。   亭外阳光里,雨渐缓,飘摇如帘。雨的帐幕里,两个人抵死缠绵,忘情缱绻……   不知过了多久,云收雨歇,亭中的两个人也从翻云覆雨中安静下来。庆忌望着身下的人儿微微一笑,恣意享受着那滑腻肌肤的动人触感,轻轻抽离她的身子,扯得佳人又是一阵哆嗦。   成碧呼吸急促,饱满的胸脯不住起伏。半晌才睁开浓睫,娇慵无力地瞟他一眼,飘摇的雨帘中,她甜美性感低沉的声音低低温柔地昵喃:“公子,今天,是成碧这一生最快活的日子,快活的要命……”   说着话,她用自已傲人的娇躯使尽余力拥住了庆忌的身子,仿佛害怕一松手,他便会离她而去。也许,她就是树上的那只蝉,在黑暗中等待了多少年,当她终于能展开双翅飞翔的时候,所要的就是那刹那的浪漫与辉煌…… 第135章 玲珑心肝   两日后,曲阜的匠人还未赶到,但是派去迎接的人已经传回消息,说是路上逢雨误了行程,最迟后日便到,并非路途不靖遭了盗贼,成碧夫人和庆忌收到消息,心中大定,此时招募的工人已经齐备,总不能让他们聚在府里吃闲饭,庆忌便把这些人带到费城北门外的飞狐谷中,直接在山中扎下营帐。   由于匠人还未到,对这座新城的具体规划还不能确定,庆忌便只叫他们平整山谷中准备用来建造营舍和训练场地的地方,砍去树木、清理杂草、平整土地、建造临时房屋。这些小事,不需高明匠人,那些招来的工人都能做得,才一天的功夫,这些基础工作便做好了,第二日则伐取更多木料准备筑城之用。   鲁国在军事上虽是弱国,却是列国中文化相当发达的地方,能工巧匠也多,尤其擅木工,鲁国普通庶民也大多懂得木工技艺,这些人应聘上山,知道工作是要筑城,少不了伐木锯术,便都自带了斧锯一类的工具,伐木削梁这些先期准备工作做的井井有条。   庆忌仔细看过那些工人所用的锯子,锯是青铜锯,与后世的手工锯样子大体相同,此时鲁班还未出生,这锯当然不是鲁班发明的了,庆忌想起小时候语文课本上绘声绘色讲述的锯齿草划了手,于是鲁班发明了锯的故事,不禁摇头苦笑。   雇佣的工人中有不少健壮的妇人,这些妇人同男人一样吃苦耐劳,而且干活更加温驯,易于管理。对女人,庆忌总是存了些照顾的心思,便不要她们干些伐木挖渠的重活。那些妇人约有百人上下,大多都是青年女子,说是健妇,只是身体强健,并非虎背熊腰有若男子,其中身段姿色不乏俊俏出众者,成了这施工队伍中一道养眼的风景线。   那些男人干着活,时不时的便要朝她们这儿张望一番,说几句荤笑话,庆忌看在眼里,担心有人存了别样心思,特意叫人把男女分建的木舍隔着谷中那口湖分开来建造,又在小湖尽头贴近山林处造了一排房子将男女木舍隔断,那排房子里住的都是成府的家将仆役,有他们亘在中间,若有心怀不轨者就得掂量掂量了。   庆忌在工地上忙碌着,成碧夫人在湖边休整出来的一块平地木台上坐着,那双美眸片刻不停地只随着庆忌打转。要说这女人,无论是矜持含蓄、还是冷若冰霜,一旦情动都是热情如火。自前日在效外池塘边一场欢好,揭开了两人之间新的一页,这两日成碧夫人对他颇有些痴缠。   每天夜晚,庆忌固然要施展超卓的身手,扮一回偷香窃玉的淫贼,这白日里,成碧也不舍得让他离开自己视线。那股子热情戏儿,都让庆忌有些吃不消了。   这指挥建城的事原本有庆忌这个大管事在就行了,成碧却以放心不下为由,亲自赶了来,到飞狐谷督促施工,只是正经事她不过问,人前人后,她那双热辣辣的眼神却是片刻不离庆忌左右,哪里是真的把心思放在筑城上了。   其实成碧夫人本是极聪明的女子,如何不知收敛?只是刚刚萌生情火的人,那神态举止总是有些异样的,何况象她这样自幼苦乐不由自身,直到年近三旬,一朵鲜花最为盛放的时候才算不较功利、不计名份,真心实地喜欢了一个人。   她虽有意克制自己,神态举止又怎能不露破绽,寻常的工人不会注意这些,落在有心人眼中,就能看出端倪了。成府的亲信家人不消去提,有关成碧和阳大管事之间虚构的风流韵事早被他们私下传得沸沸扬扬,此时只做不见。   但是乔装打扮混进工人当中的小艾对她和庆忌的关系已经先入为主,此时再看,怎么看都觉得传言不虚,她是越看越恨,成碧夫人含情脉脉地看着那位“阳大管事”,小艾一双恨意深深的眸子却只盯着她看,若非想让成碧苦心谋得的财富地位尽皆落空,落得生不如死的凄惨下场才解她恨,小艾现在就要冲过去,把成碧夫人杀掉了。   “英淘,现在匠人还没到,不过可以先让他们砍伐些木料、制好泥瓦料,另外再去别处采些石料来备用,把材料尽可能备齐,这样待匠人一到,进度就能快上许多。”   当着别人,英淘不敢口称公子,便道:“大管事放心,这事交给我来办吧。”英淘应着,匆匆向那群工人走去。这时成府二管事萧谨从谷口爬上来,急急向这边走来。庆忌迎上去问道:“萧管事,你不是府上主持继续招收工人么,急急赶来有什么事?”   萧谨兴冲冲地道:“大管事,叔孙府上的匠人已经到了,我赶来时,他们派人快马赶进城来报讯,大队人马离城还有三十里。”   “哦?”庆忌大喜:“这么快,不是说明日才到么?”   萧谨笑道:“是啊,他们车马众多,路上又逢大雨,本来耽搁了行程,预料明日才到,不过这一路上叔孙小姐督促急急赶路,提前一天便到了。”   庆忌喜道:“是叔孙小姐亲自押队来的?”   “是啊”,萧管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疑道:“有什么不对吗?”   “哦……,没什么……”,庆忌定了定神,连忙恢复了神色。这时成碧夫人施施然走来,问道:“出了什么事?”嘴里对萧管事说着话,她那双妙眸却是情不自禁地瞟了庆忌一眼。   庆忌道:“叔孙府的匠人已经到了,萧管事赶来的时候他们离城还有三十里。”   萧管事接口道:“而且,叔孙家的大小姐也随车前来了呢,是以小人匆匆赶来禀报夫人。”   成碧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她瞟了庆忌一眼,说道:“离城三十里么……,既是叔孙小姐亲自押车,若不相迎可要失了礼仪。但是本夫人身子弱,下山登车,再跋涉回城,怕是来不及去城外相迎,阳管事。”   “卑下在!”庆忌连忙一揖上前。   成碧夫人淡淡地道:“你去代本夫人迎叔孙小姐入城,我随后便到。”   庆忌一呆,刚刚应了声是,成碧夫人目光他顾,盯着一角青山,又道:“乘我那辆车去吧,我不能亲自迎她,若是车驾再简陋了,怕是叔孙小姐要大发脾气了。”   “是,卑下这就去。”庆忌抱拳,急急退了两步,转身便走。   庆忌一路走一路想,成碧夫人方才的语气神态怎么这般古怪……,想着想着,他的心中忽地一震:“糟糕,运送匠人到费城这样的事,怎么也不必劳动叔孙家的大小姐出马,而摇光却来了。当初摇光在榻前侍候我那替身,神情哀婉,不能自己,以成碧夫人的精明,怎会看不出问题。莫非已经猜到我跟摇光有情?若非如此,她脸上怎会露出那样古怪神气,又藉口回避,让自己去迎摇光……”   想至此处,庆忌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但却不能回头却当面问她,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步向山下去了。   其实孤男寡女,彼此若两情相悦,有了好感,那么是很容易发展出进一步的关系的,尤其是成碧正当身心成熟的盛年,而这个时代的男子,攀花折柳本是随心所欲的事,并不存在道德上的谴责,所以情之所至,水到渠成。但是他原来的意识对他的行为约束虽因男人的本能诱惑,在这样本来就会放纵其行为的年代日益削弱,可是感情上还是有着强大影响的。   然而,说句诛心之语,在他心里,直到此刻,最喜欢的却是成碧夫人。叔孙摇光热情奔放,对他一往无顾,庆忌并非不感动,也并非不喜欢,然而他与叔孙摇光本来是决不可能结合的,直到现在,虽因着与叔孙玉的约定,双方定下了婚约,那吉日也在他复国之后。如果复不成功,身死沙场呢?那自然一切休提。   这种约定,一是为了让叔孙玉能够接受而必须做出的一种让步。二来庆忌一开始对摇光小姐的接近,固然是喜爱之外,还存着一份功利心,但是当他明白了叔孙摇光对他的情意,他反而不肯自私地让摇光在情感上陷落太深,如果真的大事不济,他不愿误了叔孙摇光这样一位好姑娘。那时女子再嫁,于名份并无什么折损,但是以叔孙摇光的刚烈性情,如果对他用情太深,却不知要伤心多久了,因此,庆忌内心里对她有种既想接近又想逃避的感觉,有这样的压力和顾虑,他还如何放得开?   而成碧夫人则不同,他们实际年岁相当,言行交往更加默契,他们的合作不需要婚姻来做保障,不需要其他关系来稳固,他和成碧相互萌生的情意,是发其自然的,而且不需要象对叔孙摇光那样顾虑重重有所克制,更没有与叔孙玉那样的功利约定,因此与她在一起也更加的轻松自在。   庆忌走到山谷外,这才停下了纷芸的想法,乘上成碧夫人的座车,他便吩咐人加速驰回城去。从谷口到大道之间,已经简单清理出一条道路,车子虽然颠簸,但还不算严重,待到车子拐上大路便平稳了下来。   庆忌嫌车中气闷,便掀起窗帘,眼睛看着外面草木苍山,心神却不知飞到了哪里,正悾忡间,车速忽然慢了下来,庆忌探头向外一看,只见对面有七八辆驴车,拉着满车的柴草垛,正缓缓行来。那时的乡间大道并不甚宽,两车交错时,庆忌的车子又有长长的车轴,为了避免刮碰,御手便将车子驶向路边,速度也慢了下来。   庆忌本不以为意,他刚想缩回头去,视线一扫,忽地瞥见有些异状,不禁高喝道:“小心,加速前行!”   前边的御者应变能力有限,反应不够敏捷,一听庆忌发话,不由一呆,愕然道:“大管事,你说甚么?”   就这片刻功夫,变故已生,已经交插行过的车子忽然一停,那牵驴而行的农夫将车子横过来,挡住了他们的退路,前方的车子也同时横在了路上,而侧面的车上已冒起滚滚浓烟,随车前行的农夫从车上抽出一柄叉子,将那烧着的柴草一捆捆挑拨过来,护侍在车子周围的几名骑士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人喊马嘶好一阵混乱后,他们才纷纷跳下马来抽出佩剑迎了上去。   除了两辆车上的柴草燃起了浓烟烈火,其他的柴车上倒未着火,反从柴草中钻出许多彪形大汉,手执长短兵刃,大呼小叫地冲上来,目标正是庆忌的座车。   庆忌把剑眉一竖,抬腿便要冲出去,手已触及轿帘,心中忽然有所警觉,他匆匆自怀中取出一个袋子,从中取出一把猪鬃造的大胡子,这是上次随孔丘去苍霞岭上见展跖时请成府中的巧手匠人制作的,庆忌自知道展跖的盗伙老巢就在蒙山,便将这假胡子留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此时正好用上。他将那还带着粘性的皮子往颌下使劲按了按,一脚踢开轿门,便跃了出去。   车外几名家将武士与这伙突然杀出的强盗已战在一起,敌人有备而来,在这狭窄地方又兼人数众多,几名家将仓促之下已落下风,就在这时,庆忌从车中一跃而出,就像一只充满活力的黑豹,身子一弓一纵,肋下佩剑便如长虹经空,电闪般向一个手舞铜叉的大汉刺去。 第136章 各捕其蝉   那大汉仗着身高力沉,手中使的又是长兵器,挥叉挑开一名家将的佩剑,兴冲冲地便向车轿前冲来,不料车门砰地一声撞开,里边竟然跃出一条虬须大汉,那使叉的强盗顿时愣住。盯梢的时候明明看得清楚,这辆车上本该是那个举手投足、一鼙一笑,都风骚到骨子里的娘们儿,怎么忽然变成了一个大胡子?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便送了他的性命,他手中铜叉只是略顿了一顿,庆忌的剑锋已贴着他的叉柄凌厉地直削下去,“啊”地一声惨叫,那大汉四根手指齐齐落地,紧接着庆忌手腕一振,剑锋“噗”地一声刺入他的胸膛,随即闪电般抽出,身形一转,举手一架,正好挡开另一个强盗刺来的一剑。   庆忌原地转身,身形攸忽本难立稳,但是双剑交接,“当”地一声大响,两柄剑一齐断成两截,庆忌只是上身稍晃了晃,那人却被撞得踉踉跄跄倒退出去。   庆忌哪容他有喘息之机,抬腿一抬,抄起那柄铜叉,便向他当胸刺去,那人一退再退,又藉混乱的车马阻隔,庆忌却不管不顾,手中一柄叉如长矛般吞吐,一式比一式狠辣,那大汉险象环生,惊骇欲绝,仓促间他一咬牙,抬腿猛地一踢,把地上正在燃烧得一捆柴禾“砰”地一声踢散,荡向追来的庆忌。   一时漫天火星四溅,阻断了双方视线,便在那纷溅的火星当中,铜叉突兀而出,直迫他的胸臆之间,那大汉一声嘶吼,叉子已深深刺入腹中。   “速退!”眼见情形不妙,一名盗贼狂呼一声,向同伴叫道。这些盗贼武艺出众,又不畏死,原不是一触即溃的废物,但是这些强盗在路上拦截,本来打的主意并非要强杀了何人,而是想掳走成碧夫人,如今眼见车中钻出的是条彪形大汉,并非行动目标,他们何必在此死扛?   这些人都是古君海的心腹手下,受命来给成府制造事端的。自古以来,就是上边给一分政策,下边便宽松十分,无论是官场还是贼伙莫不如此,展跖说过如果成碧夫人不识好歹,仍要在他的老巢附近活动,便干脆把她掳上山来送与古君海做夫人,与季氏亮明了大干一战。原本不曾动过这心思的古君海被兄弟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一番调笑,又受自己部下怂恿,那心思便渐渐地活络了起来。他存了这分心思,那些心腹手下看在眼里,便劝他不必先行喝阻,反正主公也准备敞开了干了,不如直接把那美娇娘掳上山来。   古君海杀人放火眼都不眨,说到讨老婆上山却面嫩起来,而且他也怕消息泄露,被展跖责他太重女色,所以自己不好出面亲自来掳成碧,便吩咐手下来对成碧夫人实施“吓阻”,他自去成府老宅另寻些麻烦以为烟幕。   手下心腹知道他的心意,早在路旁一侧的浚河中安排了船只,又挑选了些会水性的汉子乔装打扮路上设伏,这驴车柴草本来是用来对付成碧的大群护卫的,到时阻断他们,出其不意掳了成碧夫人逃进河中,成府家将再如何骁勇也无法追上了,谁料想车中竟然换了人,这些贼人只道消息泄露,自然不肯硬拼。   传统上,强盗与官兵,除非官兵逼上门来围剿,否则很少正面交战,他们目的在于求财,无论能否得手,一沾即走,逃命的功夫和拼命的功夫都属一流,那头目发这一声喊,众贼人立即闪身逃向右侧河道中,急急奔出数十步,一个箭步便扑入滔滔河水,河对岸自有三条小船,早在观察着这边动静,贼人们往河边奔去时,他们便急急划桨赶来接应。   庆忌领着几名家将追到河边,被滚滚河流阻住去路,船停在河中央,用两支大竹篙定住,那些凫水过去的大盗都爬上船去,恶狠狠地瞪着这边,庆忌一笑,摆手道:“回去。”   庆忌回到车前,匆匆检查一番,己方死了两人,伤了三人,强盗们留下三人,其中两人已经断气,被他铜叉刺中腹部的大汉倚着车轮却还奄奄一息。这人是个铁塔般的大汉,鹰唆似的鼻梁,两眼凶光暴闪,喉咙间不断作响,只是衣袍尽被血染,已经无力挣扎。   庆忌走过去,俯身盯着他,那大汉浑身血染,毫不示弱地回瞪向他。一只臂上受伤的家将见那强盗瞪着自家管事,朝他肋下狠狠便是一脚,喝道:“说,你们是什么人?”   那大汉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家将愤怒,正要再踢一脚,庆忌挥手制止,慢慢弯下腰去,笑吟吟地道:“苍霞岭上,展跖将军,没有亲自来吗?”   那大汉仇视地冷笑道:“我家主上若是来了,你们此刻焉有命在?”   庆忌不由哈哈一笑,他若去问对方身份,这大汉已存必死之心,反不会讲,这一诳,却知道果然是展跖的人马了。他又问道:“展跖将军在苍霞岭上自在称王,与我费城季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拦路行劫,所为何故?”   那大汉目中露出警觉之意,狠狠呸了一口,扭过头去不再回话。庆忌手下见了便想对他用刑,那大汉只是不屑冷笑,庆忌微笑道:“是一条汉子,可惜了,明珠暗投。”   他直起腰来走到车前,几名家将围上来,问道:“大管事,现在怎么办?”   这里是季氏封邑,没有朝廷设官,刑狱讼诉,赋税工商,一概都由季氏掌管,遇盗还是死人,自然也由季氏自行处理。庆忌便对他们道:“鲍成,你带一人赶回飞狐谷,把这里的事告知夫人,请她多加小心,不见我去不要下山。本管事先回城去,待迎了叔孙小姐,便去接她回城。蒙豪,你带一人,把这柴车清出两辆来,把咱们兄弟的尸首和这几个强盗的尸首搬上去运进城中。其他几个人随我速速回城。”   那手臂负伤的家将右手按着左臂,下巴向那气息奄奄的强盗一点,问道:“大管事,这个人怎么办?”   庆忌举步登车,淡淡道:“你去送他一程吧,我们走。”   前方御者一抖马缰飞快地向前驶去,那名家将目送庆忌离去,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他自腰间摸出一柄鲁削把玩着,向那个眼神还未涣散的大盗走去,片刻之后,旷野大道上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   城门口,自有季氏私邑的兵丁把守,来往行人均要纳税,过门课税,也是拥有城池的公卿大夫们的一项收入,成碧这辆车有季氏的标记,那城门守军一眼瞧见,哪敢上前拦阻,连忙骂骂咧咧地把那些排着队等着进城的不开眼小民哄开,让成碧夫人的座车入城。庆忌这辆车穿过城池,也未回府,便径自绕向西城门,去迎叔孙摇光的车队了。   此时季府一侧的长巷中,急急走入一人,到了一座古老沉旧的石坊后面,向右侧一拐,那里是几间荒废倒塌的房屋,残破的院落中自断壁残垣后闪出几名佩剑士子,急问道:“怎么样?”   那刚刚走来的人一袭士子轻袍,风度翩翩,肋下也佩着剑,他道:“方才我在季府门前与府上一个侍婢交谈,从她口中套出一些消息,据说成府前些天于一日爆雨后确曾救回一个溺水的年轻人,此人伤了大腿,断了肋骨,目前仍在季府卧榻养伤。”   头前一个国字脸的青年目光棱棱,问道:“洪楼,你可探知那人身份?”   这个叫洪楼的士子道:“不曾,季府中没甚么人在意这个溺水的路人,若非成家大管事阳斌吩咐过对此人要好生关照,更加的不会有人理他。我曾向那侍女反复打听消息,她也不曾想起这人本名,只记得他好象姓陈。”   一人道:“姓陈?那便不是他了。田兄实是多疑了点儿,他被他们一路追杀,又在暴雨山洪中覆舟,哪里还能留得命在?”   那国字脸的青年就是奉了田乞之命追杀孙武的田当吾,他冷冷一笑,说道:“你莫忘了,田氏、孙氏,共同的祖先姓甚么,无论他的年纪,还是遇救的时间都这般吻合,很难讲便不是他。叔父将如此大事交付于我,总要办得亮亮堂堂的才好复命。我们暂且便在费城住下,洪楼,你的鲁语说的较好,还是由你出面,多打听些消息,如果确定那人不是孙武,我们便回齐国,如果是他……”   田当吾眼中露出凶光,冷冷地道:“总要彻底把他除去,才可除此大患。” 第137章 馨香盈怀袖   洪楼自得地一笑,说道:“田兄放心,那个成府侍婢对我眉来眼去,颇有好感,我方才还买了两件饰物送她,咱们先寻地方住下,回头我再找她帮忙,想办法打探那人消息。”   “好,此地荒僻,不可久留,咱们走。”   田当吾说着,领着他们走出破院,沿着荒僻的季府老宅后墙向前绕去,刚刚走出几步,前边一处树林中忽地冲出一队人来,一个个身执长短兵器,身材魁梧,神情凶悍,陡然瞧见他们走来,那些人大吃一惊,立即剑戟并举,做出了攻击姿势。   田当吾一行人见状,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前头离那些人较近的洪楼已“呛啷”一声拔出佩剑,喝道:“什么人?”   对方领头大汉神色只略犹豫,便嘿地一声冷笑,也不搭话,把手一摆便率人扑了上来,田当吾、洪楼等人又惊又怒,眼见明晃晃兵器及身,想也不想,一个个拔出利剑,低叱着便冲了上去,双方谁也没有高声叫骂,只是咬紧牙关死磕起来。   这突然冲出的一队人正是古君海和他几个心腹,古君海让自家亲信去劫掳成碧夫人,又不愿让展跖和山寨中众兄弟知道他动了色心,直接便对成碧实施劫掠,便自带了些人,用柴车藏了兵器进城,想到季府老宅闹事,搅他个四邻不安,消息传开为自己的真正目的遮丑。   田当吾一行人则是追杀孙武而来。要说这孙武本是孙氏少主,就算受人暗杀也当逃回家门,在孙氏家族中也可藏身。尤其是孙家虽然牵连进了刺杀晏婴的事情,但是晏婴发现田乞有借机铲除异己、独霸朝纲的野心之后,为平衡各大世族的力量,已经向齐君请命,以罚代罪,放过各大世族,在这种情形下,孙武更没有亡命他国的道理。   更何况他的祖父孙书对齐国有开疆拓土的大功,在齐国威望极高,即便是儿子犯了这等近乎谋反的大罪,齐君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要护住孙儿还是很容易的。但是田乞这人很是阴险,他在朝堂上惺惺作态地维护孙家,消息传开,孙书乃至整个孙氏家族都很感激,随即田乞修书一封,秘密送与孙书,告诉他国君对五族诛晏极为震怒,目下虽然赦免了五族族长的死罪,却会降爵、罚没一些封邑。   五族之中,除了孙氏乃是后起之秀,其他几家都是自齐国世袭公卿,早就享有大片封邑,交出一部分并无大碍,唯有孙家封邑最少,如被罚没,等若从此一无所有,这个家族就要败落下去了。田乞信中暗示,若是祸首孙凭离国放逐自己,有了这个借口他便可在齐君面前代求宽宥。   这些事做完,田乞又派了与孙氏交好、现已投靠了他的一位大夫假意游访到了孙家,恰好知道此事,再给孙书出主意,由孙武代父受过,自我放逐,待过上几年事情完全平息下来,再回国不迟。当时代父替罪,本有这么一说,孙武又素来孝顺,若听了这主意,是绝不会让年逾五旬的老父背井离乡,流浪他方的。   果然,一切均按田乞筹划发展,孙武闻讯后坚决要代父受罚,白发苍苍的孙书无奈,痛骂儿子一顿,又把他鞭笞一番作罚,然后洒泪送孙儿离开,当时安排了二十多个侍卫,载了三车财物,目标就是鲁国,想让他在鲁国找个地方住下,等事态平息下来再归国。田当吾带了大批亲信赶到乐安,候孙武一离开便缀上了他,预先在他必经的一处密林中埋伏,趁夜偷袭。   孙武万没想到如此秘密行程居然有人偷袭,仓促之下难以迎敌,在家将们护卫下边战边逃,最后只剩下一人夺舟南下,田当吾一行人就顺水追了下来。直至那日暴雨后山洪突发,田当吾等人上岸避水,孙武覆舟下落不明。   这田当吾也算行事稳重的人了,当时在雨幕中眼见孙武的小舟倾覆,他被滔滔河水吞没,并不就此回去覆命,而是待雨停水泄之后,继续沿河而下,希望能得到他确实的死讯。这一路搜索,一路向沿河村镇打听消息,到了费城码头时,便听到季府救过一个溺水者的消息。   这里是季氏封邑,季府就是这费城的一片天,季府的一切自然是当地庶民最关心的事,所以这样一件小事,也通过季府家人不经意的言谈传播了开来,田当吾一听便起了疑心,因此急急寻进城来。   两方人都是心怀鬼胎,一见对方身佩兵器,面色有异,都道自己行藏已露。再加上古君海现在只想大闹一场为他掳美做个掩护,哪里还会仔细判断对方是不是成府的人,只见对方衣冠楚楚、又人人佩剑,这小小费城除了季府也找不出旁人家能有这样的人物,立即便举起兵器招呼上去。   田当吾一行人莫名其妙,偏生他们做的事更加招摇不得,否则传扬开来在齐国官场便是一场轩然大波,只好硬着头皮应战,在这荒无人烟的季府后巷里,两队人马各展身手,“叮叮当当”地战在了一起。   古君海人多势众,比田当吾的人多了一倍,又个个都是极骁勇的悍匪,田当吾一伙人左支右绌难以应付,一通混战后,田当吾一方已经死了三人,对方也已死了两人,双方其他人也大多身上有伤。田当吾见势不妙,急呼一声,领着剩下的残兵败将落荒而逃,遁入了那片密林。自始至终,他也不知道狭路相逢的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古君海手下几个大盗杀得性起,血红着眼睛拔腿便追,古君海急忙喝止他们,冷笑道:“不必追了。鲁恩那边想必已经得手,我们速速退出城去。”   古君海一行人匆匆整束衣饰,掩住身上血迹,其中两个伤势较重的同伙由其他人搀扶着,扭头向田当吾等人逃走的反方向行去。这片少有人来的荒寂废墟上,只留下了双方的五具尸首和一地的鲜血。   ※※※   西城外展获和孔丘辞去时的那条古道上,远远的正有一行车队缓缓驰来,叔孙摇光端然坐在车上,腰背挺得笔直,远远望着那隐隐绰绰的城楼淡影,一路的劳乏都不翼而飞。   “一会儿,就可以见到他了,他会在城门口迎着我吗?”叔孙摇光喃喃自语,一颗心跳的飞快。这些天的牵肠挂肚,换来的就是这一刻重逢的喜悦。   就在这时,前方一骑赶来,“是他么?”忘形之下,叔孙摇光再坐不住,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那骑士赶到近前,看了眼车上插着的旗帜,在马上拱手说道:“这位公子,我家阳大管事正在城外恭候大驾。阳管事说,北城飞狐口雇佣来的工人正在平地伐木,而且城中无处安置这许多工匠,请公子遣亲近之人,直接将匠人们送往飞狐口,卑下可为导引。”   叔孙摇光先是一呆,随即便明白了庆忌的意思,她喜孜孜想道:“我的郎君心细如发,做事真是小心,他要我遣开身边亲近之人,是怕我府上不知他在此处内情的人认出了他吧。”   这位叔孙大小姐一向是男儿性情,最烦行事小心、畏畏缩缩、心眼儿跟针鼻似的男人,不过现在这举动是她倾心的男人,看问题的角度便截然不同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女人看情郎,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宋玉了。   她喜孜孜地转头道:“李寒,你带了这些匠人,随这位家将先行赶赴飞狐口,然后再到季府复命。”   “诺!”李寒把那家将所说的“亲近之人”四字听得真真切切,他不知这话中另有一层含意,如今叔孙摇光遣他前去,分明是把他看成亲近之人了,这亲近比亲信可又近了一层,一时欢喜不胜,连忙欣然答应一声,回首说道:“后面车辆,随我来!”说完一马当先驰向前去。   叔孙摇光欢欢喜喜又在车上坐了,手肘支在暗格板上,纤手托着下巴,把美眸一眨,忽然又想:“那家伙……支开我身边人的,仅是为了保密身份吗?”这样一想,她的脸蛋便有些发烫,回头一看,忽然觉得那两个贴身的小侍女也有些碍眼了。   李寒一马当先,引着车队加速前行,先行赶到了城门口,看到城外道旁一声平整的草地上停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车前有几名家将站在那儿,扫了一眼,也认不出哪个就是阳虎的从弟,如今的成府大管事阳斌。   他微微一笑,双腿轻轻一荡,一踢马腹,那马的速度又快了些,从这些站在路边的成府家将们面前行过:“这个世界,想爬上高位,总要借助些什么的,站得高就需要高的阶石,阳虎的从弟借了他从兄的势,便能在几日间爬上别人一辈子也奋斗不到的成府大管事之位,而我呢?”   他扭头看了眼远远行在后面车队后面的他那块美丽可爱的进阶之石,心头一热:“身边亲近之人……,呵呵,我离这块进阶之石是越来越近了。”   李寒微笑着,骑马入城。   长长的车队过去了,最后面,在侍卫们拱卫之下的只剩下一辆车,一直坐在车内的庆忌走出来,缓步行到路上,抬头看着那辆车子,车上只有一个男人,一个身穿白袍的俊俏男子。   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一身男装,就是因为那一次,因为那个赌,他们有了今日这种关系。人生之奇妙就在这里,你可能不经意地少走了一步路,多说了一句话,一件关乎你一生的大事便适时发生了,人生的缘份就是这样的奇妙。   叔孙摇光已经看到了庆忌,这一看,那眼光便痴痴地再也移不开去。庆忌不敢与她对望,生怕被人看出破绽,他急步上前,拱手揖道:“成府阳斌,见过叔孙小姐。”   叔孙摇光扮男装,只是为了在那些匠人们面前易于行事,身边这些侍卫是不可能瞒住的,便连季府中的家将都知道他的身份,是以庆忌并不遮掩,当着这些亲卫的面直呼她的身份。   叔孙摇光的目光闪闪发亮,她吸了口气,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竭力平静了声音道:“阳管事不必拘礼,成碧夫人可在城中?”   “成碧夫人正在飞狐谷,来不及赶回,特遣小人驾了夫人的马车来迎小姐,夫人会尽快赶回府上。请小姐玉驾移车。”   庆忌一摆手,家将们便把马车带到了路上,这辆车装饰豪华,远比叔孙摇光那辆车坐着舒适,庆忌走到车前,放下踏板,叔孙摇光下了自己的车,来到他这辆车前,把手轻轻搭给他,神色从容,目不斜视,款款登车而上。   馨香盈怀袖,翩跹玉人来。庆忌“啧”地暗赞一声,正要夸她沉着冷静,外人面前很会掩饰,猛地腕上细细一痛,好象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定睛看去,腕上分明一道指印。   庆忌愕然抬头,却见叔孙摇光若无其事,头也不回地进了车轿中坐下,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一抹妩媚的春色乍闪又逝,声音淡淡地道:“阳管事,起行吧。” 第138章 争锋   季府老宅,前厅。   厅中下人一退出去,原本正襟危坐的叔孙摇光便闪身挪到侧席,攀住了庆忌的胳膊,甜笑道:“嘻嘻,看你做这成府管事,还有模有样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我叔孙家去呀,人家也委你一个大管事的位子。”   庆忌在她鼻子上宠溺地刮了一下,说道:“你呀,这么远的路程,风餐露宿的,偏要赶来这里做什么,忙过了这几日,我去曲阜看你岂不是好。”   叔孙摇光皱皱鼻子,说道:“人家想要看你成不成?”她把脸颊轻轻靠在庆忌宽厚的肩膀上,娇痴地道:“庆忌呀,你离开这些天,人家都病了。”   “啊,生了什么病?”庆忌抬手便去摸她额头,被叔孙摇光娇嗔地抬手打落,然后螓首微抬,凑到他耳边,细细地喘说:“自公子庆忌走后,他的小侍婢便吃饭也不香,睡觉也难眠,整日里魂不守舍的,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病呢?”   庆忌听得心中一荡,这小妮子,居然说得出这样的情话,他一把攥住摇光的柔荑,凑到她耳边低笑道:“这病既好治,又难治,那唯一的灵药么,就是……”   他刚刚说到这儿,外边有人高声禀道:“大管事,大管事。”   二人攸地分开,庆忌扬声道:“进来吧,甚么事?”   外边匆匆跑进一名家将,急急说道:“大管事,后宅那片废弃的荒地上发现几具死尸,地上还有一片交战过的痕迹。”   庆忌与叔孙摇光对视一眼,攸地起身道:“带我去看。”   季府后宅外那片荒废的房舍野地里,果然躺着几具尸体,旁边还有弃置的剑戟兵刃,庆忌与几名家将分别检查了那些遗下尸体身体上的物什,没有找到什么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庆忌看着五具尸体的衣着,蹙眉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本地官长冯连长也被唤了来。这个连长可不是现代军队官制中的连长,而是一个民政官。当时鲁国效仿齐国,在城市和乡村间设有各级管理各种民事的小官,城市中以五家为轨,设一轨长;十轨为里,设一里长;四里为连,设一连长。这个连长管着附近两百户人家,已是这费城中极为权势的人物了,当然,他这官职虽是鲁国官职,却只需对季氏负责。   这位连长熟悉费城所有居民,他仔细看过那些死尸之后,对庆忌恭谨地道:“大管事,卑下仔细验看过了,这些尸首形容面生,没有一个是本地人。”   “哦?”庆忌微微思索片刻,说道:“冯连长,你速调集本地青壮全城搜索,如有身上带伤、行止可疑者,一律带回询问。尤其要注意外来人,还有,通知四门加强盘查,若在携带兵器入城者,务必查明身份来历。”   这小城几十年也不发生一桩凶杀案,现在一下子死了四五个,那位民政官也知事态严重,连忙答应着一溜小跑离开。庆忌回到季府,把情况对叔孙摇光简单地说了说,趁人不在又香了几吻,这才安抚下她,带了她的一名家将赶赴飞狐口。   这名家将是去为叔孙摇光传讯的,说是自筹划筑城以来,城内城外便出现许多可疑人物,因成碧夫人手下没有极得力的人手,要李寒在山上暂住,代为管理,以防不测。对于庆忌的如此防范,叔孙摇光本不以为然,不过庆忌对李寒这个性情阴鹫的人,总是从心底里有些戒备,不想让他知晓自己身份,能避着便尽量避开。   此次庆忌赶赴飞狐口,带了近百名家将,以防再出现今日回城时那样情形,一接了成碧夫人便立即赶回城来,那李寒在山上听到家将传达小姐的吩咐,本来正觉失望,瞧见山下如此大动干戈,才知费城果然有人闹事。   他本来也是胸怀大志的人,倒不是垂涎叔孙摇光的美色才恋恋不舍,一想这也是个锻炼和展示能力的机会,便打起精神,全面担负起飞狐口的警戒事务,经他一番整顿,山口内外忙碌的工人虽多,倒也井井有条、各有所司,外人还真不易混进来。   庆忌接了成碧夫人回府,一路上便把遇袭的详细经过和季府后院外发现死尸的事告诉了她,成碧夫人听罢,蹙眉思索良久,徐徐说道:“城外偷袭者是展跖的人,那么在季府后院外的人又是谁?我们的人不曾与他们在那里发生过争斗,所以那些死者必然另有一些敌人,我们假定其中一批同样是展跖的人,你说另外一支势力会是谁?”   庆忌坐在车前摇头苦笑道:“说实话,此事错乱纷芸,现在毫无头绪,我也想不到了。”   成碧夫人莞尔一笑:“既然想不通,那就把它抛在一边,咱先想些容易的。与展跖的人交手的另一支势力,我们且先不去管他,先说展跖,他一面派人潜入我季氏老宅,一面使人在路上行刺,你说他的用意何在?”   庆忌想起自己从车中跃出时那个持叉的大盗脸上由惊喜到惊愕的表情变化,摇头道:“不是行刺,他们……他们应该是要掳人。”   “掳人?”成碧夫人眉头一皱:“怎么和我设想的不一样,掳我做什么,勒索钱财么?”   庆忌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也不一定,或许是冲着你的人……”   成碧夫人一呆,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脸一红,当着御者不好多说别的,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展跖纵横天下,攻城掠寨,但是在鲁国很少惹大事。”   说到这儿,她若有深意地看了庆忌一眼:“所以,那吴使遇袭的事,本夫人一直怀疑另有其人呢。”   庆忌干笑两声道:“这个……夫人并非庙堂上的人物,何必操心这些闲事?”   成碧夫人在车中向他嫣然一笑,偷偷扮个鬼脸,又道:“可是现在展跖公然行劫,我可是季孙家的人,惹了我便是惹了季孙氏,展跖丝毫不计后果,你说那是为了什么呢?”   庆忌心中一震,暗想:“莫非展跖招兵买马,实力已经壮大,想要在近期举旗起事么?”   这样一想,他要掳走成碧夫人就可理解了,成碧如今等于鲁国的头一号大财神,若能从她手中敲榨一笔巨资,足可支撑他用来起事的费用。   成碧夫人不知庆忌转着的念头,继续分析道:“我想了两个原因,一是他的老巢在这里,以前这费城不太引人关注,便连家主也只是偶来小住,可是如今我在这里筑新城,从此东西转运,南北传承,此地必定热闹百倍,不出几年城池便会壮大数倍,变得繁华起来,那对一群山贼的存在是极为不利的,就算我们不去攻打他们,也很难保证山中贼众不起了离伙下山的心。   第二个原因,就是我在这里筑城触及了他的利益。听你所言,他在山中人马众多,开山田,种果树,许多盗众还娶妻生子,这样庞大的人众,只靠贫瘠的山田和打猎植果可养活不来,他们一定另有财源,而这附近以前又没有盗贼劫掠的事情,甚至许多人不知道他苍霞岭的存在,所以……他们一定另有生财之道。若说是生财之道,且又与我在此筑盐城有冲突,那便只有贩运私盐了。”   如果展跖在这里,听到成碧这番话,一定大惊赞曰:成碧,真神人也!   不过庆忌已经认定展跖这个本来生活优渥、无忧无虑的世家公子甘心为盗,乃是志在窃国,对她猜中的这些近因却不以为然。他只嘱咐道:“不管如何,总之展跖欲对夫人不利就是了,夫人平素还是小心些的好,尽量留在府中,若要出门,务必加强防备。”   成碧听了瞪他背影一眼,似想说些什么,但是目光一闪,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又转黯然。庆忌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他正蹙眉想着自己的事情,如果展跖此时揭竿而起,自己能否从中取利,更快地壮大力量。   一路思索,进了城门的时候,他终于拿出了自己的分析结果:不能!展跖一反,鲁国必乱,鲁国一乱,自己准备充作依赖的食盐生意,这条滚滚财源就要彻底关闭。展跖可以反,他在鲁国却没有任何借口和身份公开造反,趁机攻城掠地招兵买马。如果站在鲁国三桓一边领兵剿匪更不现实,且不提他的身份见不得光,就算见得了光,三桓任何一人也不会放心把自己的军队交给他指挥,包括他的准岳父叔孙玉。   所以,展跖不可以反,至少在他的大业没有完成之前绝不能反。   车进季府,御者下车固定了车轮,自去多少解除辕套。庆忌放下踏板,扶着成碧夫人下车,成碧夫人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一手提着裙摆,娉娉婷婷地走下车来,眼波四下一扫,忽对庆忌低语道:“晚上来我房间。”   庆忌一呆,失措道:“这个……叔孙小姐在你府上呢,还是不要了吧?”   前方的御者刚刚自另一侧转过来,成碧夫人一瞥即回,浓睫下的眸子火辣辣、水汪汪的,妩媚中带着一种不知是向谁挑衅的意味,红唇翕合,一字字轻轻吐息,却没发出声音:“我就要!你来,还是不来!” 第139章 陈长卿   成碧夫人与叔孙摇光的会面透着一种古怪的气氛。   其实成碧夫人现如今是帮着庆忌建城,在叔孙摇光心里看来,那就等若是在帮她,所以对成碧夫人,她已抛去了以前的嫌隙,言谈举止透着股子热情,甚至有些巴结,那是替她的夫君讨好成碧夫人,只是这妮子平时不善作伪,这样动机就连庆忌都能看得出来。   而成碧夫人呢,七巧心眼,八面玲珑,乃是长袖善舞的大商贾,待人接物,应对作答,更是做的滴水不露,两个人都想相处的愉快一些,因此两人的会面完全可以说是在充满喜庆、友好合谐的气氛中进行的,但庆忌就是能感受到一种很古怪的气氛。   当下人进来禀报热水已经烧好,请夫人和叔孙小姐分别沐浴更衣的时候,庆忌见没出什么岔子,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成碧夫人含笑起身,殷殷叮嘱,请摇光小姐先回房沐浴、歇息,然后再共进晚餐。   两人礼貌地把臂出厅,依依寒喧一番,一回后宅,一回客舍。庆忌身为成府管事,在叔孙摇光身旁引路送行,趁着别人不注意,叔孙摇光对庆忌悄悄说了一句话:“成碧夫人很古怪。”   庆忌吓了一跳,背上便觉有些痒痒的滋润:“如何古怪?”   “不晓得,说话也假,笑得也假,总之……很假。”   庆忌干笑一声:“你的直觉……真是不可靠,一路风尘,劳乏了,还请回房沐浴歇息吧。”   “你去哪里?”   “哦,我在河中救过一个壮士,这两日忙,还未曾去探望过他,我且去看看。”说着,已到叔孙摇光住处,庆忌快步向前赶出两步,站在院前拱手作揖,做出促请姿热,脚下暗暗使力,脚尖点地,已做好脚底抹油,溜之乎也的准备。   叔孙摇光姿态优雅地颔首应允,飘然经过他身旁时,却飞快地摞下了一句话:“晚上,到我房中来!”   说罢,脚下加快,袅袅娜娜地从他身旁过去了,庆忌两眼发直,站在后面只看到叔孙摇光的耳根似乎都是红的。   庆忌这几天的确无暇探望他救回来的那个陈长卿,方才一时情急,随意拿了他当借口,离开客舍之后,转念一想,便也真的奔着这陈长卿的住处走来。   当他走进房中时,迎面便是一股令人屏息的浓郁草药味,陈长卿倚在被上,端着一碗药正在徐徐地啜饮,陈长卿本是淡淡静静的一副表情,见了庆忌后微微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他将药碗放在榻边,挣扎着想要坐起,庆忌连忙上前按住,说道:“不必拘礼,陈兄好生躺着便是。”   陈长卿歉然笑道:“多谢管事救命之恩,长卿有伤在身,不能大礼谢过,阳管事恕罪。”   “陈兄不要客气,在下只是……”庆忌扶住他,环顾四周,但见房中混乱肮脏,不禁皱起了眉头,恼火地道:“人呢?人来,都去哪里懈怠了?”   听见庆忌呼唤,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来,点头哈腰地道:“见过大管事。”   庆忌冷哼道:“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病人的?我早吩咐你们,这窗子要时常打开换气,大热气的天,要闷死人吗?还有,房中要及时洒扫,侍候陈壮士就餐或者方便时,要好生扶持着,别要弄裂了伤口。我两日不在,你们就是这么服侍的?”   两个小厮吓得小脸发黄,吱吱唔唔不敢应声,陈长卿笑着为他们解围道:“阳管事不必过于苛责,陈某蒙管事救得性命,已是感激不尽,这两位小兄弟对陈某还算客气,只是小孩子到底贪玩了一些。”   庆忌声色俱厉地哼了一声,斥道:“出去,一会儿把房间好生打扫一下。再敢如此懈怠,决不轻饶!”   两个小厮唯唯退下,庆忌收起脸上怒容,对陈长卿笑道:“陈兄,你当在下喜欢呵斥他们吗?你是不晓得,这些人奸滑的很,你若客气一点,他们便能懒散三分。原来,我也觉得对这些小厮整日里呼来喝去的太不近情理,嘿!等轮到我来管理,才知道这些人是属驴子的,好言好语他不听,不用鞭子抽,便不往前走啊。怎么说来着,对了,这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陈长卿沉吟一番,欣然笑道:“端得是一句妙语。”   这位陈长卿似乎寡言少语,只是在自己救命恩人面前才能应答几句,今天他的气色好多了,庆忌问了些他的出身来历,陈长卿自我交待,说他本是齐国陆大夫门下剑手,因为双锋山下五族诛晏,许多公卿大夫成了遭殃的池鱼,他所服侍的那位大夫也被斩首,因怕受到牵连,这才一路南下,想逃到鲁国避难,路上遇洪水舟覆于河,险丧性命。   庆忌听他说的有根有据,这件大灾难又是他亲自经历过的,自是深信不疑,他见这陈长卿手上有厚厚的老茧,便知他在剑上浸淫的时日定然不短,纵然不是超卓的剑客,艺业想来也不凡。他手下正缺人才,一念及此便起了招揽之心,于是便向他提了出来。   陈长卿没料到这位阳管事竟想把自己招揽到麾下,他沉吟了一番,才斟酌着道:“多谢阳管事如此看重,长卿骤逢大难,如今伤势未愈,对前途一事还未仔细想过,在下的家人都在齐国,能否在鲁国长住尚未决定,阳管事能否容长卿思考一番再做决定?”   庆忌晓得这些没落武士虽然落魄,偏偏仍是一身傲骨,大多数不肯为困境所迫放弃清高,象英淘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可以追随一个亡国公子,也不会投靠一个正飞黄腾达的他人家奴。可惜自己的真正身份却不能说破,眼见这人故意推诿,只得遗憾地叹息一声道:“那好吧,陈兄尽管在此静养,有阳某关照,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陈长卿感激地拱手道:“阳兄高义,长卿铭记在心,救命之恩,援手之德,容图后报!”   庆忌哈哈一笑,说道:“举手之劳,陈兄不必记在心上,你好生歇息吧,阳某还有一些俗务要料理,这就告辞了。”   庆忌辞别了陈长卿,出了他的房间,唤过那两个小厮来又严厉训叱了一番,两个小厮见大管事对这位病人很是关照,终于收了轻慢之心,庆忌一走,两人便赶紧回到房中,开窗放气,洒扫房间,又把反复使用,几日不曾涮洗的碗筷拿去好好清洗了一番,端了清水毛巾来,侍候陈长卿净面洗手,果然照顾得无微不至。   庆忌离开陈长卿的房间,向内宅的侍女们一打听,成碧夫人和叔孙小姐仍在美人戏水中,二人沐浴更衣后,晚上还要设宴饮酒,由成碧一尽地主之宜。庆忌的身份是府中管事,既没资格上桌,又没资格陪饮,便如释重负地回到了前院。   吃罢晚饭,庆忌回到自己房间,将今天所遇到的蹊跷事反复思考了几遍,再结合成碧夫人的分析,最终仍是认定展跖要反。只是在季府后宅与展跖的人火并的另一方势力属于谁,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一得出这个论断,他的心中便有些焦急,展跖反不反鲁国与他不相干,展跖造反是成功还是失败,还是与他不相干,可是他将在明年三月间便对吴国再度实施反攻,这建城招兵事的迫在眉睫,每消失一天就少一天,万万不能让展跖坏了他的大事。这里的事只要一上轨道,他就要返卫国、访楚国,联合一切与吴国作对的势力,为明年三月间的大反攻创造政治和军事上的各种有力条件,如果因为一个展跖坏了大事,那真是欲哭无泪。   庆忌还不知道展跖确实要反,但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就是鲁君。展跖打得是挟鲁君以令公卿的主意,他本身就是鲁国世族,如果再把鲁君姬稠掌握在手中,打着清君侧、除三桓的口号,虽然不能让许多公卿大夫们望风景从,却能迷惑住他们,使他们不再认为这是一次改朝换代,不会影响他们的家族利益和传承,那么遭遇的誓死抵抗就会减少许多,而现在鲁君姬稠已经死在他的手里,展跖一旦得到消息,造反计划肯定是要延缓的。   庆忌只想,凭自己如今见不得人的身份和自身所掌握的力量,是不可能对展跖形成恫吓的,这几天应该抽空返回曲阜一趟,把这事告知三桓,请他们向蒙山附近的城邑移驻军队,展跖除非有极大把握,否则一旦见三桓有备,当可延缓行动,只要能为自己争取一年的时光便可。   想到这里,庆忌立即便召英淘来见,由于李寒见过英淘,虽然两人见过几面并未打过招呼,可是英淘一直随在自己身边,难保不被他认出来,因此当初派成府家将引李寒上山的时候,便已密嘱那家将让他先通知英淘避开了李寒,后来去飞狐谷接成碧夫人下山时,把英淘也一齐带了回来。   英淘闻讯,急急赶到庆忌房中,庆忌招他坐下,把自己的想法向他合盘托出,英淘毫不动容,直接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庆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点头道:“我准备回曲阜一趟,展跖这头虎,是在三桓的纵容下强壮起来的,如今也得三桓合力来压制他才成。我走后,这里的一切就得交给你了,建城招兵的事要日夜赶工,我们拖不起。成碧夫人要在费城召见东海几大盐场的主管,这两日他们也该到了,等他们到齐,就会商量个统一产运销的章程出来,到那时,卫晋两国的生意咱们就要接手,所以我还得抽空返回卫国一趟安排此事。我不在费城时,你务必卫护好成碧夫人的安全,以免为展跖所乘。我吩咐的这些事,你都记下了么?”   英淘重重地一点头,说道:“公子放心,卑下定不负公子所托。”   庆忌嗯了一声,障子门上便“当当”地叩响了两下,庆忌霍地抬头,问道:“是谁?”   门外一个甜甜的少女声音道:“婢子小荷,夫人要小荷来问管事一件事。”   “什么事?”   “夫人问,我回府后吩咐的那件事,阳大管事可还记得么?”   庆忌有些发窘,偷偷瞄了英淘一眼,他似乎并不懂得这句隐晦之语,还当成碧真对庆忌有什么吩咐,忙起身道:“卑下先行告退,公子若还有什么吩咐,候公子回来,英淘再聆教训。”   “好!那你先回去。”庆忌顺水推舟,让英淘离去,然后走出门去,对那笑得甜甜的小荷姑娘道:“小荷姑娘,请回复夫人,就说阳斌记得吩咐,现在还要操办一些事情,随后便去处理。”   小荷姑娘嫣然笑道:“是,婢子这就去回复夫人。”   小姑娘轻盈地转身,顺着门廊向后宅走,那腰肢还在轻轻扭动着。这小姑娘纤腰一扭,柔若柳枝,虽然稚气未脱,却另有一种醉人的风韵。男人的眼睛,可不就是为了看这种女人风情而长出来的?   庆忌老实不客地盯了两眼,直到小荷转过墙角,这才举步离开跨院,绕过花苑水池,来到另一面的客舍,恰见两个侍婢出来,便唤住她们,问道:“叔孙小姐,已回客舍了么?” 第140章 夜访香闺   叔孙摇光被安置在一处雅致的院落里,这里的房屋在数百年前原本豪绰华丽,数百年下来,虽然做为主居年年修缮,但是因为少有人住,仍然透着一股淡淡的腐朽味道,只是被铜鹤中的熏香味道掩盖住了,不细闻却嗅不出来。   叔孙摇光赴成碧夫人之宴归来,便屏退了左右,又打开后窗,心神不宁地坐在窗前等着庆忌。少女情怀总是诗,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后院中花木美景,痴想着与庆忌相识以来种种,叔孙摇光时而羞笑,时而怔忡,时而咬牙切齿,却是想起了庆忌摸入她的闺房将她压在身下时的情形。   窗外的风光渐渐黯淡了,灯光透过素绸的纱窗,发着柔和的光,吸引着一些小昆虫不停地向窗上撞来,叔孙有光有些不耐起来:“那个家伙,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来?”   她走回榻旁坐下,从几案上拿起铜镜照照自己样子,有些懊悔来时扮了男装,此时恢复了女子装束,却无胭脂水粉、描笔唇红为他妆容。芳心正觉遗憾间,门扉忽然叩响,她从曲阜带来的随身侍女轻声说道:“小姐,成府阳管事求见。”   “去去去,我谁也不见,除了……啊!”叔孙摇光从席上一跃而起,兴奋地道:“请他进来。”   “是,小姐。”障子门一拉,庆忌身形笔直,眼观鼻、鼻观心,昂然而入,双手拱揖,彬彬有礼地道:“卑下阳斌,见过小姐。”   叔孙摇光侧身而站,淡淡摆手道:“不必多礼,阳管事夜来求见本姑娘,有什么事么?”   她抬起眼皮,向门口一瞟,漫不经心地道:“下去歇着吧,不需侍候了。”   “是!”小侍婢应了一声,轻轻拉上门扉。   那门一关,叔孙摇光便压低了嗓音欢呼一声,一头扎向庆忌怀里。庆忌适时地张开了双臂,用他宽广有力的胸膛承受住了她的冲力。   “快点复国吧,庆忌,人家不要这样整天对你朝思暮想,好不容易见到了你,还要偷偷摸摸。”叔孙摇光扑在他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轻声呢喃道。   庆忌揽住她的削肩,在她柔滑的肩背上轻拍着,低笑道:“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若我复国,待你嫁来时,诸娣从之,祁祁如云,哪如现在这般只有你我快活?”   叔孙摇光踮起脚尖,用那编贝似的牙齿在庆忌肩头狠狠咬了一口,恨恨地道:“休要妄想啦,人家没有姐妹。”   庆忌瞧她吃醋的样子,忍不住失声而笑。原来,他方才所说的“诸娣从之,祁祁如云”,乃是一首诗中的句子,描写当年韩侯娶妻时的一个盛大场面。诸娣从之,指的就是滕婚制了。滕是指一个女子出嫁,须有同姓娃娣随嫁,也就是诸侯娶一嫡妻,同时要有陪嫁的妹妹或侄女同时嫁过去做庶妻。   滕制在春秋之前只适用于周天子,到了春秋年间,诸侯间便也开始实行了。这样做的主要原因一是受上古婚俗和一夫多妻制的影响;二是认为滕婚可以起到“重继嗣”的作用;三是滕婚有助于扩大联姻范围,加强政治或军事联盟的阵容。其中最主要的作用是为了继嗣,当时的人生老病死、难产而死是常见的事,生下的孩子存活率也不高,滕嫁制下,即便嫡妻死去或嫡妻不能孕子,也可用陪嫁的妹妹或侄女诞下麟儿,以保证两国联姻的稳固。   此时已经到了春秋末期,滕婚制又有所发展,开始出现了一位诸侯娶妻,与嫁女者友好的其他一国或两国也各出几名宗室之女陪嫁的事情,但是仍限于须为同姓。滕婚制下,最高规格是一聘九女。至于其他随嫁的女侍虽然也可侍寝,却只能做妾,一般情况下不会晋位做庶妻。   现在的情形是叔孙玉不愿把女儿嫁给庆忌这个亡国公子,但是庆忌一旦复国,晋位为诸侯,那时则是叔孙玉家配不上他了,没有九滕的规格是拿不出手的。庆忌本是随口调笑,逗起她的醋意,那双魔手便不知不觉地顺着她内凹的腰肢滑到了她又翘又挺、丰盈绵绵的臀部上。   叔孙摇光好象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红着脸,使劲推了庆忌一下:“讨厌,就知道……欺负人家,这些日子不见,你有没有想过人家啊?”   “当然有想,这些天你还好吗?”庆忌正经了些,那双手不再乱动,只是揽在她的腰间,凝视着她的面孔。   叔孙摇光微微点头:“嗯……,我还好,只是父亲最近又遇上了烦心事,我离开曲阜时他正在大发脾气。唉……,算了,不提这个,下个月我哥哥就回来了,有他在,父亲能省些气力。”   庆忌奇道:“令尊和谁大发脾气?来,咱们坐下说话。”   庆忌走到席上坐下,一拉叔孙摇光手臂,叔孙摇光站立不住,被他一扯,那丰盈翘臀便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叔孙摇光羞涩地挣扎了两下,便也任他搂抱着,晕着脸把三桓争立新君的事情说了一遍。   庆忌听的又好气又好笑,他也不知道自己选择了鲁国做为他反攻吴国的桥头堡是否正确。三桓在政治上的短视,很方便他混水摸鱼。可是同样因为他们在政治上的短视,也常常会因为不必要的内部纷争扯了他的后腿。   庆忌听到三桓矛盾再起,忽地想起自己近日要回都城向三桓调兵压制展跖的事来,如果三桓为了立君的事争执不下,岂不又回到了以前内耗不休的局面?展跖能有今日势力,就是钻了三桓内争的空子,三桓之争一日不止,谁会派兵来对付展跖?看来在三桓之上,是真的需要一个鲁君的,他的权力可能没有三桓强大,但是他的特殊政治地位,却能起到缓冲三桓矛盾,调和平衡各方势力的作用,这也就难怪三桓要争立自己看中的人了。   庆忌微微蹙着眉,搂着叔孙摇光轻盈的身子,在席上轻轻地悠晃着,叔孙摇光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甜甜地看着他,彼此的动作和神情非常自然而默契。   庆忌思忖半晌,突地双眸一亮,脱口道:“鲁君,虽有名无实,却一定要立。我近日便回曲阜一趟,一定要劝得三桓家主达成协议,共同拥立新君,早日稳定鲁国局面。”   叔孙摇光一呆,失声道:“原来你在想这事……,那……你选立姬峦,还是立姬宋?”   庆忌一愣,反问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叔孙摇光咬咬嘴唇,微微低下,幽幽道:“我……只担心你若拥护季孙大人所立的姬峦,怕是又要与父亲起了争执。你们两人,我实在不愿见你们剑拔弩张的样子。”   庆忌这才明白,失笑道:“不必担心,我不帮自家岳父还帮哪个?此番出城,自然是要说服季氏,拥立姬宋。”   叔孙摇光双眸一亮,喜道:“当真?”   待见庆忌肯定地点头,叔孙摇光一声欢呼,便扑过去没头没脸地狂吻起来……   ※※※   庆忌施施然地走出叔孙摇光的房间,迈着八字步慢条斯理地走到藤萝架下,这才一抻袖子擦了把脸:“这个丫头,以后找机会得好好调教一下,教教她到底该怎么亲嘴了,瞧她弄我这一脸口水……”   庆忌好笑地擦净了脸,四下望望一见没人,立即矮身蹿入一片林中,探出头来再向四处望望,然后掏出一方锦帕往脸上一蒙,便鬼鬼祟祟地向成碧夫人那一边的住处潜去。这几日做采花贼,这后宅的路径本已走熟了的。   再加上成碧夫人为了给他方便,下了道命令,晚间宿后内宅侍婢不得随处行走,这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庆忌穿过那个池塘小亭,隐入墨色之中,绕过侍婢们住处,翻入后跨院,摸到了成碧夫人的绣楼旁,只见楼上依然亮着灯,庆忌会心一笑,四下看看,一纵身,便轻若灵猿地蹿上了二楼,手扶窗栏,轻轻去掀纱窗。   窗子掀开,掌背上便“啪”地挨了一抽,房中传出一声娇嗔:“你这混蛋,倒还晓得来。” 第141章 明月何灼灼   庆忌推开纱窗翻窗而入,成碧夫人头也不回,正姗姗走回锦榻,榻上薄被松散,成碧夫人发髻打开,看情形是真的准备睡下了。   庆忌掩上窗子,笑道:“这不是来了么,实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成碧夫人走回榻边,假作整理枕席,趁机扯起被角,轻轻拭了拭眼角,这才回首嗔道:“原来庆忌公子公务如此繁忙,既然如此,忙你的去好了,到我这不相干的人房中来做甚么?”   她身穿一袭月白色浅饰竹梅图案的软袍,一头秀发散开云鬓,只用一根杏黄丝带松松地挽住。脸上铅华尽去,只是那一张天然妩媚的脸蛋,肌肤奶白如玉,显得冰清玉洁,风韵楚楚。   如此清汤挂面的打扮,仿佛幽昙白莲一般,但是由于袍轻而软,微带透明,把她曼妙异常的身形曲线都呈现了出来,让人觉得她的胴体真是既显丰腴、又显苗条。丰腴的是臀、苗条的是腰、修长的是腿、高耸的是胸,凑在一起偏无一点突兀,便是不言不动地坐在那儿,都有一种骨子里正在款款扭动着的性感。   庆忌眼珠在成碧夫人娇躯上一转,涎脸笑道:“哦?我与夫人毫不相干么?”   成碧夫人瞪起杏眼,脸色先红了起来,道:“人家与你有什么相干?”   “啧啧,我只是在想,同床共榻,夜夜缠绵,不知算是什么相干……”   成碧夫人大羞,抓起枕头便掷过来,恨道:“啐,不许你说。”   庆忌把枕头一把抄在手中,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揽住她削瘦的香肩哄道:“成碧本非痴缠的女子,庆忌确是有些事情安排,这才来的晚了。”   成碧夫人不忿地一挣,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叹气道:“公子啊,你就不要诳我这苦命女子了。摇光小姐她……她依依不舍地追到了费城来,怎么就肯放你出来了?”   庆忌虽早隐约猜到她对自己和叔孙摇光的关系有所察觉,此时听到仍是不觉一震。成碧夫人见状,心下已经明了,她虽不知庆忌与叔孙世家暗订婚约的事,但是女性的直觉使她对庆忌与叔孙摇光间的情感却是一目了然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黯然道:“罢了,我本没有身份过问你的事。唉!庆忌呀庆忌,为何你总要招惹那些命中注定不该属于你的女子?”   她幽幽叹了口气,黯然道:“罢了,我本没有身份过问你的事。唉!庆忌呀庆忌,为何你总要招惹那些命中注定不该属于你的女子?”   庆忌看得怜意顿起,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成碧夫人顺势靠在他的肩上,幽幽地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妒嫉的,妒忌是一条噬心的毒蛇,除了让我自己难过,还有什么用处呢,天下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美婢成群,你又何能例外?   唉,象成碧这样的身份,压根儿就不敢奢望能常常陪伴公子左右。我呀,就象那餐风饮露的蝉儿,好不容易从地底下爬出来时,那青春岁月已所余无多,能得你几夕怜爱,妾身便已心满意足了……”   庆忌与成碧走到今天这一步,虽然两情缱绻,却也没有考虑过长远的未来。以成碧夫人的身份,难道她能抛弃家业和亲人,还有她的儿子,无怨无悔地追随在自己身边吗?或许,如果复国为王,纳她为夫人也不是办不到,至少现在前途未卜时,即便她愿意,庆忌也不愿自私地让她抛家弃子,随在自己这命运难测的人身边。只是世事多不如人意,想是这样想,感情事又岂是理智一直控制得住的,两个人还是有了如今这层关系。   眼见她感伤无比,庆忌便故意打趣,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夫人啊,不要如此自怜自伤,你怎么会有餐风饮露那么可怜,蝉儿吸食的是树汁,又哪里是风露了?”   古人不知蝉所食何物,一直认为这种生物是以露水为食物,是以成碧夫人才说它餐风饮露,庆忌这样的说法她还是头一次听到,她还未及问,庆忌已在她耳边低语道:“树上的蝉儿吸的是树汁,夫人这只蝉儿吸食的是甚么?”   “嗯?”成碧夫人抬首,眼珠懵然一转,忽地想起昨夜情浓时他那羞人的要求,顿时明白他问自己吸食什么是何所指,不禁又气又羞,狠狠捶他肩膀道:“没心肝的人,人家伤心欲绝,你不解劝,还要调笑与我。”   那粉拳捶在庆忌肩上,庆忌只当她在挠痒痒,低低一笑,挽住她腰肢道:“不要如此哀婉,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大河东去,水上浮萍,树下落叶,百川归海,这只是一种规律,世间本没有命运,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若是庆忌复国成功,便向鲁国讨要夫人,鲁国不给,便发大军来强取,冲冠一怒为红颜,可好?”   “冲冠一怒为红颜?”成碧眸子一亮,随即轻叹道:“从你口中,总能听到不俗的妙语。唉,哪怕知道你只是哄我开心,人家听了还是开心的。”   庆忌听了不禁气绝,原来她只当自己哄她,根本不曾信在心里。庆忌原本不想说出这些安排,就因成碧夫人是极聪明的一个女子,过于聪明的人就会多疑,生怕自己这样说了,她会以为是想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援助。男女之情,如果牵涉到利益,那就无趣的很了,见她不信,庆忌便不再解释,又道:“夫人,今晚庆忌刚刚得到消息,三桓争立新君,彼此间又起了纠葛,我们在此建城,多赖三桓鼎力支持,为免三桓家主再起纷争,误了我们的大事,明日我便想回都城一趟。”   成碧一呆,失声道:“甚么,你……明日便要离开这儿?”   庆忌点点头,硬下心肠道:“是,庆忌不能一生寄人篱下,效仿那重耳公子,坐候国内生乱迎我回国,我必须尽快壮大自己实力,再伐吴国,所以建城招兵的事,万万不能因为三桓之争而耽搁。”   成碧心中不舍,却知事理,闻听此言情知不能相劝,唯有轻轻一叹道:“你回曲阜……准备怎么做?”   庆忌道:“自然是调和三桓之间的矛盾,尽快选立一位新君,我想,这也是三桓家主的愿望,他们都没有魄力自立为君,那样的话,在他们的上面,必须要有一位君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否则三桓各行其是,无论用什么法子,矛盾只会越来越激化。”   成碧沉默半晌,幽幽地道:“你此去曲阜若能说服他们最好,若是不能,还是尽快回吧。三桓之争,由来已久,未必便会殃及费城。唉,只可惜庙堂之事,成碧从不关心,也帮不了你什么忙。”   庆忌微笑道:“我明白,尽人力听天命罢了。关乎鲁国立君的大事,我一个外人,是不会过多干预的。”   “嗯!”成碧应了一声,忽地扑到他怀中,紧紧搂住了他,忘情地道:“公子啊,我原以为你返程去卫国时,才是你我分开的日子。想不到事多波折,曲阜往返一番,你我相聚时日更加的少了。”   庆忌一手抚摸着她光滑柔顺的长发,一手在她迷人的胴体上轻轻移动,成碧偎进他怀里,猫一般的半阖起美眸,娇喘细细,享受着他的温柔爱抚。在她心中,庆忌本不是能够永远属于她的人,所以这些天她才如此痴缠,恨不得每一刻都和他腻在一起。一只蝉,在数年的黑暗生命之后,只在半个月的歌唱中燃烧尽它的生命。成碧那迫切的心理,也想紧紧抓住与庆忌,在相聚的短暂时刻,享用她一生唯一的一次爱情。   庆忌看到她真情流露的样子,内心深处被一抹柔情触动了,他轻轻抚摸着成碧的长发,柔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相信庆忌吧,你我的缘份不会止于费城一地。十三年前,你的人生从此地开始改变,十三年后,你的人生还将从此地开始全新的未来。”   成碧夫人仰起脸来,双眸幽幽深深,就象两潭甘醇的美酒,用迷醉的声音说:“公子啊,为什么你总能说些让人心动难禁的美妙情话,哪怕明知你是哄我的,还是哄得人家心甘情愿,就象那扑火的飞蛾……”   庆忌见她还是不信,不禁气极,仰天长叹道:“唉!商人多疑,夫复何言哉?”   成碧夫人忧伤地道:“非是成碧多疑,我只一介女流,除了这一个身子还有几分姿色,又怎值得公子为我打算?”   庆忌气极,抬起手来在她柔嫩丰腴的丰臀上重重一拍,恨声道:“越是聪明的女子,一旦钻了牛角尖,便更加的不可理喻。一会儿上了床,我再好好教训教训你。”   成碧夫人幽怨地瞟了他一眼,轻叹道:“公子啊,你当成碧喜欢了你,就是为了享受那样欲仙欲死的滋味?”她低垂眼睑,轻轻说道:“成碧不是因为贪恋床第之事才动了淫念,而是因为心动了,才愿把身子交给你啊。”   庆忌心中温情一动,默然无语。拥着怀中玉人,听着彼此的心跳,他忽然有种万事皆足的感觉,不由轻叹道:“今夜,庆忌没有白来,虽然你还不信我,但是我知道了你的心,这一刻拥着你,什么都不做,我都知足了。”   成碧夫人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微微阖起美眸,轻轻“嗯”了一声,嘴角牵起甜美的笑意:“公子啊,你又来哄我,不过人家真的喜欢听呢。我喜欢你这样抱着我,心里好安宁,好舒服呵……”   然而,她柔软的身子在庆忌身上这一摩擦,那香馥馥、软绵绵的触感,使得庆忌某个部位不由自主地便发生了变化,成碧闭着眼睛摸索过去,伸手一抓,便吃惊地张开双眸,惊笑道:“人家就是,你们男人都是口是心非,嘴里说着只要抱着人家便觉满足,怎么这里,这里又……”   她以掌背掩着唇,吃吃地笑了起来。庆忌嘿嘿干笑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当然要恩恩爱爱。夫人,良宵苦短啊,我们还是宽衣睡了吧,今天且来些新花样,权当为我饯行,如何?”   “啥新花样?”成碧诧异地问。   庆忌俯在她耳朵上低低说了几句,成碧夫人羞呼一声,她下意识的摸向自己高耸丰隆的翘臀,一时骨软筋酥,脸色灿若天边的晚霞……   已许腰中带,谁共解罗衣?   房中的灯,暗了。   窗外的月,明了。   ※※※   天亮了,鸡啼声高昂,叔孙摇光呢喃一声,懒洋洋地蠕动了一下,仍想甜睡不起。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家,这一路奔波十分劳累,昨日初见庆忌时因为兴奋忘了疲乏,但是这一夜酣睡下来,才觉出身子象散了架似的,又酸又痛。   阳光继续明亮起来,当窗外枝头的黄鹂啼声喳喳的时候,她才张开眼睛,舒展了一下身子,慵懒地爬起来,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房外无人回答,叔孙摇光有些诧异,她坐起来,穿着小衣小裤趿上木屐,随意地挽了挽长发,慢悠悠地走向房门,房门拉开,便见院中花树下一条矫健的身影,手中使一柄利剑,剑随身走,展转腾挪,剑光烁烁,耳边还时时传来“咻咻”的剑刃破空声。   她的两个小侍婢站在一旁花丛中,正张着一双大眼看得有趣,叔孙摇光双眼顿时一亮,一声庆忌公子差点儿便脱口而出,幸好她及时改口,巧笑蒨两犀,美目扬双蛾地唤了一声道:“阳大管事!” 第142章 曲阜寻虎   庆忌闻声止步,手中剑凝于空中,渊停岳峙,气势凌然。他回首看见摇光,便抖腕甩了个剑花,飒然收剑,向她大步走来。那帅气的收剑动作看得叔孙摇光两眼发亮,手腕不由自主地跟着动了动,似想学他的手法。   庆忌走到面前,抱剑行了一礼,含笑道:“阳斌奉夫人之命,前来促请小姐共进早餐,因知小姐一路劳乏尚未醒来,阳斌不敢打扰,便在此等候。不想在院中舞剑,吵醒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叔孙摇光嫣然笑道:“阳管事客气了,是我自己贪睡,有甚么可怪罪的。”   一旁两个小侍女瞧的惊奇不已,自家小姐目高于顶,什么时候对男人说话这般客气过?何况对方的身份只是成府一个管事。可是再瞧瞧庆忌模样,她们便也释然,谁叫人家长得俊俏呢,象他这般唇红齿白、眉目英俊的美少年,的确是头一次见呢。两个小侍女年岁不大,情窦未开,只知庆忌英俊,倒还没有心动感觉。   “哎呀!”叔孙摇光客气完了,正想找借口支开两个侍女,手指触及胸前长发,突地省起自己刚刚起床,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这副样子如何见人,何况那人还是他。叔孙摇光惊叫一声便退回房去,又羞又气地唤道:“羽儿,卉儿,还不进来侍候。”   两个侍女听了连忙抢进房去,庆忌站在院中不禁失笑,女子总是极重仪容,尤其是刚起床时未曾梳洗打扮,最怕被人看到。其实他倒觉得,女子春睡方起时那慵懒风情最是性感,特别的有女人味,倒不觉得有甚么难看。   叔孙摇光在房中好一通梳洗打扮,待得收拾停当,这才支开两个侍女,把庆忌唤了进来。庆忌一进房,一个香喷喷的身子便扑到了怀中,叔孙摇光抱住他,娇憨地道:“讨厌,谁让你一大早的就赶来呀,害得人家那副样子见你。”   庆忌笑道:“那副样子很迷人啊,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再说,待你嫁与我后,那副样子我还不是时常见得?”   叔孙摇光听得欢喜甜蜜,娇嗔地在他胸口捶了一下,这才放开他身子,上下打量他的模样,啧啧赞道:“你这身衣服是哪里寻来的样式,看起来英姿勃勃,而且很方便习武呢。”   庆忌这身衣服,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武士服,他原不想标新立异,引人注意,在衣服上搞什么花样。不过上次去齐国时,眼见齐国女人穿男装者有之,士子穿夷服者有之,风气之开放,并无后世那般因循守旧,想到别的国家虽不知道,但是鲁国在服饰上一直跟随齐国的流行款式,到了费城后,就叫人按照他的设计做了一套武士服,对人只说是从齐国学来。待到他在鲁国的军队建立起来,他还想在新军中统一配发这种易于行军作战的新服装。   这套衣服既帅气又方便,上身是一件窄胸紧身的白色短衫,长只过腰,腰间用一条黑色的武士带勒得极细,下身是加了裆的白色马裤,裤管用布带缠成了倒卷千层浪,头发全部梳向脑后,束成马尾,额前还系着一条缎带,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   “这是齐国人设计出的一种武服,我见穿起易于行军和作战,便叫人做了一套。”庆忌早有准备,立刻把这套衣服款式再次推给素来开风气之先的齐人。叔孙摇光欣然道:“原来是齐人设计的新式武服么?好漂亮,我也要做一套。”   庆忌微笑道:“好,待我从曲阜回来,我找人做给你。”   “嗯嗯,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曲阜?”   “当然是越快越好,我今天便启程回去。”   叔孙摇光一怔:“今天便走?好,我马上去见成碧夫人,向她请辞。”   “慢着!”庆忌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回自己身边,揽住了她的腰肢:“摇光,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由我一人先行赶回曲阜。”   叔孙摇光一听恼道:“怎么,我本是为了来看你,可我刚来,你却要走,还不愿与我同行。”   庆忌安慰道:“摇光,这也是迫不得已呀。你一路跋涉,便是自己不喊累,我也要心疼了。如果再匆匆返回去,身体怎么吃得消?若要我缓下行程等你,谁知晚一刻回去,曲阜那边又会生出怎么样的变化?”   叔孙摇光听他言之有理,想起此番庆忌回去是要帮助自己父亲解脱困局,如果能够成功,对这对翁婿来说,也是一件修近关系的好事,所以心中虽然依依不舍,也只得点头答应。   看着她幽怨的眼神,想起以她个性,要她整日闷在宅子里也真的是难为了她,便道:“摇光,我让你留在这里,也不只是修身养性的。我回曲阜后,这城池修建却是一刻不能停,你要多关照些,那可是我复国能否成功的一样本钱。”   叔孙摇光听说有事可做,双眼顿时亮了起来,雀跃道:“你放心吧,这件事尽管交给我。”   庆忌想起一事,又嘱咐道:“但是你要切记,往返飞狐谷与费城时,必须带着尽可能多的侍卫以防不测。”   昨日聊天,叔孙摇光已知道他路上遇袭的事,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庆忌见她乖巧听话,心中喜悦,便俯身在她颊上香了一口,然后啜着她的耳珠低语几句情话,叔孙摇光听得玉一般的清丽小脸都臊得有些晕陶起来,她不依地在庆忌怀中扭了扭身子,晕着脸抬起头,情意绵绵地看着他,柔声道:“摇光只爱庆忌是当世英雄,你做不做吴国大王,人家才不在乎,就算你不能复国,人家也要嫁给你,也要做你的妻。”   庆忌微笑道:“但是我在乎。一个女人喜欢了一个男子,最真的情意就表现在无论他是落魄还是发达,都忠贞不渝,始终如一,所以她是女人。而一个男子喜欢了一个女人,最真的情意就表现在要竭尽他的能力,给他的女人幸福与荣耀,这才是男人。”   叔孙摇光一双眸子深情地凝视着他,熠熠放光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自己男人的爱慕与信服。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叔孙摇光轻轻说出这句情话,这句誓言,然后柔柔地握住了庆忌的手,四目相望,眼波如流……   庆忌心头深深地叹息着,他爱死了这春秋时代的爱情……   ※※※   恼人的雨中,庆忌和英淘乘单马、挟利剑,身披蓑衣,头戴竹笠,悄然出了费城。在城外一株柳树下,英淘将马鞍等物从马股上所驮的麻袋中取出来,利落地给两匹马配好马鞍马镫,二人扳鞍上马,抖一抖一身清凉,纵马扬鞭,向曲阜方向疾驰而去。   囿于身份,成碧夫人和叔孙摇光都不能送他。季氏老宅客舍中,叔孙摇光站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看着廊檐下淋沥垂下的雨水发呆。雨有些凉,她裹了一件鹤氅,檐下雨垂如帘,看过去,一切都有些迷乱,就象她的心。叔孙摇光惆怅地叹了口气,轻轻伸出手去,让那雨水浇在她的手上,水,凉凉的……   后宅成碧夫人房中,成碧夫人推开后窗,坐在小楼上,身前有一几案,案上有一弧酒,寂寞美人素手执杯,独酌的,怅然望着窗外那如丝如缕的雨线,心头那种萧索难言的滋味,比之以前从不识爱情甜蜜味道时更加难过。   她的心境与叔孙摇光迥然不同,叔孙摇光虽然伤感,伤感的只是暂时的别离,而成碧夫人却不知道她未来的希望在哪里,她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现在。如今触景生情,她所想到的,是与庆忌不久之后的真正别离,因着这雨境,于是心里也越发地感伤起来。小楼听雨,听到的只是心里的冷清和寂寥。   美人恩重,庆忌却不知道那少妇与少女暗怀的愁思,一离开费城,他便快马加鞭向曲阜赶去。   鲁国三桓自掌握了鲁国权力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斗,已经斗了两百多年,再斗两百年,他们仍然会是个难分胜败的局面,鲁国就在这样的内斗中,一方面文化得到了畸形的空前发展,一方面政治、军事上日益疲落。   如今,庆忌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三桓之间能暂时保持一下平衡和安静,以确保他的利益不受损失。听了成碧夫人的劝告后,庆忌也想到自己仓促回曲阜,自告奋勇地请缨为三桓调和,很容易引起他们的猜忌,是以一到曲阜,便直奔阳虎的府邸。   他想先从阳虎这里了解一下最新的动向,如果三桓已经达成一致,那他就没有露面的必要了,如果三桓仍在争斗当中,他也可以从阳虎这里多了解一些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当庆忌和樱桃出现在阳虎的宅门口时,已经变成了两个满脸虬须的大汉,那门子每日里不知要迎来送往多少客人,自然不记得这两个曾经以“贩马客人”身份拜访过阳府的人,一听庆忌自亮身份乃是阳虎的从弟,那门子不敢怠慢,连忙将两人请往客厅。   庆忌来到客厅外站住,那门子正要进去禀报,便听见阳虎声震屋瓦的大骂声自厅中传来:“不识抬举的蠢物,竟然自作聪明,如此戏弄与我,阳虎誓不与他甘休!孔丘匹夫啊,曲阜但有阳虎一日,你便休想再能拨云见天!”   庆忌听了与英淘对视一眼,心中诧然,不知是什么人惹了阳虎如此气愤。要知当今鲁国,敢当面得罪阳虎的不外乎三桓家主,其他所有的公卿大夫,对这个季氏家奴至少也要维持表面上的尊敬和礼仪。若是三桓家主辱骂了他,谅他纵在自己家中,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大骂,更谈不上不让对方有出头之日,若非三桓家主,又是何人能让他如此暴跳如雷?   那门子眼见家主正在大光其火,情知此时不是上前进言的时候,可是厅外那位乃是阳虎从弟。血族之亲,是古人最为重视的,他又不敢怠慢了,所以站在厅口欲进还退,颇有些失措。   阳虎须发皆张,怒不可遏,他的面前地上放着一只竹篮,前边还跪着两个惶惶然的家奴。阳虎骂完犹不解气,抬腿一踢,将那竹篮踢飞起来,里边滚出一只野鸭,软绵绵翻滚了两圈停住了。   阳虎喘了口大气,斜着眼角睨了一下站在门口的门子,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话!”   那老门子咽了口唾沫,这才怯怯地道:“大人,您的从弟到府上拜见。”   阳虎恶狠狠骂道:“你这个老蠢奴,某家十七个从弟,你说的是哪一个?” 第143章 阳虎送礼   “呃,回大人,您的这位从弟自称叫作阳斌。”   “嗯?我哪有这么……”,阳虎语声一顿,忽地怵然心惊,急忙问道:“他在哪里,快快请他进来”。   “是是是”,门子赶紧退下。阳虎瞥了一眼那两个跪在地上的家奴,冷哼道:“没你们的事情,给我滚下去,把这只该死的鸭子一齐拿走!”   两人赶紧拾起篮子和野鸭,慌慌张张地向门口退去。庆忌进厅,正好与他们擦肩而过,瞧见他们手中东西,不禁好奇地多看了一眼,这才踱进厅来。他见厅中没有侍从,便向阳虎拱手道:“虎兄,久违了。”   阳虎敛去脸上怒容,迎上前道:“庆忌公子,你怎么回曲阜来了?”   阳虎原与庆忌联手,想扶季氏打压叔孙、孟孙两家,从而总揽鲁国大权。鲁国政令统一后,做为季氏门下第一权臣的他就有机会发动对外战争,靠战功封爵,从而脱离家奴身份。不料叔孙、孟孙氏使了釜底抽薪之计,暗中去请鲁君回国,虽然最后鲁君暴死,可是为了避免嫌疑,洗雪清白,季孙意如只得赞成拥立新君,并辞去执政之职,这一战实际上是季氏落了下风,阳虎的雄心也化为了流水。   但是此事功败垂成,都是季氏优柔寡断贻误了战机,与庆忌并无干关,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阳虎一代枭雄,并没有因此迁怒或疏远了庆忌,两人现在虽没有利益攸关的合作关系,他对这个曾经的战友还是很亲切的。   庆忌说道:“我在费城遇到一些紧要的事情,需要知会三桓大夫与阳虎大人一声,是以这才急急返回曲阜。虎兄这是与何人斗气啊?我方才听到……孔丘?出了什么事?”   阳虎听庆忌把自己与三桓并提,不禁容颜大悦,对他也更加的亲切起来,忙挽了他手臂入内,口中笑道:“不去提他,孔丘那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我早晚要他好看,来来来,快请坐下。”   庆忌本想马上引入正题,一听他再次提到孔丘不免有些好奇,孔丘是与展获一同回曲阜的,要走展获的门路谋个一官半职,而展获与阳虎素不交往,可谓井水不犯河水,这孔丘怎么招惹了阳虎?   当下庆忌便不急着谈起自己的事情,随口又问了两句。阳虎与他同席坐下,无奈地道:“不瞒公子,虎与孔丘,自幼相识。年轻时,曾有过一些芥蒂,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阳虎也不放在心上。如今阳虎在季孙大人身前做事,而孔丘穷究学问,成了我鲁国闻人,乃是博学之士,我与他虽然彼此闻名,倒是一直再没有机会见面。”   他说着取过一口陶瓮,为庆忌斟了一杯酸梅汤润喉。这陶瓮是在井水里镇着的,天气炎热,坐在宽敞的大厅中也不凉快,喝些凉意沁人的酸梅汤不仅生津止渴还能祛暑。   阳虎说道:“我在季孙大人身前行走,展获请了他的好友孔丘回都城,向季孙大人讨取一个官职。公子你也知道,阳虎虽然出身卑微,但是大人身边的事,都是阳虎在操办,大人便把此事交给了我。我想着孔丘也算是个博学之士,至于身份,如今虽然破落,也是贵族之后,便遵了大人的吩咐,想给他找个合适的职务。”   “这几天,因为朝堂上事务繁忙,还来不及做具体安排。我想,我与孔丘今后是要同朝做事的,他为了昔日一点旧怨,对阳虎一直耿耿于怀,今后却不好共事,便着人送了两条炙猪腿给他,以示友好。同时嘛,向他说明一下朝事正忙,对他的安排过两日便有定论,免得他胡思乱想。”   说到这儿,阳虎怒气又生,一拍几案道:“可恨孔丘,羞我辱我。此人实是奸诈万分,他若不愿与阳虎为伍,大可拒收这份礼物。可他收下了我的礼物,却又不肯相见于我,鬼鬼祟祟,趁我不在家时上门还礼,小人行径,真是气煞阳虎了。”   庆忌听他说了这才明白事情原委。这其中的关节,若是换了现代人去听想必是听不大明白的,你给人送礼,为什么一定还得要人还礼?而且还礼还得面见你本人,不然就成了大不敬?如今这个庆忌继承了原来庆忌的全部记忆和知识,却听得懂阳虎的意思。   那时候,讲究的是礼尚往来,有送礼,必须得有还礼,这才不失礼节。当然,这不包括行贿的时候。如果年长者或者地位高的人给年少者或者地位不及他的人送礼,那么收下礼物的人就得亲自携着礼物去对方府上还礼,东西不在多少与贵重,要的就是这个礼节。   但是阳虎如今权势熏天,本没必要去向孔丘一个没落贵族示好,孔丘对他什么观感,也影响不了他分毫,他这么做是图些什么?庆忌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阳虎的用心,阳虎送礼,原来是投石问路啊!   或许是上一次大夫们用建稷祠的阴谋陷害这个不怎么懂得礼制的阳虎,险些使他受人陷害的事刺激了他,他这是想找一个懂礼制的博学之士做自己的幕僚。礼制之学,繁褥复杂,而且这些知识一直掌握在贵族手中,平民是不可能学到这么复杂的知识的,然而贵族身份的人又有谁肯屈身投到他一个家奴门下?只有孔丘这样已经没落不堪的人才有可能。   阳虎给孔丘送礼,就是试探孔丘的态度。如果孔丘收下礼物,并且亲自登门还礼,那就表明了他的态度,是答应为阳虎效力了。如果拒收礼物,别人只会说孔丘不识时务,阳虎面子上也不会太难看。这种叫人无法抓着把柄的含蓄学问,本是官场上常用的手段。   只不过孔丘对他示好的反应实在太过暧昧,要么别收,既然收了礼物,却又挑个阳虎不在家的时候来还礼,而且还了一只野鸭,难怪阳虎勃然大怒。要知道那时不但礼节上有讲究,送什么更有讲究,拜师要送胙肉,成亲要送大雁……,往来时送野鸭,那对对方是有些不太恭敬的。   庆忌听了事情经过也不禁微微摇头:“孔师学问是有的,可惜这做人啊……,你总不能指望每个与你交往的人都是展获那样的方正君子,用的方法不妥当时,怎能不得罪人?”   其实庆忌也弄拧了孔丘的想法,孔丘并无借机戏弄阳虎的意思,孔丘见阳虎这位鲁国第一权臣登门送礼时,其实是有些受宠若惊的,并欣然收下了礼物。阳虎这样主动示好,昔日被他奚落过的那一点仇怨,孔丘便也不在放在心上。   只是这礼物收下后,激动的心情刚一平复,孔丘便领悟了阳虎送礼的深一层含意。孔丘反复思量,权衡利弊,渐渐起了悔意。他屡受波折后,现在只要能够让他达到施展自己政治主张的目的,无论对方是季孙意如这个目无君父的权臣还是阳虎这样气焰熏天的权奸,他并不介意。他想要的是目的,至于途径,已不想挑挑拣拣。   然而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阳虎纵然肯重用他,也不过是把他当成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幕僚罢了,会支持他复周礼、行仁政的政治主张吗?再者说,一向欣赏支持他的政治势力,是那些世袭罔替,传承袭爵的世家贵族,其利益与阳虎这种新兴势力正相冲突,如果投到阳虎的门下,等若自绝退路,与这些贵族断绝了关系,从此除了屈膝为阳虎所用,再也没有第二条路走了。   这样一想,孔丘便不想收阳虎的礼物,可他此时把礼物退回去,不免要罪阳虎,在他入仕为官的事上阳虎必然横加阻挠,于是绞尽脑汁,想了这个补救的办法出来,他以为这样做天衣无缝,既不会激怒阳虎,又能弥补收礼的过失,从此与阳虎两不相欠。哪知阳虎此人读书虽然不多,却不乏机智,他一个方正君子都能想得出这样的办法,阳虎这种从尔虞我诈中挣扎出来的人,对人心人性的了解尤在其上,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庆忌见阳虎恨意深深,不禁大皱眉头,孔丘是他的好友,而且由于孔丘在历史上的地位,庆忌对他一直从心底里存着几分敬畏,他不希望这位孔丘受人诘难打压。而眼下,对他助力最大的是阳虎,这个鲁国第一权臣他更加的不能得罪。   思忖再三,庆忌只能好言相劝道:“虎兄是做大事的人,何必与一个士子如此计较。孔丘如竹之君子,清高自廉。他如此作为,想必是因为阳虎大人如今权倾朝野,炙手可热,乃是三桓之下第一人,孔丘担心会被人诽责他攀附权贵,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庆忌这番话两边都捧了一下,算是给了阳虎一个台阶下,阳虎却不领情,他冷笑一声,轻蔑地道:“呵呵,阳虎知道公子与孔丘有些交情,咱们各交各的,公子也不必替他转寰遮掩了。什么竹之君子,清高自廉,在我阳虎看来,他孔丘就是一沽名钓誉,欺世盗名的鼠辈。   他不好名不好利?嘿,果真如此的话,他也不会在生了儿子后,国君送了一条鲤鱼为贺礼,便沾沾自喜地给儿子取名叫孔鲤了,还不是觉得国君承认他的贵族身份?我呸!当初国君怎么没送他一头驴!” 第144章 鸟为食亡   听阳虎这么说,庆忌摸了摸鼻子,实在不知该如何解劝了。   阳虎气愤地呼了口气,这才摆手道:“不提那个鸟人,提起来便是一肚子气。说说公子的事吧。公子此去费城,不是正在筑城招兵吗,何以秘密潜回曲阜?”   庆忌听他问起,思忖道:有关三桓争立新君的事不能向他直接提出自己的意见,不管怎么说,阳虎与季孙意如乃是休戚与共的关系,如果知道自己别有用心,就未必再肯接受自己的意见。再者说,阳虎目前仍是季孙意如身前不可或缺的人物,有关展跖谋反的事,就算自己瞒着他,他也会从季孙意哪那里知道,那时反而让他心生嫌隙,不如坦诚相告,再由此事引到三桓争立新君的事上,那时再顺其自然地说出自己的见解,不会引起他们的疑虑。   想到这里,庆忌便神色凝重地道:“虎兄,我在费城择地筑城时,发现大盗展跖在附近的蒙山险地苍霞谷中有一座山寨。当时,展获大夫奉季孙大人之命上山劝降,展跖闭门不纳,孔丘便主动请缨,替展获上山。本公子与他们相熟,为安全计,庆忌便乔装改扮成一名侍卫,护送孔丘上山。这一劝,自然是没有成功的。不过庆忌在山上另有一些发现。”   阳虎方才暴燥得象个毫无城府的粗鲁汉子,此时却沉静的很,庆忌说到一半,举起杯来喝酸梅汤润喉,他也不加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候着,脸上的表情象岩石一样纹丝不动,只是两只大眼射出了凛凛的寒光。   庆忌呷了口酸梅汤,把他在苍霞岭上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与阳虎听,尤其是展跖在痛骂孔丘时透露的那些窃国者侯、窃钩者诛的激愤看法,阳虎静静听完,双眼微微一眯道:“庆忌公子的意思是……展跖为盗,实为谋国,他……想造反么?”   庆忌笑了笑,说道:“仅此,并不足为凭,或许他只是想把自己的老巢建得稳如泰山,有个能够长期落脚的地方。不过接下来的事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可就有点难以理解了。”   庆忌接下来把他回城路上遇袭,对方意在成碧夫人,以及季府老宅后面发生的奇异凶杀案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遍,阳虎听罢站起身来绕室而走,转了几圈才停下来道:“的确,若说为了造反,这理由才说的通。展跖此人,乃是展氏家的公子,展氏是我鲁国豪门大族,一位世家公子,莫名其妙地跑去做强盗,岂非莫名其妙?   以前人们都说此人愤世嫉俗、独立特行,是以宁做这快意恩仇的大盗,不愿做养尊处优的公子,可是此人做了大盗之后,纵横于列国之间,所作所为皆有目的,为人既富理智又擅智谋,绝非一介喜欢喊打喊杀的莽夫。有时想来,我也觉得此人行径太过古怪,可是世间人均说他是大盗,听得多了,我也未往深处想。此刻看来,他这大盗确是不假,只是所图甚大啊。”   阳虎微微抬起头来,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谁也没有想到,他想窃的,居然是君侯之位。”   阳虎目中此时隐隐有光影闪动,庆忌看着他充满彪悍之气的面庞,忽然觉得他脸上的神韵不象是惊讶,也不象是警觉,反而……象是对展跖的欣赏和叹服……   阳虎昂着头神思悠悠半晌,也不知想些什么,英淘站在门口,与庆忌对视了一眼,庆忌微微摇头,又笑了笑,垂下眼帘镇定地喝水。   阳虎思索半晌,忽地回过头看着庆忌,微微蹙眉道:“一切只是你我揣测,恐难使得季孙大人相信。”   庆忌点头道:“不错,阳虎大人对季孙大人知之甚深,那是不消说的了。庆忌与季孙大人交往时日虽短,对季孙大人的性情却也了解一些。若无真凭实据,季孙大人恐难做出出兵荡寇的决心。”   阳虎有些古怪地笑了一声:“公子错了,就算是有确凿证据,除非展跖杀到曲阜来,季孙大人怕也不会调动大军去剿匪。因为……三桓之间纷争又起,朝堂上人人自顾不暇,如何出兵啊?”   庆忌讶然道:“三桓之间纷争又起?虎兄此言何意?”   阳虎目光闪动,半晌忽地嘿然一笑,目光有些森然地瞪向庆忌:“公子,阳虎视你为友,从不曾对你有半点隐瞒,何以公子却视阳虎为可欺之人?”   庆忌一愣:“虎兄此言何意?”   阳虎拂然不悦:“公子与叔孙世家已订下婚约,叔孙玉已安排匠人去费城,而且公子的未婚妻子叔孙摇光也已乔装扮赶去看你,三桓争立新君的事,公子竟懵然不知?”   庆忌吃了一惊,叔孙摇光说过她乔装打扮离开曲阜,在城中时更是绝不在人前露面,应该无人知道她已离开曲阜,想不到阳虎耳目如此灵通,竟然知道她的去向,并据此揣测出自己此来的真正用意。   庆忌心中纷念急转,阳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眼睛一瞬不瞬,脸上隐隐现出狰狞之色。庆忌长吸一口气,想起他方才受孔丘戏弄欺骗时的狂怒模样,心中已有定计,于是肃然起身,向他一揖,庄容说道:“虎兄见谅,庆忌对虎兄确是有所隐瞒。你猜的不错,庆忌确实已经知道一些三桓纷争的事,只是摇光来时纷争方起,而且庆忌一进曲阜哪里也没有去,第一个就是到的虎兄府上,是以详情如何,不知。现今是否已有结果,不知。庆忌来曲阜,主要是为了展跖,这个,确是实言!”   阳虎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以及神色变化,良久良久忽然哈哈大笑,庆忌暗暗吁了口气,他知道,这番坦诚相见的话赌对了!   “公子请坐,其实人人皆有私心私欲,阳虎又怎敢要公子什么秘密都得向我吐露呢?只是不忿于受骗罢了。公子既知立君之争,对此可有什么建议?”   庆忌皱眉道:“虎兄,庆忌此来曲阜,确是为了展跖之事,而非为叔孙氏家出头。”   他冷冷一笑,故作不屑地道:“好男儿志在天下,女人,何处不可求?再者,叔孙玉对本公子也未必就抱着真心,我又怎会为他出头。此次回曲阜,我没有把叔孙摇光一齐带回来,就是为了方便与虎兄磋商。”   庆忌这番话真中有假,假中有真,阳虎至少已信了八成。因为他早已安排了人监视着叔孙世家和孟孙世家的一切情况,庆忌如果先去见过叔孙玉,绝瞒不过他的耳目,所以庆忌一到曲阜便先来见他这番话他是信的,因之,庆忌这番表白也全听进了耳中,阳虎心中舒泰,便畅然笑道:“庆忌公子当世豪杰,你的话我是信的。”   庆忌微微一笑,又道:“不过,关于三桓争立新君的事,与展跖的事是密切相连的,新君不立,那就没有人能指使三桓出兵,挟制展跖,因此立新君的事庆忌确实非常关心,这个用心倒是不敢有瞒虎兄。”   阳虎听到此处忙不迭摆手笑道:“哈哈,庆忌公子,你若想了解曲阜如今的动静,阳虎自可为你解说的明白,但是你若又想阳虎帮你,那却不成了。公子你是有所不知啊,如今为了拥立姬峦还是姬宋,朝中的公卿大夫们吵得不可开交。嘿,我家季孙大人一直装病在家不上朝,现在叔孙玉也学精了,同样不出头,只使一帮亲信在朝堂上打嘴仗,那全都是无足轻重的马前卒啊,倒下哪个都不伤筋骨,但凡有些分量的人物,现在都在暗暗观察风向。你让阳虎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脚踏进这风浪窝里?不成,不成!”   庆忌讶然道:“此事与阳虎大人全无干系?虎兄怎么会这么看?”   阳虎翻了翻白眼道:“与我有什么干系?”   庆忌道:“这拥立新君是何等大事,又是何等大功?虎兄才干出众,乃国之栋梁,如今名为季氏家奴,实为鲁国宰相,何以不能更进一步,封爵得邑?盖因虎兄本是季氏家奴子,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脱这家奴身份。   可是如果在季孙大人之上有了国君,这国君拥立有虎兄一份功劳,那还需要定有军功才能封爵吗?国君若想用你,只消赐你一个士的身份,便脱了这奴籍了。那时你主便不是家主,而是国君。你也不再是家奴,而是国臣,至少也能封为大夫,这不正是虎兄一生梦想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虎兄怎说与你毫不相干?”   阳虎听得耸然动容,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过了半晌,他突然眼角一捎,睨着庆忌道:“公子又来诳我。”   庆忌露出一副和成碧夫人谈生意时差不多的嘴脸,奸笑道:“不无可能,机会很大,不是吗?”   阳虎又是一番寻思,沉吟半晌,突然重重一拍大腿,苦着脸道:“为何我明知你动机不纯,偏想去上你的恶当?”   庆忌忍不住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之所在,不得不行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之所在,不得不行耳!”阳虎重复一句,大表赞同道:“太他妈的有道理了!公子你就敞开了说吧,你有什么打算,你有多大把握。”   说到这儿,他也露出一副奸商似的笑容:“要是会赔本,阳虎可不干!” 第145章 大唱双簧   庆忌与阳虎同车离开府第,直奔季孙意如的府邸。六月天气,正值酷热,道上便连一丝风都没有,路边的垂柳懒洋洋地垂着枝条,只是偶尔地摇摆两下。   两人坐在车中,也把车帘轿帘尽皆掀开,尽管如此,仍是闷热难耐。日当中午,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慢悠悠地行在树荫下。两人在车中犹自商量着说服季孙意如的手段,庆忌正说着自己的想法,阳虎侧首倾听,听着听着目光一动,忽地喝道:“停车!”   马车应声而止,庆忌诧异道:“虎兄这是何意?”   阳虎的目光自他肩头越过去,盯着窗外冷冷一笑,脸上露出一丝厉色:“公子且请车中宽坐,不必替他出头。阳虎不会难为了他,只有几句话询问于他。”   庆忌愕然道:“询问谁?”他下意识地扭头一看,立即瞧见一旁柳树荫下正有一个高大的士子迎面走来。这人穿着一身粗鄙的长袍,发束布巾,由于天气炎热,他走在树下也是没精打采的,不时还要拾起衣袖擦一下额头的汗水。   庆忌瞧见此人,不由失声道:“孔丘!”   这时那人已走到面前,阳虎一弯腰绕到庆忌那一侧,让他向内闪了一闪,自己坐在窗前,把手一拍窗板,大声喝道:“前方来的可是孔丘吗?来来来,阳虎与你说几句话。”   孔丘安步当车,正要去拜访老友展获,忽听有人唤他,孔丘也觉奇怪,猛抬头,便见阳虎正坐在一辆马车中,一双虎目炯炯地瞪着他,不禁暗吃一惊。阳虎当面呼唤,他想装作不曾看到避开去也是不能了,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迎上来,尚未到车前便遥遥施了一礼,答道:“孔丘见过阳虎大人。”   阳虎坐在车上,手指敲着窗格,斜睨着孔丘,大刺刺地道:“孔丘,鲁国闻人也,博学多才,知古通今,阳虎有几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幸遇夫子,不知阁下可肯赐教否?”   孔丘一怔,情知来者不善,便小心翼翼答道:“阳虎大人当面,赐教不敢当,不知阳虎大人有何问题?”   阳虎冷笑问道:“若有一人,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常怀济世安邦之志,可是眼见国家衰败,民不聊生,明明有机会入仕为官,为国为民效力,却惺惺作态,自命清高,以不屑为小人为伍的理由逃避,这样爱惜羽毛的所谓道德之士配称一个‘仁’字吗?”   孔丘一听,便知他是为了自己拒绝合作的事情在发作,然而阳虎这番话十分犀利,无论怎么讲,他都不能说不对,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义与小义、社稷之利与个人之名,孰轻孰重还分不清吗?   孔丘只好拱手道:“阳虎大人说的是,此乃小义,并非大仁。”   阳虎哈地一声笑:“领教了!”   他双眉挑起,又问:“如果一个素怀大志的人,本来有很多次机会出来做官,抒展他的抱负,结果却常常因为在乎一些小节,以致一次次失去机会,这样的人算是识大体、有智慧的吗?”   孔丘知道他这是讥讽自己因为痛斥季孙意如观八佾之舞,愤而辞官,结果去了齐国却不受重用的经历,如今阳虎权势熏天,孔丘不能当面顶撞,只得忍气道:“这样的人,算不得有大智慧。”   阳虎哈哈大笑道:“阳虎懂了,原来这样的人既不仁又不智,学的是‘死’礼,读的是‘死书’,啧,如此人物,充其量只能独善其身,做一个博学而无用的士子罢了。”   孔丘气得脸色铁青,牙根紧咬,腮上的肌肉突突直跳,双目微微垂着强自压抑心头怒火。阳虎大笑着拍打车壁,说道:“起行,起行。日月流逝,时不我待,阳虎还要去做大事,那些蠢人只好做路边树下一只自命清高的蝉,聒噪不休罢了,哈哈哈哈……”   ※※※   庆忌扭头回望孔丘背影,对这个独行于问道路上的人一时心有戚戚焉。而阳虎折辱孔丘一番,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倒是心情大好,神采飞扬。   二人到了季孙氏的府邸,因是阳虎带着,也不需通报,便下了车,由阳虎引路,穿堂过院,直趋后宅。   据说因鲁君去世,哀恸不能自己,以致卧病在床的季孙意如此刻正拥着美妾饮着美酒,欣赏着六个身着彩衣的舞伎表演,那舞伎们仅堪一握的纤腰间扭动时便露出一道雪白的诱人肌肤,很是吸引男人的眼光。   听说阳虎来见,季孙意如不以为意,仍然拥着爱妾,笑眯眯地看着那六个彩衣女子在席前翩翩起舞。   “阳虎见过主公。”阳虎上前拱手见礼,一脸大胡子的庆忌暂在阶下候着。   “唔,好好,且一旁候着,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六个舞伎啊,不但貌美如花,而且居然都是娈生姊妹,难得,实在难得。老夫要她们枕席上侍候时,左拥右抱,偶一回头,便象对着一面镜子,哈哈,甚是得趣啊。”   阳虎陪笑道:“这是阳虎搜罗了宋国、陈国还有我鲁国与齐国四国美女,挑选出来的三对双生美人,特意呈与主公,就为让主公尝个新鲜。”   “嗯,好,好好!哈哈,老夫甚是满意,甚是满意。”季孙意如捻着胡须,低头就着美妾的手喝了口酒,眼睛却自始至终不曾看过阳虎一眼。   阳虎见季孙意如心情正好,便走到他身后,屈膝跪坐,膝行两步凑近了去贴着他的耳朵低语了几句,季孙意如身子一震,讶然扭头看向门口,摆手道:“停了停了,下去下去。”   舞伎与乐师尽皆停下,依次退出,季孙意如在自己美妾臀上一拍,说道:“美人儿,你也出去吧,老夫有事要交待阳虎。”   “遵命!”那美妾应声,瞟了阳虎一眼,闪身退了出去。季孙意如又摆摆手,身后两个打扇的侍婢忙也持着长柄的羽扇退下。   待他们都出去,季孙意如把脚旁盛冰降温的木桶踢了踢,连忙站起,讶然迎向庆忌道:“庆忌公子,你怎么回曲阜来了?”   庆忌上前见礼,与他同席就坐,然后把他对展跖的怀疑说与季孙意如,季孙意如惑然道:“展跖有反意?”   他仔细思索片刻,微微摇头道:“这个……怕是公子多疑了吧。展氏在我鲁国的威望远不及我三桓世家,就算展氏一族全反了,也扑腾不起什么风浪。何况展获乃是一个方正的君子,此人是决不会反我,决不会对鲁国不利的。至于展跖,早已脱离展氏门户,成了一个声名狼籍的大盗,展家除了与他一母同胞的展获尚念着兄弟之情,其他人早已不把他当作展家人。他想造反?他能拉起多少人马?兵从哪来,钱从哪来?”   庆忌瞟了阳虎一眼,故意夸大其辞道:“大人,要说人,容易的很。如今天下动荡不安,乡野间不知多少壮士游走各方图一条生路,要招兵,只要有粮,易如反掌。   我在苍霞岭上,见那里房屋幢幢,不止有许多壮士,还有妇人和孩子,山上田地无数,展跖弃门为盗已有近二十载,若他幼存大志想要谋反,必定早有策划,二十年休养生息,仅苍霞岭后莽莽丛山之中,就不知存了多少人马米粮,何况他还不只一处巢穴?   再说钱,展跖在鲁国虽为祸不烈,但是宋卫齐陈诸国多受其害,攻城掠地不知搜刮了多少财富,你想,他掠夺这许多钱财何用处?”   季孙意如这一听不免有些意动,阳虎装作刚刚听到这个消息,仓皇道:“该死,他哪里去安营扎寨不好?怎么偏要选了费城?那是我家主公经营多年的封邑,又是连通东海的要道,若真起了战乱,不只费城粮赋全被他夺去,东海之盐也无法运来,那……那损失……”   他这样一说,季孙意如才矍然变色,意识到此事关乎他的切身利益,不管消息是真是假,都不能马虎大意了。   季孙意如动容道:“如此看来,老夫当趁其尚未起事,调兵围剿苍霞岭?”   见他着起急来,庆忌反安慰道:“若说围剿,却也不可。苍霞岭依托险要,易守难攻,非三五万大军不能攻上去,而且苍霞岭后是莽莽群山,若守不住,只消往山中一逃,更是无从追起。再说,大军一动,所费何等浩大?如今我们虽然猜测展跖有了反意,毕竟尚无实据,若贸然兴兵讨伐,虽说为国剿匪的名义也可使得,只是为此耗损了大人您的实力,让叔孟两家坐收渔人之利,那也使不得。”   季孙意如发愁道:“打也不成,不打也不成,那却应该如何?”   庆忌愁眉不展地道:“庆忌正因没了主意,才来请季孙大人定夺呀。”   季孙意如一双眉毛锁紧,捻着胡须只是不语。阳虎在一旁深思半晌,忽然一拍大腿道:“主公,卑下有个主意,不知主公以为如何。” 第146章 巧舌如簧   季孙意如喜道:“快快说来。”   阳虎道:“主公,若要出兵讨伐,依庆忌公子所言,未必便能得胜。纵然得胜,恐也得不偿失。不若移几路人马过去,驻扎在苍霞岭外各处要隘城池之中,封锁住他们的出路,以防展跖发兵造反,坏了主公您的根本,此谓有备无患。然后再遣人打探山中动静,察探那展跖行止目的,若果然要造反,我们已然有备,他讨不了便宜。若并非造反,这次移兵驻防,权当演武夏狩,所需费用便要少得多,不知主公以为如何?”   “好,好好,这个法子好,进可攻,退可守,便依……”他说到这里面色忽地变得难看起来,他做鲁国执政时,都指挥不动叔孟两家的军队,现在要派兵去为他守家护院,叔孙两家更无出兵的道理,若是只调自己人马过去,想要分兵驻守苍霞岭周围的交通要道得需要多少人马?那里可是南北水运,东西陆运的一个交通要道,四通八达呀。   再说,季氏封邑与齐国接壤,由于边界常起争端,所以季氏门下的军队,有相当一部分驻守在齐鲁边境,当初他老子季武子把鲁国军队一分为四,自己能独占其二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他需要为国防守北疆,现在难道能撤回北疆军队,敞开门户给齐人吗?   庆忌见季孙意如脸色难看,故意问道:“季孙大人,我也觉得阳虎这个主意很是妥当,大人何以面露为难之色?”   季孙意如轻轻一叹,苦笑道:“难啊,恐我季氏门下抽调不出这么多的军队,叔孟两家负责西面边界的防御,南北边界均由我季氏负责,此外还有许多城池都要驻兵防守,要抽调数万军队到费城去,谈何容易?”   庆忌讶然道:“大人准备独自出兵防盗么?展跖若真有反意,于整个鲁国不利,叔孟两家不肯出兵么?”   季孙意如冷笑一声道:“若非事到临头,谁肯助我出兵?展跖如今驻扎在老夫的封邑,叔孟两家巴不得……”   他说到这儿省起庆忌乃是叔孙玉的未来女婿,彼此的关系未必就比自己远了,有些话却不可说的太过明朗,便又咽了回去。   这时阳虎便为季孙意如解释道:“庆忌公子,你有所不知,我鲁国国君方逝,丧事操办之后,便商议再立新君。先君不曾留下嫡子,按规矩,当由庶长子姬峦继位。可是……唉,叔孙大人偏要议立一个侍婢所长的幼子姬宋,以致朝堂上许多的公卿大夫大为不满。”   他说到这儿,看了季孙意如一眼,又道:“废长立幼,不合礼制,所以我家主公实在不好表示赞同。现如今,立姬峦还是立姬宋,朝中已经分成两派,各自引经据典,整日里争吵不休。因为我家主公没有表态支持,现如今叔孙大夫深恨我家主公弃约背盟,却不理解我家主公的一番苦心……”   季孙意如听了连连点头,作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深沉模样蹙眉叹道:“是啊,废长立幼,违背祖制。此例一来,诸侯侧目,唉……,你让老夫如何应允啊?”   “竟有此事么?”庆忌眉头一蹙,自言自语地道:“我这未来岳父倒底在搞什么鬼?当初的商定……啊!”他轻呼一声,看了阳虎一眼。   季孙意如一笑,指着阳虎说道:“公子无须小心,老夫的事情,没有瞒着这个奴才的,呵呵,你但说无妨。”   “好!”庆忌“歉意”地瞟了阳虎一肯,又道:“当初的约定是,季孙大夫退让一步,请辞执政之职,由叔孙氏选立新君,各得其惠。既然不管立谁都是他的功劳,那么他选择了姬宋招致群臣反对时,为何不弃了姬宋再立姬峦呢,人仍是他议立的,何必执着于这个姬宋。”   季孙意如脸上有些不自在,他事先已经选定姬峦,并向叔孙玉透露自己意向的事他当然不便告诉庆忌。叔孙玉如果改立姬峦,姬峦也只会认为是他请托的季孙大夫起了作用,将来只会与季孙意如亲近,叔孙玉怎会做这替他人做嫁衣裳的事。   庆忌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思忖再三,忽地一拍大腿,露出笑容道:“我明白了!原来家岳打得是这个主意,果然是老谋深算。”   季孙意如心中有鬼,一听这话不禁心虚道:“呃?打得什么主意?”   “这个……”,庆忌又看了阳虎一眼,面露难色。   阳虎微微一笑,起身道:“主公,卑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卑下且退下,稍候再来听候主公训示。”   季孙意如急着想知道庆忌猜出了什么,忙摆手道:“好好好,你且下去吧。”   阳虎微有“不忿”地瞟了庆忌一眼,一展袍袖,扬长而去。   待阳虎离开,庆忌才道:“季孙大人,庆忌知道阳虎乃大人心腹之人,只是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便是大人的亲近心腹在,实在也有些难以启齿,是以才让大人屏退左用,还望阳虎不会因此心怀怨恨才好。”   季孙意如忙道:“不妨事的,阳虎不过是老夫的门下走狗,岂敢慢待了老夫的朋友,庆忌公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庆忌这才说道:“大人,我方才忽然想到其中关节,叔孙大人弃庶长子而就幼子,这其中颇有见地啊,于大人您更是大大的有利,大人何不表示拥戴,共立姬宋为新君呢?”   季孙意如脸色一变:“公子此来,莫非是为叔孙氏做说客的吗?”   庆忌面色不变地道:“大人休要疑心,庆忌唯有复国,才能与叔孙家结亲。若要复国,离不开季孙大人的鼎力支持,这其中谁轻谁重,庆忌还分得出来。如今庆忌如丧家之犬,朝不保夕,岂会为一女子伤害了与季孙大人的友谊,自毁了前程?”   季孙意如脸色稍缓,犹自怀疑地道:“好,你且说出其中道理来,让老夫听听。”   庆忌道:“鲁国之军,一分为四,把持于三桓家主手中,鲁君之权,一分为四,鲁君能够掌握的极少,余皆尽在三桓家主手中,请问季孙大夫,这合不合礼法?”   季孙意如眼光灼灼,厉声道:“公子此言何意?”   庆忌坚持道:“请大人先答复我,这合不合礼法?如今堂上没有旁人,你我尽可放胆直言,大人有何疑虑?”   季孙意如瞪着他,冷冷道:“不合礼法,那又如何?”   庆忌笑道:“那就是了。叔孙大人此举,正是为了稳固三桓家主的地位啊。若立嫡长子姬峦,先君无嫡子,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先君人选,合理合法。然而若立幼子姬宋,那时如何?鲁国君主舍长弃幼,他的身份先就不合礼法,那时他还敢为难三桓家主吗?唯有依靠三位大人,才能稳固他的君位,以防比他年长的诸位兄弟觊觎宝座。   世间常有人讲,季孙大夫凌驾于国君之上,使季孙大人饱受诟病,然而这个君上如果是不合礼法的,从根子上就不对了,还有谁会去计较是不是主弱臣强,这不是对大人极为有利的一件好事吗?”   季孙意如听了目光一闪,忽然觉得庆忌此言大有道理,但他却不信叔孙玉会是如此想法,他强辩道:“公子此言也不见得在理,就算姬峦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之人,他是由老夫亲手所立,岂会不感恩戴德,难道还会对老夫不利?”   庆忌笑了笑,说道:“先君姬稠,乃是令尊季武子大人亲手所立,姬稠对您如何?姬峦羽翼一旦丰满,便再要制你之罪又如何?”   “老夫……”   庆忌打断他的话,冷笑着抢先道:“难道大夫你再驱一次国君?”   “这……”,季孙意如蹙起眉头,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才道:“公子所言,似乎……有些道理,可是……,可是……”   他瞥了庆忌一眼,有些难以启齿地道:“立姬宋为君,乃是你的岳丈大人一力提倡的,老夫此时若是允了,姬宋即位,必亲近叔孙玉,老夫已然辞让执政之位,再退一步,叔孙玉岂不爬到了老夫头上?”   庆忌问道:“大人何曾在庙堂上公开反对拥立姬宋为君?”   季孙意如摇头道:“这倒没有,毕竟……我与他的盟约中早有约定,立君之权交给他,老夫不予过问。”   庆忌喜道:“那就成了,大人既然从不曾表态,明日朝堂上双方争论不休时,大人您只要发一句话,便如令尊季武子大人那般,只消说一句:‘就立此人!’立时所有争论全消,新君上位,一锤定音,天下人谁不说大人才是决定了新君人选的关键人物,不但不会折了大人您的名声,相反,大人的名声必然如日中天,再登一楼。”   季孙意如听至此处,一双老眼亮了起来,庆忌看在眼里,心中暗道:“季孙意如这里怕是成了,还有一个叔孙玉,那个未来岳父我也不能得罪了,他那里,也该想个法子,如何安抚了才好……” 第147章 大计得售   庆忌与季孙意如计议良久,决定了明日朝会的行动细节,季孙意如反复思量,未曾发觉什么破绽,若能依此计而行,确是解决僵局、平息事态,还能阴他叔孙玉一回,抢回一些便宜,心头顿时大悦。   计议已罢,季孙意如便吩咐设宴,亲自陪庆忌欢饮,为安全计,除了最信任的心腹之人,无人知道季孙大人亲自陪同的这位客人就是庆忌。季孙斯当然不在防范之例,听说好友庆忌到府,他也欣然赶来相见。   季氏父子二人陪庆忌饮宴已罢,季孙意如又热情挽留庆忌宿府上,还“慷慨”地从方才献舞的三对孪生美貌少女中挑了一对,让庆忌带回去侍寝。   庆忌知道季孙意如这番举动只是对他放心不下,怕他再去知会叔孙玉,名为款待,实为监视,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只不过对那两个娇滴滴的少女,他却以一路奔波而来,已然劳乏不堪,且君子不夺人所好的理由推却了,本来就觉得有些肉痛的季孙意如因之对他更生好感。   双方起身,酒席一散,醉意朦胧的庆忌便由英淘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去客舍宿下。同样醉态可掬的季孙意如也让侍妾搀扶着,迎风欲倒地走到廊下,眼看着庆忌离去,却突然推推开自己的侍妾,眼神也变得清明起来。随着他的吩咐,一直候在府上的阳虎匆匆赶来听命,季孙意如脸上醉意尽去,沉静地吩咐道:“着人盯着庆忌的客舍,在老夫明日上朝之前,就是一只耗子,也不许从客舍中溜出去。”   阳虎一听,便知庆忌已然说服了季孙意如,连忙领命道:“主公放心,卑下这就去安排人手,今夜咱们的客舍一定是天罗地网,进出两难。”   季孙意如微一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夜色渐深,月光朦胧,蟋蟀叫声连成一片,白天的暑气尽去,天色渐渐有了些凉意。庆忌所住的这处房舍十分优雅,三面环水,只有一面连着一个院子。这处清凉洞天在夏日晚上,徐风一吹,的确凉快,但是季孙意如把庆忌安排在这儿,主要目的当然还是为了便于监视。很晚了,夜色树影中有无数目光注视着,客舍中始终没有动静。   此时,两名扮成普通家人装束的武士从一处客栈中走了出来,他们对自己的使命并不明白内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一丝不苟地执行。两个满嘴酒气,仿佛刚自女闾欢场归来,摇摇晃晃地向叔孙玉的府邸赶去。   他们是陪同叔孙摇光去了费城的两名心腹家将,庆忌赶回曲阜时,便向叔孙摇光要来两名心腹家人,命他们自驾马车赶回曲阜,在这家客栈住下等他消息。这两人比庆忌晚得多,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时候才赶到曲阜的,饶是如此,一路飞车疾行,也颠得他们七晕八素,脚下象踩在风浪中的舢板上,不需要刻意去装,还真象两个醉汉。   两人轻车熟路,大摇大摆地到了叔孙府,拍门而入,拥着开门人的肩膀大声说笑着走了进去,暗中监视的季氏家人见了他们与开门的叔孙府家将谈笑熟络的模样,丝毫不以为意。叔孙氏的府邸里住着的没有三千人也有两千八,每日进进出出的极多,他们需要注意的只是生面孔和动向可疑的人而已。   叔孙玉已然睡下了,但是这两个人进入不久,后宅深处一间房屋便亮起了灯光。叔孙玉披衣坐在席上,神色肃然,面前跪坐着两个武士,正是刚刚回到府中的那两员家将。   叔孙玉披发而坐,灯光下,目光明亮如亮,鼻直口端,面色如玉,虽已过不惑之年,仍然是个美风姿的男子。他向面前两人凝神问道:“这是庆忌的吩咐?”   “是!”一名家将恭谨地道:“小姐吩咐小人一切听从庆忌公子安排,叫我们一切听他吩咐。小姐还说,如果主公起了疑心,向我等问起,便代她回话,请主公务必相信庆忌的话,他是绝不会陷害主公的。”   叔孙玉冷哼一声,脸上的神情有点怪异。他倒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只是自己最为呵护宠爱的掌上明珠还没嫁出去就这样帮着一个男人说话,做父亲的心中终究有些不是滋味。   那员家将又道:“庆忌公子见了我们便吩咐,让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回曲阜,务必在今日日落之前赶到,在鲁脍居对面的那家客舍住下等他消息。庆忌公子吩咐说,如果初月升空,还不见他来找我们,那便换上寻常衣服,在不以人注意的情况下回来面见主公,将这封密信呈上。”   那名家将说着,自腰带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卷帛书,双手呈与叔孙玉。另一名家将便去旁边几案上移来灯火,擎在手中为他照明。叔孙玉缓缓打开帛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灯光下,他脸上的神情始终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是眼神时而发亮、时而困惑,最后整封密信看完,他带着讶然的表情坐在那儿,手指缓缓收紧,将那封帛书一点点团紧,攥进掌心,然后微微阖上了双目。   两员家将不敢惊了主公,各自屏息等待着……   许久许久,灯火啪地发出一声微响,叔孙玉睁开眼睛,微笑道:“好了,你们两个下去休息吧。这一趟差使,不得让任何人知道。”   两员家将应声退下,叔孙玉想了想,把手伸到灯火上方缓缓张开,手中一张帛书张了开来,正落在灯火上,帛布迅速引燃,快烧到手指的时候叔孙玉抖手一甩,将帛书扔到一边,眼看着它烧成灰烬,然后双眉一扬,说道:“来人,速唤休俦来见我!”   ※※※   天亮了,公卿大夫们打起精神进入宫城。   这些天来天天互相攻伐,到如今能想到的理由双方已经全都想过了,每天只是翻来覆去的打嘴仗而已,不只旁人看得无趣,就是他们自己都觉得无趣之极,然而日子还得继续过,嘴仗还得继续打,这就是他们的职责。   正当公卿大夫们正要继续开战的时候,宫中寺人高声宣布“叔孙大夫到~~”   这一声喊,令得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事先毫不知情的叔孙一派的大夫们也有些讶然。这几天真正能决定鲁国事务的三桓家主全都退居到了幕后,权柄仅次于三桓的阳虎在朝堂上也是装聋作哑,坐看双方大夫唇枪舌剑地斗来斗去,始终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这种僵局还要维持到什么时候。   今天叔孙玉突然出现,说明这僵持的局面将要发生一些新的变化。众大夫都来了精神,待叔孙玉进了大殿,众大夫依职阶高低上前见礼,叔孙玉目光一扫,还未及对自己亲近的大夫们说点什么,寺人又高声喊道:“季孙大夫到……”   一直称病在床,不来朝堂的季孙意如也到了,众大夫闻言顿时大哗,叔孙玉心中一动,暗道:“果然来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转过身去,看着正缓缓走入朝堂的季孙意如,两人目光一碰,如同刀剑相交,好似一簇无形的火花冒了出来。那些中立派的大人们暗自兴奋地攥紧了拳头:“今天有好戏看了!”   季孙意如与叔孙玉四目相对,缓缓走向对方面前,敛袖行礼,正要寒喧几句,门口的寺人再度高喊:“孟孙大夫到~~”   话音未落,身材瘦削,却性如烈火的孟孙子渊已一阵风似的卷进了大厅。孟孙子渊是一早接到叔孙玉通报才赶来的,他和叔孙世家,终究是同进同退的盟友。叔孙玉刚刚提出新君人选时,他因为负气而选择了做壁上观,季孙意如见有机可趁还曾登门拜访想要把他拉拢到自己一边。   但是孟孙子渊虽然多勇少谋,却也明白季孙氏家的实力经过季武子、季孙意如父子两辈的苦心经营,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他如果依附了季孙意如,那么叔孙玉只要一倒台,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是以根本不肯与季孙意如结盟。季孙意如走后,他还把季孙意如来访的情况通报了叔孙玉。两人之间虽有嫌隙,但是在关系到整个权力架构的大事上仍能默契配合。   三桓家主寒喧一番,各自站到朝堂最前方,在叔孙玉的示意下,他这一派的大夫们老调重谈,再度谈起了立姬宋为新君的理由,其理由不外乎是姬宋少年老成,天纵英明,知百姓疾苦,习万卷诗书,如若为君,方是有为的国君的那些场面话。   季孙意如手下的大夫们不曾得到他的指示,纷纷拿眼去看他,却见季孙意如双手拱袖,眼皮低垂,仿佛睡着了一般不言不动,一时不明他的用意,只好按他原来的吩咐上前反驳。   双方大夫们因为自己的主子就在面前,所以辩得格外起劲,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就算气极了骂人,也会把“他妈的”这种口头语换成“他母亲的”这类斯文话,尽显守礼君子本色,一时间朝堂上沸沸扬扬,好似墟市货场一般热闹。   叔孙玉和孟孙子渊一言不发,和季孙意如一样,双手拱袖,俨然泥雕木塑一般立在堂上,只是叔孙玉的眼角却一直睨着季孙意如的一举一动,目光微微闪动,让人难以明了他的意思。   “唉!”   轻轻的一声叹息,正在竭力表演的双方大夫立时住口,纷纷转首望向那个发出叹息的人,方才还吵得几欲掀了房顶的朝堂上顿时寂然一片。   叔孙玉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嫉妒、羡慕的光:到了今天,季孙意如竟仍有如此威风!   季孙意如有气无力地张开眼皮,慢吞吞地四下扫了一眼,缓缓说道:“姬峦也罢,姬宋也罢,都是我国先君血脉,我等在此议立新君,并无一丝半点私心,全是为我鲁国社稷和万千庶民着想。其实,若按定规,我们当立庶长子姬峦,这是毫无疑问的。”   群臣鸦雀无声,叔孙玉神色微动,但并未发作,反而将手藏在大袖下,轻轻扯了扯孟孙子渊,制止他的蠢动。孟孙子渊睨了他一眼,沉着脸色没有作声。   但是他的举动已被季孙意如看在眼里,季孙意如转首看向他,问道:“孟孙大夫,你对这择立新君,有何见解?”   他这样一问,孟孙子渊再无缩头之理,便踏前一步,昂然道:“诸位大夫都知道,我鲁国与齐国时和时战,齐国强大于我鲁国,有此蛮横近邻,若我鲁国不知自强,必然时时受其欺辱。再说吴国,吴国本一南蛮小国,现如今也敢对我鲁国耀武扬威,是可忍孰不可忍!内中原因何在?全因我鲁国一盘散沙,各自为政。   我们需要一位有为的国君,才能使我鲁国强大起来。是以,这选择新君,是否长子,是否合乎礼法便不是第一要务。事急从权,为鲁国计,为鲁国万民计,我们应该推选一位有为的公子来继任国君之位。姬峦公子是先君庶长子,但资质秉性,皆不如姬宋公子多矣。因此,老夫以为,应该议立姬宋公子为国君。老夫出自一片公心,还请诸公理解。”   季孙意如微微一笑,目光微微一扫在场群臣,忽然斩钉截铁地道:“孟孙大夫所言字字珠玑,句句真言,老夫深表赞同。老夫以为,当立姬宋!”   这句话一出口,满堂公卿顿时目瞪口呆。赞成拥立姬宋的固然不敢置信,在他授意下反对拥立姬宋的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偌大的朝堂上,便是掉落一根针都听得到。   季孙意如扭头看向叔孙玉,微笑着问道“叔孙大夫以为如何?”   ※※※   姬宋公子府。   姬宋的住处是一幢三进院落的住宅,大小和季孙意如曾经用来接待庆忌的别院差不多。按照公子的礼制,他配备了十二名随从武士,阖府上下,除了这十二名武士,只有两个门子,四个院子,四名侍女,再加上两个伙夫。做为一名公子,他的府邸和服侍的人数寒酸了点儿,不过想想连鲁国国君都要逃到齐国寄人篱下,他不但没有受人暗害,尚能有如此待遇,其实也很不错了。   姬宋公子府上,包括其他所有鲁君公子的府上,平素是绝对无人往来的,门前冷落车马稀。公卿大夫们惮于三桓的势力,谁也不会私下与他们交往,三桓世家也只有在重大节日时才象征性地派人上门问候一下,随手送点东西。   姬宋急匆匆赶回曲阜后,先打听了一下如今的情形,得知叔孙大夫竟然拥立他为新君,一时又惊又喜。要知他虽及不可待地赶回曲阜,其实只是怀着一个朦胧的梦想,他的父亲所遗子嗣并不少,无论从哪方面判断都不可能排上他,想不到如今竟是喜从天降。   但是这一来他反而更加患得患失起来。要是本来没有希望也就罢了,现在给了他希望,但是季孙意如拥立的却是他的兄长姬峦,季孙意如不但是鲁国最有权势的人,而且父亲无嫡子,庶子之中姬峦为首,立他为君也合情合理,一时间姬宋在府上每天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天天派勇士冉猛到宫城外打探消息。朝堂上吵了这许多天,他也跟着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最是念念不忘的小艾姑娘暂时也被他抛到脑后了。   现如今他已被季孙意如当成弃子,只能抱紧叔孙玉的大腿,他本来是想去探望叔孙玉,探探口风,表表忠心,拉近一下感情的。可是未曾被叔孙玉提名为新君人选时他还好登门拜见,此时再去太过惹人注目,所以只能待在府上,竟是束手无策。   然而今日一早朝会,他刚刚打发了冉猛再去探听消息,老门子便急匆匆跑进来禀报:“公子,叔孙大夫府上休管事前来求见。”   姬宋刚刚端起碗来正要吃饭,一听这话急忙摞下饭碗跳了起来,连声到:“快请,快快有请。”   休俦被请入厅中,姬宋满面春风,全无公子架子,也不理休俦只是叔孙府的家奴管事,请他以客礼上坐。休俦向他徐徐说出一番话来,姬宋听了顿时大喜若狂。   叔孙玉派休俦到姬宋府上,便是他的谨慎之计了。庆忌昨日的帛书中说的明白,他将快马回京,说服季孙意如拥护立姬宋为君。若是至晚不来见他安排在客栈的这两名家将,便意味着他已说服季孙意如,请叔孙大夫提前知会姬宋公子,把这拥立新君的功劳先占实了。否则这新君一立,回头姬宋得知了朝堂上季孙意如改了主意,一锤定音的话,未必就不会心向季孙意如。   叔孙玉因着女儿的关系,便已信了七成,再者说他纵然派人来知会姬宋一声,回头朝堂上季孙意如并未象庆忌说的那般表示拥戴,他也没有什么损失,姬宋还敢到处张扬,说叔孙大夫欺骗了他不成?   是以叔孙玉便依庆忌之计,上朝的时候派了家中管事到姬宋府上,向他透露说,叔孙大夫今日会在朝中竭尽所能,说服群臣,拥立他为新君,请他在家中宽心等候,好消息一旦传来,便为他筹备登基之事。   这番话说的语气十分笃定,虽然说的是今日要亲自上朝为他争取,但是潜台词却是告诉他成功失败皆在今日。这样一来,如果成功,就算日后姬宋知道季孙意如在朝堂上说过拥立他的话,也会认为是叔孙玉在幕后出了大力,这样就等于牢牢地拴住了姬宋,与他结成了同盟。   姬宋听了这样的话,多日的煎熬等待今日便见分晓,他心中如何不喜?   ※※※   季孙意如得意洋洋地回到了季府,今天,他终于重享了昔日的权威和德望。在朝堂上他一言立君,镇住了群臣,朝会一散,赶来逢迎拍马的公卿大夫把他围得水泄不通,那种威风……,大丈夫真是不可一日无权啊。   再想到新君登位后,因为是自己全力支持才立他为君,必然向自己示好,对自己言听计从。到那时自己虽无鲁国执政之名,却掌鲁国执政之实,仍然稳稳地压在叔孟两家之上,不禁眉开眼笑。   回到府邸之后,季孙意如心中大悦,想起成就他这番美事的第一功臣乃是庆忌,便向府上心腹家人问道:“庆忌公子呢,还在客舍休息吗?”   那家人回禀道:“方才去看,庆忌公子因昨夜醉酒,仍然高卧不起。大人您要见他?小的再去促请一下。”   “不急不急”,季孙意如笑眯眯地道:“庆忌公子一路劳顿,又喝多了酒,让他多歇息一下吧。阳虎呢,叫他来见我。”   阳虎亲自守了庆忌一夜,也不见庆忌有什么异动,直到天明,他才换了拨人在明处监视,自己回房歇息,这时一个盹还没打完,便被人唤醒,急急赶来见季孙意如。   季孙意如满面春风地吩咐道:“阳虎,马上备一份厚礼,把老夫平素把玩的那柄紫玉如意也带上,送去姬宋公子府上,就说是老夫恭祝公子荣登君位的贺礼。待登基礼制定下,老夫再按谒见新君之礼去见他。”   阳虎喜动颜色,忙道:“主公,大计已成?”   季孙意如得意地一抛胡须,哈哈大笑道:“非也,是大计得售。阳虎啊,你是不知,老夫突然改口拥立姬宋的时候,不止满朝公卿目瞪口呆,便是叔孙玉和孟孙子渊,那脸上的表情也精采的很。哈哈哈……”   阳虎也陪着笑了起来,他耐着性子恭维了一番,哄得季孙意如心花怒放,这才请辞出来,备下一份厚礼直奔姬宋府邸……   庆忌故意装作酒醉沉睡至午方起,等他梳洗完毕随意用了些膳食,施施然地到了前厅,正看到季孙意如坐在堂上欣赏着舞乐开怀畅饮,看见他来,季孙意如起身相迎,让他入座,然后将今日朝堂上的事向他述说一遍,说到开心处便哈哈大笑。   两人正说着,阳虎回来覆命,季孙意如忙屏退左右问他详情,庆忌不好探听这些事情,寻个理由也退了出去,在庭中藤萝雅苑里游赏风景。   厅中,阳虎向季孙意如禀告道:“主公,卑下已将礼物送到姬宋公子府中,姬宋公子见了主公的厚礼,神色之间十分感激,再三嘱咐小人向主公表示他的谢意。仓促之下,他来不及备下礼物,便解下腰间玉佩,让小人持回,作为姬宋公子给主公的回礼呢。”   “哦?快快拿来。”季孙意如接过姬宋的玉佩看了几眼,满意地捋须笑道:“很好,这姬宋倒也识相,晓得只有老夫,才是他靠得上的大树,哈哈……”   阳虎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道:“主公,阳虎去时……看到叔孙大人府上的人也去了。”   “哦?”季孙意如一怔,失笑道:“叔孙玉这头小狐狸动作倒快,他也是派人去送贺礼的?”   阳虎道:“是,”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叔孙大人给姬宋公子送去一份厚礼,而且还着人请了孔丘去,说他博学知礼,请他教授姬宋公子登基为君时的诸种礼仪。”   季孙意如听了却不在意:“嘿!叔孙玉以为这样便能把姬宋拉拢过去么,不必理会他,把监视叔孟两家的人都撤回来吧。你为老夫准备一下,明日朝议,就要择选吉日使新君登基了,一些必要的礼仪都要议定一下,可是那些繁文缛节老夫记得也不甚清楚了。”   孔丘先由展获介绍来投季氏,如今又受了叔孙氏的请托,阳虎本以为把这事说出来会令季孙意如对孔丘大生厌感,不想季孙意如正满心欢喜,象孔丘这样的人物原不放在他心上,哪会为了他大动干戈。   阳虎暗自失望,只得拱手退了下去。   阳虎走出客厅,一眼瞧见庆忌在亭中徘徊,想起心中气闷之事,便走过去。庆忌见他过来,微笑道:“虎兄,大事已成,为何闷闷不乐?”   阳虎恨声道:“我等绞尽脑汁,费尽心机,不想却便宜了孔丘那厮,孔丘匹夫,不屑阳虎,阳虎正欲好生整治于他,如今他攀上了我鲁国国君,倒是不好下手,阳虎怎肯甘心?”   庆忌愕然道:“孔丘?此事与孔丘有什么关系?”   阳虎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庆忌失笑道:“虎兄何必在意这样的小事。孔丘去见姬宋公子,不过是教授登基为君的礼仪罢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阳虎冷哼一声道:“那孔丘又不是一截蠢笨的木头,他想做官都快想疯了,如今有机会接触未来的鲁国国君,他会不善加利用机会,卖弄他的学问,兜售他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取悦诸侯的理论?阳虎去见姬宋公子时,孔丘正在堂上与姬宋公子对坐,竭力吹嘘他的从政主张,哄得姬宋公子欢喜不禁,几乎当场便要拜他为太傅,奶奶的,让这蠢物一步登天,爬到阳虎头上,那真是气都要气死了。”   庆忌听得无言以对,从心底里说,他敬的是孔丘,但是他的大事,依赖的却是象阳虎这样有野心的实权派人物,利之所在,他是无法站在孔丘一边的,但是阳虎这样说,他也不能随声符合。   庆忌好生安慰了一番,阳虎听到“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话,脸上颜色这才好些,拱手道:“多谢公子劝慰,我家主公还在堂上要见公子,公子这便请过去吧。”   庆忌听了忙道:“好,费城那边事务繁忙,庆忌得早些赶回去。立君之事尘埃落定,新君登基后便当以君王之名使三桓合力发兵,这件事意义重大,不但涉及庆忌的事情、涉及季孙大人的财赋收入,而且更是向天下表明三桓拥立新君的团结一致,庆忌这便去见过季孙大人,回头还请虎兄在季孙大人面前多加说和,至于虎兄在拥立新君中所起的作用……”   阳虎展颜一笑道:“这个么,公子倒是不方便出面。公子放心好了,阳虎自有手段,让姬宋公子知道阳虎对他助益之大。”   “好,既如此,庆忌便放心了。”庆忌拱拱手,向大厅中走去,一丝得意的微笑,不经意地挂在了他的脸上。   他在给叔孙玉的密信中,不止要他先行知会姬宋,把这立君之功抢下来。还让他把消息暗中知晓需要拉拢的朝中大臣,这样一来,只要新君一立,虽然是季孙意如发话,这些人也会认为是叔孙玉在暗中起了作用,自然投效叔孙玉一方。   庆忌信中这么写,是为了让叔孙玉觉得他是一心为自己打算,其实以庆忌这些日子对三桓的了解,就知道这叔孙玉谨慎有余,魄力不足。一个生性多疑的人,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是不会做出授人把柄的事的,他料定叔孙玉绝不会真的事先通知那些公卿大夫。   如此一来,待他发现季孙意如果然被他说服,再想拉拢人心就办不到了。这样一来,那些墙头草必然倒向季孙意如一方,而鲁国新君姬宋则必然亲近叔孙玉一方,因之那些中间派、忠君派的公卿大夫们,便也等若和叔孙玉建立了联盟。   这股力量不容小觑,何况鲁国国君有自己的邑田和公室军队,先君姬稠兵败逃奔齐国后,这些邑田和公室军队都由三桓代管了,如今新君登基,这些邑田、邑户和公室军队就得交还国君,以前的国君面对三桓独力难撑,如今的国君把自己的实力与叔孟结成联盟,却足以与日益坐大的季孙意如抗衡。   如果说原来的三桓世家是一个平面的“铁三角”,那么这个铁三角中季氏那一头的份量是要重一些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翘翘板。现如今在他们头上多了一位鲁君,就成了一个金字塔形的三角体,他们的关系将变得更加稳固。   做为其中的领军人物,季氏与叔孟二氏互相牵制的力量加大,对政局的稳定大有帮助。同时这样一来,鲁国的势力结构将会更加复杂,作为与三方有着特殊利益关系的他来说,也更加的能够如鱼得水,庆忌如何不快意万分?   阳虎眼望庆忌进入大厅,想想那孔丘凭着一张破嘴,使些花言巧语,说些不实用的烂主张,竟能骑到他头上,成为鲁国太傅,实在难以容忍。可是如今鲁君新立,家主季孙意如都要做做样子,给鲁君一些面子,何况还有叔孙两家与国君同盟,如果姬宋真要立孔丘为太傅,位列三公之一,以他的身份也无法阻止。   阳虎越想越是不忿,思忖半晌,他忽地想起一个主意,自来能担当太傅者,必得德望隆重,是众望所归的道德君子、博学之士,得有领袖群士的大才能方能担任。孔丘自诩的是博古通今,才望出众,如果能在这上面想想办法,打压住他的气焰,就算姬宋还肯拜他为太傅,他还有脸去当么?   这样一想,阳虎便想起一个人来:少正卯。此人与孔丘一般,也是鲁国闻人,素以才思敏捷,博学多才著称,如能说服此人设坛讲学,再挑唆孔丘与他辩法,只要孔丘败得灰头土脸,那时……   阳虎想至此处转怒为喜,大笑三声,扬长去了。 第148章 新君甫立   春末夏初正是农新忙季节,因此这登基大典为不扰民,已宣布仅曲阜城一地进行筹办相关礼仪。这条命令,是即将登基的新君姬宋颁下的,这令关注农事的公卿大夫以及庶民百姓们对这位新君很是感激,国君知民间疾苦、能体恤百姓万民,自然是国家之福。   今日是举办新君临朝登基大典的日子,满朝公卿又得到新君姬宋的第二道旨意,因天气炎热,特令满朝公卿可着轻纱袍服,不必穿着内外至少五层的厚厚的素绸朝服,这令更多官吏对新君大生好感。   本来新君尚未登基,是无权行使国君权力的,然而这两条命令所牵涉的问题,又不是作臣子的能够决定的,而且事涉登基典仪的简陋与隆重,也只有新君才有发言权。而且这两道命令姬宋事先都曾派人先往三桓世家府上征询了意见,谋求了司徒、司空、司马三卿的意见,并无僭越失礼之处,反显出新君仁厚爱民、关心众卿的情意,做得非常漂亮。   因此来自曲阜各阶层的赞誉声不绝于耳,本来对此还有些忐忑的姬宋得到门下亲信家将传回来的公卿庶民的反响,心中既乐且安。这两道命令的发布,全部来自于他刚刚结识的孔丘的建议,因此他对孔丘更加器重。   旭日东升,鲁国群臣登上飞云台,曲阜城中主道、姬宋公子府至宫城的主要大道,全部封锁,数千士卒林立于街道两侧屏隔行人,宫城飞云台下一百乘战车、五百名士卒,排开了仪仗,飞熊、飞蛇等各种战旗高高扬起,飞云台上高举一杆鲁字大旗。   接迎姬宋公子登基的国君卫队回来了,宫门大开,众大夫一阵骚动,纷纷翘首望去,只见卫队前方是投殳的勇士开道,即所谓‘旅贲以先驱’,今日执殳的武士所拿的殳都是青铜圆筒套头、无锋刃的仪仗性礼节兵器。   随后是执斧钺戈戟的武士,再其后便是旗阵,后面是四匹马牵引的辇车。马是白马,宫中有专司马匹管理的牧御,根据马的毛色、体型及能力将马分为六种,即种马(繁殖用)、戎马(军用)、齐马(祭祀仪仗用)、道马(驿传用)、田马(田猎用)、驽马(宫中杂役用),此时四匹纯色马即为齐马。   当时,天下诸候已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出行或重大礼仪时行天子仪仗的比比皆是,排场一个比一个大,唯有鲁国仍严格执行周礼,国君以四马为前驱。同时,按照天子、同姓诸侯、异姓诸侯、边地诸侯、藩国诸侯五种不同身份者辇车应分别以玉、金、革、象、木五种不同装饰物的规矩,装饰了金饰。   车停,姬宋被请下辇车,前方十六名卿士引路,后边是身着朝服的九卿陪同,缓缓迈步登台。九卿皆穿朝服,外束甲胄,头戴轻盔,肩挎弓、手执矛,全副披挂为国君护卫。众公卿平时面见国君是不行跪拜大礼的,唯有此刻例外,姬宋一登飞云台,满朝公卿便忽啦啦跪了一地。   姬宋还是头一次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脸庞上顿时涌起一阵潮红,有些局促、有些紧张,他的步子稍缓了缓,想要停下来向群臣还礼。但他不知这样做合不合乎礼节,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向前方执礼的卿士们望去。   十六名卿士双双前行,最后两位中左侧那人身材异常高大,正是孔丘。他此时也正悄悄回头,姬宋向他望来,他立刻明白了姬宋的意思,于是微一摇头,举步前行。姬宋方才明白,于是微微顿住的步子继续向前迈去,就在匍匐的群臣恭迎下进了宫城的大门。   群臣起身,仍在飞云台上等候,待姬宋进了宫中,在大殿正前方的高坛上坐定,寺人到宫门口传旨,于是左右宫门打开,在宫中司礼官的导引下,公卿大夫们分列左右,有爵无职者自左门入,有爵有职者自右门入,直趋正殿高坛,朝拜新君。   此时姬宋已经在宫中侍女们的服侍下,在团扇屏风的遮掩下换上了国君的袍服,华夏衣裳有十二章,十二章即十二章花纹图案,分别为日、月、星、山、龙、凤、藻、火、粉、米、黼、黻。天子之服十二种图案都全,诸侯之服用龙以下八种图案。   穿着这隆重的袍服,姬宋紧张得满头大汗,掌心里都沁出水来,他口干舌燥地坐在高坛上,默默背诵着孔丘为他拟好的说辞。眼看着满朝公卿自左右鱼贯而入,心中一吓,本来背得流利的说辞顿时忘去一半,姬宋越发紧张,趁人不备,便自大袖中悄悄抽出一条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帛书,仔仔细细又看一遍,嘴里念念有词,默默背诵。   满朝公卿在台下站定,并不知他在坛上正在背功课,眼见新君端坐台上,虽因天热满头大汗,脸色也憋的通红,但神色肃然,双目微垂,直视满朝公卿如无物,如此镇静淡然,确有君主风采,不由为之折服。   沐、斋、坛、祭诸种礼仪,受了群臣朝拜后,新君要还礼,随后便要执行君主登基后的首要职责,率领群臣祭拜宗庙、祭拜社稷,要赐胙肉……,虽然姬宋的登基大典已经减去了许多繁文褥节,仍要忙碌大半天。   诸般礼仪终于一一执行完毕,向群臣分赐了胙肉,一身大汗的姬宋回到了宫城,站在宽敞华丽的宫殿上,看着四下虾子般弯着腰侍立的寺人,再看看身边容颜俏丽的几个宫女,姬宋犹如还在一场美梦中:从今天起,我就是鲁国的君主了?   “国君,今日登基礼仪已毕,孔丘也当告辞退下了。”姬宋还在发怔,孔丘闪身出来,向他施了一礼。   一见孔丘,姬宋心中喜悦,连忙说道:“夫子来的正好,今日若非夫子,寡人定然手足无措。多亏了夫子提点,才不致令寡人出丑。古人说,国家有贤人不用,乃国君的过失。夫子才学出众,品德高尚,正是我鲁国贤人,寡人正想,安排个什么职务,能使夫子常在寡人身边,辅佐寡人治理国家呢。”   孔丘谢道:“孔丘乃一介寒微士子,蒙国君青睐,不胜惶恐。然国君近旁,皆为重臣。孔丘寸功不曾立,不敢受赐要职。”   姬宋笑道:“这个事,夫子不必辞谢,待寡人想到了合适的职位再说。说到国事,明日寡人就要临朝听政,可是现在心中却一片茫然,夫子可以教我吗?”   孔丘微笑道:“政者、正也,君行端正,臣下便会竭力服从。国君只要善待群臣,爱惜百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国家何愁不能兴旺?”   姬宋茫然道:“夫子说的有理,但……具体下来,寡人应该怎样做?”   孔丘道:“治理国家,非一时一日之功,急躁不得。国君甫登大位,难免有些失措茫然,然国君甫登大位,要紧的是稳定民心,至于大政方略,不急于此刻。国君天性淳良,少年聪颖,待熟悉了国事,何愁不能治理得好?今日忙碌一天,国君也劳乏了,还请早些歇息。孔后不便在宫中久耽,这就告辞了。”   “呃……好。”姬宋下意识地回了一礼,眼见孔丘拱手而退,心中忽地灵光一闪,脱口道:“夫子且慢,不知夫子现居何处?”   孔丘一揖道:“孔丘现在城中租居了一处小院,倒也清静雅致,不知国君何以问起?”   姬宋欣然道:“是租居的房舍吗?那怎么成。寡人现在进了宫,我那处院子已闲置了下来,就送与夫子吧。”   孔丘吃了一惊,连连摆手道:“那如何使得?”   姬宋笑道:“如何使不得。”他目光一转,瞧见旁边两个俏婢,便道:“夫子一人在曲阜,身边没个人照应可不成,这两个女子,寡人也赐了给你,照料起居,侍奉枕席,寡人一片心意,夫子不必客气了。”   接受姬宋住过的院子,孔丘有些不安,至于赠送两个侍婢,乃是士族间司空见惯的事,反不如国君住过的房子显得情意隆重,孔丘见姬宋盛意拳拳,便也拱手谢了。   姬宋少年心性,性子急,立即命寺人准备车子,将那两个赐给孔丘的俏婢送到他原来的院子,孔丘称谢辞去。   姬宋满意地一笑,心想:“这就是善待臣子了,我赐你居处,赐你美人,还愁你不竭尽忠诚为我效命?”   一想到美人,他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慧黠可爱的少女形象,心头顿时一热:“小艾,你原来不愿与我来往,如今我已成为鲁国国君,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冉猛,冉猛!”姬宋一想到她,立即迫不及待地叫道。   冉猛是他府上家将,对他素来忠诚,如今他做了国君,冉猛顺理成章地成了宫廷卫队将领。冉猛闻召,急急走入,姬宋把他唤到近前,低声吩咐道:“冉猛,速遣几个机灵些的人,往费城一带寻访小艾姑娘下落,请她来都城相见。”   冉猛一怔道:“国君,如今您的身份大有不同,何必再看小艾姑娘脸色?不如直接向季孙意如大夫提出来,难道季孙大夫会拒绝与国君结下姻亲的好事吗?”   姬宋只想自己现如今是鲁国国君,季孙小蛮听说了他如今身份,断不会再拒绝他的爱意。若是先行通过季孙意如强行确定了婚事,反失了许多情趣,于是笑着摆手道:“你且派人去寻她,若得这美人儿点头,寡人再去向季孙意如大夫求亲,那才可意称心。”   “是!”冉猛听命退下,姬宋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正要脱下那身隆重袍服,换身轻便衣裳,寺人匆匆跑来禀报:“国君,季孙意如大夫求见。”   姬宋吃了一惊,他如今虽贵为国君,对这位当朝最有权力的季孙意如仍有七分惧意,一听他来,姬宋不免有些慌张,可是眼下身边无人可问计,只得硬着头皮道:“快快请他进来。”   片刻功夫,季孙意如已听宣行来。大殿上,三门洞开,因为今天是新君登基的大喜日子,所来祭奠先君的素色丝绸已经摘去,换了红色丝绸挽挂,显得一堂喜气。   季孙意如昂然走来,自中门而入,中门是国君所走的门,按照礼节,他该走侧门才是。姬宋心慌意乱,未曾注意这些礼节,即便注意到了,他也没有胆量责斥季孙意如失礼。   季孙意如到了殿上,双目向姬宋微微一扫,姬宋心中便觉一震,不自觉地便从席上站了起来。季孙意如微微一笑,拱手道:“季孙意如参见国君。”   “啊,司徒大人少礼,请坐。”季宋急忙请他就坐,又着人送上蜜饯水果和美酒,然后捧爵敬他一杯,小心地问道:“不知司徒大人此刻进见,可有……可有什么要事么?”   季孙意如并不举杯,肃然说道:“正是,国君,季孙意如收到秘密消息,大盗展跖盘踞蒙山苍霞岭,招兵买马、积蓄钱粮,不日就要作反了!”   姬宋听罢吓了一跳,那手一颤,半爵美酒便泼到了席上:“什……什么?展跖要造反?” 第149章 飞狐谷   “公子,姬宋已召三桓入宫议事,我们不等确切消息了吗?”   马车行在林荫道下,车上,庆忌坐在柔软舒适的褥垫上,前边英淘驾驭着马车。虽说骑马更快些,但是长途奔跑太过辛苦,这回程两人就不必骑马而行了。   庆忌道:“不必了,议定下来,怎么也得三两日功夫。如果季孙意如还是办不成此事,我留在曲阜也没有用处。不过依我看来,成功的希望至少有七成,鲁国没有君主时,三桓互别苗头,季孙意如想要三桓合力发兵去他的封邑除盗,那是绝不可能的,季孙意如奈何不了他们。   然而现在他们头上多了一位君主,虽然这位君主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毕竟是名义上的鲁国君主,又是刚刚登基,三桓一向与忠臣义士自居,就算是做给世人看吧,这新君登基后的第一桩大事,他们也得做做样子,随声附和。   何况,叔孟两家自认为对姬宋有拥立之功,他们要想拉近与姬宋的关系,面对这件大事,就得做出一副姿态,让姬宋觉得他们是拥戴国君的,否则他们费尽了心机,最后不是把姬宋推到了季孙意如一方?   再者说,展跖如果造反,与三桓皆有不利,原来他们是存了季氏争风,看季氏笑话的心理。如今他们既想在世人面前有所表现,又想拉拢新君站在他们一边,那这兵,便不发也得发了。”   英淘叹道:“公子说的是,这样一想,英淘也觉得我们没有白费心思扶他姬宋上位。英淘原以为公子神勇当世无双,实未料到……”   “实未料到庆忌不止一身武勇,而且还颇具智谋,是吗?”庆忌接口,哈哈大笑,又问:“你还打听到些什么消息?”   英淘笑着说道:“别的么,倒是没有了。哦,对了,姬宋把他住过的宅子送给了孔丘,还赐了两个俏丽的宫女给他做侍妾,人们都说,新君如此礼遇,是要重用孔丘了呢。”   “这也没甚么稀奇,他刚刚做了国君,全无自己的班底根基,当然要扶持一班人为他所用。嗯……还送了美妾给孔丘?孔夫子此时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美人在抱,今晚一定龙马精神,快活似神仙了,哈哈……”   “圣人远于情”,庆忌一直认为这是一句臭不可闻的屁话。自汉以后,经学家们把孔丘吹捧为神,好象他全无世俗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其实在庆忌看来,孔丘怒也怒过,喜也喜过,悲也悲过,恨也恨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道德高尚、才学出众,他的学说对后世影响深远,但绝非因此,他就成了一个无情无欲的所谓圣人。   孔子是封建礼教的开山鼻祖,封建礼教的精华是三纲五常,其中男尊女卑是重要的一条,圣人学说毕竟也受时代限制,其中有精华也有糟粕。史学家们把孔子的八辈祖宗都考据清楚了,却不讲孔子有几个妻妾,连他妻子因为多嘴说了他几句没有本事,不能养家糊口就被休了的事也是一笔代过,对他尽量美化、神化,是伟人就一定得是完人,不是完人也得包装成完人的做法,庆忌很不以为然,所以拿他开起玩笑来也没有什么忌讳。   一辆马车急匆匆地从庆忌车旁驶过,扬起一路灰尘,英淘勒了勒马缰,让车速慢了些,以免一路吃土。庆忌看了一眼,那辆车子并无棚架,车中坐了几名武士,庆忌并未在意,随手将竹帘放了下来,舒展了一下身子,倚躺在位子上假寐,心神已飞回了费城飞狐谷。   他自然不会想到,方才经过的这辆车,竟是鲁国新君姬宋派去寻找季孙小蛮的,而季孙小蛮此刻正在飞狐谷中……   ※※※   飞狐谷中工地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因为有山谷口的天然墙壁为屏障,其余部分多以木料夹夯实的泥土建造,因此建筑速度飞快,一座雄城已经初具规模。   叔孙摇光在几名工匠头目的陪同下正在谷中缓缓而行,听着他们解说一处处的规划设计。庆忌走后,她并未听从庆忌劝告留在季府,而是搬到了飞狐谷来,每日参予城池建设的处理。自她来后,成碧夫人对这座新城就不大关心了,而是每日会见自海滨盐场赶来拜见的各路管事,专心拟定统产统运统销的事宜来,所以这座飞狐城,尽管出钱出人的是成碧夫人,但是这些工匠头目们现在俨然把叔孙摇光当成了这座新城的负责人。   女舍旁不远处有十几座大灶坑,坑上架着大锅,灶下燃着熊熊烈火,女舍前面,则是一排排木架,上边挂着五颜六色的各式衣裳。   季孙小蛮站在一口锅前,微微扭着脸躲避锅上冒起的腾腾热气,双手拿着一根削得笔直的木棍,在锅里搅拌了一番,然后走到另一口锅旁照样施法,累得她满头大汗,泥一道土一道的小脸都成了黑红色。   “呼~~”最后一口大锅搅完,季孙小蛮把木棒往锅里一丢,双手扶膝直喘大气。真是命苦啊,当初混进这飞狐谷,本来是想抓住那个贱人和下人家奴通奸的证据,以便搞得她身败名裂,谁知道……   季孙小蛮抬起头,看看那些衣架上挂着的一片片刚洗完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被水泡得指肚都起了褶皱的双手,一时欲哭无泪:失算呐,真是太失算了,哪知道自己来了谷中做事,那贱人居然再不露面了,一打听,那个该死的阳斌居然被她派往异地办差了。想要走吧,又有些不甘心,就在这谷中暂时留了下来等待机会。   可……头两天还好,有当初招她为役的那个管事大叔照应,她手上的活计还不算重,可两天以后来了一个李寒李大管事,这个人太凶了,眼睛也锐利,一个闲人也用不得,所有的人都被他驱使得团团乱转。那么多的衣服……,她洗的;七口大锅的饭菜……,她煮的。堂堂季孙世家的正牌大小姐,被使唤到了这种地步,真是……   锅里煮的是麦粒、豆叶和野菜,顺风飘来一股气味,夹带着烟火气。季孙小蛮咳了几声,在心底里把李寒的八辈祖宗一通臭骂,捎带着对成碧夫人的恨意也更重了几分。她伸出小拳头,捶了捶迎风欲折的柳腰,拾起木棒正想挨口锅正搅拌一番,几个刚从山上伐了木头下山来的汉子拖着木料恰好从旁边走过。   一嗅锅中味道,一个汉子便苦着脸道:“又是这些东西呀,小艾姑娘,能不能换点花样啊,每天都吃这些东西,都快吃吐了。”   小艾回身,瞪眼道:“你想吃什么啊,我一个人忙活得过来吗?再说,还有什么啊?”   另一个年岁稍大的男人说道:“小艾姑娘,多少也该煮一回干饭,炖一锅菜食吧,总是饭菜搅在一起,咸了不香,淡了难以下咽,而且……那麦粒总是煮得不烂,吃下去胃疼啊。”   小艾一张小脸揪得跟包子似的:“大叔,我也不想啊,可是你看看,那边的衣服都是我洗的啊,每天早上爬起来就洗衣服,洗完衣服就煮饭,这么多人的伙食,我一个人忙不开,哪有功夫单独炖菜啊?麦粒煮不烂,也怪不了我啊,你嫌饭硬,那不要吃头一锅嘛。”   另一个汉子就讲:“你累,我们不累啊?那麦粒你也不淘一下,吃起来不是沙子就是土,都碜牙,还有那衣服,你洗完了我往身上一穿,嘿,那么大一块泥巴还在上边呢,你哪儿给洗啦?就是往水里泡湿了就给挂起来了。”   季孙小蛮一张脸有点黑了,跳起脚道:“我又不是你的女人,干吗要给你洗那么干净啊,为啥要给你把饭菜做那么香啊,本大小姐这么侍候你,你知足去吧。你要不满意,找李大管事多调几个人啊。”   “嘿嘿嘿……”,那汉子挤眉弄眼地笑起来:“你要真是我的女人,我还不舍得你这么劳累了呢,肯定每天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小艾姑娘,我还真没娶妻呢,你肯不肯嫁我呀?”   季孙小蛮噗哧一笑,睨着他道:“本姑娘肯嫁,你也得敢娶呀。”   那人把胸一挺,说道:“有啥不敢娶的,你要是应允,我二牛马上去央王婶向你家求亲。”   就在这时,叔孙摇光领着几个工匠头目走了过来,一见这情形喝道:“你们不做事,在这里干什么?”   季孙小蛮只在年幼时见过叔孙摇光几面,女大十八变,如今又是这种打扮,倒不怕她会认出来,但是一见她来,季孙小蛮还是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这几日的相处,那些工人们都知道这位叔孙大小姐比那位李大管事好说话,此时正好李寒正在四处山峰上督建瞭望台,不在大小姐身边,便七嘴八舌向她诉了一番苦,叔孙摇光看看那几排木架上晾着的衣服,再看看那七口热气蒸腾的大锅,秀眉微微一蹙:“李寒怎么做事的,这么多活计只让一个人做。”   她看看季孙小蛮单薄的身子,有些怜悯地道:“小姑娘,也真是难为了你。回头我便让李寒再拨几个人来,把饭菜做得可口一些”   其实季孙小蛮比她小不了几岁,但叔孙摇光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裳,她却是一身近似男装的破烂衣服,看起来就象个没长大的童子了。   季孙小蛮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旁边一个工匠头目呵斥道:“不懂规矩,还不谢过大小姐。”   季孙小蛮身份不比叔孙摇光低,本不想向她行礼,这时被人呵斥,又怕被人识破身份,只得勉强施了一礼,嘟囔道:“再加两个人,怕也不能令他们满意。人太多了,饭菜分开煮,耗时更久,还得再砌七八个大灶坑才成。”   “哈哈,这有何难?给我两天功夫,这些问题我来解决。”   听了这句话,季孙小蛮和叔孙摇光身子同时一震,四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说话的人。叔孙摇光已失声叫道:“庆……,原来是阳管事,你回来了。”   “是,阳斌回来了,见过叔孙小姐。”庆忌向前,向叔孙摇光揖了一礼,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叔孙摇光脸蛋有些红润起来:“阳管事回来的正好,这几日新城建筑,正有些事要与你商量,你随我来。”   “是!”庆忌应了一声,随在她后边走去。叔孙摇光满心欢喜地走在前面,强自克制着不去回头看他,但是悠长的双腿迈动,蛮腰款摆,于庄重之余,却不禁带出了几分诱人的媚意,那自然是给身后的心上人看的。   几个工匠头目见那几个伐木工人还站在那儿,便训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干活,再敢偷懒,小心扣了你们的工钱。”   季孙小蛮望着庆忌的背影,心头一阵兴奋:“这段日子,苦没有白吃啊,这个家伙回来,我的机会便到了,只是……不知成碧会不会与他在这谷中相会,要是晚间仍回府上去住,我可如何混得进去?”   季孙小蛮想到这儿,苦恼地皱了皱眉,风中飘来一阵饭粒沾锅的糊味,她也没有闻到…… 第150章 明了   庆忌随着叔孙摇光回到她在飞狐谷的临时住处,这处房舍刚刚落成还没有几天,虽显简陋,不过院中有草,出门见湖,风景倒还秀丽。   在房中,庆忌把赴曲阜说服季孙意如拥立姬宋的经过向她说了一遍,叔孙摇光欢喜不已。两人耳鬓厮磨,稍解离别之苦。随即庆忌便提醒她,自己已经回来,她得尽快带李寒离开飞狐谷,以免两个大管事照了面。   对那个心理阴鹫,且明显对叔孙摇光有倾慕之意的李寒,庆忌总是提着几分小心,虽说他现在正为叔孙氏效力,庆忌也不愿把自己的身份让他知道。为此叔孙摇光有些暗恨不该挑了李寒护侍来费城,以致和庆忌短暂往来都要遮遮掩掩避他耳目,可庆忌在此筑城招兵买马本是一件大事,而且与她的终身利益攸关,她更不敢疏忽,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当天下午,飞狐谷工匠们便得知消息,成府大管事阳斌回来了,叔孙小姐和李寒李管事回去费城小住。少了那个过于严厉刻薄的李寒,许多工人匠人都欢喜不禁。庆忌在飞狐谷中走了一圈,眼见一座雄城初具规模,再有十天半月就能基本完工,心中也觉欢喜。   这番招募来的匠人和力士,有不少并非本地人,他们做完了差使,领了工钱就要另奔他方的。庆忌便嘱咐英淘和那十几个手下,让他们从这些工人匠人中多多物色一些符合条件的人选,待到城池完工,其中没有家小牵累的壮士便可以盐丁的名义招募下来,成为他费城新军的第一支班底。   黄昏,炊烟再度升起,庆忌想起白天那个小厨娘遭工人抱怨的事来,便叫人找来两个铁匠头目、两个石匠头目。大家在空地上团团一座,就着沙地用木棍又写又画,向他们讲述了半晌,几个工匠头目面面相觑,就各自所疑处又仔细询问一番,庆忌一一做了答复,几个工匠头目这才拱手退下。   庆忌看得出他们眼中发自内心的敬意,不禁若有所失地一笑。说来古怪,他自到了这个时代,继承了庆忌的身份和使命,本来一心为复国奔波,忙碌的是权谋和国事、兵事,可是许多涉及国事兵事的制度和革新他明明有着先进千年的资料,却不能应用。那不止是惊世骇俗,而且那些跳越历史进程的大跃进实际上对他全无帮助。就是一个马鞍马镫都得藏着掖着,世袭官族虽然弊病重重,更是不能提出取缔。   反而这些民生上的一些小事,无论是衣着、卫生、食物,他倒可以无所忌惮地提出来。如果不是公子庆忌这个身份,他该成为一个很受人尊重的著名匠人,有一份丰厚的收入和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了。可是如果那样,他身边又怎会有英淘、梁虎子、阿仇这样的热血男儿追随?又怎能得到成碧、叔孙摇光这样的娇娃尤物、豪门千金的倾心爱慕?有所得必有所失,人生永无完美。   成碧夫人此时并不在费城,前些天,成碧夫人在各路管事和数百名家将的护卫下,沿路向东海去,视察东海三大盐场、接见世居东海为季氏效力的那些盐场主,同这些手握大权的“各种诸侯”商讨今后合作运营的关系和利益分配去了。   叔孙摇光已没有在此地多做停留的理由,只待成碧夫人回来,就要请辞回曲阜了。与庆忌相见无多,她怎肯白白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第二日便让李寒带了人去附近城邑采买当地特产,回曲阜后以便馈赠亲友。   支开了李寒,叔孙摇光才得以返回飞狐谷,与庆忌共度短暂时光。叔孙摇光尚不知男女情欲滋味,只要能够时常看得见自己的心上人,便已心满意足。庆忌在山上忙碌,她倒并不痴缠。   到了第三日一早,前日受庆忌吩咐过的四名铁匠、石匠赶来复命,这两日经过反复试验打造,他们已经把符合庆忌标准的东西做好了。两口石磨,六口平底铁锅,石磨采用的都是上好材质。至于铁器,这时的铁质地太脆,用来铸造兵刃极易断裂损坏,不过用来铸锅却不成问题。这两样东西一经做好,他们立即迫不及待地让人抬了来,请阳大管事演示它们的用处。   其实这些工匠心灵手巧,只听庆忌说出它们的构造,对它们的用处便已猜出了几分,对这些工匠来说,每有一项新的发明创作,都是振奋人心的一件大事,所以这两日虽然觉都没睡多少,一个个眼中满是血丝,却精神抖擞,兴奋异常。   庆忌见了这完全符合他标准的石磨和铁锅,心中也有些欢喜,忙叫那些力士抬了,一起往女舍旁的膳食之地走去。他心中本想再卖弄一下,让那石磨用水力磨面,但是那样的话又要造水车,还要改造已经掘好的排水管道,而且并非什么地方都适宜,想了一想只好做罢。   七口灶坑旁已经又挖好了几口灶坑,做饭洗衣的女人在英淘安排下又增加了两人,不过仍嫌忙碌,只是不至于连饭也煮不熟罢了。今天炖的是豆米饭,季孙小蛮正手舞木棒,和七口大锅的午饭做斗争,庆忌领着一些工人,抬了几件稀罕物赶来。   “来,把石磨安在这边,那几口大锅架上。”庆忌指挥着工人把石磨架好,众人都新奇地打量着这件奇怪的东西。庆忌虽然见过石磨,而且这东西构造极简单,毕竟也是头一次使用,心中有些紧张。   他叫人牵了两头驴子来,蒙上眼睛架上套子,又叫人提了一袋豆子、一袋麦子,分别倒了些在两具石磨的注入孔,使那驴子转起来,不一会儿功夫,一些米粉状的东西已经从下边泻出。庆忌见了松了口气,喜道:“终于成了。”   “来来来,下边接上口袋,用扫帚把面粉自那端槽道扫进袋子。上边,上边继续注入豆子、麦粒……”   匠人们见了如此奇迹,不禁大为惊讶,纷纷赞叹道:“阳管事真是聪明过人,居然想得出如此奇物,小人做了一辈子石匠,都不曾想到过这种东西。真是……真是不可想象。”   庆忌哈哈笑道:“现在知道怎样做了?以后你可多造一些,还可自己开个磨坊,专门为人磨制食物。但凡这种硬粒的食物都可用此物磨成粉面。那麦子磨成了面粉便极易煮熟了,不过不能这样直接煮面粉吃,应该……”   庆忌随口说了几样面条、面饼、馒头等物的做法,一旁几个厨娘牢牢记在心里。庆忌又指着那磨豆子的磨盘道:“如果做个磨擦面更细致的小磨,把泡过的豆子放进去,磨出的豆浆煮熟便可饮用。还有芝麻这一类榨油之物,用细磨便可磨出油来,榨油再不象当初那般费力了,你们看如何?”   众匠人听他一说,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有些脑筋灵活的已经想到了新的赚钱营生,欢喜的不能自己。庆忌见他们开心新奇的模样,却只付之一笑。这些东西都是后世常见的,不过用来解决山上煮食做饭的事,在他看来,并无大的用处。   他却不知,石磨这样看来微不足道的小发明,发明出来的意义何其深远。本来豆子、麦子这类植物在当时的谷物之中既易种植,又算是多产的,就因食用不易,种植面一直不大,就因着这毫不起眼的一口石磨,原本不及稻米和小米的这些粮食作用才能大兴其道,渐渐成为主流,一时虽然看不出它的作用来,但是整个粮食生产结构的改变,惠及后世子孙的重大作用,却比他恢复一家一姓的江山还要重大万倍。   “至于这铁锅嘛……”庆忌嘿嘿一笑,挽起袖子走上前去,喝道:“生起火来。”   当下便有匠人抢先上去填柴生火,想看这位管事又有什么花样。那时的菜肴不出卤、炖、煮、酱几种形式,就是贵族豪门吃的也是这样做出来的菜肴,只是材料更加精美。那时的人还未想到过蔬菜可以炒一炒便出锅食用,生产的锅子也从无炒锅。庆忌向几个厨娘示范了一下,几个厨娘喜不自禁。   季孙小蛮这些年经常住在她母亲昔年亲卫老袁开设的鲁脍居,耳濡目染,厨艺是颇为精通的,瞧了庆忌这些做法不禁目泛异彩,立即想出了许多新鲜菜式:“若是告诉袁叔,鲁脍居的生意一定更加红火。这个家伙,难怪能勾搭上成碧,原来除了一张俊俏的脸蛋,还真有几分小聪明呢。”   庆忌随意扒拉了几下野菜,嗅嗅锅中香味,满意地一笑,把锅铲丢给一个厨娘,扭头寻找小艾道:“小姑娘,你看这回……”   他自到了这膳伙煮食之地,就忙着让人架石磨,教用法,根本没有仔细打量过季孙小蛮的模样,而且季孙小蛮也主动躲着他。可是他炒菜时,季孙小蛮也因好奇凑近了来,这时想躲已来不及,两人目光碰个正着。   季孙小蛮虽然这些天脸也不大洗,头也不怎么梳,有意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象个小丫头,但是一个女孩儿家爱美乃是天性,她是不会把自己的脸蛋搞得太丑的,依稀仍可见当初模样。庆忌见过她两次,对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印象极深,尤其她那双慧黠灵动的眸子,可不会因为扮丑而掩饰下去,这一看庆忌便是一怔。   季孙小蛮慌乱地垂下目光,心中暗道:“这下惨啦,千万……千万不要被他看出破绽,那我这些日子的苦可就白吃了……”   庆忌微微一怔之后,神色便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道:“呵呵,你看……这一回那些问题总该解决了吧。”   季孙小蛮心中顿时大喜:“嘿!他没认出我来!这个有眼无珠的东西!”   ※※※   苍霞岭上,往齐国乾侯劫持鲁君的人马已经回来了,听说鲁君姬稠去参加齐相晏婴寿宴,结果在双峰山下,因为五族诛晏,被人误杀的消息,展跖不禁呆若木鸡。挟持被驱赶离国的鲁君,打起清君侧的旗号造反,本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如今姬稠竟然死了,展跖就如重重一拳打在空气里,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姬稠既死,他忙派人打探都城消息,谁料那探马还没到曲阜便急急赶回覆命,三桓世家各发一路大军正向蒙山方向几大城池进发,据说一为演兵习武,二为移驻城池。   展跖听了消息疑惑道:“此地临近东海,不会有敌东来,北方早有边军,倚仗山河之险足以阻挡齐军,三桓世家若说演武,值此农忙季节也嫌时机不当,何况还要移防驻城。嘿,他移兵至此,要防谁来?”   古君海动容道:“主上,莫非我们要起兵的消息已然泄露?”   上次令他骚扰成碧,古君海动了心,直接便去劫掳成碧上山,结果铩羽而归,展跖对这个心腹手下私下里没少痛骂,随即便命他老实待在山上,不许他再下山活动。此时见他说话,展跖犹有余愤,狠狠地瞪他一眼,才沉吟道:“应该不会,知道我要起事的不过寥寥几人,都是可信的兄弟,三桓怎么可能得到消息?难道……因为成碧遇劫的事,季孙意如那老家伙紧张起来了?嘿,他们之间果然有私情。”   小乙一脸古怪地道:“主上,此说只怕不妥。若说成碧与季孙意如有奸情倒还可能,季孙意如此人做事目光短浅,轻重不分,为了他心爱的女子发兵来护佑,也不是做不出。可……叔孟两家也发兵来,总不会是为了保护这狐媚子吧?除非这个妖精连叔孙玉、孟孙子渊一起勾引了,可是季孙意如那人妒心极强,他能容忍么?”   展跖目光一转,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你是说……三桓发兵,确为某家而来?”   小乙点头道:“主上,窃以为,不可不防。”   展跖在厅中徐徐踱步,反复思量,最后在席上坐了,双手按膝,吩咐道:“姬稠既死,某便失了一半倚仗。如今三桓发兵,某又失了先机,此时妄动,殊为不智。小乙,你亲自下山,注意三桓大军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消息随时来报。”   “遵命!”小乙拱手而退,自率亲信下山去探三桓消息。展跖正要对古君海说话,一个贼伙从外边急急奔进来,高声禀告道:“报~~,主上,有重要消息!”   展跖目光一凝,紧张地问道:“有什么消息,速速讲来。”   那人喘息着道:“主上,成碧夫人往东海巡察三大盐场回来,此时正沿峻河西向折返费城,现如今已经到了囚龙渡了。”   古君海一听来了精神,脱口问道:“她有多少人马?”   那人道:“六艘大船,估计船上护卫家将约三百人,两岸还各有一支百人上下的卫队沿河同行,护侍左右。”   “那就是五百多人了?”   古君海兴冲冲地跳起来,对展跖道:“主上,这队人马我们应该吃得下。”   展跖双眼向他森然一望,古君海心中一凛,气焰顿时萎缩。展跖冷冷地道:“君海,我来问你,我们有可行于水上的大船么?有足够精通水上作战的士卒么?拿什么去水上擒她?擒了她来做甚么?”   古君海被他一连串的诘问问的哑口无言,顿时不敢作声。   展跖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大好男儿,若是那心思,就只整天想着女人的裤腰带,还有什么出息!”   古君海还是头一次被他当众斥责,一时又羞又愤,臊得满脸通红。   展跖不再理他,咬着牙冷笑道:“不可攻,我便守。哼,季孙意如老匹夫此番遣兵东来,如果是想寻我的麻烦,那我们就较量较量。我倒要看看,是谁耗得起!” 第151章 爱怨情仇   斗室之中,春光无限。庆忌与叔孙摇光虽未剑及覆及真个销魂,可那无限春光也够瞧的了。叔孙摇光依偎在庆忌怀里,背臀靠着他,双眼微眯,惬意地享受着他的爱抚。   薄衿下,娇躯只着寸缕,傲人的乳峰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若是眼睛能够透视,当能看到那白皙粉嫩的椒乳上,一对被庆忌啜吮过的嫣红乳珠娇艳欲滴,象两粒粉红色的樱桃般耸挺着。庆忌的手正在她衣下轻轻爱抚,手指过处,便是一阵汗毛耸立的颤抖,她的体质,实在是敏感的很。   体香微熏可人,她的肌肤幼滑娇嫩,充满勃勃生机和弹性,令庆忌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可是被他恣意品尝着的叔孙摇光,却饱受春情爱欲的折磨,一阵阵令小腹抽搐的热流涌向某处沟壑,令她酥痒难当,可是这种异样又羞于出口,她只能咬牙苦撑,却觉得一股腥腥膻腻,渐渐濡湿了她的蜜处。   “公子……”情难自抑的叔孙摇光忽地转过身,把丰挺的堆玉双乳紧紧地抵在庆忌的胸膛上,那对浮凸而起的樱桃,紧紧抵住他的胸膛,轻轻摩擦着,愉悦销魂的感觉传遍身体,于是一缕细若游丝的呻吟,仿佛风吹过了箫管似的轻轻地呜咽出来,让刚刚快意过的庆忌再度心旌摇荡起来。   成碧夫人将于今日回到费城,明日叔孙摇光就要返回曲阜了。这一别,不知又要多少时日才能相见。叔孙摇光难禁离别之苦,便想把自己献给心爱的男人,一偿心中夙愿。谁料……,这可恨的家伙,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还让她服侍他做下那等难堪之事,偏偏不肯要了她的身子,此番情动起来,那种春情荡漾的滋味实难描述。   庆忌的手抚上她那修长丰腻的大腿,再滑到浑圆翘挺的玉臀上,在那里留连起来。她的臀部珠圆玉润,具有象牙般细腻的触感,柔软结实而有弹性,那种沉甸甸的质感,似乎用手指便能感觉出来。着手处的肌肤凝脂般细嫩幼滑,那种丰润有余、柔若无骨的感觉让人把玩再久也不觉烦腻。   “公子……”叔孙摇光再叫一声,修长有力的大腿夹紧被角,心神俱醉地唤着他。庆忌也有些把持不住了,他忽地抱紧了叔孙摇光的身子,那处火热坚挺处抵在叔孙摇光的小腹上,害得叔孙摇光象中了箭的玉兔似的,娇躯突地一颤,夹紧的双腿顿时便没了力气。   庆忌紧紧抱着她迷人的胴体,似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叔孙摇光脸红心跳,正期盼着那紧张的一刻,庆忌却在她发丝间狠狠地嗅了一口,忽然放开了她“成碧夫人今日回城,你是客人,不必出城迎她,可也得早些起来,若被她瞧见你模样,那便露了破绽。”   叔孙摇光从鼻腔里“咿唔”一声,扭动了一下娇躯,闭着双眸娇憨地道:“什么模样?”   她忽然有些明白过来,羞涩地抱紧庆忌的身子,把脸贴在他宽厚有力的胸膛上,痴迷半晌,轻轻抬头幽怨问道:“人家就要回曲阜去了。你……你为什么不肯要了人家?”   庆忌抚在她翘臀上的大手停了一停,轻轻叹息道:“摇光,你我……毕竟还未成亲。”   叔孙摇光张开嘴,细白整齐的牙齿在他胸前轻轻噬了一口:“人家这个身子,这辈子注定了要送给你,成不成亲……又有什么关系?你这坏人,既说没有成亲,又要人家为你做……做那样羞人的事,口是心非……”   话未说完,她自己先红了脸蛋,羞不可抑地往庆忌怀里挤了挤。   庆忌苦笑道:“我……毕竟是男人,你那么撩拨,我怎么忍得住?”   说到这儿,他不禁想起了已经几乎全然遗忘的过去,记得自己当年第一个女友,就如叔孙摇光今日这般,相处半年,先是牵手,再是亲吻,然后便是一些不为外人道的亲密举动,循序渐进,一如今日。若和摇光再这样下去,真不知是否能把持得住,坚持到成亲之后。   叔孙摇光娇嗔道:“自私鬼,你忍不住,怎么又不肯真个要了人家?”   庆忌沾沾自喜地笑道:“这才是君子所为。人家说展获坐怀不乱,他那可是寒冬腊月,冻也冻个半死了,谁肯解衣行那种事?再说那村姑模样必然也不够美,若是换了你这样的美人,他忍得住才叫本事。看我今日坐怀不乱,才是真的君子。唉,我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叔孙摇光“噗哧”一笑,轻轻捶了他一拳,嗔道:“少吹啦你,还君子呢,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君子!”   那娇美模样看得庆忌性起,头一低,便想再去吮她胸前双珠,叔孙摇光本难情禁,如何禁受得起,惊呼一声,抽身便退,顺手扯起榻上罗衣,翻身下地时,一件丝罗锦衣已遮住了身子。   庆忌支起脑袋,迷醉地望着她穿衣的动作,她的背肌紧实,线条优美,背挺腰细,娇臀浑圆,只一瞬,那迷人的胴体已遮掩在袍服下,然后束衣、理发,插上玉簪、系上玉带、珮上美玉……,一个娉娉婷婷、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便出现在庆忌眼前,真个是出得庭堂,入得卧房。   叔孙摇光似乎早知他的眼睛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她梳装整理完毕,忽地回眸向他一笑,宛如桃花绽开了初蕾:“后悔了吧?谁要你做伪君子。下次呀……休想人家还肯帮你做那么恶心人的事,除非你肯与人家共效鸳鸯双飞。”   庆忌爱煞了她的活泼大方,他哈哈一笑,便自榻上弹了起来,叔孙摇光羞呼一声,掩住了脸蛋,顿足嗔道:“快穿上衣服,那副样子,成何体统!”   咦?方才在榻上,便怎样都可以,这一站起来,倒不成体统了。庆忌一时哭笑不得。   ※※※   成碧夫人这趟东海之行,收获良多。东海三大盐场,下边还有分驻各地的一些小盐场,那些盐场主虽然百余年来都为季氏效力,但是因为世居东海,天高皇帝远,为谋重利,也常做些贩私盐的举动。展跖本无盐场,能有私盐可贩,就是与这些贪利的盐场主私下勾结的原因。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成碧夫人对这些勾当心知肚明,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她也不去理会。毕竟,她独揽食盐生意只有三年时间,对这些盐场主,必须以笼络为主,不可寒了他们的心。   不过恩重须佐以威,就如大禹治水时,杀防风氏以慑各部一样,成碧夫人此番巡视东海,也打定主意要让他们对自己敬畏有加。一个妇道人家,要镇慑住这些强项人物,光凭恩重哪里能成?   她心中存了这样的念头,便有机会送上门来。邻近齐国的一个盐场主赤氏平素最是舛傲不驯,不但私通齐国盐贩,将大量盐巴避过季氏耳目自齐国转运出去,上报的产量最低,而且听闻成碧夫人一个妇道人家主掌了季氏的食盐生意后,对此颇有微辞,成碧到东海后,两次传召各路管事场主,他都藉故不到,想要给这个女人一个下马威。   成碧夫人见他不来,其他盐场主和经营管事都有些看她笑话的味道,她也不再下第三道命令,直接便命令她的侍卫三百人,又遣东海两位忠诚度比较可靠的盐场主派出盐丁护兵共计千人,趁夜袭杀赤氏盐场,枭赤氏首级,尽没他的家产,然后把他的盐场分赐给这两位有功的场主。   这一手果断狠辣的功夫令得东海群雄心中凛凛,顿时变得服服贴贴。成碧夫人藉此立威,召集各盐场主议事,最终定下了生产、输运、行销的各道章程,待得一切就绪,她便谢绝了东海诸管事的盛意邀请和挽留,径自返回费城。东海风光虽美,却无他陪伴身旁。孤鸿飞翔,哪及双燕翩跹?   费城守听说成碧夫人归来,早派了一千五百精兵去迎,成碧走的是水路,展跖手下尽是山贼,在水上本奈何不了她,再有这队精兵接应,自然无碍。   成碧夫人回府,沐浴歇息半日,再行出来,摆开酒宴与叔孙摇光欢迎。   酒席宴上,叔孙摇光便谢她这些时日的款待,请辞返回曲阜,成碧夫人有些意外,一双妙目便向庆忌瞟去,庆忌站在席边,不言不动。成碧眸波一转,微微一笑,便向叔孙摇光嫣然道:“妹妹何妨再住几日,成碧刚刚回来,还想与你同游费邑呢。”   叔孙摇光的眼角余光也向庆忌瞟了一眼,轻轻叹道:“多谢夫人美意,此次护送匠人来此,时日已经不短了。家兄近日就要回国,摇光怎可不在都城相迎?这些日子蒙夫人盛情款待,摇光深感于内,待夫人回都城的时候,摇光再设宴回请夫人。”   成碧夫人盈盈笑道:“原来令兄近日将要回国,可喜可贺。既如此,成碧也不便挽留。阳斌啊……”   “卑下在”,庆忌连忙打揖应道。   成碧夫人眼角也不瞅他:“一会儿宴罢,你来后宅,本夫人挑选些得用之物,作为摇光小姐辞行礼物。近来路途不靖,路上的侍卫安排,行程宿起,也得好生商议一下。”   庆忌连声称是,叔孙摇光向成碧举杯谢过,一番客套之后,成碧夫人便讲起东海之行所见所闻,叔孙摇光从不曾到过海滨,听得心旷神怡。看二人对答的亲切模样,全然没有当初唇枪舌剑的敌对模样,庆忌在一旁看着,想起自己与三桓间时敌时友的情形,终究没有她们这般自然,不禁暗自嗤笑:女人之间啊,不管彼此间心底有几分真切,扮成姐妹般亲密形状,都是似模似样。   ※※※   此时,奉国君之命来费城密访小艾姑娘的几名武士正在杏园的房舍中发愁,他们在费城内外已经转悠几天了,却全无小艾姑娘的消息。   当初离开曲阜时,国君说过小艾姑娘曾下榻这座杏院,如需线索,让他们可从此处查起。他们到了费城,先来问过杏园客栈主人,得知季孙小蛮并未退房,不禁大喜,便在杏院中等候,不料一天下来,还不见小艾回来,分头去城中寻找也没有她的消息。这两天,几名武士持了姬宋亲手所绘的小艾姑娘画像,找画匠照着画了几张,人手一张满城寻找,还是没有丝毫线索。   一名武士蹙眉道:“小艾姑娘没有退房,行李等物还在房中,应该不会离开了此地。可她一连几天不回来,城中也完全没有她的线索,你们看,会不会……”   “不要乱讲!”另一名武士变色道:“国君说过,小艾姑娘自幼随我鲁国第一剑客袁公习练剑术,别看她表面上是个娇怯怯的姑娘,一身剑术很是了得,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山贼水盗也遇过不知多少,还从未有人奈何得了她,怎么会有事?”   第三名武士却犹豫道:“江原说的有理,你没听说,前些日子成碧夫人的座车也曾受到强盗攻击,若是苍霞山的悍盗打她主意,那么……想掳走她怕也并不为难。好汉难敌四手,何况她一个女子,毕竟体力有限。”   他们七嘴八舌这样一说,武士头领雕鸣便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沉声道:“不要说啦,既奉君命,我等便该竭力完成。大家各持小艾姑娘画像,再去外面寻一遭。国君吩咐过,尽量秘密寻访,但是……若还是找不到,我们只好去向本地牧守求助,公开寻她下落了,走!”   众武士提起佩剑,纷纷离开了杏园,再度撒向费城的大街小巷。   ※※※   成碧夫人房中,庆忌一进来,成碧便紧紧地抱住了她。在闺房里,她既不是那个精明狡狯的商人,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独自把持季孙子菲家族的强腕当家,她只是一个柔情万千,惹人怜爱的小女人。   “公子啊,这些日子,人家走的越远,心里对你的牵挂便也越深。如今可算回到你的身边了,你有没有想人家?”成碧夫人抱住他,甜蜜地问。   “呃,那当然,我……”   “不用你说”,成碧打断他的话,喜滋滋地靠在他胸前:“男人啊,常常是没有得到才会去想,女人却常常是被人得到了才会去想。你那么忙,有空想我才怪,我当你想过我就好了。”   庆忌听得哭笑不得,这时他说没想过自然不成,说他想过便成了敷衍,只好闭紧嘴巴,沉默是金。   成碧夫人贴在他胸口听了会儿心跳,激动的心情才平抑下来,微微抬头道:“怎么摇光这就要回曲阜了,你怎么也不挽留,舍得吗?”   庆忌无奈地道:“她兄长离国已近半年,如今就要回国,她当然要回去相迎,我怎能劝阻?”   成碧夫人顿足嗔道:“你这人,就不会哄我两句,只说有我在你身边就开心了吗?”   庆忌笑道:“你这不是已替我说过了?”   成碧抓起他的手来,恨恨地咬了一口,在他手上留下一排牙印,媚眼如丝地嗔道:“坏人,既不会甜言蜜语,又没有金珠玉宝,也不知人家喜欢了你哪一点。”   她的声音甜甜的,全无半点怨意,却是深情一片。庆忌不觉心中一荡,笑道:“那么想必是喜欢了庆忌这张脸蛋长得俊俏。”   成碧把贝齿轻咬了红唇,眸中飘过一丝荡意,把手轻轻探进他袍内,昵声道:“你那张脸很俊俏吗?人家宁可喜欢了你这一点……”   庆忌的呼吸粗重起来,这狐媚子,风骚起来实在比叔孙摇光还要叫人吃不消。天色犹亮,此时他不能在房中多耽,可不想行那白昼宣淫之事,便轻轻退了一步,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正容说道:“夫人,你此番回来,我正有些话要问你。”   成碧夫人一呆,失笑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便是了,何必这样正经?”   庆忌拉着她到席上坐下,成碧夫人便乖巧地随他坐了,只是身子就象被抽去了骨头,软软的又靠在他的身上,庆忌揽住她腰肢,嗅着她的发香,低声说道:“你的家事我本不该过问,可是……我心中实有一事犹疑难决,还望你能如实答我,昔日你与艾氏夫人的一番恩怨,到底……到底是怎样情形?”   成碧夫人娇躯一僵,慢慢坐直了身子,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你为甚么这么问?是谁……是谁向你说了些什么风言风语么?”   庆忌柔声安慰道:“你不要多想,这许多时日的往来,我还不知你的为人吗?我只想从你口中知道,你和艾氏夫人……”   成碧夫人截口道:“昔年往事,我不想再提。”   她折腰而起,匆匆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后窗,风吹进来,掠起了她的长发。庆忌起身,轻轻走到她的背后,揽住了她僵硬的腰肢,成碧夫人娇躯颤了一颤,过了片刻,软弱地倒入他的怀中:“公子,你是不是也认为成碧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逼死艾氏夫人的凶手?”   “我没有……”   “别骗我,你心里是那么想的……”   成碧夫人忽地流下泪来:“昔年旧事,我真的不想再提起来。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唯有对你……,我却不想让你误会。公子啊,成碧敢对天盟誓,成碧绝无对不起艾夫人的地方,她的死,实非我的罪过。”   庆忌沉默片刻,慢慢说道:“她的女儿,流落于外,多年来不归府第……”   成碧夫人幽怨地道:“你因此事责怪我吗?季孙小蛮,并非是我狠心赶来府去,这么些年来,为了她的离去,我不知受过多少人背后指责唾骂……是她自己不肯回来,我还能把她绑回来不成?若我真的那样做了,天下人还不说我是要机会害她?她若一直体健无病那也罢了,只怕偶感风寒,整个曲阜都要谣言四起了,公子啊,你想过成碧的为难之处吗?”   庆忌又复沉默,半晌方道:“成碧,你对季孙小蛮,真的没有迁怒之意?”   成碧攸地转首,一把推开了他,两道柳眉都竖了起来,怒声道:“你不信我?”   她心中又悲又愤,气得浑身发抖。旁人怎样看她,她毫不在意,可是庆忌若视她蛇蝎,叫她实难忍受,听到庆忌这样的语气,她已悲愤欲绝。   庆忌轻轻擦去她脸上晶莹的泪珠,柔声道:“不要伤心,我这样问你,倒不是疑心了你什么,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若不听你表白了心意,终究不敢放心说出来。”   成碧夫人睁大一双泪眼,问道:“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与艾夫人……不对!莫非与季孙小蛮有关?”她虽在气愤之中,到底心思缜密,极具机警,立即便猜出了庆忌所言必与季孙小蛮有关。   “聪明!”庆忌赞许地笑了一声,说道:“我告诉你,你不要惊讶,如何处理,还要你来决定。小蛮姑娘……如今就在费城。”   成碧夫人讶然低呼,连忙擦擦泪水,问道:“你怎知晓?你认得她?她在哪里?”   庆忌颔首道:“正是,我认得她,她如今……就在飞狐谷,扮做一个小村姑,应聘做了一个煮饭洗衣的佣妇,我想……她如此这般,必是为你而来……”   成碧夫人听了脸色数变,最后目光一沉,抿起嘴角道:“走,我们马上去飞狐谷。”   成碧夫人也不避庆忌,匆匆闪到屏风后便去更衣。天光明亮,屏风后影影绰绰难以遮蔽,成碧一走过去,一抹朦胧俪影便印在屏风上,宽衣、换衣,酥胸长腿、纤腰翘臀极具诱人美感,当此关头,庆忌却也无心欣赏,待她着衣完毕,两人便匆匆走出房来。   二人刚刚离开后宅,便见管事萧谨领了一名武士匆匆行来,一见自家夫人,萧谨立即站定,恭施一礼道:“夫人,这位壮士是当今国君遣到费城办差的使者,有事面禀夫人。”   成碧夫人诧异止步,她回来后已知朝中新立了公子姬宋为君,却不知这刚刚登基的新君派了武士来找自己做什么。那武士正是此番受命来寻小艾的雕鸣,一见成碧夫人妩媚模样,雕鸣双眼顿时一亮,他不敢多看,连忙垂下目光,急趋几步,躬身施礼道:“王城卫士雕鸣,见过夫人。”   “雕统领,不知你见妾身,有何事情?”   雕鸣又是一揖,说道:“雕鸣奉国君之命,来此地寻访一位小艾姑娘……”   成碧听到这里脸色已是一变,雕鸣头也不抬,继续道:“可是雕鸣来此已经几天,始终不见小艾姑娘下落。在她下榻的杏园客栈,小艾姑娘租下的房舍未退,房中行李俱在。雕鸣恐小艾姑娘遭遇不测,于是持了她的画像四处向人询问,今日问到一个匠人,听他说,夫人筑做新城的飞狐谷中,倒有一位烧饭的少女与画像有些神似……”   这个武士本是宫中武士,并非姬宋一直随身护侍的家将出身,并不知道成碧夫人与艾氏夫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更不知道小艾的真实身份,否则只要听说那少女是在飞狐谷在佣妇,也绝不会想到她就是季孙子菲府上的千金大小姐了。   此时说来,他还以为是季府在此地仗势欺人,强抓了许多壮丁上山做工,但季氏势大,他虽是国君所遣,言语间也不敢有所不满,只是委婉地道:“雕鸣听了本不相信,奈何除此之外别无线索,便去飞狐谷中想要看看此人。奈何前些时日夫人座车曾经遭袭,谷中守卫十分严密,雕鸣进不得山,只好回来亮明身份,请夫人恩准入山。”   成碧夫人长长吸了口气,颔首道:“妾身晓得了,本夫人如今正要去飞狐谷,雕统领的车子只管随我同行。”   雕鸣大喜,一颗忐忑的心放下,长揖到地道:“多谢夫人成全!” 第152章 陈年隐情   飞狐谷,成碧夫人和庆忌、雕鸣等人站在灶坑面前默然不语。雕鸣口中那个酷似小艾姑娘的女孩已不知去向。   他们在城中问过的那个工匠是回城修理工具的匠人,回来便把城中有人持着画像追寻一位姑娘的消息告诉了她,季孙小蛮当即便上了心,等雕鸣一群人被阻在山谷外不能进入时,她便知行踪已然泄露,哪里还会留在这里。   雕鸣等人面色十分难看,在他们心中,恐怕还会认为是成碧夫人得了消息,先行把人匿藏了起来。   庆忌长吸一口气,吩咐英淘道:“陪雕统领在谷中再搜索一番,看看能否找到她的下落。”   “是!”英淘应了一声,向雕鸣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雕鸣一行人抱着万一的希望,在他陪同下去了。庆忌凑近成碧身边,低声道:“夫人,且去房中休息片刻吧。”   成碧神思悾忡,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怏怏地举步,向叔孙摇光住过的那栋房舍走去。   “她是来杀我的……”,进房坐下,成碧便幽幽地道。   “不会吧,她如果想杀你,又怎会现在才行动?再说,前些时日你也常来谷中,那时她便有机会动手。”庆忌劝解着,却想不出季孙蛮藏身于此的其他目的来自圆其说。   成碧夫人凄然一笑:“你不用哄我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以前,也许因为她年纪尚小,如今……她终于回来了,却是为了杀我。”   庆忌不知该如何解劝,半晌方道:“她一个女孩儿能有多大本事?你身边侍卫重重,她如何能近身,以后出入小心一些就是了。”   “这世间的恩仇,有时候你不想结,也得去结。就象我和艾夫人……这么多年了,我从不愿意想起她,不愿想起那段日子,可是因为小蛮,我却不能不去触及那段痛苦的往事。好累啊……,我真想抛弃现在的一切,隐姓埋名,与过去彻底断绝关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成碧幽幽说着,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膝间。   庆忌心中怜意顿生:“夫人,你不必……”   “你不必理我,我没事的,如果小蛮再来,我把这一切……还给她就是了……”   庆忌默然半晌,轻轻地道:“你心情不好,就在房中好好歇息一下吧。别想太多,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别忘了我的承诺,只要我能活着,我能熬过明年那一关,我一定要你永远陪着我。”   庆忌推开门,慢慢走出去,站在阳光下。小荷迎上来,怯怯地道:“管事……”   庆忌叹了口气,说道:“候在门口,好生侍候夫人。”   “是”,小荷屈身,再抬头,庆忌已走出门去。   四周青山苍翠,林木莽莽,山下已经建好的山门是有人把守的,出入皆需腰牌,并无人看到季孙小蛮离去,她能躲到哪里,难道……她穿过这茂密难行的山林,翻山逃走?   庆忌目光微微一闪,举卡向女舍那边走去。   ※※※   夜凉如水,月华如水,湖中水光冽冽,整个山谷都染上一层凉凉的水意。成碧夫人今晚没有回费城,就宿在这谷中湖边的那幢房屋中。院前两盏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月光映照下的湖水泛起鳞鳞波纹,映在木屋墙壁上,波光闪闪。   成碧夫人不知因为季孙小蛮牵动了什么伤心事,晚饭也没吃多少,一直躲在房中,神情惆怅,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虽是夏季,但山里阴凉,门窗都关着,成碧夫人身着晚装坐在榻前,一遍一遍梳理着秀美的长发,似乎想藉此平息那纷乱的心神,忽然,门扉轻轻叩响。   成碧夫人道:“小荷,你们去睡吧。”   门外没有回答,轻轻又叩两下,成碧的手停住,幽幽地道:“原来是你……唉!我没有事,你不用担心。今夜,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独自睡,好么……”   门外忽地传进一声短促尖锐的冷笑,成碧夫人脸色一变,猛回头,房门拉开,季孙小蛮正当门而立,手中持着一柄短剑,冷诮尖锐的目光盯着她,讥笑道:“怎么,今晚良心不安,不陪你的野汉子了?”   “小蛮!”成碧夫人慢慢站起来,看着她的身影,眼神一阵恍惚:“多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高了。”   季孙小蛮敞着门,握紧了锋利的短剑,跨进门来,仇恨地看着她:“不错,我已经长大了。这么些年,我从不敢忘记母亲被你活活逼死的事,只因着你还能谨守本份,守着季家的门户,我忍,我全都忍了下来……”   季孙小蛮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现在,你到底耐不住寂寞了,不知廉耻的女人,竟和自己的家奴私通。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把我季氏的家产都要裹挟了,陪了你的男人私奔去?我,季孙小蛮,无论为了母亲的仇恨,还是为季孙家清理门户,今夜都要让你这贱女人死在这里。”   成碧夫人目光一动,季孙小蛮已冷笑道:“不用唤人了,你的两个婢女已经被我敲晕,等到外面人来,你已在我剑下授首,成碧,你不挣扎,也许死的还不会难看。”   成碧夫人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听了季孙小蛮的威胁,她淡淡一笑:“你要杀我,我不怨你。但是,你也不要把我说的那么不堪。不错,我是喜欢了一个男人,可他是我这一辈子唯一喜欢的一个男人。你口口声声说季孙家,你的身体里流淌着季孙家的血,而我没有。”   季孙刚要张嘴,成碧夫人已截口道:“你要提你父亲?不错,他是我的丈夫,可他不是我的男人,我从不爱他!在你们季孙家,我成碧只是一件可以买来送去的货物,季孙子菲何曾把我当成一个人?十三年前,我只是你家一个听任使唤的婢女,是你父亲……酒醉之后强行占有了我。你当我贪图你季孙家的荣华富贵?艾夫人好妒之名谁人不知,我只是怕,怕被你们季孙家又当成货物送来送去。”   季孙小蛮的眼中几欲喷出火来:“于是,你就反其道而行之,诱惑我父,逼死我母,干脆霸占了我家!母亲……是那么善良、那么温柔,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了谁……”   成碧夫人凝视着她,眼睛里透出一抹古怪痛苦的神色:“你当我愿意?我每天心惊胆战,夹起尾巴做人,只希望你母亲不会象对待你父亲前几个侍妾一样,把我赶出季府走投无路,最后做了流莺伎女,可是……可是……可是我偏偏怀上了你父亲的孩子……”   她忽然一扯腰带,轻裳分开,双臂轻轻张开,任那一袭轻袍贴着娇躯无声地滑落在脚下。那是一具令人屏息的美妙女体,身子只稍稍一动,那晶莹的肌肤上便有一层光晕水一般柔柔地流淌开来。   似乎不堪门口吹进的山风凉意,她玲珑剔透的娇躯微微颤抖着。灯光将她姣好的体形清晰地投射到墙上,由于光线的作用,身影稍有变形,身材更修长,腰肢更纤细,尖尖挺挺的椒乳,浑圆挺翘的臀部,那剪影魅惑的令人发狂。   季孙小蛮冷笑道:“你脱得赤条条的,又要不知羞耻地施展你的魅惑功夫了吗?可惜,我不是男人!”   成碧夫人凄然一笑,长发下一双眸子朦胧如月,轻轻地道:“你看这里,就因为我有了身孕,你那温柔善良的母亲,便派了刺客,想要一剑杀了我。这一剑,险些便要了我的命……”   她的肋骨下有一道伤疤,季孙小蛮自幼习剑,自然可以看得出那是一道剑疤。她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失声道:“不会的,母亲不会这么残忍,你骗我!”说到这儿,她愤怒地举起剑,指向成碧夫人赤裸而高耸的胸膛。   成碧夫人毫不闪避,她弯腰捡起衣裳,从容地穿起来,脸上有一丝讥诮的笑意:“在每个孩子心中,他的母亲都是最温柔最善良、最完美的。在每一个母亲心中,她的孩子也是最宝贵、最可爱的。在艾夫人心中,你就是她的心肝宝贝,被她呵护备至,视若掌上明珠。可是,在艾夫人心中,成碧和一条狗……又有什么区别?” 第153章 谋国备谋城   小蛮脸色苍白,踉跄退了两步,扶住门框,那手中的剑已垂了下来。在她心中,从幼小到长大,从来都是慈眉善目、完美无暇的娘亲,突然成了一个为了争宠暗使家将刺杀一个无辜弱女的残忍凶手,这样的打击,幻灭了她心中最美好的形象,让她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打击。   “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季孙小蛮不敢正视这现实,她举起剑,却似无力握稳,剑刃轻轻地颤晃着。   “我没有骗你!季孙子菲没有子嗣,我甫怀孕,她便下此毒手。就因事败,不容于季孙子菲,艾夫人才羞惭自杀,成碧何辜?”   成碧夫人轻轻系起腰间丝带,眼中也露出一丝恨意:“那个受命来刺杀我的人,就是鲁国第一剑客,季氏门下第一高手袁素,如今的鲁脍居老板袁公。不然,堂堂第一流的剑术高手,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变成一个猥琐市侩的酒家老板?”   她的语锋犀利起来,冷声道:“因为他一剑刺下时心生怜悯,避开了我心头要害,有负艾夫人使命,是为不忠;堂堂鲁国名剑客,却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横下毒手,害得她……,她几乎惨死,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他才封剑自晦,做了一个酒家老板,醉生梦死这许多年。”   季孙小蛮仓惶大叫:“我不信!”   她连连后退,已是满脸泪痕。自被人窥破行藏,她便改变了让成碧夫人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的念头,早早躲进这幢叔孙摇光住过的宅子,这幢宅子是谷中目前最为华丽的住所,她料定成碧夫人若是歇息休憩必来此处,可是想不到今晚却听到了这样一个让她无法忍受的消息。   她流着泪后退,突然发一声喊,转身狂奔出去,身形如电,奔至墙头时,甩袖一扬,袖中不知飞出一件什么物事,嗖地一声勾住墙外一株大树横干,借力一扯,整个身子便如飞鸟一般腾空而起,凌空飞去。   “什么人?站住!”院外巡戈的士卒陡然发觉一只大鸟似的东西从夫人住处飞出来,只一沾地便疾若灵猿,奔入暗影之中,不禁大骇追去。   成碧夫人有些踉跄的走到门口,软弱无助地靠在窗扉上,手轻轻按在腹部,望着天空冷冷一轮清月,凄声道:“你恨我,我又该恨谁?那一剑虽未杀了我,却杀了我未出世的孩子,你以为我想要现在的一切?我宁愿放弃所有,只要能让我从不曾有过在你季氏门中所经历的这些噩梦!”   成碧说完,忽地转身扶着门扉,香肩抽动,无声地饮泣起来……   骚动停止了,院落外加强了防卫,成碧夫人的房门关上,月光将一天清冷重又撒遍大地,静谧的气息笼罩了山谷。院中大树上,庆忌悄悄现出身形,坐在一枝横亘的粗大树干上,他把窝弩挂在一旁,双腿悬在枝干下,轻轻摇晃着。   夜露打湿了他的衣衫,许久许久,他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   季孙小蛮这一去,如鸿飞冥冥,再也没有音讯,连她留在杏园客栈的行李都没有拿。雕鸣等人又苦候了两日全无消息,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曲阜复命。   成碧夫人因为季孙小蛮的到来勾起的惨痛往事影响了心情,情绪低落数日后也重新振作起来。人毕竟不能为了过去活着,有未来,才有希望。   难捱的夏日时光渐渐过去了,秋风悄悄吹黄了树叶,林野间一片凋零。一座雄伟的飞狐城已然矗立在山谷险要之中,山门前一条大道上车水马龙,尽是南来北往的盐商,其中大多是季氏门下自营的分号。   山下修建了一条河道,从山上泻下的湖水,直接引入东边的浚河,原来北向齐国的那条大道上修架了一座石桥,这样水流贯通,连码头都省了,从沿海运来的食盐可以直接运抵飞狐城下,在此储藏,装车起运,再贩往西方诸国。   由于三桓驻军在附近各处城邑驻扎,蒙山苍霞岭上平静下来,许久没有动静,当秋风渐起的时候传来消息,齐国那边又发生了一起攻城掠寨的大劫案,近千大盗夜袭一座小城,掠走了大批财帛女子。   强盗公然劫城,当今天下,除了展跖没有第二人具备这个实力,庆忌和三桓派驻在附近的将领们闻讯都暗暗松了口气。事情很明显了,展跖见事不可为,已经悄悄离开苍霞岭,再度干起了劫掠天下的买卖。   三桓纵容展跖为盗,坐看他的势力越来越大,原本就是有意为之。鲁国不以武力为凭仗,常受周围诸国武力骚扰,出了展跖这个大盗,为了保境安民,各国诸侯不得不安排大量驻军守在一些富庶之地和交通要道上,分散了大量兵力,这是鲁国三桓所乐意见到的。因此在听说展跖又去齐国劫掠的消息之后,三桓对展跖苍霞岭老巢也有意识地保持了安全距离,默许他的存在,但也不容他扩大地盘,双方暂时达成了一种默契。   此时,飞狐岭内谷中却是杀声震天,一队队士兵的训练正如火如荼。此时谷中士兵约有三千人上下,都是身体强健、能吃苦耐劳的贫苦子弟出身。   庆忌四处招兵买马,打的是运盐壮丁的幌子,待他招来了人马,在训练中再挑选身体强壮,身份清白的送上后山,完全按照军事化标准进行训练,这就是他用来组成军队的班底。   盐车要运送到各国,山高水远,路途迢迢,一路上山贼水盗不胜其扰,是需要大量武装力量护送的。一般来说,发往各国的食盐每起运一次至少一百车,正副御者就得两百人,护盐壮丁最少也得三百人,因此庆忌招上数千人马并不稀奇。   每支人马略有小成,便遣出去做盐丁,长途拉炼,又能赚钱,而空下来的名额再招收新兵,因此庆忌真正招收了多少兵马,外人是无法估量出来的。这些兵丁除了一天三遍的习练武艺,还要开辟山田、采摘野果、酿制美酒、伐木出售、狩猎野兽,出售皮货,一方面在这些活动中强健体魄,一方面可以做到自给自足,免致坐吃山空。这是庆忌效仿展跖,自给自足的举措。   那时对军队的训练其实极为有限,需要他们掌握的东西并不多,能击鼓而进、鸣金而退听从号令就具备了基本标准,何况那时是全民皆兵,这些体魄强健的士卒本来就有技击基础和基本的从军知识,稍加训练就能做战。   不过庆忌的训练还是有所侧重的,那就是攻城战。那时城池是一国一地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人口密集,地位显要,在正常的两国攻伐战争中就是战争的必争之地。而且农夫家无余粮,每年所产粮食大部分都要交纳给封邑主人,运入城池,城中只要有活水,凭积粮即便困上两年也安然无事。   而且在野外攻的一方既无雄城险要可守,又禁受不起长途运送粮草的消耗,同时对方还可据城主动发起反攻,打消耗战或者农村包围城市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是不切实际的。以前古书上常讲某城是兵家必争之地,其实那城池周围又无长城,为何攻伐的一方在实力不能远超对方的情况下不能围而不攻或者绕城而过,径自攻打下一目标?原因就在于此。   以姬光已经掌握吴国政权,庆忌才是颠覆一方,双方实力绝不对等的情况下,他更得主动发起攻城战,而且还要以闪电战术尽快取得成功,否则对方完全可以从容调度,调遣各路大军形成围剿之势,所以士卒的主要训练科目,都是围绕攻城进行的。在各种攻城方式的运用、攻城器具的使用上,庆忌便下了很大功夫。   城池都是封闭式的堡垒,不仅有牢固厚实高大的城墙和严密的城门,而且城墙每隔一定距离还修筑墩、台楼等设施,城墙外又设城壕、护城河,可以说层层设防,森严壁垒,要攻陷城池谈何容易,这就需要用到大量攻城器具,主要是攀登工具,挖掘工具以及破坏城墙和城门的工具。   庆忌军中的训练项目主要是临山筑攻、钩梯爬城、挖掘地道,使用的工具有云梯、楼车、冲木、蛾傅、轩车、喷缊等等,其中有些攻城器具或者当时还没有发明,或者还只具雏形,缺陷重重。庆忌依据自己掌据的见识一一予以发明,完备。由于他此前已经发明过牙刷、石磨、平底炒锅等物,在士卒们心目中,这位阳斌阳大管事乃是一位擅长机关之学的才智之士,倒也无人因此生疑。 第154章 秣马厉兵   至于投石车,庆忌也使工匠造了一些,那时的投石车一具需要一二百人操作,过于复杂,而且抛速缓慢,庆忌想起曾在电影上见过的罗马使用的抛石车操作简便,一侧盛以巨石,以重压之力将另一侧长杆兜囊的石块发射出去,操作这样的抛石机所需不过十余人,便召来工匠,说出创意,令他们制造。   但是试着做了几具庞大的抛石机后,实际应用中却发觉射程虽远,杀伤力尤在传统的抛石机之上,但发射速度较慢,想要达到电影中那种惊心动魄的威力,至少也得制造百余具抛石机同时使用才有效果。而制造数百具抛石机,用数千人去操作,需要多少时间去制造和使用?而且最终要达到攻陷城池的效果仍需要士兵履及城池地面,有鉴于此,在实战中少量使用抛石机,其威慑作用远大于实际用处。   当时极险峻的雄城本来就少,大部分城池均非砖石垒筑,无论是坚固程度还是城池险峻的规模都有限,与其耗费大量时间制作至少百余具抛石机,倒不如迅速冲锋,拉近距离发动攻城肉搏战。于是庆忌暂且藏起了这项发明,让擅木工的军士们每天都对着砍伐下来堆积如山的木头练习制作、拼装其他各种近战攻城器具的方法。长途奔袭,是不可能携带重型攻城器具的,全赖到了城下就地取材,当场制作,士兵们制造攻城器具的熟练程度和质量,很大程度上可以决定一场城池攻防战的胜败。   在单兵武器的配备上,庆忌曾想联系久不知消息的吴国任氏,购买一批精良的兵器,然而他想发动的第二次复国之战已近在眼前,熟练使用吴戈、吴盾,成为一名优秀的剑士,尤其是要熟练掌握各人之间的配合作战,他招募的这些兵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完成,而且他也缺乏优秀的将帅来教导、统领。要建立一支诸兵种能够完美配合的军队,在他来说,既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不怕有缺陷,就看你如何扬长避短,弥补缺陷,庆忌便把主意打到了楚人头上。   楚人有劲弩,楚弩乃是楚人引以为傲的犀利武器。说到这弩,虽是由弓而来,但是起源很早,此时早已有弩了,只是弩最初只用于狩猎。作战用弩,最先起于楚国琴氏,琴氏对弩进行了改造,使它的杀伤力和操作更适于战场应用,一经发明,便迅速成为装备楚军的重要兵器。   庆忌率军在楚国作战时,他的军队就曾吃过这种楚弩的苦头。楚弩有“臂张”、“蹶张”、“腰张”几种开弦方法,其中以脚踏力蹶张的劲弩最是厉害,箭矢射出,纷如骤雨,百步之内可破重甲。这已是极为可怕的杀伤力了,两千多年后三八大盖的有效射程才只四百米,庆忌做为过来人,已经预见到大量使有弩在战场上的可怕效果。   他青睐楚弩的最重要原因是,弩不但射程远,杀伤力大,命中率高,而且不需要太多的训练,只需要很少的技巧即可操作,即便是新兵也能在短暂的训练之后迅速成为用弩高手。一个刚刚放下锄头拿起劲弩的农夫,很可能一弩便射死一个苦练了一辈子武艺的重甲武士,以他号称万人敌的骁勇善战,如果当面被一枝劲弩射来,下场大概也只有一命呜呼,这就是个人武勇遇到机械时的尴尬。   因此庆忌派了人携重金赶赴楚国,希望能够从楚国产弩世家琴氏手中买到一批弩箭。这几名亲信已得了死命令,如果楚国出于保密不肯出售,那么便去联系掩余、烛庸两位公子,通过其他途径得到楚弩,如果还是不行,那么就算暗杀一位楚国的弩士弄支弩回来。或者劫持一个会制弩的工匠回来。   既要用弩,有效射程和射击密集度才是重挫敌军、形成压制性火力的重要条件。为此,庆忌不惜血本,在飞狐谷中储备了大量制弩的专用木料、竹子、油漆、青铜、牛角、牛筋等物,誓要做到全军人手一弩。   那硬木、竹子都需精心挑选,阴干一年以上的。牛角都要长度均匀,约半米长的水牛角。牛筋是取自牛背上紧靠牛脊梁骨的那根筋,也需事先风干,然后用粗湿布裹上用碾子碾或者木锤砸,最后再撕成一丝丝的泡在水里备用。   此外就是鳔,这是用鱼泡熬练出来的一种胶,东海几位盐场主的产业之中就有专门熬炼鳔胶的作坊,一个消息传过去,几天功夫一船鳔胶便运了来。那鳔胶都是阴干后切成一条条的储藏在木箱中的,用时用水调和即可。   事先储备好了这些东西,一旦拿到样本,就能及时制造出合格的弩机来。这些材料都是通过成碧夫人采购来的,成碧倒是神通广大,足以制造五千副弩机的材料,居然也能这么快搞得齐全。不过购买这些东西的钱,当然都算在庆忌的头上,他要用经营卫晋两国食盐生意的收入来还的。   成碧夫人不管私下与他有多么亲热,一但谈起生意,丁是丁,卯是卯,绝不因私情让他半分。庆忌感觉得出来,成碧夫人这种执着,并非不舍钱财,在如今这个豪门之富可以敌国的年代,这点钱财还不放在成碧夫人眼中。   她执意地这么做,似乎正因为她与庆忌的私密关系。她不愿意给这层关系拴上一层利益纽带,尤其是那晚被季孙小蛮一番嘲讽斥责之后,她潜意识里更加不想利用季孙家的财富给庆忌不该有的支持。庆忌明白她这种执着与坚持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而且成碧夫人要他以今后年份贩盐的收入来抵销这笔支出,事实上已经是掩耳盗铃地给予了他莫大的帮助。美人恩重,他也从不提出过份的要求。   成碧夫人自那晚季孙小蛮离开以后,更加依赖他了,两个人的情感如胶似漆,成碧夫人似乎知道他早晚会离开自己,而且也不相信他复国以后,会把自己一个年华渐去的妇人带回吴国纳为夫人,她如饥似渴地索取,只想把握住与庆忌相处的每一天,用这短短数月的时光,享尽她一生梦想追求的爱情。   飞狐谷的事进行的很顺利,这是在成碧夫人全力支持下办到的,然而也正因为成碧夫人如此的支持,这里的事才能进行的这样顺利,庆忌才能放心抽身离开赶赴卫国,成碧冰雪聪明,每每思及其中因果,想必那颗心也是备受煎熬。   分别的这一天,还是很快到了。   秋风起,庆忌眼见飞狐城招兵之事进行的有条不紊,而对卫国艾城,他却只有庆忌原身的记忆,这么久的日子不曾回去,对那座城池越来越是牵挂,他终于向成碧夫人提出了辞归卫国的要求。   今天,是他走前最后一日巡视飞狐城。庆忌在点将召上站定,身后跟着他救回来的齐国武士“陈长卿”。孙武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现在虽然还拄着一支手杖,行动已无大碍。这些日子,庆忌在季氏老宅时常与他走动,因为知道他曾在齐国做过带兵的武士将领,两人言谈之间常常谈及兵法之道,孙武虽言语不多,总是尽量保持沉默,但是对于行军打仗,偶发一语,必有独到见解,令庆忌招揽之心更盛。   这孙武当时已经开始着手想要写出一本兵书,只是许多理论还没有理清,心中的想法还没有形成精炼的语言。而且《孙子兵法》是他后来行诸于笔端的文字,古人行诸于文时的语法不但精炼,而且措辞与日常口语区别极大,因此庆忌虽听到他于兵法上许多独到精辟的见解,却不曾听到一句《孙子兵法》上的原话,便也不曾想到眼前这人居然就是兵圣。   右侧山间小道上,刚有一群腿系沙袋的士卒跑下来,东倒西歪地瘫了一地。右边平地上,则是两百名习练弩箭的士卒,此时弩箭还未装备,他们正在练习发弩的队例,在卒长号令下,士卒成三组排列,第一组发弩,则第二组进弩,第三组张弦。第一组射完则退为第三组,第二组进为第一组,第三组进为第二组,如此循环,始终连续。   这队习弩的士卒刚刚招募来不久,招募时看他们舞剑弄棒个个虎虎生威,这时让他们手里只持了一根暂代为弩的轻巧木棒,循序反复走走队列,却是手忙脚乱,不是你撞了我的肩,就是我踩了你的脚,乱糟糟的几乎没了阵形,好在那位卒长也是这样受训出来的,知道一开始都是这个模样,倒也不烦不躁,继续大声向他们讲解着整个流程。   庆忌笑看了那边一眼,回首对跟在身后的陈长卿道:“长卿兄,你看我练兵的法子如何?” 第155章 喜纳兵圣   孙武微施一礼,毫不客气地道:“请恕长卿直言,足下练兵,颇多新奇之处,不过以长卿看来,却全无章法。而且这半日看下来,足下练兵过于重术,却轻于法,孰不知法为术之根本,无法不成军,纵然这些士卒练得再如何凶悍,临战仍是一盘散沙,全凭一股意气,一遇锉败,立时溃散。”   庆忌大笑:“长卿兄说话总是这么直接。那么长卿以为当如何治军呢?”   “长卿以为,治军首重法,次重术,主要应加强四个方面。一是治军之宗旨,以治为胜、教戒为先。凡兵,必先定制,方能号令明,法制审;二是以法治军,纪律森严,赏罚分明。没有森严的军纪,任是人多势众,必败无疑。不能赏罚分明,士卒焉肯用命?这些,都是要让每一名士卒心中有数的。   这第三,就是将帅之培养选拔,兵之强弱,系于将帅。运筹帷幄,调度遣军,胜负成败,将帅之选至关重要;第四,才是军卒训练。军无习练,百不当一,习而用之,一可当百。练兵也要得其法,一是训练从严,二是练以致用……”   或许是受到这练武场的气氛感染,今天孙武滔滔不绝,把他的看法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待他说完自己的见解,微一犹豫道:“见笑了,仓促之间,未必说的完备,而且……这只是长卿一人之见,仅供足下参考。”   庆忌叹道:“仓促间这一番见解,已然令我心悦诚服了。难怪齐国为东方第一大国,兵强马壮,实力强大。若是齐国武士皆有长卿兄这般本领,齐国便永为天下霸主了。”   孙武轻轻笑道:“国力是否强盛、民心向背与否、君臣是否贤明,这才是长胜的根本。具体下来,将领选择、士卒训练、地理形势、天文气候……,涉及胜负成败的条件不计其数,非一良将便可逆天。”   庆忌说道:“别的且不谈,在下现在缺的就是良将。长卿兄,你可愿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孙武目光微微闪烁,欲言又止。   庆忌不悦道:“我与长卿兄一向袒诚相见,你若有话,尽管直言。若是不愿留下,我也不会勉强,何故做难以启齿状?”   孙武抱拳施礼道:“既如此,那在下便也直言。长卿这条命,是足下所救。君子当知恩图报,何况在下孑然一身,本无去处,能留在飞狐城,也是个安身立命的所在。然而,足下若真愿招纳长卿,长卿有一言相询,得足下答复,才能决定行止。”   “你讲。”   “长卿若留下,是何身份?”   庆忌一怔。孙武目光炯炯,又道:“足下若是阳管事,恕长卿不能为你客卿;你若不是阳管事,长卿总该知道为谁效命,为何而战!”   庆忌目光一厉,沉声道:“长卿,你看出了什么?”   孙武目光定定地看他良久,脸上的线条渐渐柔和下来,还带起一丝微微的笑意,语气也轻松下来:“我看出,足下虽然声色俱厉,然而对我并无杀机。”   庆忌又是一怔,孙武微笑道:“成碧夫人所训护盐壮丁,纵要以军法操练,也只需训练行军行伍、安营扎寨、阵地防御之法,然而足下所练的兵,皆是攻城掠地、陷营拔寨之术,这……绝非一位富可敌国的大盐商需要的盐丁。”   庆忌神色有点古怪地道:“长卿,你……不会以为我要造反吧?”   孙武目光微闪,又道:“若要造反,足下在此得成碧夫人之助,便是得季氏之助,季氏自有军队,若怀贰心,不必如此遮掩,如为人侦知,反而不美。他就在自己军中训练士卒,又有谁会疑心他有反意,何必筑盐城遮掩,多此一举?”   庆忌嘿然一笑,反问道:“那么……你以为……我是谁?”   孙武默然片刻,徐徐说道:“本来应该猜不出的。但是见了足下在谷中如此练兵之法,看你年纪,听你口音,再想起数月前吴使入鲁,驱逐庆忌的事来……,不知在下猜得对是不对?”   庆忌面色微变,迟疑半晌才双眼一抬,凛然说道:“不错,我就是吴国庆忌,长卿兄可愿留下,助我复国?”   孙武面露微笑道:“在下既已说破,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他退后三步,放下手杖,一撩袍襟,屈膝跪地,左手轻轻按上右手,拱手于地,以额缓缓触及手掌。庆忌见了不禁为之动容,礼有跪礼、揖礼、拱礼。跪礼中也有平辈之间、平等地位之间的跪礼,但是这跪拜九礼之中的顿首礼,却只有子拜父、臣拜臣、人拜神时才能行得。   孙武以手触额,沉声说道:“既是公子庆忌当面,孙武愿为殿下先驱!”   庆忌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你说甚么?!”   ※※※   庆忌坐在车上心花怒放,好心有好报啊,怎知从河里随便捡了个人回来,就是兵家之圣孙武子?如今他还年轻,或许没有那般了得,但是稍经战事锤练,未来的成就便不可限量啊。这一遭春秋之行,文圣、武圣都见到了,实不虚此行。   那位文圣还要几百年后才能在汉武帝的帮助下修成至圣先师的正果,比较起来,庆忌却更加佩服孙武子,不是因为孙武子的兵法战策对他的帮助更大,而是因为孙武子的本事是实打实的强悍无敌。   若非汉武帝为巩固君权独尊儒术,而是任由百家学术争鸣的话,儒术在自由竞争中未必能站上唯我独尊的崇高地位,汉武之前,儒家哪有那么高的地位和影响?汉武之后,儒家又经过多少年才真正融入社会的各个阶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成就可与之毫不沾边。到了后来,不学儒术便做不了官,儒家想不发扬光大都不成。   而孙武子的兵书战策,可没有哪个皇帝利用政治权力来强行罢黜其他学说,硬把它推上至尊的宝座,那可是在血与火的实践中奠定的不可撼动的至圣地位。能有这样的良将辅佐,大事可期,怎不令他喜形于色?   不过,他倒没有盲目崇拜权威,把复国希望寄于孙武一人。正如孙武所说,战争牵涉的因素太多,良将仅仅是其中一个方面,历史上孙武为阖闾所用时,倾全国之力攻打楚国也是再三筹备,及至秦国发兵助楚,便不得不退回来,说到底实力才是决定胜败的最终关键。不过如今有了这位兵圣,胜算毕竟要大得多,庆忌复国的信心也增强不少。   成碧夫人坐在他身旁,看着庆忌心不在焉,一副眉飞色舞的兴奋模样,心中一阵气苦:“这个没良心的,昨夜枕上缠绵,还情话连篇地说他如何舍不得我,这还没走,心就飞了。”   “成碧……”庆忌感知到她的注视,回神望来,成碧半仰着头,正痴痴地看他,颈上两条性感动人的美人骨,她的眼中含着一些幽怨,一些不舍,波光潋滟,柔情万千,直入人的心底。   “你呀,终于肯回神了?”成碧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落泪,眼睛眨了眨,眨去眼底的雾气,唇角一弯,抿出一抹动人的曲线强颜欢笑。   “伤心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不早日打回吴国,难道眼睁睁看着我空自消耗了豪情,而你空自消磨了红颜么?”她的不舍本难掩饰,庆忌轻轻抚摸她光滑的脸蛋,柔声说道。   成碧猫儿似的叹息一声,轻轻垂下眼帘:“成碧怎敢奢望……,不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又哪是一个女人拴得住的。”终于忍不住,两滴清泪从她颊上滚落。   庆忌失笑道:“你呀,这么聪明一个女子,一旦钻了牛尖角,别人怎样说你都不信,真不知你到底怎么想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想做个征伐天下的大英雄,就非得贪嗔爱欲四大皆空?庆忌不信,无情未必真豪杰,男女欢爱,有怜香惜玉,有寻花问柳,庆忌做不到把那一片痴心真情的好女子都当成了路旁无知无识的野花垂柳,你明白么?”   成碧偎进他怀里,轻轻地道:“成碧别无他求,唯愿君心如我心……”   帘外青山,依稀朦胧之美,低头再看,偎依在他怀中的成碧容色略显清减,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也有些黯然,但是柔和的鼻翼,温润的香腮,两弯淡淡蛾眉,一张樱桃小口,纵是迷惘满面,亦具销魂之姿。   “就送到这里吧,等我回来。”庆忌轻拍着她柔声说,但是最后一下,却在她翘臀上重重拍了一记,换来她一声娇呼。   庆忌的船渐渐远去,成碧站在矮山脊上,依然怅怅地远望,庆忌偶尔回头,便能看见她站在山脊上,衣带飘风,陪伴着她的,只有身旁一缕阳光…… 第三卷 合纵连横 第156章 返卫在即   看着成碧夫人站在山脊上依依不舍的样子,庆忌的心弦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心神荡漾了许久,对这个女人,他真的是又怜又爱。   季孙小蛮与成碧夫人那一晚的事情,成碧始终不知道他在旁边。其实庆忌搜遍全谷,得知季孙小蛮没有从山门离开时,就已经怀疑她仍藏在谷中了。四处的秘林他早就勘察过,千百年来,林木之间藤萝密布,杂草丛生,又有各种蛇虫,是绝难通过的,季孙小蛮绝不可能从此处离开,最大的可能是她找地方逃避了起来。   而她无论藏在哪里,目标都毫无疑问是成碧夫人,所以他当晚故意拖延时间,使成碧宿在山上,然后就近保护。他未曾向成碧亲口问起过她的伤心事,但是成碧夫人倚门痛哭,自我吐露的那番话他都听在耳中,更令他惊诧的是,那时他才知道季孙笙竟不是成碧的亲生骨肉。   将她断断续续的话联系起来,庆忌对整个事情经过约略猜出一些大概,虽然不够详尽,但他并不是审理季氏家庭惨案的士师官,知道了整个经过又有何用处,他并不想触及成碧心头深藏的痛苦,于是对此佯做不知。   当初艾氏夫人与成碧夫人争风,最终落败自杀的经过,季氏家讳莫如深,旁人都不大了解详情,这许多年来以讹传讹,谣言传来传去,与真相已大相径庭,全部事实真相,现在也只有成碧夫人和仲梁怀才知道。   当时,成碧夫人深受季孙子菲宠爱,令艾夫人妒火中烧,等她有了身孕,对艾夫人的威胁更大,艾夫人终于动了杀机,于是趁丈夫随国君赴晋国朝见晋侯时,密令府中心腹剑客袁素刺杀成碧。   不料袁素一剑刺出时终于动了恻隐之心,这一剑自肋下穿入,没有刺进她的心口,出剑向下歪了一歪。眼见成碧倒在血泊之中,袁素再难狠心刺出第二剑,这时成碧的护卫家将已然受到惊动,袁素长叹一声,便硬着头皮回去向夫人复命。   但是他也没想到的是,这一剑虽没杀了成碧,却已伤及她腹中婴儿导致流产。庆碧当时仗着季孙子菲的宠爱,和她的聪颖机智,已经掌握了季府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势力,受伤之后她立即躲入她自己的势力范围,并由此展开了对艾夫人的报复。   她深知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男孩儿在今后与艾夫人的争斗中要起的重大作用,因此对流产一事密而不宣,对外只宣称身染重疾,卧床休息。然后密令当时因为在艾夫人手下不得志,投靠到她门下的管事仲梁怀秘密物色孕龄相当的一些贫民妇人,在她到了临产日期前后时,弄回一个初生的男婴充当她生的儿子。   这一招偷天换日,从此奠定了她与艾夫人争权夺势的优势地位。这段期间,由于成碧拥有自己的势力,避不与艾夫人见面,其中种种详情艾夫人全然不知。她只知袁素失手,却不知他是不忍心杀害成碧有意放水,更不知成碧已因此流产,而且袁素虽然蒙了面,但是成碧夫人已从他的身形举止,已猜出了他的来历。   虽说艾夫人是季孙子菲家的主母,但是绝嗣的罪名也绝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她以前因为善妒,在豪门贵族间已经令人对她颇有微词,季孙子菲一脉人丁单薄,若是再被人知道她竟想杀死身怀丈夫骨肉的侍妾,那她唯有被休弃,再无第二条路走。艾夫人心虚之下,也不敢再有妄动。   成碧当时小小年纪,逢此大难,重伤奄奄下能从容布置,不让她再有机可趁,已是极为难得的心机,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她极能隐忍,待季孙子菲回国,对此事也绝口不提,只是丈夫要逗弄孩子,必到她的别院,她绝不带儿子离开自己所住的别院半步,季孙子菲只当她过于宠溺爱子,也未生疑。   直至孩子周岁,家主季孙意如过府庆祝,成碧夫人才突然要求摒退左右,跪在家主面前,当着丈夫季孙子菲和主母艾夫人的面说明自己遇刺前后经过,抱着儿子哭求季孙意如,只求季孙意如抱走季孙笙代为抚养,以留子菲一脉香火。   成碧夫人这一手确实狠辣,季孙子菲纵想遮下这件家丑也不成,季孙子菲气得脸色铁青,当场就要拔剑杀妻,还是季孙意如拦了下来。当时季孙意如刚刚接替父亲季武子成为鲁国大司徒,不愿家门传出丑事令各世家豪门笑话,在他斡旋之下,艾夫人没有受到严惩,也未被休,但是从此被打入冷宫,迁居漆城别院,限制了她的行动。   艾夫人努力过几次,但季孙子菲心如铁石,一想起自己唯一的骨血后嗣险些便丧在她的手中,哪肯饶她,绝望之中的艾氏夫人这才一条白绫上吊自尽。说起来,其中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也很难说的清楚。成碧夫人与艾夫人当时已是势同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结局,成碧不使这一招,早晚连着孩子仍要丧命在她手中,孰是孰非,如今也没有计较的必要了。   而经此生死之搏之后,成碧也宛然死过一遭一般,从此对男子再不假以辞色,纵是在季孙子菲死后,也未见传出半点风流韵事,实实是对男女之事已有些倦怠,天地之大,有哪个男子又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然而,仿佛天意使然,竟让她得遇庆忌,这个风一般的男人,最终吹开了她紧锁的心门,俘获了她的人,偷走了她的心。   在庆忌心中,当然是同情成碧多些,两人初次欢好时,庆忌也曾抚到她肋下伤疤,只是一来时机不对,不便动问,二来爱美的女人,对年龄和身体上的缺陷总是讳莫如深,庆忌谨守绅士风度,从不曾问起,纵然问起,成碧怕也不会把这番伤心往事说与他听,他却不知原来那道伤疤竟然包含着这样的故事。   此番归卫,成碧心中戚戚,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过多的安慰只会令她更加不安,有时候一百句甜言蜜语抵不住一件实际的行动,要想打消成碧患得患失的疑虑,只能待他来日表现了。在庆忌心中,是绝不会负了这个命运多桀的苦命女子的。   ※※※   庆忌此番返回卫国走的是水路,沿浚河北上,转泗水,经曲阜,渡涞水,再走一段陆路,经过大野泽和后世被称为水泊梁山的一带地区,过了古黄河,便进入卫国,那时再乘车马赴艾城或去卫国都城朝歌。   这条路线虽然慢了一些,但是少了一路车马奔波的劳累,所经的关卡、山川大泽也少,真要比较起来,并不比陆路更慢。   庆忌乘了渡船,行经曲阜时停靠了一下,此番离开,自然要拜会三桓。季孙意如正在府中,庆忌去拜会了,回来再去叔孙玉府上时却扑了个空,叔孙玉的儿子叔孙羽刚刚回国不久,叔孙玉携家眷回封邑去了。庆忌转而再去孟孙子渊府上又扑了个空,于是便去寻访阳虎。   到了阳虎府上,庆忌仍以从弟阳斌的身份求见,上得堂来,只见阳虎喜气洋洋,笑得合不拢嘴地迎上来。两人寒喧一番,庆忌说明返回卫国的事情,然后便笑问道:“虎兄,什么喜事如此开心?”   阳虎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公子想必还不知道,这两个月来,我鲁国两大闻人孔丘与少正卯坐而论辩,孔丘三辩三败,灰头土脸,便连他许多弟子都转而投到少正卯门下,孔丘却还不服,今日在风雅台与少正卯还要再辩一番,哈哈,少不得又要丢一次人。”   庆忌大吃一惊,连忙追问详情,阳虎便喜孜孜地对他道来。原来这少正卯乃是鲁国一位大夫。少正是主管朝堂事务的“正”的副职。鲁国两大闻人,孔丘以博闻强记著名,这位少正卿则以能言善辩著称,两人都可谓是才华横溢、知识广博的人。而且这个少正卯也喜欢聚徒讲学,宣扬主张,只是孔丘主张复周礼,为政以德。而少正卯却主张革新,以法治天下。   因此在当时来讲,孔丘受到坚持奴隶制的世袭贵族的赞扬,而少正卯在中下阶层的士民百姓中却更有影响。若要讲到君子修养,孔丘的学说在当时算得完美,但是说到治国方略,孔丘梦想复周礼,恢复周公之治,无视当时井田制、奴隶制行将崩溃的事实,他又不擅辩才,哪里辩得过少正卯,故此两人的学术之辩,他已接连失败几次,在阳虎看来,自然是大快人心。   他笑道:“孔丘如今是我鲁国大行人,也算官高爵显,嘿,只是这番辩讲学术,他可是大大地丢了脸面。哈哈……”   大行人,相当于鲁国的外交部长,同时掌国君于国内国外一切重大礼仪,是隶从于大司寇孙叔玉的一个属官,这个官职方便他及时接受鲁君姬宋的各种垂询,同时,他等于是叔孙玉引荐为官的,而叔孙玉把持着鲁国的外交,把他扶上这个位置,也是出于叔孙玉的一片私心。   阳虎说得眉开眼笑,他看看天色,说道:“啊呀,公子莫怪,阳虎还有一件大事要为国君去办,这样办,公子不妨明日再启程,今晚阳虎在鲁脍居设宴相请公子。”   他捋须笑道:“那鲁脍居的老袁不知从何处学来许多新的烹饪之法,菜肴烧制与住昔大不相同,许多菜式端上来还鲜艳翠绿一如刚刚采摘,味道却是极美。他还别出心裁,将麦子研成粉面,或蒸或煮,味道尤其可口……”   听他一一说来,不过就是炒菜和馒头、面条、烙饼一类的东西,庆忌听得心头一动:季孙小蛮一定回过鲁脍居了,这些烧菜做饭的法子必是她教给鲁脍居的厨师无疑。   庆忌随着阳虎站起,笑道:“庆忌急于返卫,本不欲停留,然而虎兄相邀,庆忌不敢推辞,那咱们便晚上再见吧。虎兄现在要为国君去办事?莫非虎兄已经……”   阳虎自衿地一笑:“还没有,阳虎如今只是暂领司士之职,尚未受封大夫”   庆忌一听欣然笑道:“恭喜虎兄,能得此位,以足见国君对你的重用,受封大夫,不过是早晚的事,又有什么干系。”   司士掌群臣之版,以治其政令,是掌管群臣爵禄提拔的官吏,相当于负责官吏考核任命的组织部长,如此实权在握,自然可喜可贺。   阳虎哈哈一笑,说道:“阳虎能有今日,多赖庆忌公子,大恩不敢言谢,阳虎是记在心里的。阳虎现在要为国君出面,向季孙大人提亲,实在不敢久耽,咱们晚上鲁脍居再见。”   “为国君提亲?”庆忌一愣。   阳虎与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可不是,君上十分喜爱季孙子菲大夫之女季孙小蛮,可惜这位姑娘似乎却不大喜欢国君,国君派了人几次三番去寻她,都找不到她的下落。万般无奈,便决定直接向季氏家主季孙意如大人提亲,只要季孙大人应允,谅她一个小女子,还能翻出了天去。”   庆忌暗想:“姬宋是靠叔孙玉扶持上台的,如今要娶季孙家的女子,无形中就拉近了和季氏的关系,叔孟两家必然不满,如今叔孙玉和孟孙子渊都不在曲阜,恐怕就是有意给他脸色。嘿,这个姬宋,倒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情种!”   两人出了阳虎的府邸,阳虎唤来马车,向庆忌又告罪一番,便匆匆赶往季府去了。庆忌登车,看看离晚间约会时日尚早,返回渡船路途又远,忽想起阳虎方才说今日孔丘与少正卯在风雅台辩术,便向御者问道:“风雅台在何处,你可知晓?”   御者道:“小人知道,那是东城梨园中一处亭台,风光很是美丽。”   庆忌颔首道:“好,我们便去风雅台,消遣一遭。” 第157章 大论争   东城住户不多,多是一些仓廪、祭社所在地,此外就是大片大片的果林、菜地。彼时城中有田,多是一些豪门大户就近种植自家食用新鲜果蔬的地方。   马车停在梨园外,庆忌下车,沿着一条林木婆娑的小径走进去,便来到一处清幽雅致的所在。先是一座小湖,湖旁树木叶多金黄,在清凉的秋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小湖的水是地下活水,汩汩冒出,清澈见底,不见水中有游鱼。林木掩映中,有一片沙洲探入湖中,洲上有亭,亭旁一片空地,此时铺了些席子,上边坐了许多士子。   庆忌扶了扶腰间的佩剑,自怀中取出装着胡须的袋囊,将胡子粘在颌下,看看没有什么破绽,这才举步向那片沙洲走去。今日来看孔丘与少正卯辩论,只是出于好奇,也为消遣时间,因为马上要回卫国,他的行动,还是尽量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风拂碧水,树上果实累累,随风传来一种特殊的清香。湛蓝澄碧的天空中白云朵朵,亭台楼阁与湖光林色交相辉映,令人心旷神怡。沙洲外停着许多车马和驭马的仆从,他们见庆忌一身士子打扮,只道也是来听辩的,也无人问他,庆忌便自走出亭去。亭中辩得正在兴处,所以也没人注意庆忌的到来。   这亭中辩场倒不似庆忌想象的后世辩论会一样,正方反方壁垒森严,你一言我一语如刀似剑。从坐席上来说,现场倒是显得很随意,席上有酒有茶,还有干果蜜饯,时令鲜果更不缺少。那些士子大夫们或坐或卧,聚精汇神,很有一种学术研讨的气派,完全没有剑拔弩张非你即我的紧张。   若是后世谁说一句儒家学术有缺陷、儒家学术不如人,那不必上辩场了,早被遍天下的儒家门徒打成过街老鼠。西汉之后的统治者及其御用文人就是看中了这种学术的核心是一个“忠”字才大肆吹捧。文孔丘,武关羽,都因这个原因被捧上神坛。正所谓啥不行吆喝啥,越是缺乏安全感,需要臣民愚忠的政权越需要他们这种思想,所以元朝和清朝这两个少数民族政权对这两位讲忠义的圣人追捧的最来劲,给他们创造了最长的封号。尽管这些政权暗地里用的都是法家的权术势那一套,但是表面上要求全民的却一概是儒家法则。   到了这种地步,孔子不伟大,后人也早将他弄得无比伟大。儒学不是百家学术第一,后人也早将它弄成天下第一。天下学子,尽出儒门,谁敢说它半句不是?但是在春秋时代,各种新奇的思想学术如雨后春笋,本来就是可以随意阐述主张的,没有哪种学说已经树立了不容质疑的崇高地位,对于各种学术的研究和发扬,官府不会出面禁止,不同学术的拥护者也不会对谁喊打喊杀,很有点言者无罪的自由风气。   庆忌走到亭边,一眼便看到了孔丘,他虽端然坐在席上,较之周围人还要高出一大头,如鹤立鸡群一般醒目。庆忌游目四顾,再寻那个三辩压倒孔丘,弄得孔丘灰头土脸,许多弟子都改投他的门下的那个少正卯。因为这些人都是散坐着,初时他并不知哪个是少正卯,及至听到双方言谈,这才知道好整以暇地坐在孔丘侧对面,手中持着一只梨子的大夫就是少正卯。   这少正卯四十出头,身材颀长,身穿青色深衣,发挽如椎,发髻间横插一枝翠玉簪,面如冠玉,神清气爽,竟是一个极俊朗的男子,看他唇边带笑旭如春风的模样,这场辩论对他来说应该很轻松。而孔丘则不然,虽说当时的学术辩论不会给人上纲上线,扣什么大帽子,但是他与少正卯在鲁国一向以博学齐名,如今三辩三败,心中如何不觉紧张?是以端然跪坐,神情专注,漫说庆忌悄悄走来,就是再张扬些,他也不会分神看到。   今天已是两人第四次辩论了,彼此对对方的治世观点已经了如指掌,不需要象头两次那样系统地阐述各自的政治学术主张,而是就对方提过的一些观点,具体而微地进行辩论,听起来就有些散乱。   只听孔丘沉声说道:“……是以,丘以为,持仁政,以周礼治国,使上下尊卑各有所依,君臣父子井然有序。臣敬君如父,君爱民如子,施以仁德之政,便是天下稳定之法。”   少正卯笑道:“孔大夫所言,卯不以为然。大夫所言之仁德孝义,是为君子修身之本,然孔大夫谬误之处在于颠倒了德与政的关系。德应为施政者之修养,却不可成为政体存续之倚仗,政若依赖于仁德自律,你能保证为官者人人清廉自律吗?德为政之倚仗,便如于这屋舍之外布一道稀疏的疏篱,只防君子不妨小人罢了。”   庆忌听了知道二人大概已经辩论了一段时间,他左右看看,见一张席上还有空余地方,便走过去,向那席上端坐的大夫微笑着点点头:“请借一方坐席。”   那位大夫正捻须听着双方辩论,只颔首一笑道:“请便!”便不再理他。庆忌也不客气,就在席上坐了,凝神观二人辩战。   此时孔丘已然反驳,少正卯侃侃又道:“孔大夫说‘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然则,何为义?谁来界定义与不义、大义小义?若遇事不谈利弊,张口仁义,请问这标准如何界定?义与不义的界定之权掌握在何人手中?是万千庶民之口吗?可笑!   你说行之于义,何者为义?你说取之有道,何者为道?你说天下为公,何者为公?此皆虚妄之言,试问升斗小民如何明了?最终还不是为政者说了算?而法,明文载律,有标尺为鉴,那又截然不同。   有法可依,就象墟市中购买东西,既明了它的作用,也知道它的价格,庶民百姓就象买东西知道它的功用和价格,自然可以照之行事。而以德、义作为治政之据,那就是货物只说明功用却没有标明价格,任凭商家漫天叫价,随便定义,看似大公无私,仁爱世人,实则庶民更无保障,你说你之所为‘亦有仁义’就成了。最可怕之处是,墟市上别人这样漫天叫价,你可以不买,然而为政者如此漫天要价,朝令夕改,你还不能不忍受,因为这卖家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孔丘与少正卿所谈,并非要法治便不讲仁道,要仁道便不讲法治,只是谁为主,谁为辅而已。少正卯这番话令听者频频点头,这些在场的大夫士子们多少都有职务在身,自然明了动辄以“道德仁义”来界定是非,远不如明确律法更易管理和实施。   孔丘昂然道:“天地之明莫大于日月,人道之理莫大于仁礼,君子之道,不仅修身,亦可治国。仁者爱人,礼者秩序,圣贤之道,人道之要,已尽在其中,广施教化,但使人皆君子,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何愁大道不行?而法自上定,法自上行,如无仁德以制之,必成权术,则君成暴君,政成暴政。”   少正卯双眉一挑,立即还以颜色:“孔大夫此言夸大其辞,危言耸听,听来理想,实难施行。依你礼教,难道没有上下尊卑?人存于世,本有是非观念,非是必从周礼方有仁义,三皇五帝,难道不是圣贤?唯你所言,只可依赖圣贤,然则你有何能可教化天下人皆为君子?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卯以为,即便在利己前提之下制订平衡规则,也比不承认事实现状,寄希望于圣贤降世爱己爱人要强。孔大夫所虑之暴政暴法并非没有,然则这种律法必以损害弱小为前提,而起于霸权威压的不公正律法,也必然随发展而变革纠正,否则并不长久,真正的法,乃平衡各方利益之所在,自能长久,也自当公正。”   他们的学说各讲各理,旁边的士子们听的津津有味,而庆忌是有着今后两千年见识的,自知他们的学说各有优点,也各有缺点,后世的制度远比他们现在所倡导的健全,也不想从他们的学说中有所学习,他来这里,一为消磨时光,二是存着好奇,倒没往深里思索。   只是在他本心里,还是倾向于少正卯的。在他看来,法制社会才是保障社会的基本条件,后世常言道德伦丧,假货泛滥,坑蒙拐骗,这种事屡出不禁时,也有人大讲是儒学不兴之故。但是在庆忌看来,这种人哪个朝代少过?例朝列代巧饰伪言、鱼肉百姓、坑蒙拐骗、贪污受贿的奸臣贪官比之这些无良商贩哪里逊色一毫?他们哪一个不是习圣人之说,学四书五经,得以入朝为官的儒家弟子们?何以一说忠臣义士,便列为儒家表率,似乎非儒家教化不出此等君子,对那些祸国殃民的奸佞败类,却不谈教化失败?   少正卯那句话问的对,周礼始于周公,周公之前难道没有圣贤君子、没有忠臣义士?仁义道德并非因儒而生,儒只是把已经存在的一种是非观念强调到了极崇高的地位,甚至把它当成治理国家的保障而已。就是那些智商低等的动物,也有族群存在的规则。人类自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走到今天,社会文明不断发展,适宜人类社会存在的是非观念,人群法则自然也会衍生。并非不重儒便道德沦丧,也并非独崇儒便能教化所有人。利之所诱,自然有人行那不义之事,要禁绝这种现象,非法不足以依赖。   尽管此时少正卯所倡导的法治距后世的法制还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但是这种治世思想毕竟向法制社会迈进了一大步,如果他做评委,那是一定会给少正卯高分的。可是如果他做皇帝,那他也是要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的,就算他骨子里用的不是儒家那一套,因为那更有利于他的统治。这样说来,他做取舍,其实也是因着一个利字,又与仁义何关?只是这利有大利小利,有长远之利与眼前之利,所以执政者纵然依赖于法,为求大利,为求长远之利,也不会行使酷政暴法。特例自然是有,可是宣扬儒术仁政的皇帝中,又何尝没有这种人?   庆忌暗叹一声,终觉孔丘的说法难以服人,他目光一转,正打量这些听辩士子的相貌衣问题解闷,忽见匆匆走来一人,到了临湖一侧,向那里盘膝而坐的一个少年士子俯耳低语几句,那个少年士子顿时立起身来。   庆忌定睛一看,不由心中一震,那人虽然不着脂粉,确实像个眉清目秀十分俊俏的美少年,但是庆忌一眼便认出了她,此人竟然就是季孙小蛮。   “她在这儿干什么?”庆忌暗暗纳罕,只见她向那下人问了几句话,突然起身把那下人扯到旁边一株树叶发黄的大树下继续问话,两人一问一答,神色很是诡秘。   “法古复礼,是为迂腐,妄谈仁义,更是可笑。一句忠孝仁义,如何界定人的行为?夏而商,商而周,三朝以来,原本皆是君臣。但这三朝哪一朝不是以臣弑君取代其位?父子之说至此何以不谈?”   孔丘道:“此皆夏商末代之君内政不修、骄奢淫逸、倒行逆施、自绝于民,商汤周文吊民伐罪,替天行道,乃是顺应民心之举。”   少正卯笑道:“说的是啊,到了这种时候,忠孝仁义、君臣父子便不必讲了,再起一朝,从头讲起。可见君臣忠仁是在本心,并无一定标准,若以此治政,则世人各有不同看法,人人皆以为自己有仁有道,你说你有道,大盗展跖亦可说他有道,到底谁有道?最终谁能掌握了天下,谁便可说彼无道,我有道。法度明晰,犯者皆知,一目了然。这仁义道德,却是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可厚可薄、可圆可方,全无一定之规。”   少正卯才思敏捷,口才出众,此时已然再度向孔丘发动攻击,庆忌却无心听下去了,他慢慢起身,装作随意活动着腿脚,向季孙小蛮的方向悄悄靠拢过去。自上次季孙小蛮离去,庆忌就加强了成碧夫人身边的防卫,虽说看那日情形,季孙小蛮对母亲昔日的作为颇为失望,似已不大可能再对成碧不利,庆忌却不敢大意。   孔丘与少正卯的辩论越来越激烈,言辞之间渐渐有了火气。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周公制礼作乐,以仁德理政,天下大治,何言仁德不能治国?人不修德,一身一家尚不可治,何以言治国?酷刑严法压不住枉法之胆,枉法之人把持酷刑严法,非但不能强国,反是亡国之道。”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周公时候那是何等年月,国有几城,民有几何?自他以后,只过了几百年,礼乐之治便行不通了,管仲以法治国,民富国强,方使齐国成为天下霸主。当今天下是什么形势,谁人兴国立国靠的是空谈仁义?   国有急难邦有乱局时,你那仁义道德讲与谁听?万千民众流离失所,无田可耕时,你却视若不见,空谈复古井田。你既讲选贤与能,又说恢复周礼。试问世袭罔替,依序而立,如何还能选贤与能?   说什么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常把尔等自己说的陶醉无比,然则这些靠你的儒道可以实现吗?你完全无视世间有善恶,天下有是非,人群有阶级,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在你眼中只有一种正真至理,就是儒者的仁义之道。可惜就这道理,也是个无法标定、没有准则、玄而又玄的道理。可惜这种道理不达时宜,好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却终不知所守……   试举齐国,国、高、鲍、栾四大世族,家主贤又如何,不贤又如何?你以道义拘束,可以控制他们的行为吗?唯有律法之威,才能使其各守本份。你讲不敬鬼神,却重繁文褥礼,逝者之丧礼,隆重到让生者家破人亡。   一边不信鬼神,一边却重祭祀,便如没有客人却要执待客之礼,水中无鱼却要撒网。儒家学术用于修身尚可,用于治国于此何异?不过是冠冕堂皇的一番空谈。大话空洞,口是心非,欺世盗名而已,何谈立国兴国?你说法家亡国,哈哈……,依你学问,想立国都不能,自然谈不上亡国……”   二人的辩论火气渐盛,庆忌却已渐渐靠近季孙小蛮,转过身来假意望着孔丘与少正卯辩论,同时凝神细听季孙小蛮和那赶来的下人说话。   “此话当真?”   “是,袁大爷叫小人马上来找小姐,让你早些知晓。如今应与不应,可由不得小姐了。”   “呸!让我季氏家主出面,真是卑鄙无耻,我们走!”   季孙小蛮气冲冲地转身就走,那个下人连忙跟上,庆忌立即尾随其后。   身后少正卯已然再度占了上风,孔丘气得脸皮发紫,双手颤抖,他辩才不及少正卯,本来言辞上就吃亏,何况他的学说,不是引述上古年间的美好田园生活,便是幻想未来的理想完美世界,而少正卯提到的许多弊病却是当今社会实实在在的问题,需要马上用有力手段去解决的。   少正卯则咄咄逼人,气势汹汹:“人性有善恶,非法不能拘禁。你那大同世界,只在上古年间,世代聚居不过百人的村落中才能实现,如何能在当世实现?如何能在后世实施?如何能在百万庶民之国,百样不同人心中使上下如一?孔大夫,以你学识、志向,只好回到上古蛮荒时代,做一世代聚居,不足百人的乡野村落长老罢了,大儒!”   庆忌远远随在季孙小蛮身后,借着梨园果树的掩护,随她出了梨园,季孙小蛮跳上路边一辆马车,气势汹汹地道:“走,我越来越讨厌这个家伙了,真是岂在此理,当我季孙小蛮是货物般买卖吗?”   庆忌听到此处顿时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季孙小蛮大动肝火,想必是为了姬宋向季氏家主季孙意如求亲的事,如此说来,当与成碧夫人无关了。庆忌顿住脚步,看着那马车辘辘而去,本想再回头去看看孔丘与少正卯辩论的结果,但是想及孔丘空有一腔学问,却拙于言辞,不擅辩才,看那情形,今天这场辩论又是一场大败,便没了兴趣,径自登上自己的座车离开了。   当晚,庆忌准时来到鲁脍居,由于鲁脍居增添了许多新式菜肴、面食,如今这里生意兴隆,座无虚席。庆忌候了半天,才在一楼等到一个座位,叫了两盘小菜一壶清酒,庆忌独酌于壁角,一壶酒喝了大半,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随即便有人高声喝道:“今宵城禁,统统离开,马上各回各家,休得四处行走。”   随即两排执戈的武士脚步铿然地走进酒店,把那些食客都驱逐了出去。庆忌愕然抬头,瞧见阳虎沉着脸站在外面,背手而立,身后站着四个全身披甲,肋下佩剑的武士,不禁微微一皱眉:“阳虎如今……也太招摇了吧,他来饮酒,便把满店的食客都给撵走?”   二三楼的食客大多是有身份的士子大夫,也来此处品尝新鲜菜式,本来自持身份,还不想起身。一个短须伍长虎着一张脸登上楼去,嗔目大喝道:“国君有令,季孙大夫奉命封城,今夜全城宵禁,尔等还不速退?”   一听是国君下令,季孙意如执行,这些大夫士子们再也不敢怠慢,慌忙起身一一退了出去,店伙们都惶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店主袁素,那位昔日鲁国第一剑客站在柜台后面,用一块洁白的抹布轻轻擦拭着手中的杯壶,神色平静,头也不抬。   持戈的士卒搜遍了二三楼再无一个闲人,便“咚咚咚”地走下楼来,他们发现壁角还坐着一个人,那伍长眉头一皱,把手一挥,便领着两名武士走过来。   “你们退出去!”阳虎站在门口发话了,他摆摆手,打断那伍长想说的话,举步向庆忌走来。那伍长恍然,连忙领着人退出去,店中顿时一空。   阳虎走到庆忌身旁,默然坐下,庆忌拿起酒杯,为他斟了杯酒,阳虎沉着脸端起杯,将酒一饮而尽,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虎兄,怎么了?”   阳虎轻轻一叹:“今晚本想与公子开怀畅饮,可惜……阳虎公务缠身,不能奉陪公子了。”   “哦?”   阳虎苦笑一声,说道:“今日阳虎奉命去见季孙大人,为国君提亲。如此好事,季孙大人自然一口答应。季孙小姐平素并不在季孙氏府中,她在曲阜时,只来这鲁脍居与店主袁素为伴。阳虎本是季氏家奴,虽是为国君办事,也当奉季氏之命,这亲事谈成,便领了季孙大人之命,来这鲁脍居寻访季孙小姐,告知她这喜讯。谁料……”   庆忌想起下午在风雅台见到季孙小蛮时的情形,便猜季孙小蛮必是拒绝了这桩婚事。季孙小蛮因着母亲之死,这些年来从不与季氏来往,别看她在成碧夫人面前一片剖心之言极为看重家族,只因为那是她的母亲为之辛苦操持得来的成果,她只是在维护母亲的心血罢了。她若不喜欢姬宋,想让这野马般性格的少女任人摆布,为了维系季孙意如与国君的政治联盟而嫁给鲁国国君,她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庆忌问道:“季孙小姐如何了?”   阳虎叹口气道:“季孙小姐听说了消息,竟然进宫面见国君,把国君当头一顿臭骂,然后扬长而去。季孙大夫听说了消息很是恼怒,命人来这里捉拿季孙小姐,想以家法惩治。哦……那就是不久前的事。谁知季孙大夫派的人到了,季孙小姐居然抗命不遵,那些家人又不敢伤了她,竟被她逃走了。国君深知季孙小姐性格,知她必然逃离曲阜,所以立即令人通知季孙大人封锁城池,搜寻季孙小姐下落。”   庆忌目光一闪,问道:“这里搜过了?”   阳虎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当然,不但搜过,而且我把人明着撤走之后,还使人暗中监视,任由那些食客进入,就是希望季孙小姐以为这里已经搜过,重新回来。只是……唉!一直不见她的踪影。”   庆忌微微摇头道:“此时再搜,怕是已经迟了,安知季孙小姐没有已经离开城池?”   阳虎道:“决然不会,当时便已过黄昏,一到下午,城中车马便不会出城。到了夜间,城外凄黑如墨,一片荒凉,她一个韶龄女子,纵然身怀剑艺,也不会孤身一人宿于野外。”   “不错!”庆忌一拍额头,为之失笑。漫说这个时代,就是他那个时代,也少有单身女孩夜间独自行于荒凉野外的,真是武侠小说看多了。   阳虎苦笑道:“公子,实在抱歉,阳虎还得带人……”   庆忌道:“无妨,国君之事要紧,虎兄尽管去忙。”   阳虎歉然道:“不若公子便到我府上暂歇一宿,我使几个舞伎侍奉。”   庆忌起身笑道:“不必了,今日到曲阜,一是拜会三桓家主,再就是与虎兄道别。庆忌离开卫国太久,实已归心似箭,今夜若宿在这里,明日早起再驱车出城赶赴码头,又要迟上半日辰光了。如今虎兄我已见过了,这便赶回船去。不瞒你说,原本庆忌便说定晚间赶回,若是一夜不归,我的人也要担心的。”   阳虎迟疑一下道:“既如此,那阳虎便不再挽留了。待公子重返鲁国时,阳虎再为公子设宴接风。咱们饮三杯酒,阳虎使人送公子出城。”   “好!”庆忌笑对袁素道:“店家,请拿好酒来。”   方才庆忌独酌,饮的只是普通米酒,这时才换上甘醇美酒,两人痛饮三杯,相视而笑。   “什么人?”两人走出鲁脍居时,侍立在门口的持戈卫兵突然端起长戈向阴暗处厉声喝问。酒居门前只挂着两盏昏黄的灯笼,那昏暗处原是停放马车的角落,方才食客们全被阳虎驱散,此时那里只停着庆忌的马车,卫士一喝,坐在车上打盹的车夫也惊醒过来,慌忙道:“什么事,什么事?”   一只土狗“汪”地一声叫,从黑暗处蹿了出来,那卫士这才恍然收起了兵刃,庆忌和阳虎不禁哑然失笑。   阳虎停步对庆忌拱手低声道:“公子,一路保重。”   庆忌也拱一拱手,说道:“后会有期!”   二人对面一揖,庆忌便返身向车上走去。 第158章 月夜有思   曲阜城已然全城戒严实施宵禁,各座城门皆被封锁,庆忌的马车到了北城门,因有阳虎遣卫士引路,守城士卒忙打开城门,把他恭送出去。   夜色茫茫,漆黑一片,车前灯火所照不过寸地,是以车行甚缓,赶到涞水河畔时月明星稀,已近午夜时分,河边停泊着一些船只,在夜色中就象一头头大小不一的巨兽,随着河水轻轻起伏着,其中一艘最大的楼船和旁边不远处一艘小船上犹有灯火,那艘大船就是庆忌的座船。   车到船下,驭者向船上高声呼喊,候在船上尚未睡下的亲兵和船夫闻讯连忙打起灯笼火把到了船边,放下一道道木板,组成一道木板桥,然后几名家将和船老大迎了下来。   庆忌下了车,吩咐道:“把车推上去,记得给马喂些马料。”说完头前上了船头。驭者挥鞭驱马,后边几名家将在后边推着马车,把车推上了船。   庆忌回到自己座舱,简单梳洗一番,解了外衣躺在榻上,船体轻轻起伏,一时不能入睡。庆忌心思纷芸,时而想到吴国,时而想到飞狐谷,时而又想到卫国的艾城,心潮如船下的浪头,澎湃起伏,跌宕不已。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曲埙乐悠然响起,幽幽的埙音随着月色轻轻漫延开来,细细的一缕,却有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在脉脉的涛声映衬下,更显得如慕如怨,如泣如诉。   埙的音色本就低沉浑厚,透着些许苍凉,在这万籁俱静的秋夜,这幽幽细细的一缕埙音,道尽了伤心人别有怀抱,透着几许思念,几许辛酸,还有几许无奈呢。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缕埙音充塞得满满的。   乐有八音,金、石、土、革、丝、竹、匏、木。八音之中,埙独占土音,正五声,调六律,刚柔必中,轻夺迷失,早在殷商时期就是一种主要乐器。它的声音古朴、浑厚、低沉、沧桑、神秘、哀婉。   庆忌不觉起身,悄悄走到舱边,推开窗子,循着埙音望去,听声音,埙声是从另一艘尚有灯光的小船上传来的,这首古老的埙曲似大地吟唱,与天风水浪融为一体,在这静谧的夜色中令人产生一种远离尘嚣、至纯至美的精神境界,庆忌听着,不觉微微吁了口气,埙声随着月色在身旁渺渺飘散,他的思绪也一起融入了这无边的夜色当中……   他眼望乌金似的流水,如墨涂染的山峦,却未向窗下扫上一眼。窗下阴影里,一身青衣、身材娇小的季孙小蛮正象狸猫儿似的蜷伏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今日听说季孙意如答应把她嫁与姬宋,季孙小蛮一怒之下闯进宫去,在姬宋面前大发雌威,不过骂过一顿之后,她也晓得无力更改家主的意思,便萌生了离开曲阜的念头。不料季孙意如居然封锁了宫城,季孙小蛮无奈,只好暂在鲁脍居秘道之中隐藏。   因着昔年艾氏夫人自尽,袁素自觉愧对主人,所以辞去了供俸优渥的季氏首席剑客之职,在这曲阜城中做了一个酒家的老板。他居此不肯离去,主要原因就是为了照顾主人唯一的女儿季孙小蛮。成碧夫人因为他是奉命行事,而且全赖他剑下留情这才未死,所以一直也未寻他麻烦,但袁素居安思危不敢大意,尤其他又负有照顾小姐的责任,因此这鲁脍居表面看来全无异样,其实是有暗壁夹墙的。   这些秘道机关季孙小蛮十分熟悉,小时候仅是和袁叔叔玩躲猫猫时,这些秘道她就走得极熟了,是以悄然潜伏,阳虎的人根本没有察觉。季孙小蛮也知夜间无法出城,可是看季孙意如和姬宋紧张模样,恐怕到了天明她更难出城,正自彷徨无计的时候,恰好阳虎赶来与庆忌见面。   她隐在暗处看不到庆忌模样,却将二人对话听的真切,听说阳虎要送这个什么公子出城登船,顿觉机会来到,便启开秘道出口,悄悄遁了出去。门口专门停车的侧廊下只剩下一辆马车,自然是那位公子的,于是她仗着飞檐走壁的小巧功夫先行潜到了车顶,借着庆忌之助,一路到了这船上。   庆忌的亲兵卸下马匹,喂料休息之后,她就从车上跃下来,想寻个地方藏身,等到明日这船驶离曲阜,她再找机会离船他去,安然逃出生天。不想刚刚潜至庆忌窗下,他就打开了窗子。季孙小蛮无奈,只得蜷在窗下一动不动,心中只是暗恨:“这个混账东西大半夜的不睡觉,矗在这儿作甚么?”   埙声幽幽,勾起了庆忌心中许多遗忘的记忆和久违的思念,埙声中,他依稀记起自己的前生岁月,那远在另一个时空的亲人,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母亲慈爱的目光以及鬓旁的那些白发,前生那三十载,作为小场记的席斌不过如蝼蚁般混混噩噩地活着,没能带给母亲半点荣耀,而这一旦身去,又该给母亲留下多少伤心与牵挂了呢。还有那些曾经令他深感无聊和庸碌,如今想来却倍觉亲切的生活,那一点一滴……   埙声直入庆忌心底,勾起了他的思乡情绪,所有甜蜜的、忧伤的、难舍的记忆,象是在记忆的藤蔓上绽开了一朵朵的鲜花,在那幽幽埙声中吐蕾、绽放、再凋谢,历一世轮回,化为心灵墓场中的一滴清露。   不知不觉间,沉浸在前世今生的伤感中不能自拔的庆忌已是泪流满面……   季孙小蛮一身青衣,紧贴舱壁伏在窗下,脸上忽地一凉,落下几颗雨滴,季孙小蛮愕然抬头,却见星月满天,哪有半点乌云。   “吧嗒”,又是一颗水珠落下,正滴在她的唇上,季孙小蛮下意识地一舔,一股咸涩,让她猛地意识到窗中人正在悄然落泪。   季孙小蛮虽无洁癖,却也不想吃男人的眼泪,心中不禁暗骂:没出息的东西!真男儿流血不流泪,你受了怎样委曲,要如此黯然涕下,你哭也就罢了,还淌到我的脸上,若非时机不对,本姑娘不教训你一番才怪,打到你号淘大哭……   季孙小蛮在心底大骂,只是不敢出声,庆忌在窗中却已幽然叹道:“唉,过去的,都已过去,想又何益?现在的我,只应为今后活着。如果我昔日的家人、朋友,知道我今日的境遇,也一定希望我能过得幸福、快乐,而不是常在对他们的缅怀思念中落泪……   过去的都过去了,如这河水飞逝,再不会回头。快乐的就记住,痛苦的就忘记,活在当下,行在今日,忘记过去,珍惜未来,我庆忌……才不枉到这世上走一遭!”   庆忌语罢,轻轻掩窗。   季孙小蛮攀附在窗下,听到他的话,顿时便是一惊。庆忌,船上这位公子竟是吴国庆忌,那时武风盛行,女子们倾慕英雄,就象唐宋时倾慕才子,为之如痴如狂者不在少数。季孙小蛮虽然没有那般盲目,但是吴国庆忌却是少数几个她十分倾慕佩服的大英雄。她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竟是借了他的车子混出城来,还与他同船。   “庆忌……,吴国使节郁平然赴曲阜威压,那没出息的三桓家主不是屈从于吴国的淫威,把他驱赶出鲁国了吗?怎么他此时仍在鲁国,还与阳虎……”   季孙小蛮目光一闪,隐隐地明白了些什么。   窗子掩上了,房中再无声息,庆忌应该已经睡下。季孙小蛮却没有动,她痴痴半晌,将头轻轻探出窗下阴影,让那清冷月光照在脸上,就那么轻轻地躺在甲板上。   河水滔滔,埙曲幽幽,船体起伏,静中有动。季孙小蛮枕着涛声,披着满天清冷的月光,想着自己的辛酸往事,品着庆忌方才那番话,许久许久,她的眼睛里也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   天明时,庆忌醒来,吃过早餐登上船头,烂漫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人精神一振。   天空湛蓝,不见一丝云彩,风也极轻。庆忌不禁回首笑道:“今天倒是个好天气,老天也来助我们,早些启程吧。”   船老大呲牙一笑:“公子说的是,小的这就启航。”   大船缓缓驶离岸边,长桨划水,渐渐进入河心,庆忌举走向前,扶着船舷观望,大河两岸是郁郁葱葱的青纱帐,中间只有这条波澜壮阔的大河,滚滚河水迎着船头破浪中分,浪花飞溅如雪,令人心为之驰。   “鲁国,终于要离开了。”   “此番返卫,重整旧部,明年三月,再伐于吴!”   庆忌捶了一下船舷,重重地,心头的热血,也象那喷薄而出的旭日,昂扬的斗志充溢了他的胸怀。   “有鲁国这支伏兵,有孙武那样的兵法大家,明年再战时我的胜算大增了,此次返回卫国,我要尽快壮大艾城军队的实力,还得加强与楚国的联系,必要时……也不妨和越国接触一下,一切反对阖闾的力量,如果能用,都要尽量用上,务必保证此战的胜利,如果再败,我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庆忌扶舷沉思道:“鲁国的伏兵,是准备用作奇兵的,主攻力量仍要放在卫国。毕竟卫国那支军队才是百战之军,作战经验丰富,相较于这点长处,飞狐谷那支军队就要逊色的多,纵然有孙武那样奇才,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刚刚招募来的那些士卒脱胎换骨。   同时,卫国这边兵强马壮,气势越大,越能吸引足够多的注意力和吴国军队的防范,这样才能给鲁国这支伏兵尽可能的创造有利条件,真正发挥奇兵的作用。若要做到这一点,我就得继续壮大在卫国的实力。   可是这样一来,势必要在卫国招纳更多的人入伍,采购更多的粮食、兵甲、器具,在卫国土地上,一支外国武装要如此发展,必得要卫国允许方可,而且从卫国得到的援助不但不能断,还得想办法再争取一些。”   思及这些事情,庆忌暗想:“说不得,回艾城之后,我得去帝丘一趟,见见卫侯,征得他的同意。卫侯……”   想到这位因“分桃”而留名后世的卫灵公,庆忌不禁微微一皱眉,卫灵公这个人,为人四海,特别大度,尤其喜欢招揽名士英雄,原本要谋求他的支持很容易。可是上次得到的消息,现在卫国的实权很大程度上已经掌握在卫夫人南子手中。今后要想谋求卫国的支持,恐怕不可避免地要和这位卫夫人打交道了。   可他对这位宋国美人南子了解实在太少,除了知道此女艳冠群芳,是个少见的美人之外,而且据史书所载,这位南子小姐生性风流,裙带较松。至于这位南子夫人在政治上的能力和态度,他所知实在太少。   卫国本是西周始封的王族诸侯,立国便是公爵之国,地位最高,在很长时间内都是诸侯伯长,代周天子而治天下诸侯,时至今日,卫国虽因因循守旧,不思变革,国力渐渐衰弱,但仍是天下十二大国之一,因此才能给他这许多援助而不损国力,也不惧吴国威胁。   卫、宋两国,更是渊源极深。当初姬发灭商后,商人遗民不甘受到周室管制,曾发动过大规模叛乱,周公旦发兵东征,平定叛乱,把全部殷商本土遗民分成两块。一块为“殷商七族”,被限定在已经成为废墟的故都朝歌居住,国号为“卫”,都城依然在朝歌。另一大块是殷商王族后裔,被单独辟出,成立宋国,以殷商王族做国君。这便是殷商两分。   卫国都城所在地,就是商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朝歌,不过此时因北狄入侵已迁都濮阳,也就是时人所称的帝丘。卫国与宋国,都是殷商遗民组成的国家,彼此之间有着极深的渊源,两国往来也一向十分密切,从两国百姓间的感情上颇有些不分彼此的意思。所以,宋国公主南子嫁到卫国,才能在短短时间内掌握卫国的军政大权,除了她本身必定极具政治手腕,她的身份能够迅速被卫国人接受,把她当成自家人,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他要在卫国发展,以前经卫侯允许便成了,现在卫国多了一位掌国政实权的女主人,希望她不会拖自己后腿才好。如今好不容易在鲁国打开了局面,在吴国的眼皮子底下布下了一支伏兵,如果反在本以为决不会出岔子的卫国反而弄出事端来,节外生枝,误了反攻吴国的大计,那就成了笑话。   庆忌正在盘算,忽听一曲埙音又复传来,抬头一看,只见河右那条小船八支长桨起落,已然追了上来,正与他的大船并肩而行。   为了让庆忌一路舒适,成碧夫人可是给他找了艘楼船,船体极大,不但有桨夫、船手,还有到了险滩急流处上岸拉纤的纤夫。同时偌大一艘船,总不成只载他一人,所以随船还载了许多食盐,充作此次运往卫国的第一批货物。因此这船上有扈从武士、有本船的船主、船夫,有雇来的纤夫、力手,还有负责运盐的盐丁、管事,人手众多。   那时无论陆上行车,还是水上行船,一般人单势孤的行旅若遇大队旅人,都是会尽量靠近跟随的,这样一旦有事就会得到些照应。那艘小船的船主见了这样人多势众的大船,自然要依附过来,是以一旦追上,那艘船就慢了下来。   两船并肩而行,相隔甚近,庆忌看那船头盘膝坐着一位翩翩公子,举止优雅高贵。虽然坐着,也能看出身段修长高挑,阳光下,他那一身淡色梅花图案的深衣袍服,衬得他的风姿如玉树临风。一曲吹罢,庆忌隔船叫好,赞道:“足下吹得好埙,着实动听。”   那位公子听他赞赏,回首向他启齿一笑。庆忌这一看,心头不由一动:“咦,这人……莫非竟是一个女子?”   庆忌清晰看见这人样貌,虽是男装打扮,可那眉眼却是阴柔之美,鼻如玉管,唇似樱瓣,一双眸子如同点漆。他原本双手捧埙,此时轻轻放下,搁在袍上。领口袖口雪一样白,脸上、颈上肌肤柔嫩细腻,在阳光下泛着莹洁的光,天下怎有这样的男子?   “呵呵,雕虫小技罢了,多谢阁下欣赏,在下所乘是艘小船,一路行水想要依附于阁下同行,还望足下莫怪。”那人起身施礼,这一说话,倒是一副男人口音。   庆忌笑道:“无防,同是行路人,本应彼此照顾。”   那人浅浅一笑,露出一口雪白贝齿,拱手道:“未敢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庆忌微一犹豫,不便说出真名,暗忖,我是吴国公子庆忌,便以国为姓,随意起个名字吧,反正只不过是同路的行人,便随口说道:“在下吴忌,不知足下是……”   那人目光一闪,浅浅笑道:“在下宋朝。” 第159章 同船共渡   庆忌与那位自称宋朝的年青人隔船攀谈几句,彼此言语投契,顿生好感。便道:“我与足下在此相逢,亦属难得,我欲邀请足下过船一叙,呵呵,冒昧了一些,宋兄肯否?”   宋朝微微犹豫了一下,但那一双女人般妩媚的眼睛仔细看了庆忌两眼,戒备之意渐去,便欣然颔首道:“当然使得,朝也正欲与足下结交呢。”   庆忌大喜,便让人用挠钩在两船间搭设木桥,又使水手在这临时木桥两端护持,亲手递过一枝竹杆,宋朝握着竹杆,小心地从小船上移了过来,到了船头纵身一跃,轻轻落地,拍了拍手上浮尘,两人相视而笑。   水上行船,本就乏味,便是有人聊聊天解解闷也是好的。何况庆忌如今不止要招兵买马,更有招贤纳士之心。他方才隔船相望瞧这宋朝,对他的身份已然起了疑心。   这个宋朝,无论衣着打扮、举止神态,都有一种雍容自然的神韵,显然是久居上位的人物,可是这样身份的人物,却乘一小舟,身边只带几名武士,还需攀附别人大船以保路上平安,那便有些可疑。如果他是某一方政治势力负有秘密使命的一位使者,那么掩藏行踪还来不及,又怎会船头吹埙,又与自己结交?   当今天下纷芸,各国政坛此起彼落,不断有人在政争者下马,更有许多才智之士成为受殃及的池鱼,比如齐国的孙武就是这般,说不定这位宋朝也是一方政争失败的豪杰,如果那样,或许能把他收为己用。   庆忌本来不信玄异之说,可他自己能死而复生有了今日,便是不信也得信了。这世上有多少事情是以他的时代学识也解释不了的。站在21世纪的时空中回首历史,五百年前,会有人相信地球是圆的吗?三百年前中国人相信中国之外竟有那么广袤的天地吗?二百年前世人相信人类有一天能在天空翱翔吗?一百年前,人类能踏上宇宙吗?   到了如今,庆忌现在对当初曾在书中看过但是只是一知半解的金木水火土五德轮始学说颇有点兴趣。不是吗?他死而复生时,是在长江上;扭转不利局面,从而促使鲁国改变态度,与他秘密达成同盟,是在沥波湖畔;得到孙武这位当世名将,是在浚河河边。若说自己暗合了那水德,似乎也说的通,至少应该是逢水而兴的,如今在这水上见到宋朝,庆忌不免有所盼望。   季孙小蛮混在人群中,听见庆忌自称吴忌,不禁撇撇嘴,在心中暗骂:“骗子!这个大骗子!在费城他叫阳斌,到了这里又成了吴忌。藏头露尾,不敢见人!”   季孙小蛮清晨偷入厨房弄吃的时候被人发现了,亏她既机灵又胆大,干脆改偷为拿,大模大样地吃起来。由于船上的人分别隶属于盐商、纤夫、武士、船夫等不同分属,那厨子也不知这个俊俏少年是哪一伙的,竟然被她蒙混了过去。   季孙小蛮发现船上不同隶属的这些人彼此并不熟稔的状况后,干脆公然在船上蒙混起来,直到现在竟也没有穿梆。她混在人群中,早就看清了庆忌的模样,那一刻她真的是大吃一惊,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庆忌原来就是阳斌,那个阳管事竟然是庆忌的化身。庆忌本是她倾慕的一位英雄人物,阳斌却是大胆犯上,与家主私通的贱奴,这两个人的身份在她心中竟然重合了,因着成碧的关系,小蛮心中对他的崇慕之情立即被鄙视的感觉压倒,明知他是身份特殊,不能不有所掩饰,还是免不了腹诽一番。   庆忌邀了宋朝同入客舱就坐攀谈,船上的人除了船夫水手都在忙碌,其他人无所事事,有的回舱休息,有的扶舷观赏风景,有些常走船的人瞧着两岸风光没甚稀奇,便聚在一起聊天,船头甲板上有几人盘膝而坐,干脆掷枚开赌了。   季孙小蛮溜到船尾站定,轻轻地吁了口气,心想:“再蒙混些时候,只要到了什么城镇码头,我便偷偷上岸,溜之大吉。唉,如今得罪了家主,姬宋那浑蛋又穷追不舍,我在鲁国想要公开露面可就困难了,该往何处去呢,随这船一直去卫国吗?可那地方我从未去过,人生地不熟……”   她按了按藏在腰间的金银珍珠等宝贵之物,心中稍安,又想:“庆忌,原来成碧喜欢的人并不是我季氏家奴,而是……吴国公子,他是当世英雄,身份高贵,自然不会行那宵小之事,图谋我季氏财产。如此说来,他与成碧往来,果如成碧所说,只为两情相悦了?”   想到这里,季孙小蛮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在她本心,是不想承认庆忌和成碧之间有什么男女之情的,自己仰慕的大英雄,当然不想他与自己憎恶的人有关连。可是想到成碧的花容月貌,那连女子见了都要为之动心的狐媚模样,这事似乎又是理所当然。如果他如今仍在吴国做公子,倚红偎翠,身边不知多少女子了,如今落魄鲁国,与成碧勾搭上有甚么稀奇。在季孙小蛮所见的大人物里,又有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只是……   “一定是那狐媚子瞧着庆忌年轻英俊,这才勾搭了他!”季孙小蛮望着岸上的青山绿水,愤愤地想。   船头客舱里,庆忌与宋朝正对坐攀谈。庆忌笑道:“原来宋兄也去梨园风雅台上听讲了?在下当时也在场,倒未曾注意公子在否。不知宋兄对孔丘与少正卯的政论有什么看法,你赞许谁的论点呢?”   宋朝微微笑道:“在下对孔丘与少正卯的言论均不以为然。朝曾闻当世圣人老聃言论,觉得甚合我心。在下以为,治理天下,应以万物之自然而莫为,依天性而成就,和其光,同其尘,无为而治。就象你我脚下之水,需要人力强加引导么,它自然会循径而行。不知吴兄又有什么高论?”   庆忌暗暗称奇,这人信奉的竟是的竟是老聃的主张,两人方才一番言谈,已使他推断此人必是落魄逃亡的某国官场人物,听他谈吐亦自不凡,已起招纳之心,若要他信服于己,此时便不得不拿出一点独到见解了。   他想了一想,从容答道:“宋兄所言,自下而上,从其自然,倒也是个治世的法子,只是见效未免缓慢,期间难免谬误。国之形成,政之所在,本就应该是高瞻远瞩,主动引导,发挥它的作用,先万千庶民一步,比之先行寻到正确出路,如若无为而治,诉诸自然,岂非失却了根本?”   “哦?那么吴兄有何高见呢?”   庆忌思索着,笑道:“在下先说说孔丘之论,孔丘认为,上古圣王治民,后世圣贤教民,皆是一个礼字。这个礼字,其本质是‘别异’、‘辨异’,不关心世事变化,经济发展,发明进步,只关注自身和所谓社会的‘五伦’,只重视‘人和世界’的儒家之礼,强调序尊卑、贵贱、大小之位,这种典章制度、道德规范、生活准则,是基于血缘氏族的政治制度而形成的、等级森严、不可逾越的‘一家’之礼,‘修身、齐家’还可以,然而将此礼推及越来越是复杂的整个天下,进而以此‘治国、平天下’,那是不切实际的。”   宋朝微笑道:“这么说,吴兄信奉少正卯的法治之论了?”   庆忌并不直接回答,又道:“治国经学,庞大深奥,你我所言,也只能浅浅触及,未必便是正确的,在下便结合天下形势,约略谈谈。上古年间,城池不过如现在一座村镇,人口亦是少的可怜,而且人民之间,世代聚居,少有流动,及至继续发展,人口增多,城池增多,交流增多,这才由氏族部落渐渐出现国家政权。   从殷朝起,始有天下。天下之主,称为天子,他所拥有的,称为天下。天子将天下分封诸侯,建立诸国。诸国再将封邑分封于公卿大夫,是为世家。家、国、天下,因此形成。这便是封建之制、邦国之制了。   如果公卿大夫忠于诸侯,诸侯忠于天子,便是天下有道,反之,就是天下无道,就是如今的礼坏乐崩。可是到了今时今日,不得不承认的是,公卿强于诸侯、诸侯强于周天子,乃是不争的事实。”   宋朝目中奇光一闪,欣然道:“听君一言,振聋发聩,请接着说。”   庆忌又道:“现在要治乱世,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世界,该如何解决呢?既然是以下压上,自然不择手段,巧取豪夺、尔虞我诈,刀光剑影,百姓庶民便要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孔丘要正名、要复礼,老调重调,妄图恢复周礼,恢复过去的家国天下,就是削弱诸侯之权,削弱公卿之权,是问这到手的肥肉谁肯放弃?已经掌握了的大权谁肯拱手让出?所以我说,孔丘之论虽然理想,却难以施行。   至于老聃之说,玄之又玄,从其自然,无为而治,那就是不做作为。他认为有了家、国、天下,才有因之而起的种种矛盾,才有如今的混乱不堪,若想解决这个根本,那就不需要家国天下,这就是无为而治。听凭它自然发展,如水之行,这就是顺其自然。我以为,也是行不通的,因为家国天下已经有了,而且不可取消。   法治之论,以法之国。既然人各有私欲,目的不同,行动各非,那就不要人来治,而是拟定一个法则,大家统一遵守,把它作为既统一又唯一的标准来治理国家。谁若违反,就是损及所有人的利益,以法来制之。我觉得,更加切合实际一些。虽说这法由上定,初时必然有所倾斜,有所偏袒,而且还有高居于法之上的人,但是较之以不切时势、实际的‘礼乐’为治,亦或顺其自然的无为之治,都要高明一些。而且那不足之处,缺陷之处,在施行中为势所趋,必然渐渐完善,这诸法虽有各有利弊,但依利弊大小,唯法治方可行。”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微闪动,淡笑说道:“可是当今天下混乱,无论是家是国还是天下,莫不如此,因此这无论哪一种政论,想在混乱之中施行,都是不可能的。要在一家中施行,就得先在一家中铲除异己,统一号令;要在一国中施行,首先也要以强大武力统一政权,削除如今强枝弱干的政治局面;整个天下,也是如此,否则,不管何等高明的政论,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妙呀!”宋朝击掌叫好,最让他为之心动的,不是庆忌所言的人治法治还是无为而治,而是庆忌最后一段话中隐隐带出的杀伐之气,那种欲治一家,先平一家,欲治一国,先平一国之论。他早看出庆忌此人亦非寻常人物,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必有所指,他正想更进一步,试探一下庆忌志向,忽听舱外一阵喧哗,随即船老大便扯开嗓门吼了一声:“出了什么事?都给我安稳着些。”然后就是一阵嗵嗵嗵的奔跑脚步声,二人诧然对望一眼,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船舱外循声一看,只见后舱处聚了不少人,中间正有人大吼大叫,想来是下人间发生了争吵打架的事情,这种事在下人间本不少见。庆忌便微笑道:“宋兄请看,若依礼乐之治,便该好好教化,晓谕他们做人的道理。若依无为而治,我们便当视而不见,由其去打,打到他们自觉如此下去对彼此皆为不利,那时自会停手了。”   宋朝哈哈笑道:“既如此,吴兄不妨以法令其惧,以法令其守,以法责其犯者吧。”   庆忌微微一笑:“正该如此,请。”   “请。”二人含笑举步,庆忌已准备了解情形,分辨是非,当堂施法,惩那惹事生非之人,以小见大,给这个宋朝一个演示了。   那后舱处惹起吵闹的不是旁人,正是季孙小蛮。她到了后舱处,正在扶舷想着自己的心事,忽听一个粗犷声音响起:“前边将到黄龙渡了,那里水流湍急,象咱们这样的大船,光靠桨手可过不去,叫纤夫们都备好绳索,一会儿上岸拉纤,都做好准备啦!”   随着大喝,一个赤着双脚,身穿葛袍的大汉走到后舱处向舱中吆喝着。这人身材魁梧,一脸坑洼,显然幼年时患过天花的,那面目丑陋,令人不敢多看。季孙小蛮在船上混了一早上,已经弄清了他的身份,知道这人是船老大的副手,叫赵阳,负责管理船上的一些杂务,也算是个管事的人。   季孙小蛮一见他来,转身便想走开,赵阳走来,和她正打个照面,一眼见她模样,赵阳双眼顿时一亮。季孙小蛮昨夜因为准备逃走,换了身普通的青衣,看起来就象个杂役下人。赵阳上下打量她一番,见这少年身材娇小,眉目俊俏,一脸麻子的狞厉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放轻了声音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什么人,怎么我不曾见过你?”   季孙小蛮有些心虚,垂着眼睛吱吱唔唔道:“喔,我……我是随商队往卫国的。”   “商队中人吗?”赵阳更奇怪了:“商队在费城就登船了,他们的人我都见过,从不曾见过你,你到底……”   “嘘……,请小声一些……”,季孙小蛮左右看看,向他凑近一步,甜甜的小脸带着些讨好的神情:“赵大哥,实不相瞒,我本来是住在曲阜的。可怜我父母双亡,一个人在曲阜无法生活,我有一个本家哥哥,几年前去了卫国,我想去投靠他,却凑不出那么多的盘缠,昨日在码头听说这艘船是去卫国的,所以……”   “好呀你,原来是偷偷溜上船的……”   “赵大哥,你别嚷呀。你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你就不动恻隐之心吗?好人有好报,您就高抬手,放过我吧。”季孙小蛮一边苦苦哀求,一边自袖中摸出几枚大钱,悄悄塞进他的掌心,陪笑道:“只要赵大哥你不说,又有谁知道呢,这已是我全部的财物了,都送与你,只求赵大哥能行个方便。”   季孙小蛮的声音脆生生的,甜丝丝的,酷似童子腔调,那秀眉慧眼,小巧的鼻尖,一张小嘴,精致的五官,也是愈看愈加惹人怜爱,尤其那阳光照在脸上,粉嫩嫩的肌肤是那样光滑,看得赵阳心头象小猫儿挠着似的,痒痒的厉害。   他是经常长途河运的人,又正直壮年,阳气旺盛,这船上没有女人,日久难以忍耐,渐渐便和跑船的一些年轻人搞起了同性相淫的勾当。他跑这船,白天走的是水道,到了晚上,他却在船上大走旱道,渐渐迷上个中滋味,倒觉这后庭花比女人更加销魂。只是船上纵有年轻男子,顶多眉目清秀一些,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未免令人遗憾。有时运送客人,他便使些钱财,勾搭那大户人家的小厮。   此时他看季孙小蛮,见她细皮嫩肉,眉眼盈盈,较之女孩也不趋多让,如此标致的少年简直就是一个极品娈童,只消放下头发,不需换上女装,便是一个妍姿艳质的小美人儿,馋得他恨不得把这俊俏的美少年立刻搂在怀里恣意享用一番。   赵阳立即换了一副嘴脸,把那钱又塞回季孙小蛮手里,尽量让表情显得亲切温和地问道:“唉,看你模样实在可怜,我赵阳心好,也不难为你。可你……是偷偷混上船的?那你晚上宿在哪里?吃饭有人管吗?”   季孙小蛮原来诳骗他,又拿钱封他的嘴,也没指望他便能作主让自己一路随船西行,只盼着他不要声张起来引来庆忌,庆忌可是认得她的。只要他能收了自己的钱,哪怕下一站便赶她离船,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不料听这口气,这人竟是面恶心善,大有放过她的念头呢。   这样一想,季孙小蛮心中欢喜,更加做出可怜模样,垂下头,幽幽地道:“不瞒赵大哥,昨夜……人家就在后舱寻个角落睡下的,今早也是偷偷进了膳房,趁人不备随便拿了点东西吃。唉,这一路下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赵阳眉开眼笑地道:“啧啧啧,看你这小模样,还真是可怜,这样吧,我老赵就做做好事,晚上你到我那儿凑合凑合。至于吃的,嘿嘿,有我一口就不少了你那一口。”   依着赵阳的心思,是想先把这无知少年骗进他的卧舱,到了晚上再恩威并施逼他就范。可是象眼前这样的美少年,实是难得的极品,想象剥光了他的衣服,把那粉粉团团抱在怀里的销魂滋味,赵阳便是心中一荡,又欺这少年孤苦无依,有求于人,便涎着脸凑近去,淫邪地瞟着她花瓣似的小嘴道:“秋凉难耐呢,咱们两兄弟一个被窝,还能相拥取暖,一双两好,岂不甚妙?”   说着,他便伸手去拉季孙小蛮的小手。季孙小蛮生在富贵人家,又是自幼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听这言辞便知不是好话,立时变了脸色,沉声问道:“你说甚么?”   赵阳一看到她那双白生生的小手,眼珠子再也挪不开了。手指修长,指形很美,被阳光映着,恍若半透明的玉。他也不想穷苦人家孩子怎么可能有这样娇嫩白晢的手掌,精虫上脑,只想着这样娇美的一双玉手抚慰自己时是如何销魂,情动之下已伸手向她抓去,一脸淫贱的笑容,嘿嘿地道:“小兄弟,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我管你吃管你住,一路送你去卫国,你什么也不需做,我也不收你的钱,只要把你那馋死个人儿的小屁股供我夜夜受用一番,又不会少了一块肉,你我各取所需,岂不是好?”   季孙小蛮的脸蛋腾地一下羞红起来,大小姐脾气发作,顿时便忘了自己的处境。赵阳一张麻子脸说的一张麻子脸都笑开了花,可那手还未抓到季孙小蛮的素手,那只可爱的小手忽然不见了。   赵阳愕然抬头,双眼刚刚抬起来,“啪”地一声响,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掌,掴得他脸面一阵麻木,随即那火辣辣的感觉便传进心底。季孙小蛮的酥手看起来固然可爱,可那掌指之间却因练剑磨有硬茧的,她是自幼习武的身子,在鲁国第一剑客袁公的调教之下,那手劲怎么小得了,尤其她又是含忿而发,这一掌便掴落了赵阳半边牙床上的牙齿。   赵阳猝不及防之下,被她一掌重掴,舌头也被咬伤,一时牙齿脱落,满口鲜血,赵阳顿时哇哇大叫起来:“乖来淫,乖来淫,巴结休处生狗噢瓜起来……”   赵阳乌哩哇啦一通喊,后舱里立即跑出一群纤夫来,这群汉子一瞧赵阳模样,不禁吓了一跳,那纤夫头儿吃惊地道:“哟,赵头儿,您这是怎么啦?这是说的什么话?”   赵阳舌头被自己牙齿咬破了一大块,根本不敢去碰,说起话来含糊不清,说了半天那群纤夫也没听懂,不过见他手指季孙小蛮,连说带比划的样子,便知道这事与季孙小蛮脱不了干系,便向前团团一围,把季孙小蛮围在了当中。   四下里许多看热闹的盐丁、商贩,袖着手笑嘻嘻地站在那儿,便在这时,庆忌闻听喧哗声也从船舱里走出来。那船老大手脚更快,从船头跑来,一边拨开人群,一边高声喊道:“出什么事啦?出什么事啦?”   季孙小蛮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发起火来哪还管自己目前是什么身份,她又羞又恼地瞪视着赵阳,恶狠狠骂道:“混账东西,竟敢打本姑……的主意,竟敢生出那般龌龊下流的主意,打你一巴掌还是轻的,再敢口出不逊,一剑削了你的脑袋。”   眼见季孙小蛮如此嚣张,四下人群大哗,尤其那些船夫和纤夫,顿起同仇敌忾之心,纷纷撸胳膊挽袖子,把眼瞅着船老大,只等他一声令下,大家就上前拿人。船老大毕竟理智一些,这艘船上以他们这些苦哈哈身份最卑贱,无论是那些商贾还是那些盐丁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如果是那位公子身边的武士,那这顿打更是白挨了,没弄清对方身份之前,他哪敢动手,便向赵阳问道:“出了什么事啦?是他打的吗?这位小兄弟为何与你动手?”   赵阳与他共事极久,却知船老大担心什么,便手指季孙小蛮吼道:“拉偷偷上栓的,把拉抓起来……”   他一边说,唾液血水一边往外来,呸呸两声之声,几颗带血的牙齿便在甲板上跳跃了几下。船老大皱皱眉,道:“你慢慢讲,说清楚些。”   “什么事呀,大呼小叫的。”庆忌闪身走了出来。   他方才走进人群,一眼瞧见季孙小蛮,心头大是惊骇。想不到姬宋和季孙意如在曲阜大肆搜索,她居然混到了自己的船上。她在这船上已经待了一天一夜,不可能没有看到自己,庆忌此时已无法装聋作哑,只得走了出来,不管怎样,先替她开脱了,然后把她弄自己卧舱,再试探她是否知道自己身份,决定如何处置。   赵阳指着季孙小蛮,呜呜啊啊地说了几声,庆忌皱一皱眉:“这样怎能把话说的清楚,你是说她打了你吗?”   赵阳连连点头,庆忌失笑道:“怎么可能,你这样高大魁梧的身子,她的身材那般弱小,怎能伤得你这么重?”   赵阳先是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瞪着眼睛说道:“姑之,芥茉标郎一个收年,吾也未想到尊么……”   他想说,公子,这么漂亮一个少年,我也没想到怎么他的手脚那么厉害,可他还没说完,庆忌已然说道:“船老大,把赵头儿扶回去,洗漱一下,口齿清楚些时再问清经过。这个少年人……咳,也是我身边的近侍,我带他回去问个清楚。其他人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聚在这儿看热闹。”   “你……”,季孙小蛮转向庆忌,正要反驳,庆忌一个箭步跨到她的面前,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纤细的胳膊,说道:“跟我来!”   他的拇指紧紧按在季孙小蛮肘后麻筋处,稍一使力,季孙小蛮便呲牙咧嘴,全身酸软无力,哪里还能挣扎,便被庆忌一直拖向客舱去。百忙之中,庆忌还向宋朝招呼道:“宋兄莫怪,在下要处理些私事,稍后再与宋兄攀谈。”   宋朝瞧季孙小蛮一张脸蛋涨得通红,娇美风情不逊女子,庆忌既是他主人,却去亲手捉他,举止之间并不象主仆模样,顿时便想歪了,心道:“莫非他与这小厮竟是……咳,这位仁兄方才还在讲法,这时便要为他的嬖童循私枉法了……” 第160章 鸿飞冥冥   舱门一关,庆忌放开季孙小蛮。两人各自退开几步,面面相视,神色各有古怪。庆忌不知季孙小蛮掌握了他多少资料,是否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季孙小蛮也在寻思庆忌现在是把她当成小艾还是季孙小蛮,是否还有掩饰的必要。   过了许久,庆忌拱一拱手,试探着说道:“小艾姑娘……”   季孙小蛮暗暗松了口气,假惺惺应道:“阳大管事……”   庆忌皮笑肉不笑地道:“多日不见,小艾姑娘风采如昔。今日虽然一副下人打扮,可是一眼望去,依旧是肤如凝脂,螓如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扬婉兮,瑟瑟动人啊。”   季孙小蛮很淑女地浅笑答道:“阳大管事谬赞了,妾风尘陋质,貌乏葑菲,怎堪如此藻句瑶章粉饰夸奖,实是愧不敢当。”   庆忌有点吃不消这样斯文虚假的对答,摸摸鼻子,干笑道:“咳,咱们……还是好好说话吧。”   季孙小蛮挑衅地道:“现在这样,说的不好?”   庆忌冷哼一声:“小艾姑娘,我已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季孙小蛮冷声道:“我本没有刻意隐藏身份,你知道了也不稀奇,但我却很好奇于你的身份,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吴忌、阳斌、还是庆忌公子?”   庆忌嘿地一声,缓缓扬起眉毛:“你果然知道了……,不错,本公子正是吴国庆忌。小蛮姑娘,我的身份与鲁国、与季氏、与你家都有莫大干系,还望姑娘能代为守秘。”   季孙小蛮说道:“没有问题。不过……做为交换条件,我的行踪和身份,希望庆忌公子也能代我守秘。”   庆忌微微一皱眉:“你一个女孩儿家孤身行于外,实在太过冒险了。不如到了下一站码头,我使两名武士雇一小舟,护送姑娘返回曲阜,如何?”   “好啊,待我回到曲阜,立即四下张扬,公子庆忌并不曾被吴国大夫驱逐离鲁,此人潜伏于费城长达数月之久,还在那里建了一座飞狐城意图不轨。我想……只要亮明我的身份,没有人会怀疑我所说的真实性。”季孙小蛮威胁道。   庆忌蹙紧了眉头:“姑娘到底意欲何为?”   季孙小蛮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很简单,不要暴露我的行踪,不要干涉我的行动。”   庆忌微一沉吟,说道:“你若执意不肯回去,那也使得。那你就随我回艾城去吧,待到姬宋提亲风波平息,我再送你回鲁,这样如何?”   “随你去艾城?”季孙小蛮冷笑地道:“凭甚么?”   庆忌沉声道:“就凭我与你季氏家族的关系,我也不能坐视你一个女儿家独自流浪在外,若是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我如何向季孙家主交待?”   季孙小蛮冷诮地讽刺道:“小蛮和你非亲非故,你与我季氏家族有甚么关系?就是你与成碧那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庆忌脸色微微一变,季孙小蛮见了心中更是气忿。庆忌沉默半晌,徐徐说道:“你知道的实在不少。”   季孙小蛮道:“也不算多,但是已经足够了。我不去找你的麻烦,希望你也不要找我的麻烦!”   “不行!”庆忌断然道:“若我没有遇见你也算了,既然遇到,怎能置之不理?你既然知道我与成碧的关系,我也不怕告诉了你!成碧如今是寡居之人,我纵与她相好,有甚么了不起?她是你的庶母,就凭她这一层关系,你既上了我的船,我也有权管你!”   “狗屁!”季孙小蛮涨红了脸蛋,气得娇躯发抖,仿佛受到了莫大侮辱,手指庆忌,颤声道:“庆忌,你敢如此辱我!成碧,不过我季府一个嬖人,就算你娶了她去,也只是我季氏打发了一个侍婢罢了,你与她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关我屁事,竟敢以我继父自居?”   庆忌这番责任感,确是出于后世人的思维考虑,而在春秋时代,倒是季孙小蛮的理由更加的理直气壮。大户人家娶妻纳妾,分为娶、纳、烝、妾、嬖五种形式。娶,是明媒正娶,嫁过来乃是主母正妻;她生的子女也是家族的嫡子嫡女。她生的儿子再笨再无能,也是嫡系继承人,这就叫‘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阶级分明。   纳,是一个家族使女儿与对方已婚的儿子成亲,地位次于娶,属于姬妾,如果娘家地位很高,也可升格为侧妻。侧妻有机会扶正,比如姮己、骊姬就是这样。   烝,就是儿子继承老子的姬妾,就象继承老子的田产房屋一般理所当然,这种风俗直到唐宋仍有延续,游牧民族持续更久。   妾,是花钱买来的侍妾,家主死了,可以拿她殉葬,还可以由主母或者继承人联系买家,把这些侍妾转手再买掉,象货物一般全无地位。   嬖,就是成碧夫人这种情形了,主人一时性起,占有了自己的家奴,这就是嬖人,嬖人即便成为主人的女人,身份地位几乎也全无改变,仍然和其他奴婢干的是一样的伙计,地位最是低下,不过如果主人极为宠爱,境遇会有所改变,但是地位不会变,仍然最为卑微,立嬖人为夫人是不符合礼制的。   成碧夫人能从一个嬖人一路升到夫人的地位,很大程度上还是艾夫人的功劳。艾夫人善妒,丈夫季孙子菲纳的妾侍全被她赶跑了,这就为成碧荣升夫人扫清了一切障碍。她自己未生下继承人,成碧虽然“生”下了季孙子菲唯一的香火传人,按礼制也要算她的儿子,本该由她抚养的,偏偏她妒恨的是丈夫对成碧的宠爱,竟想把她连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杀掉,事败之后受到丈夫冷落,羞惭自尽,于是成碧这个本来绝无希望成为夫人的嬖人就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庆忌这副托大的语气,俨然是我与你的“母亲”有了关系,你这个未成年少女就算是我的继女了,我理当予以照顾看管。而在季孙小蛮心中,成碧与她全无关系,如今虽有夫人之权,在她眼里仍是自家府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嬖人,根本就是可以随意处置的一件财产,当然大光其火。   庆忌见她如此蔑视成碧,不禁心中有气,沉声说道:“昔日之事,你已明了,成碧何其无辜?她虽出身低下,但是这些年,难道不是她,你家才能依然傲立,并成为鲁国首富?否则,就凭你当时小小年纪,家庭纵然没有败落,也早被虎视耽耽的季氏族人瓜分了财产。   小蛮姑娘,若是天生的身份这么值得尊重,你为何不嫁如今贵为鲁国君主的姬宋,却要费尽心思逃到这条船上来?抛开昔日恩怨想一想,若不是成碧为你家呕心沥血维护门户,你亡父亡母有血食可飨吗?你季孙子菲家族能有香火延续吗?这是何等功劳,奈何你对她竟如此岐视?你觉得自己可怜,这一切境遇到底都是谁造成的?难道成碧不是爹娘所生,她的一条命便不是命,就该予取予求,任由你的母亲欺凌而死?真是混账!”   季孙小蛮大怒,她虽知道自己母亲昔年所为实在过份,却不肯对亡母有所不敬,此时听庆忌竟敢如此责斥,张口骂她,只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她爆发似的冲庆忌大吼道:“我如今不去寻她麻烦,母仇也不报了,你还待怎样?在我心中,她始终是我家一个嬖人奴婢,要我敬她如母,纵死不能!我现在就走,你休要拦我,你不管我的事,我也懒得坏你好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请了!”   庆忌也火了,一个箭步跃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季孙小蛮怒极,一张嘴便咬向他的手腕,张开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狠狠噬住他的肌肉。庆忌没想到她这样泼辣,痛呼一声,气恼之下,伸手在她背上一背,将她抵在自己膝上,照着屁股便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季孙小蛮一下子呆住了。臀尖上火辣辣、麻酥酥的,要说痛楚倒不是十分的痛楚,可是那种惊羞恼怒却是从未有过的。她自幼受母亲宠爱,母亲死后,父亲怜她孤苦无辜,从不曾管教,再往后她便搬去鲁脍居由袁素照顾,袁素敬她如主,更加不会拂逆了她。   这些年来,她说一不二,还从无人对她说过重话,今天先被庆忌训斥,继而受他责骂,如今又被他如此惩罚,这对季孙小蛮来说,还是一辈子不曾有过的体验,一种莫名的委曲,迅速使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忍不住抽泣道:“你这混蛋,竟敢打我,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她在庆忌身上捶打几下,自觉无力,又复张口向他咬去,感觉口中腥咸,已然咬出鲜血。庆忌碰到这样蛮横不讲道理的女孩,心中更是气愤,也不管她正咬着自己,抬起手来,在她翘臀上又是一连串的掌掴,“啪啪”声不绝于耳,季孙小蛮只觉整个臀部又麻又胀,已是全无知觉了。   她终于松开口,放声大哭起来:“你欺负我!你一个大男人,这样欺负我一个小女子。谁叫我无父无母,无人为我撑腰,你干脆杀了我算了!呜呜呜……”   庆忌既好气又好笑,停手道:“象你这样的糊涂蛋,不打怎会明白?”   “明白个屁啊,呜呜呜……,我不肯,就是不肯,你就是打死我,也休想我敬她如母。我不去寻她麻烦,这还不成?”说着,她在庆忌身上一阵拍打。   庆忌道:“不肯就不肯,昔日恩怨,是是非非,我相信你心中有数,肯不肯与她化解恩怨,也随得你了。她只求自保活命,求于季氏家主,是你母亲自觉事情败露无脸见人,又失了你父欢心,这才自尽,与她何干?你自觉是个可怜人,难道她不可怜?凭心而论,如果换了是你,被人如此对待,一剑将你几乎刺死,又让你未出世的骨肉一命呜……险些一命呜呼,你不会恨之入骨?你会任由仇人的女儿安然活在世上?这许多年来,以她权势,如想对你不利,纵有袁素这样一等一的剑客照顾,难道杀不了你,你好好想想吧!”   季孙小蛮泪流满面地抬头,抽抽答答地道:“你想要我怎样?”   庆忌在她臀上又抽了一巴掌,喝道:“我叫人绑了你回去,送给姬宋。”   季孙小蛮的小屁股软绵绵,筋拽拽,既富弹性,又有质感,就象灌浆的果实般结实多汁,庆忌似乎有点打上瘾了。   季孙小蛮扭头,恨声道:“你敢把我送给他,我就一定是鲁国夫人,到时候我天天与你做对,叫你在鲁国什么狗屁事都干不成,你若不信,尽管试试!”   庆忌心中一凛:以姬宋对她的喜爱,这倒不无可能,如果她非要扯自己后腿,那可是个大麻烦。   庆忌立即转口说道:“你既不愿回去,那也成。你就跟着我,先去艾城,待到鲁国风声平息,我再秘密送你回去,如何?”   “季孙小蛮一向独来独往,我才不要跟你这混蛋走。你凭什么身份管我!”   庆忌又气又笑:“凭什么身份?就凭我个子比你高,力气比你大。你答不答应?你不答应,我就把你绑了,浸在河水里拖着走。”   季孙小蛮张口欲言,他已不怀好意地道:“我扒了你的衣裳,露出你那通红的猴子屁股给人观赏,不信你敢表白身份,哼哼,羞也羞死了。”   季孙小蛮涨红了脸蛋,羞愤地嚷道:“你才猴子屁股!”   庆忌摸摸下巴,笑道:“我本公侯,这么说,倒也使得。”   季孙小蛮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嫩颊上犹有泪光。   那眉眼如画,脸蛋俏美,这一笑风情更美,庆忌不禁心中一荡,忽地怀念起指间销魂滋味。他忙收敛心神,故意唬起脸问道:“怎样,你答应么?”   季孙小蛮才不信他会真的扒了自己衣掌,光着身子吊进水里,但是如不答应眼前这窘境就难脱身,她咬了咬嘴唇,犹豫一下,说道:“好,我答应你了,快放开我!”   庆忌一呆,怀疑地道:“答应得这么痛快?”   季孙小蛮心虚嚷道:“不答应你要打我,答应了你又说我没有诚心,你是不是诚心要欺负我?”   她这样一说,庆忌脸上也是一热,忙放开了她的身子,见她没有异动,这才放心道:“你就在这舱中老实待着,这里四面是水,你想走也走不了的,最好别乱打主意,否则……下一次就是脱了屁股再打了。”   季孙小蛮俏眼一瞪,庆忌突觉口误,也是心中犹在回味那样感觉,这才错说出口,不禁有些狼狈地道:“呃……是脱了衣服……好了好了,你就安心待在这里,你的目的不是逃脱姬宋与季孙大夫吗?我不送你回去就是了,只要你不与我惹麻烦,你的自由我是不会限制的。我且出去答对客人。”   他向舱口走过去几步,小心地看看,见季孙小蛮站在那儿,一双大眼狠狠地瞪着他,却没有什么异动,这才放心地开门出去。   舱门一关,季孙小蛮立即垮下一张脸,摸摸自己的屁股,麻麻酥酥的,还没其他知觉,想必已被打得又红又肿。季孙小蛮恨恨地坐下,立即痛呼一声,只好趴下,轻轻抚着自己臀部怔怔出神。   很奇怪,心里没有愤怒的感觉,倒是有些贴心。从小到大,她受到的不是冷落就是恭维,就算袁素如同亲人般照顾,也是从小把她当成主子般的对待,她还是头一次受到一个男人这样的野蛮对待,而他本心又确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和爱护。那种感觉,就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回到家里受到父亲的责备训斥,这让幼失怙恃的季孙小蛮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象……一种对严父的孺慕之情……   庆忌到了舱外,见那位宋朝公子站在前舱边,忙走过去抱拳谢罪道:“宋兄,抱歉抱歉,方才教训身边小厮,怠慢了公子,还祈恕罪。”   宋朝秀气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吴兄不必拘礼,身边的人恃宠而娇,有时候是要好好‘教训’一下的。吴兄先忙着,在下先回自家船上去了,此番西行,来日方长,咱们有暇再好生相聚攀谈。”   “哦,也好,宋兄慢走。”庆忌拱了拱手,宋朝微微一笑,两道弯弯细眉一挑,转身向勾连着两艘船的踏板走去。他身材修长,发丝乌黑,唇白齿红,颇有些男人女相,那步态更带着些袅袅的韵姿,若非听他声音确是男子,这样的相貌看在眼里,庆忌真要疑心他和季孙小蛮一样都是假货了。   “唉!季孙小蛮……”想起了她,庆忌不禁苦恼地皱了皱眉头:“对她,势必不能坐视不管,别看成碧口中不说,但是对季家,她还是有一份责任感的,如果真让季孙小蛮出了什么事情,成碧对自己必有怨尤。然而容留了季孙小蛮,这事又必须做得妥当,否则姬宋和季孙意如那里听说了,必然又起波澜。”   庆忌摇头苦笑一声,转身向舱中走去……   ※※※   船行几日,庆忌渐渐心安,自那天之后,季孙小蛮安份了许多,在别人面前,只以他身边小厮的身份出现,在船上也没有给他惹出什么事来,每到码头庆忌都对她严加看管,季孙小蛮也没有要逃走的迹象,如今已经过了齐国的大野泽,再向前行便可进入黄河,沿河右向,可通帝丘,上岸西行便去艾城,路上真镇渐少,道路稀疏,季孙小蛮再想独自离开已不容易,庆忌渐渐放松了警惕。   这两日与宋朝时常坐谈聊天,看他谈吐颇有见地,只是庆忌不便让人知道他刚刚从鲁国回来,不能向对方吐露真实身份,因此很难更进一步,向他说出招揽的话来。言谈之中,庆忌也发觉,这个宋朝公子对他,似乎也在旁敲侧击地探他身份,庆忌小心应对,并未露出破绽。不过他能感觉得出,这个宋朝对他并无恶意,而且自头一日两人船上交谈之后,宋朝对他更多了几分亲昵,除了彼此的真正身份和往卫国的目的两人都避而不谈,实际上已经成了极谈得来的朋友。   宋朝是往帝丘去的,庆忌却是去艾城,一过黄河口两人就要分道扬镖,彼此都有些依依不舍。好在两地相距并不甚远,两人已约定日后如果往赴对方驻地时的联系之法。庆忌便想待以后探明了对方底细,如果可能再把他招揽过来不迟。   黄河渡口,船舶靠岸,厚重的踏板自船上铺到码头上,船上的人忙碌起来,先将车辆运上岸,再将随船起运的货物搬下去装车,庆忌先下了船,与宋朝道别。宋朝的船还要继续南下去往帝丘,从此处开始已经货船渐多,而且黄河上水流湍急,少有水盗,一路要安全的多。   两人依依作别,宋朝的船小,要在码头上补充上食物清水,一时也不急着走,二人言谈一阵,庆忌见货物已然搬运的差不多了,便向宋朝告罪一声,暂回船上安排。他回到船上,船老大便迎上前来,点头哈腰地道:“小的就送到这里了,祝管事大人一路顺风。”   庆忌拱手笑道:“辛苦了,我的人都下船了吗?”   船老大陪笑道:“是,船上已经清理过了,哦……您身边那个小厮还在舱中,您不是着小的好生看管嘛,所以……嘿嘿……”他也以为季孙小蛮是庆忌身边娈童,所以笑的有些诡秘。   庆忌知道他的想法,心中不觉好笑,他拍拍船老大的肩膀,说道:“你费心了,我去带她出来。”   庆忌走到船舱边,二管事赵阳正抱着双臂站在门口,一见他来忙放下双臂施了一礼。庆忌点点头,拉开舱门向内说道:“好啦,出来吧,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船舱里寂然无声,庆忌诧然叫道:“人呢?”   他急忙举步入内,船老大和赵阳互相看看,连忙也跟了进去,只见舱内空空,哪里还有人影。庆忌急忙走到内室,卧舱中还是全无季孙小蛮身影,赵阳惶然道:“小的一直守在门口,并不曾见他出去呀。”   庆忌看看窗子,伸手一推,窗外便是滔滔黄河之水。庆忌讶然道:“难道她跳水逃走?啊,是了!”庆忌重重一拍额头,忽想起她在飞狐谷中飞掠越墙的本事来,这姑娘身上必有飞抓一类的东西,这船板都是木制,窗子虽开在舷板上,外面就是船壁,以她本事只要掷出飞爪勾住左右舷板木栏,何愁不能逃走。   庆忌捶了一下舷窗,也不理赵阳,转身便向外走,回到客舱,便见舱口那面木壁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护送之恩,容图后报,我去也!羞我之辱,没齿难忘,你等着!” 第161章 余桃之子   庆忌的侍卫和车把式们都在码头上候着,旁边很多客旅上上下下,显得十分热闹,庆忌见了不禁蹙眉:“季孙小蛮那丫头何等机灵,她若存心隐藏,这样的地方如何寻找?总不成一艘船一艘船的寻找吧?”   宋朝在客亭中见他蹙眉四顾,走出来问道:“吴兄,何事为难?”   庆忌也不及细细解说,只顿足恨恨地道:“她……我那小厮,竟然逃了。”   “哦?”宋朝目光一转,却也不便询问其中细节,他微微一想,说道:“码头上虽然繁华,但是如果他要逃走,应当见机便遁,不会留在这里。”   庆忌目光一闪,恍然道:“不错,而且不大可能混上其他客船,要逃走,陆路最方便。”   如果谁想逃避于旁人,一有机会便想逃得越远才越安全,而不会留在他想躲避的那人停留的地方,这是人的正常心理和直觉反应。而且如果逃上别人的船,不但容易被发现,一旦被追上也无路可逃,只有陆路四通发达,才是被好的逃跑路径。季孙小蛮小小年纪,焉知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道理?   庆忌立即向码头上闲站着的一个船夫问道:“方才有几路货商离开?”   那人见他衣饰华贵,气势不凡,不敢怠慢,忙道:“大爷,方才离开码头的,水路有两艘船,一艘北上,一艘南下。陆路上有三支车队刚刚离开,前后不过一柱香时间。”   庆忌听罢更不搭话,腾腾腾大步迈去,纵身一跃跳上他的马车,一抖马缰,对他的人喝道:“尔等在码头等我,待我擒她回来。”   庆忌刚刚抖开马缰,衣袂飘风,人影一闪,那宋朝已一个箭步跃到了他的车上,向他微微一笑:“我不急行,与你同去!”   庆忌无暇多说,微一点头,纵马狂驰出去,有些挑担负荷的旅客急忙闪在道边,庆忌的马车卷起一路烟尘,冲出了码头。   一出码头,只一箭地,便是一个三岔路口,每个路口都有车痕印迹,难以断定那些货商走了哪个方向,庆忌想也不想,提缰拨马,直奔左手边那条路冲了下去。不一会儿,追上一路人马,但凡行商客旅,大都有武士卫护,一见人来连忙戒备。   这一路人约有十余辆车子,运载的都是缟素布匹,车上并无掩饰,二人见季孙小蛮不可能藏身于这车队之中,转而驱车绕回中间那条路,这支车队的规模较之方才那队货商要大得多,随从武士也多,庆忌的马车未到,那队武士已平端锋利的戈矛,做好了战斗准备。   庆忌驱车上前,那车队中走出一人,三十多岁,五官端正,颌下有微须,步态从容,举止斯文,那双眼睛带着精明、锐利的味道。庆忌停车向他说明来意,那人听了微笑道:“原来如此,足下小厮并不在我们当中,我这车队乃是访友归来的自家人,外人是混不进来的。足还是往何处去找吧。”   他这一行车队,货车只有三辆,余者都是客车,有棚有帷,车中坐的什么人无法看见。宋朝便拱手说道:“非是我等不肯信你,只是那小厮与我这好友甚为重要,那人机灵多变,若是真的潜到你们车上,若不注意也未必发现,足下可肯容我们搜一搜吗?”   那人一听微微变色,他把脸一沉,扶住肋下佩剑,森然道:“一个下人丢了,便要搜我家车仗么,尔等可知这车仗之中都是我蘧家女眷,尔等何人,如此狂妄无礼!”   庆忌听到二人对答,神色忽地一动,问道:“蘧家,可是伯玉大夫府上家眷?”   卫国姓蘧的不止一人,但是家眷访亲便有如此规模,当然是世家豪族,庆忌想起一人,是以发问。   郑穆看他一眼,傲然道:“正是,你认得我蘧家的人吗?”   庆忌微笑道:“伯玉大夫乃当世之君子,在下如何不信?请问足下,方才离开码头的有三支车队,其中一支左行,足下的车队中行,还有一支车队可在你们前面吗?”   郑穆听他说的客气,这才释颜道:“我们是最先离开码头的,若还有一支车队,或许行于右路,并不在我们前面。”   “多谢,打扰了。”庆忌微微颔首示意,便调转了车子。   宋朝疑惑地问道:“吴兄,你相信他们的话?”   庆忌应道:“不错,蘧瑗蘧伯玉,以贤德闻名于诸侯,乃是一位极为方正的君子,光明磊落,门风谨然,他的家人应该不会私藏一个来路不明的逃奴,我们且往右路去寻。”   ※※※   秋高气爽,原野中的草地已现深绿,很快就要凋零了。右路车队一行五辆马车正行于途,忽然停了下来。中间那辆车子轿帘挑开,露出一张眉目如女子般柔美的男子面孔,看年纪未及弱冠之年,他向前方车上的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前方车上往前探问情况的一名武士走来答道:“大人,前方客商车子坏于路上,货物洒了一地,阻住了我们去路。”   “哦?”那少年人探身向前边看了看,果见前边七扭八歪停着几辆车子,其中一辆车子坏在路上,车轮断裂,车体倾斜,熟透的果子洒了一地,一些人正手忙脚乱地满地追捡着果子。   那少年便道:“你们去帮帮他们,若是同路,便与我等同行,帮他们载些东西也无所谓。”   “是!”他手下的人听了把兵器摞在车上上前帮忙,那少年便也下了车子,掸了掸浅饰云纹的锦袍,拂开颌下系着公子冠的丝绦,在路边行动舒展以解困乏。   卫国境内多是殷商遗民后代,当年武王伐纣,牧野之战后虽然成了周室诸侯的子民,却无心臣服,不愿拘束在土地上做周人社稷宗庙与井田之上的奴隶,殷商故人早有驾牛车行走江湖贩卖经商的传统,所以卫国人离国经商、游学为士、任侠放荡的男子极多,几百年下来风气不改。   卫人好经商,便也形成了在家乡外互相帮助,团结扶持的习惯,那些人虽只是普通商贾,这位少年公子循本国风气,见他们有了困难不能置之不理,这才命家人上前相助。   不料他的侍从武士们刚刚走过去弯腰帮着捡拾果子,那些正用衣襟兜着捡拾水果的行商突然自袍下抽出利刃,纷纷向他们刺去。那个打躬作揖,上前道谢的大汉自袍下抽出一柄利剑,快步奔过来,一剑已刺入第一辆马车上的御者胸膛。   那美貌少年听见惨叫回头一看,不觉大骇变色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来人!”   那刚刚杀了御者的大汉提着血淋淋的利剑追过来,狞笑道:“喊叫甚么,纳命来吧!”   在他身后,跟着手执利刃的几个大汉,少年公子身边几名手下仓惶取了兵刃,但是措手不及之下,还是很快被他们斩杀于地。少年惊骇欲绝,拔腿便逃,但他只逃走几步便被那大汉追上,一把扯住他衣领,用剑柄在他小腹上狠狠一撞,痛得他弯下了腰,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大汉一把扯落他束发的公子冠,扔在地上狠狠一踩,狞笑道:“小畜牲,凭你这样货色,也配做我卫国大夫。”   那美貌少年听见这话,忍痛抬头,吃力地问道:“你们……你们不是强盗,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粗野大汉狂笑,粗暴地捏住他的下巴,嘲弄道:“哈哈,自家性命行将不保,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又能如何?”   他把少年向前一推,向手下吩咐道:“快快绑他上车,速离此地。”   两个大汉冲过来,象捉小鸡似的提起那少年,便向一辆车上行去,就在这时,远处车声隆隆,那头目紧张地抬头看去,只见一辆马车扬起一路烟尘疾驰而来,不由动容道:“有人来了……”   庆忌驾车奔来,远远见前方有人倒伏于地,站着的人手中都持着明晃晃的兵刃,在秋阳之下反映着烁烁光华,心头顿时一凛:“宋兄,小心。”   “我省得!”宋朝傲然笑答一声,他虽长相阴柔,一举一动,一鼙一笑,都带着种温柔秀气,但是此时眉宇间一片肃煞之气,那白晢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了剑柄,缓缓向外抽剑,动作冷静而沉稳。   “站住!”刺客头目从那少年公子车上弄了一柄长矛来,一手提剑,一手持矛,矛锋前指,断然喝道。   庆忌勒住马缰,马车忽顿,车后灰尘前拥,沸沸扬扬在他脚下氤氲,立在车上的庆忌神色冷厉,目光一扫地上死尸,沉声喝道:“尔等何人,劫的何人?”   那头目见这车上只是两个甫及弱冠之年的男子,心中稍定,冷笑道:“我们劫的是一个半男不女的妖物,你们如此不识相,迫不及待赶来,却要马上变成只死不活的蠢物了!”   他向左右使个眼色,喝道:“杀了他们!”一群刺客立即挥剑冲了上来。   “半男不女?”庆忌关心则乱,只道他们劫走的便是季孙小蛮,这时也无暇去想是否合理,眼见对方先已挺剑刺来,立即飞身落地,大喝一声,“铿”然拔剑出鞘,与他们交起手来。宋朝也不怠慢,自车另一端落下,挺剑与几名刺客战在一起。   庆忌武功虽不以剑术见长,但是对付这些刺客还是绰绰有余,甫一交手,便有两名刺客被他刺翻在地,庆忌窥隙向旁边瞄了一眼,只见宋朝身手矫健,手中一柄剑夭若游龙,随着他的身影翩然飞舞,光华闪烁,这顷刻间居然刺倒了三人。   这时的剑器是越长越难铸,因此寻常的护身佩剑都只一尺有余,士子大夫随身的佩剑虽然都在三尺左右,却大多只是装饰性的佩剑,因质脆易断,不能用与搏击,只是和袍、佩玉并列为君子必须随身穿戴的三件标志。而宋朝的剑显然是柄好剑,这柄剑近三尺长,却是可以用于实战搏击的利器,剑刃撞出之声不绝于耳地传来,他手中长剑却不见损毁。   庆忌放下心来,集中精神挥剑搏杀,他手中剑长仅两尺,身前几名刺客一旦合围,互相配合出击,庆忌便再占不到便宜,但是那刺客头目挥矛刺来时,却把一件趁手的兵刃送到了他的手里。   庆忌一见矛来喜出望外,挥剑架开长矛,伸手便去抢夺,矛杆被他一把攥在掌中,凭他的神力那人怎么还能握住,那头目使力一挣,却险些被他扯到面前,骇得连忙撒手松开,长矛落入庆忌手中,庆忌朗声长笑,一手持矛,一手持剑,长矛攻,短剑守,方圆一丈之内,水泼不进,再也无人是他三合之敌。   待庆忌将鲜血已浸得矛缨一绺绺贴垂在柔杆的战矛从一名刺客咽喉处拔出来,再寻敌手时,发现那‘强盗’头子领着剩下的两名手下远远逃开,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正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另一边和宋朝交战的人也退到了一边,他们都被庆忌杀人如屠狗的残酷手段给吓坏了。凶人一旦被击溃了意志,倒比普通人更加容易恐惧,他们站在一边簌簌发抖,就连宋朝都是一脸惊骇。   “把你们劫的人交出来!”庆忌瞪着那头目森然喝道。   血从他的矛刃上一滴滴垂落尘埃,看得那头目一阵心寒,他硬着头皮说道:“你……你不要以为仗义行侠是一件爽快事。山有高低,水有深浅,你再如何骁勇,这趟混水……也不是你能趟得起的。”   庆忌目中露出嘲弄之色,道:“山再高,难挡猛虎。水再深,不困蛟龙。你们是何来路,居然如此狂妄?”   那人怎敢说出真正身份,目光微微一转,壮起胆子恐吓道:“麾下巨盗九千,纵横列国、无人敢掠其锋的展跖,你可听说过?”   庆忌一怔:“你们是展跖的人?”   那头目看他神色,胆气稍壮:“不错,我家主公正是展跖!”   庆忌冷冷一笑:“展跖只好用来吓吓夜哭的婴儿,我会怕他么?把那个人交出来,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你们统统都要留下!”   那头目恼怒道:“你……”   庆忌目光一寒,那头目心头一震,整句话都咽了回去。   庆忌嗔目大喝一声:“交是不交?”他振臂一抖,右手长矛“嗡”地一颤,那头目激灵一下,只觉颊上有异,伸手一摸,手中一片鲜血,向旁边一看,站在他旁边的两个手下都被矛上红缨甩了一脸血滴,鲜血殷红,脸色煞白,直如小鬼一般,自己想必也是如此。   庆忌沉声道:“我再说一遍,交出人,放你走,否则,所有人全部留下。”   “大……大哥……”,那头目身边两个人手臂发抖,几乎连剑都提不住了,颤声向那头目哀求。   宋朝长笑一声,一振手中长剑,剑作龙吟,他已向路旁微微闪出两步,看那架势,似要把他们全歼于此。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左右完不成使命,不要枉送了性命……”几名刺客胆寒之下,纷纷加入哀求的行列。   那头目咬咬牙,终于屈服地庆忌的霸力之下,他恨声道:“把人……带过来……”   众刺客听了大喜,其中一个看看庆忌,又看看宋朝,怯生生道:“我……我去把人带来。”他试探着退了两步,见庆忌二人并无阻拦的意思,立即转身跑去。   那少年刚刚被人塞进车子,就听外面呼喊连天,喊杀声不断,心中顿萌希望,只盼有人救他出去。正悾忡见,忽见一人持剑冲来,还道要杀了他,顿时浑身发抖,瑟瑟地闭紧双眼,那刺客见他模样,没好气地道:“快滚下来!”   那少年被他一把从车上扯下来,踉踉跄跄推到前面,庆忌与宋朝见了他模样不禁愕然发怔。那刺客头目恨恨地一拱手:“人已交给你们,希望你们也能信守承喏!”   庆忌一摆手,那头目立即率人飞快退下,跳下两辆马车,挥鞭驱马狂奔而去。   庆忌与宋朝互相看看,脸上都有古怪神色。那少年战战兢兢,脸上带着些讨好的神色,柔声细气地拱手谢道:“多谢两位壮士求命之恩。”   庆忌此时已知救错了人了,唯有苦笑问道:“未知足下是什么人呢?”   那秀美少年连忙答道:“卫大夫弥暇,尚未请教两位壮士高姓大名?”   庆忌一呆:“怎么是他,余桃之恋弥子暇!” 第162章 归去来兮   庆忌与宋朝带了险死还生的弥子暇返回码头作别,宋朝自往帝丘而去,庆忌则带领车队赶往艾城,车队中去了一个季孙小蛮,多了一个卫大夫弥子暇。弥子暇姓弥名暇,因少年得志,官居大夫,时人尊称为弥子。只是这少年自幼娇生惯养,只得一身细皮嫩肉,并无什么才能。   庆忌在艾城时就知弥子暇之所以能得到大夫的职位,是因为他受到好男风的卫侯姬元宠幸,说到底,不过是一娈童罢了。与他同行,庆忌颇有些不自在。但是庆忌如今正有求于卫国,能救下卫侯姬元宠幸的人,对他拉近与卫侯的关系大有帮助,因此庆忌对他倒也着意接纳。   弥子暇此番是出访齐国归来,因为卫国东面,隔一条黄河,与齐鲁宋三国毗邻,其中齐国最为强大。前些日子齐国五族诛晏,政局动荡。做为邻国,卫国颇为重视齐国的政局变化,便遣使者赴齐国探察形势。   持节出访,乃是一种荣耀,而且这政绩得来也容易。卫侯知道他提拔弥子暇,国人多有议论,便把这件好差事交给了他。弥子暇此人至孝,他从齐国回来,便想趁这机会先回家去探望母亲,是以在黄河渡口与他的使节团分开,大队人马继续沿河南下,直接回帝丘,而他则带了亲随上岸,先回自家封邑,不想因此出了事情。   弥家采邑在干城,与艾城相邻不远,庆忌便携他同往艾城,再使人往他家中传递消息,令人来接。因为弥子暇与卫灵公的同性之恋,庆忌与他同行之初极感别扭,但是几日接触下来,他发现弥子暇只是一个内向腼腆还好脸红的俊美少年,性情纯真少有机心,他虽是卫侯男宠,却并无男人女形的忸怩作态,并不惹人生厌。   彼时士大夫们崇尚男风,甚至歌赋以咏之。时人并不以此为惭,丈夫为人娈嬖,妻子不会岐视,官吏以此侍奉上官,也不会受世人白眼,顶多被人耻笑他没有旁的本事,全赖枕席之功才得以上位。就是被后世传为千古第一大圣孔丘,对这种事也是持宽容态度的。前两年鲁国与齐因边界之争发生战事,鲁国一位公子与其手下汪锜为同性之好,两人战死沙场,因汪锜年幼,国人欲以殇礼葬之,孔丘对此便发表言论,认为他为国而死,应以成人之礼重葬,并不因他娈童身份有丝毫岐视。由于这样宽松的环境,同性之好者不会因此扭曲了心性,平素相处与其他男子无异,而与弥子暇的相处日久,越发觉此子心性良善,倒是个性情之人。庆忌便也去了心病,和他成了很谈得来的朋友。   期间庆忌曾问向他问及此番遇刺可知为何人主使,弥子瑕便皱起秀气的眉头,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絮絮叼叼,颠三倒四,说了半天不见半点条理。看他模样,虽为大夫,对朝政之事却迟钝的很,更兼心性单纯,分明就是个得罪了谁、挡了谁路都懵然无知的少年人,庆忌见他这般模样,不觉为之苦笑。   弥子暇说了半天全无头绪,倒是勾起满腹委曲,那张白净如雪,嫩若凝脂的俊俏脸蛋上便挂上两行晶莹泪珠,黯然泪下,泣声道:“暇见怜于卫侯,得拜大夫。但是一向与人为善,并不曾与人结怨,如今祸乱及身而不自觉,若非公子仗义援手,世上再无弥暇此人了。怜我寡母,必将孤苦无依。思及此处,弥暇心乱如麻,前途如此凶险,弥暇欲退不能,我该怎么办呢?”   弥子暇越说越伤心,他双腿蜷起,脸埋膝上,双肩耸动,竟然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庆忌被这美少年哭得两眼发直,这样感性的男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落片花掉滴雨都能愁肠满怀,叫人想劝都不知从何起。   前方已近入艾城地界,庆忌重回此地,心情无比激动,一入艾城地境,就掀开了轿帘,欣赏着车外一片秋野风光。再向前去,便出现了片片田地,此时正是秋收季节,田间桑麻茶椒、谷子高梁,一眼望去,一片丰收景象。   卫国是坚持井田制度不肯变革的国家,若只依赖农业,国家早已衰弱不堪,但是卫国地处诸国交通要道,再加上卫人多行商,足以弥补不足,所以卫国很富庶。而艾城因为划给庆忌经营,庆忌在此大兴农耕,自给自足,开辟了许多新田,沃野千里,尽植农被,也足以自给自足。   弥子暇站在车头,欣然看着那一片片金黄的粟米组成的绵延起伏的,回首笑道:“公子,你这艾城肥田处处,一派兴旺,这一片片极目难尽的庄稼,子暇还从不曾见过。”   因知他是卫大夫,所以二人上路后庆忌就向他表明了身份,是以弥子暇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庆忌难抑心中激动,笑答道:“是啊,只有青山干死竹,未见地里旱死粟。这小米既耐旱又少虫害,味道又可口,是我艾城种植最多的一种作物。呵呵,今年天作美,看来大丰收呀。”   他一弯腰,走出车厢,和弥子暇并肩站在车头,望着两旁丰收景象。纵目所及,一片片全是农田,田地中,许多壮汉正在收割,他们光着晒的黑里透红的脊梁,在田间辛勤劳作着。田里停着些牛拉的车子,割好的谷物打好了捆,壮汉们再把谷物摆上车子。有的车上谷物已经堆得极高,他们就用木叉、铁叉叉起谷物捆,扬臂掷上车去。一些已经装满粮食的车子用绳索绑紧了,正运往城中去。   身旁一辆满载谷物的车子跚跚行过,车上的高梁堆得小山一样高,庆忌顺手从车上抽出一支高梁穗子,拈了拈它的分量,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艾城不大,低矮的夯土城墙,已经风化裂缝,城门处,车辆进进出出,有士兵守在那里,进入人员皆要验看身份,庆忌见了暗暗点头:荆林性情沉稳,心细如发,果然适于这些事务,这座艾城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   车到城门前,庆忌便拉着弥子暇钻进了车子,放下了车帘。他遣梁虎子回艾城时,便要他以替身暂代自己身份,此时不知城中详情如何,贸然露面如果被熟识他的士兵看见,免不了一番唇舌解释。   庆忌身边亲兵亮明身份,守城士兵验过腰牌,便让他们进了城,后边跟着长长一队盐车。一进城门,便听“叮叮当当”一阵击打锻造的声音传来,庆忌轻轻掀开一角车帘,只见这城中同普通城池不同,因为如今这里驻扎的都是他的军队,当地居民寥寥,城池几乎已改造成了一幢兵营。   入眼处便是一处处凉蓬,蓬下许多锻匠赤着上身,手舞大锤,正在蓬中铸造兵器。艾城不产铜铁,兵器多靠购买,但是军中必有修理兵器的匠人,有时也采买五金自行锻造已节省军需,那炉火熊熊燃烧,鼓风的、锻造的,忙忙碌碌。   再向前去,便是一片片压得平平整整的土地,有士卒将一捆捆谷物搬到场地上,或抽打脱粒,或拖着石碾辗压,旁边放着竹席,最后再用木板平铲铲起粮食迎风扬起,利用风力将灰尘谷壳与粮食分离。   再往前去,是一座座仓房,有储藏粮食的,有储藏皮货山珍的,入乡随俗,卫人好行商,庆忌在此招兵养军,也挑机灵善经营的士兵做些买卖赚取财物。   另一侧单独划出一片区哉,周围以活水环绕,只间只以一座木桥连接,桥上有士卒把守。只见对面空地一些晾衣架上晾着花花绿绿许多女子衣裳。这里便是军中女闾所在,这里的营妓都是从附近城池招募来的,大多都是多年从事皮肉生意,如今色衰肉驰无人光顾的半老徐娘,要寻美色其中极为少见,不过价钱公道,极受士卒欢迎。这军中既要解决士兵需要,又不能让他耽于女色,甚或因为争风吃醋群殴打架,必得派人看管。   继续向前,便出现一座极大宅院,院中虽无雕梁画栋,但是房舍极多。车到门前,一名士兵入内通报,片刻功夫,脚步声腾腾响起,阿仇再仇狂风一般卷了出来,大吼道:“公子在哪里?”   庆忌抑制住心中激动,含笑骂道:“两个蠢材,瞪着一对牛眼,你家公子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儿都看不到吗?”   “公子!你可回来了!”阿仇再仇两兄弟扑上前来,一人抱住一足,欢喜得大哭起来。   弥子暇在一旁瞪大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庆忌哭笑不得地道:“快放开我腿,我好生生地站在这儿,你们哭些什么。”   “哦,公子快快下车。”阿仇再仇听了抹抹眼泪,连忙要为他放下踏板,庆忌一跃下地,站定身子,笑道:“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放什么踏板。子暇,让你见笑了。”   一瞧弥子暇俏美模样,阿仇讶然道:“耶,公子换了口味了吗?这人是男是女?”   弥子暇一听白净的脸蛋腾地一下烧得火烧,他狠狠瞪了阿仇一眼,奈何天生俊美,这一瞪全无威仪,倒似少女娇嗔。   庆忌在阿仇后颈上抽了一把,笑骂道:“滚一边去,这位是卫大夫弥子暇弥大人,怎么这般无礼。子暇,请下车吧,且到我府中歇息,我这便派人去你府上传递消息。”   “多谢公子”,弥子暇被阿仇再仇两双大眼看得窘迫不安,讪讪地下了车,神情倒有些忸怩起来。阿仇再仇是一对混人,听说这俊美少年就是那个有名的卫侯娈嬖,好奇之下把他当成了稀罕之物观赏,全不在乎他的脸色。仔细瞧这少年,若着女装,实比许多女子还要俊美十分,二人不禁连连点头。忽然又想,不知自家公子为何与他同行,是否也喜欢了这个少年,他虽俊美,可惜不能生孕,公子若是喜欢了他,自家的小主公一时就要没了着落,不禁又连连摇头。   庆忌不知二人混账想法,他接了弥子暇下车,扭头向瞅着弥子暇发傻的阿仇问道:“荆林、梁虎子呢,他们不在府中?”   “公子,卑下……在此!”   身后忽传来一个声音,语音微微发颤,庆忌霍然回首,只见荆林单衫薄甲,立在阶下,一副削瘦的面庞,眼中噙着泪光,嘴唇微微颤抖着。   “荆林见过公子,恭喜公子返我艾城!”荆林踏前三步,一甩袍裾,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向他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庆忌急步上前挽扶,双手扶住他的肘弯,鼻子一酸,双眼也有些湿润了。 第163章 别后情形   庆忌许多事情不便让弥子暇知道,进了府门先安排他住下,然后飞快地赶回前厅,此时许多亲近侍卫听说庆忌回来,都欣喜若狂地拥进了大厅。庆忌见了这些生死相随的好兄弟也自欣喜,忙道:“来来来,大家随便坐了,不必拘礼。”   庆忌待下属向来随和,这些亲信侍卫都是知道的,大家便在厅中席地而坐,欢声笑语声震屋瓦,与大家谈笑一阵,简略说说鲁国之事,庆忌便对坐在近前的荆林说道:“梁虎子呢,怎么不见他?”   荆林道:“梁虎子正在西山练兵,卑下已使人去通知他回来了。”   庆忌点点头,喝了口酒,又拈了枚酸甜的梅干放进嘴里轻轻咀嚼着,说道:“今日回来,我看艾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心中甚是欢喜。荆林呐,庆忌若复吴国,你功不可没。”   荆林抱拳笑道:“公子夸奖了,这本荆林份内之事,唯有竭心尽力,使用所能罢了。”   庆忌笑笑道:“你且说说卫国这边情形,我离开这么久,可有甚么变化?”   这样一问,荆林的神情严肃起来:“公子,有一件事卑职一直没有告诉你,梁虎子也是这么个意思,公子在鲁国还有大事要做,我们以为,这样小事还是不要让公子分神的好。”   庆忌凝神道:“甚么事,你说。”   荆林舔舔嘴唇,说道:“梁虎子和阿仇他们护送公子替身返卫时,曾遭人伏击,看他们的兵器,听他们口音,应是吴人无疑。”   庆忌一皱眉:“又来刺杀?哦……”他忽地恍然:“应该是郁平然的人,嘿!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咱们伤亡情况如何?”   荆林道:“伤亡过半,不过他们也没讨了好去,毕竟咱们护着假公子,怕泄露了风声,路上本来就极为小心,他们的偷袭还未发动便被咱们发现了,他们也摞下了差不多一半的人。借着此事,我们正好对外宣扬,说是公子受伤,这样你的替身就不用公然露面了。说起来他们倒是帮了我们大忙。   只是初时还好些,公子这几个月一直没有露面,咱们的人认识公子的不在少数,您的替身我也不敢让他经常出面,是以军中多有谣言,严厉惩治了几个,便无人敢公开传播风言风语了,不过人心还是难免浮动。”   说到这儿,他欣然笑道:“不过公子现在回来了,那就好办了。这两日只要在军中走动一下,说是伤势痊愈,谣言自止,人心自定。”   庆忌点点头,做个手势,荆林举起碗喝了口酒润润喉咙,又道:“楚国那边前两天又送来消息,卑下还未及派人去给公子送信。”   “什么消息?”   “掩余、烛庸两位公子说,吴国新城落成,姬光和伍子胥正迁全国富户大族往新城居住。一则彰显其威,二则也是想就近约束,控制这些豪门大族。公子因为被吴使‘驱离’鲁国,回来后又伤病不起,姬光现如今又加紧了对楚国的进攻,似乎不再把公子视做心腹大患。”说到这里,荆林似乎因公子受到轻视而有些愤愤不平。   庆忌微笑道:“他越是轻视我,对我越有利。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这是个好消息,只是姬光加强对吴国世家大族控制的这一招有些棘手,我们想谋求对姬光不满的世家大族支持,难度将大大增加。哼!这一定是伍子胥给他出的主意,我说这厮怎么在姬光刚刚夺位时就大兴土木修建新都呢,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你继续说。”   “是,因为放松了对公子的警惕,现如今吴国把注意力又放在了楚国方面,不断派兵袭扰,打的口号自然是捉拿掩余、烛庸公子,因此一些楚国大夫把两位公子视做楚吴之乱的祸根,两位公子如今的处境并不甚好。”   “愚蠢之见!姬光野心,岂会因掩余、烛庸而止?楚王把掩余、烛庸两位王叔置于楚国外围伯国,打得是两虎相争的主意。不过两位王叔哪有实力与姬光抗衡?若我所料不差,姬光如真想杀掉他们,现在两位王叔早已不在了,姬光故意伐而不杀,就是为了迷惑楚国君臣,他的真正目的不在掩余、烛庸,而在楚国!”   “公子明鉴。楚国虽然强大,但是楚王昏庸,朝多奸佞,以致忠臣义士不受重用,再加上楚国幅员广阔,地域极大,所以虽有数十万大军,真正能抽调来与吴国做战的却不多,因此对姬光的攻击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庆忌微微一笑,姬光是野心家,那伍子胥呢?此人想报仇都想疯了,为了报仇不惜两次负义背主,先后谋害接纳收留他的郑、吴两国国君。如今他大权在握,复仇之火熊熊燃烧,再有个对他言听计从的野心家姬光,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不惹是生非才怪。   想到这里,庆忌心中微微一动:“历史上伍子胥历十余年方得还楚报仇,将楚王尸骸自坟墓中掘出鞭尸,他心头之恨何等强大,复仇之心何等惨烈?记得在他撺掇之下,姬光几次欲发兵伐楚,都是被孙武以准备不足、时机未到谏止,这才秣马厉兵,又准备了近十年时间才发兵伐楚,一举攻克楚都郢城。现如今孙武被自己截下来了,伍子胥仇焰烈烈,公子光野心勃勃,少了这个冷静的孙武谏之,他们会不会提前发兵伐楚,若是这样……”   庆忌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楚国也不是什么好鸟,必要时不妨推波助澜,给吴楚之间制造一点事端,若是吴楚大战一起,自己在卫国的军队正面助战楚国,吸引姬光注意,那时鲁国的伏兵……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庆忌心中渐渐成形,荆林见他凝神沉思,便住口不言,同时轻轻摆手,示意厅中就坐的亲信们不要扰了公子思考。庆忌静静沉思一阵,方道:“好,你继续说,武备情形如何,现有多少兵马?”   荆林道:“兵车甲胄,我们已经蓄积了足够的数量,兵器一方面购买精良装备,一方面自己也打造一些。只是招兵如今有些为难。”   庆忌立即注意道:“有何为难之处?”   荆林道:“卫侯一向不大理我艾城之事,任由国人奔赴投效,更有其他诸国勇士闻风来投,兵员补充本不为难。但是如今卫夫人执掌卫国大权,卫夫人说,吴人广招卫人壮丁从伍,致使卫人田地荒芜,行商萧条;各国勇士往来于卫,游手好闲,常启事端,致使卫境不安。我们在艾城独树一帜,俨然国中之国,若不加控制,恐为卫国之患。因此当行控制,卫侯对她言听计从,便依了她的主意,现在严格限制卫人和诸国勇士投效,因此我们如今只有两万三千人马,其中精兵万五,兵车四百乘,另有招募操舟者五百余人,另住于大河沿岸,平日摆渡行运,将来只用作运兵之用。”   “卫夫人限制我们招兵?”庆忌听了大皱眉头:“这是在人家地盘上,卫国如想限制他的发展,实在再容易不过。艾城与帝丘相距不远,在这样近的地方,有一支他国的流亡政权大肆招兵买马,渐成一支强大力量,确是一种极不安定的因素。这样的一股力量倒不可能在全无根基的他国取而代之,谋夺其国,可是如果与这个国家有野心的公子大夫达成联盟,却可以成为这个国家内部试图颠覆政权的野心家手中的一股强大力量。这也就是他在鲁国得以筑城建军后立即地位超然,受到三桓拉拢的主要原因,如今如何解脱困局?”   庆忌想起弥子暇刚一回国就受到不明人物袭击的事情,渐渐觉得卫国政局似乎也不象是表面上那么平静。他点了点头,心想:看来有必要去一趟帝丘,同这位卫夫人打打交道了。   他抬起眼睛,见荆林正在望着他,便展颜一笑:“无妨,这件事且不去理会。过两日,本公子亲自送弥大夫返回帝丘,再向卫侯请命就是了。速命人摆酒设宴,今日抛开心事,我要与诸位兄弟痛饮……”   “公子!公子!”厅外传来连声呼喊,梁虎子一身轻袍,外罩甲胄,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庆忌指着他对荆林哈哈怎么笑道:“这厮腿倒长,我们刚说饮酒,他便到了!”   荆林正待向庆忌解说什么,话还未出口,庆忌已大笑着向梁虎子迎去,虚张双臂,作势要来个拥抱。同时一个巴掌向梁虎子左臂拍去,不想却拍了个空。   庆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他一把抓起梁虎子空空的袖筒,低声喝问道:“这是为什么?”   荆林忙在一旁解说道:“公子,就是在那次遭遇吴人伏击,梁将军以一敌四,不防背后被人偷袭……”   话尚未说完,梁虎子已经爽朗一笑,大声道:“好男儿为求建功立业,有多少人拼死沙场,我这点轻伤算得了什么?梁虎子尚有一息,便仍能为我家公子效力!”   “梁将军……”,庆忌再忍不住,双眼中涌出泪水,泪眼模糊中,梁虎子已把住他手臂,向厅中众人大笑道:“艾城三军,翘首以盼,今日终于盼得我家公子归来,今日厅中人人有份,俱陪公子痛饮,不醉无归!”   ※※※   翌日,庆忌出现在练兵场上。今日,他穿上了全套的甲胄、护腕盆领一应俱全,犀牛皮的战裙,肋下佩剑,手中执矛,当他出现在练兵场上时,昨夜便已听说公子“病愈”的士卒们顿时精神大振,欢呼声久久不绝。   所谓将为兵之魂,象庆忌这支军队,存在的目的和意义更是完全依赖于庆忌一人,有了他,整支队伍才有了精、气、神。   “变阵,剑盾手向前,戈矛手退后!”   梁虎子站在高台上,独臂执一杆长矛巍然挺立,如一尊天神般威风凛凛。随着梁虎子的大喝,令旗摆动,鼓声相随,听到鼓点声,看到令旗摆动的整支队伍立即前后错位移动,站在高高的观阵台上,对队列的变化看得清清楚。   “混阵,长短兵器配合作战!”队形又是一阵繁复的变化,戈手、矛手、剑盾手组成一个个小队,形成了协同攻守的阵形,自高处看下去就象朵朵梅花,整个大阵随着令旗所指滚动般向前。   “杀!杀!杀!”战鼓发出了攻击号令,上千人同声大吼,震天动地。剑面敲击着皮盾、藤盾,发出令人胆寒的“嗵嗵”声,整支队伍随着鼓声向前突击,戈手勾颈、矛手刺胸,剑盾手冲过去近身搏斗,斩敌首领,近身肉搏。   此情此景看的庆忌暗自心喜,虽说不能招到足够的人马,但是这样一来,对老兵加强了训练,这样令行禁止、配合默契的军队在战斗中的战斗力不敢说以一当十,至少也能迎战未经过娴熟训练的三倍之敌。   “练兵,重练军纪,令行禁止;其次,是临战经验,敢予与敌搏斗的勇气;第三,是戈手、矛手、剑盾手、箭手之间的完美配合;最后才是个人技艺的高低。今后要加强这样的训练,注重先后次序,同时,不可只是这样同假想敌交战,可以木剑代替实战兵器,由荆林、梁虎子各领一军,实战练兵。”   庆忌站在台上负手看了一阵,对荆林、梁虎子两员大将吩咐道。   “诺!谨遵公子号令!”荆林和梁虎子也是全副披挂,拱手称命。   庆忌欣然点头,转身下台,刚刚走下几阶,忽地回头问道:“嗳,荆林,你方才和我说什么,什么酒?”   荆林连忙近前两步,说道:“卑下是说,咱们酿的这一批酒马上就要出窖了。您看,要不要留下一些,庆祝公子归来?当然,名头嘛,咱们不能这么说,这些日子因为公子不在人前露面,又无其他理由,士卒们疑神疑鬼,私下也有逃兵。留下来的,可以说都是忠心耿耿的兄弟,而且刚刚秋收,大家都很辛苦……”   他还没说完,庆忌已哈哈笑道:“使得,留下足够的酒来,让兄弟们畅快一回。还有,把咱们的养的猪羊,宰上二十头,让大家吃个痛快。时间嘛,选在晚上,就在场院里,点起篝火,大家好好热闹一下。”   他又走两步,忽地止步奇道:“酿酒?酿酒需要粮食,而且很耗粮食,咱们打下的粮食足够数万大军之用吗?漫说平日消耗,引军征伐时,所需辎重更多呀。”   荆林笑着解释道:“公子,酿酒虽耗粮食,但咱们酿的高梁酒酒味醇厚,很受欢迎,售卖的价钱很高,用这钱财再购回粮米,到比消耗的粮米更多。而且,咱们还有采摘山果所酿的酒汁,酒劲不大,酸酸甜甜,很受卫国士大夫们的欢迎呢。”   “好!”庆忌听他如此精打细算,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眯起眼睛想了想,又道:“这一次,我顺道捎回十车食盐,以后,其白如雪、质地优良的上等海盐还会源源不绝送来,我叫你探好道路,准备售卖食盐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荆林拱手道:“公子放心,卑下已经做好准备,卫晋两国皆已探明道路。因公子志在复国,咱们不日还要发兵伐兵,经商只是暂时为之,所以属下计算之后,以为自己在各处城镇销货,不如联系当地商人,略让利益,由其统买零销,现已联系多家货商,只等食盐一到,便可押运各处。”   “甚好!”庆忌长长吸口气,回转身拍拍他的肩膀,又看看梁虎子,说道:“你二人打理军政、习练兵马,尽量多做准备,再过两日,我便去帝丘,争取征得卫侯和卫夫人同意,再招一批兵马来,明年三月,再伐吴国!”   梁虎子和荆林精神一振,齐齐拱手道:“遵命!”   ※※※   卫国宫殿雕梁画栋,极其古韵之美,园林的建筑尤其尽量依据原始生态,人工雕琢痕迹不甚明显,池塘、花丛、道路、树木,看起来赏心悦目,充满野趣。   丛林掩映间一座宫殿,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既有宫中寺人,也有宫外士大夫,不管内外,一看袍服就知是有职司在身的人,那宫门上竖向悬挂着一块黑底白字的牌匾:“月华宫”   卫夫人南子跪坐在大殿正中上首一方玉案之后,腰背颈项挺得笔直,两道柳眉,一双凤目隐含煞气,那紧紧抿合的俏美唇角偶尔向上微微一牵,带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气。   阶下跪坐两旁席上的有司官员一个个神色凛凛,屏着呼吸,生怕发出动静让人注意到他。卫侯原来的正夫人是戚夫人,戚夫人失宠,当家作主的换了南子夫人。南子夫子年纪虽轻,可心机手段着实了得,到了卫国没多久,就站稳了脚跟,先抓民政、再抓军权,把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卫侯交付给几大公卿的权力逐步都收拢了上来。这宫闱内外间供俸采买的事情,她还一直没顾上抓,今天是头一次召集这么多有司人员前来问政,谁不心中忐忑。   南子夫人双眼微微一扫,伸出一只手指修长、手形纤美的素手,从案上取过一卷竹简,轻轻在面前展开,两道黛眉微微一扬,凝神观看起来。腰颈背臀始终稳坐如山,一动不动。   她身着一袭淀青色、领口袍袖绣了暗金色花纹的深衣袍服,纤腰上束了一条缀玉的带子,乌黑油亮的秀发挽了一个高椎髻,发髻上插着一枝通体洁白别无雕饰的玉笄。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举止优雅,妙目一闪时若轻云蔽月,芳泽无加。   双目飞快地扫视片刻,南子提笔在竹简上几处地方轻轻点了点,然后左手提起右手袍袖,将毛笔轻轻搁回砚上,蛾眉一挑,淡淡地扫了一眼下座的群臣,肃然问道:“寡人查过前几年的账簿,相较而言,这几年织文、玄纤、织贝等物逐年下降,越来越少,我卫国纵然不是国泰民安,却也一无战乱之苦,二无天灾虫害,有司也未曾奏报过其他原因,谁来告诉寡人,这是何道理,嗯?”   周天子之妻,是称王后的,南方僭越称王的楚王、越王、吴王之妻也曾王后。其他仍奉周天子为共主的诸侯则不然。按礼制,邦君之妻,君称之为夫人,夫人自称为小童;国人称之为君夫人,不过也有夫人随从君主的自称,在臣下面前自称寡人的,卫国就有这样传统。   众官员面面相觑,互相递眼色,最后才有一个职位较高的大夫硬着头皮从案后走出来,走到殿中站定,叉手施礼道:“回禀君夫人,臣等尽忠职守,不敢有亏职责。这几年,织文、玄纤、织贝等物产量下降,呃……想必是因为国人贪图行商之利,青壮劳力大多离乡经商,不肯辛苦下地耕作种植,是以产量逐年下降。”   寺人首领绍起身,尖着嗓子道:“吕大夫说的是,君夫人,这一年多来吴国庆忌在艾城招兵买马,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相诱惑,使得许多青壮不肯安心农务,跑去艾城随军,也是一个原……”   “一派胡言!”   南子夫人一拂袖子,“哗啦”一声,案上竹简洒了一地,吕大夫仓惶退了两步,寺人绍则“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以手触额,颤声道:“君夫人恕罪!”   “寡人探知,坊间有人偷偷出售品质上等的织文(彩色织花的丝织品)、玄纤(黑色薄绸)、缟(极薄的绸类),织贝(锦类织物)。这些东西怎会流落到墟市中去,你说!”   南子傲然踞坐,冷冷一声断喝,挥袖一指,那纤长修美的指尖向下狠狠一戳,仿佛隔着几丈距离已然点在了那寺人的鼻子尖上,那寺人身子一颤,身形便佝偻下去。   吕大夫骇然又退一步,殿中一片死寂,无人胆敢应声。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惶惶地看着端坐上首的那位容颜娇美年方二九的美丽女子。   南子抬起翦翦双眸,深邃的眸瞳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呆木若鸡的内外官吏,娇艳的唇轻轻抿了抿,嘴角微微上翘,一个个官员的名字象炒豆儿似的从她花瓣似的小嘴里清脆地蹦了出来:“典丝、典枲、染人、闾师、羽人、掌葛、掌染草……,统统给寡人站出来!”   典丝、典枲等都是负责丝织、葛布、印刷、染料等原材料生产、制造和征收等方面的官员,随着南子夫人的点名,一群人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大殿上顷刻间跪倒一片。   “典丝盛大夫,你说!”南子声色俱厉地道:“给寡人说真话,若有半句虚假,严惩不贷!”   盛大夫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豆大的汗珠爬了满脸,战战兢兢地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南子嘴子一撇,冷笑道:“废物!”   她秀美的下巴微微扬起,从那下跪的官吏们身上一一飘过,面沉似水地道:“这些东西,从种植、采收、制造、印染、征收,层层把关,皆有所司,你们若非沆瀣一气,若有一人不肯循私舞弊,怎会是这种局面?”   群臣凛凛不敢答,南子见状更加气恼,“啪”地一拍几案,喝道:“织造印染是我卫国经济命脉之所在,上品丝织皆由国造。现在有人走私贪墨,民之膏腴、国之财富,尽入私门矣。此等蠹虫小人,左右不出有司上下,尔等均是有司责官,时至今日,还能诿过与人吗?” 第164章 寂寥美人心   “君夫人恕罪!”   典丝、典枲、染人、闾师、羽人等一众官吏不敢辩白,一齐拜伏在地,惶惶告罪。   吕大夫眼见众人跪倒,便也不敢独站,惶然随着众人跪了下去,寺人绍砰然叩首,惊恐大叫:“君夫人恕罪,君夫人恕罪,我等……我等……”,他有心把众人拉上陪绑,但是当着众人又不便启齿,吱吱唔唔,难以续言。   南子冷笑不语,寺人绍只是叩首,额头渐渐渗出鲜血,那一声声的砰砰叩头声听得众人心惊肉跳,每响一声,他们的额头都觉一麻,好象自己磕在地上一般。   南子夫人垂眸看他,媚目中闪过一丝冷峭的异彩,朗声说道:“内司,以绍为长;外司,以吕大夫为长;如今国之财产尽入私门,你两人罪不可恕,来人,把他们两人带下去,交给司寇大人审理!”   殿外立即冲进几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抓起吕大夫和寺人总管绍便向外拖去。其他诸人面色如土,伏在地上只管发抖。   南子夫人带着些嘲弄的意味瞟着下跪众人,冷冷道:“尔等皆是公卿大夫,道德君子,平素里冠冕堂皇,道貌岸然,言必称仁义,语不离道德,实际上却是欺上瞒下,无所不为,如今可知罪么?”   到此地步,再也无人敢予反驳,众人七嘴八舌,连声告罪。他们不知南子要如何发落他们,人人心中惶恐,不料南子复又轻轻一叹,说道:“罢了,这些事也不全是你们的责任,上位者监守自盗,做事的怎会不起而效仿,原来的监官也过于松懈,才致今日局面。卫国之治,全赖世卿,寡人不为己甚,便饶了你们这一遭。”   南子夫人这番话连削带打,先把主要责任推到吕大夫和寺人绍的身上,又不轻不重地贬了一下原来的后宫之主戚夫人,这些官吏马上顺风使舵,纷纷表白忠诚,顺着她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语不断揭发戚夫人、吕大夫、寺人绍如何无能昏庸,如何贪婪成性,有的没的,越说越说离谱。   南子瞟了眼他们的丑态,弹弹手指,轻描淡写地道:“过往不绺,不代表可以续犯。寡人会向国君请旨,由邓贤、北宫喜两位大夫彻查此事,追回吕大夫和寺人绍贪墨的脏物。至于你们……不用寡人教你们该怎么做吧?”   “是是是,臣下们明白,臣下们明白,臣下们回去立记清点账目,查清亏空,一应损失,全部补上。”   南子站起来,冷哼一声,离案拂袖离去。莲足轻移,脚下履处,趴伏于地请罪的大夫和寺人们连忙爬行退后,给她让开道路,一个个满头大汗俯首于地,只瞟见凤裙款摆,一缕淡淡香风飘过,南子夫人已从他们中间飘然走了出去。   ※※※   南子离开月华宫的时候,天色阴沉,有淋漓秋雨落下,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身边侍婢早备好了雨伞,夫人一出来,就为她撑起了伞。南子未回寝室,她吸了口清凉的空气,举步向后花园走去。侍婢连忙举伞相随,自己大半个身子渐渐都被雨水淋湿,待到了后花园,嘴唇已冻得发青。   南子抬头看了看天,吁出一口气,自侍婢手中接过伞来,淡淡地道:“我自在园中走走,你会去换了衣服,径在殿中侍候。”   “是!”侍婢敛衽退下,南子顿了一顿,举步向园中走去。   后花园中,高矮不一的花树上都沾满雨滴,秋雨萧萧,那沾着雨滴的树叶也不象春夏时那般充满盎然生机,看起来有些萧瑟的味道。   偶见亭台楼阁,屋檐上雨水串成了珠线,打在檐下的小沙坑里,哗啦作响。   前方一个亭子,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一手负于身后腰间,挺立亭中,正自望着亭外雨水出神。看见了他,南子眼中闪出一丝迷惘神色,转瞬又转清明,便向亭中走去。   亭中男子是个玉树临风的青年人,博带高冠,面如冠玉,眉眼俊美,身材修伟。风吹雨帘,时而飘摇入亭,落在他的脚下,他却一动不动,袍袂被玉珮压着,不能被风掀起,却随风轻轻地摆动,肋下狭长的佩剑便也轻轻摇曳起来。   南子轻轻走入亭中,将伞搁在一边,那人不觉人来,仍望着亭外雨线出神。南子忽然叹了口气,走过去,张开双臂,轻轻自后揽住了他的腰肢,把自己的脸蛋贴在他的背上。   那人身子先是一震,继而放松下来,秀眉一张,落寞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神色。他轻轻握住南子冰凉的小手,温柔摸挲片刻,然后转过身来,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指尖在她唇上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一抹温柔的笑意便出现在南子娇媚不可方物的脸蛋上。   看这人样貌,竟是曾与庆忌一同从鲁国来到卫国的宋朝。   “子朝,让你久等了。”   “没什么,你如今贵为君夫人,有许多大事要做嘛。”   南子微微一笑:“如今你已是卫国大夫了,对现在的职位还满意么?”   “当然满意,这一切都因为有你呀。”   南子轻轻嗔道:“说的甚么话,你是我自家哥哥,我不帮你还帮哪个?”   宋朝拉住她的手,轻声笑道:“南子,我仅仅是你的哥哥吗?”   南子的脸蛋儿羞红起来,在他胸口轻轻打了一拳,眉头忽地蹙起,幽幽地道:“唉……,如今我已是卫侯夫人,你不做我的兄长,还能做什么?”   宋朝听了,眼底闪过一丝阴翳,随即飘散,唯有轻轻一叹。   原来,这宋朝乃是宋国公子,姓子名朝。也就是传说中那个南子在宋国的初恋情人。子朝与南子按辈份算是堂兄妹,虽说这宋国立国已五百多年,认真算起来,他们俩个也不知道哪一辈祖宗是亲兄弟,但是同为宋国公室贵族,到了他们这一辈却是要算做堂兄妹的。   然而就是这对堂兄妹,彼此之间却有了感情,这当然要算是不伦之恋,颇为受人非议。宋国国君听到一些风声,生怕两人之间闹出更大丑闻有辱公室尊严,这才急急忙忙地把南子嫁给了卫侯。   南子离开卫国还不到一年,子朝就因在宋国政争失败,担心受到政敌杀害,于是也慌忙逃出了宋国。他与南子相好,在宋国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如今南子贵为卫夫人,他既逃走,任谁也想得到他是要去投靠南子,子朝担心仇家会在路上设伏,所以没有经陆路直接逃往卫国,而是绕了一个大远,先逃到了鲁国,然后在鲁国又乘船穿越齐国自黄河口入卫,辗转来到了帝丘。   南子正受卫侯宠爱,经南子引荐,治理国家象白痴、礼贤下士如圣人的卫灵公便收留了他,并官拜中大夫,在卫国做了官。   南子见他沉默,自悔失言,忙强颜岔开话题,得意地道:“卫国上下,真是主庸臣奸,糜烂不堪,这样下去,早晚为世家把持,就如鲁国三桓一般。如今南子既为卫夫人,不能坐视社稷江山尽被私人把持,如今正竭力收回权力。   今日,利用内外权臣勾结贪墨的事情,我已把持卫国财政大权的吕大夫和寺人绍都抓了起来,交给大司寇齐豹处置,同时要邓贤、北宫喜两位大夫查抄两人贪墨财产,希望冀此举把财权抓回来。”   公子朝听了微微一怔,奇道:“齐豹和北宫喜已经投靠了你吧?他两人自会依你意志行事,可他二人一向有职无权,被公孟絷摆布得服服贴贴,恐怕起不了大用。至于邓贤,此人素有素有贤名,乃一向来不肯攀附权贵的正人君子……”   南子嗤之以鼻道:“他算什么正人君子,只是谨小慎微,从不得罪人的老好人罢了。”   公子朝笑道:“说他是老好人也没错,此人向来不肯轻易得罪人,是个出名的烂好人,吕大夫背后可是公孟絷,公孟絷势力庞大,会坐视自自己亲信被夺权么?依邓贤心性,恐怕公孟絷一施颜色,他就立即胆战心惊了。”   公孟絷是当今卫侯的兄长,是个跛子,但他却是卫国国君以下权柄最重的人。朝野间,他的耳目众多,势力庞大,已经压过所有公卿世族,任由他发展下去,几代之后,公孟絷家族必然如鲁国三桓一般,权柄倒置,将国君当成摆设。   南子蛾眉一挑,说道:“我知道,何止是邓贤,满朝上下,又有几人敢与权倾朝野的公孟絷抗衡?正因如此,我才一定要对付他。君之所以为君,靠的不是臣子的忠心,而是君主之权,君主之势,君失势,则臣必制之。哪怕这臣如今是忠的,谁能保证他今后也是忠的?他是忠的,谁能保证他的子孙后代也是忠的,权力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春闺寂寞的南子转而把精力放在了政治上,她想把权力抓回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公孟絷。凭她一人自然不成,于是齐豹、北宫喜全落入了她的眼中。   齐豹、北宫喜都是卫国世族公卿,但是两人都被公孟絷压制着,在朝中毫无作为。这个跛子将齐豹、北宫喜视若无物,戏弄他们已经到了令人难以容忍的地步。他时常找个罪名剥夺齐豹的职务,收回他的采邑。等到要用他时,便重新升他的官,发还他的采邑,一俟用完了人,立即找个借口再度罢他的官,收他的地,反复如此,齐豹被这个跛子已经折磨的快要疯了,北宫喜的处境和他大体相同。   如今卫夫人南子俨然是卫国政坛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她的特殊身份和地位,使她成为唯一可能和公孟絷对抗的人,齐豹和北宫喜自然毫不犹豫,马上投到了她的门下。在南子的扶持下,公孟絷对他们的欺侮不再那么肆无忌惮,但是正如公子朝所说,他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同公孟絷对抗。   南子嫣然一笑道:“这我当然了解,但是邓贤那个滥好人不敢得罪公孟絷,同样也不敢得罪我。如我所料不差,他听了这差使,一定寝食难安,想尽办法都会推脱。明日,我会请卫侯带我出城秋围狩猎,届时叫上邓贤,你也同去。邓贤必然会找机会向卫侯辞了这件差使,吕大夫与公孟絷关系密切,他公孟絷总不会厚着脸皮自己来查这案子吧?到时自会有人巧妙地向卫侯提示,举荐你来查案……”   她弯弯柳眉一挑,得意地笑道:“我相信,你是不会屈服于公孟絷的淫威的,是么?”   公子朝恍然大悟,击掌道:“这个法子好,若是你直接举荐我,不免要让那老糊涂起了戒心了。”   他激动地抓住南子肩头说道:“南子,你真是用心良苦啊,处处为我考虑,这般苦心打算,为兄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南子轻轻挣开他的手,幽幽地道:“你呀,也就这时才记得我的好。我来到卫国这么久,不曾见你捎来过只言片语,有时候一个人想想,真不知为你背负了那么多骂名,喜欢了你这样没有良心的人值不值得。”   公子朝见她伤心模样,便柔声说道:“南子,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嫁来卫国做了夫人,那是何等风光,外边本来就有你我的风言风语,我怎么托人给你传递消息?一旦泄露,岂不于你不利?”   南子一脸不屑地道:“什么风风光光的夫人,很体面么?那老货喜欢男人多过女人,在他眼中,南子还不如一个清秀少年,我嫁来还不是空守……”   下边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她收住语言,抬起眸子,望着公子朝,痴痴地道:“你真的一直念着我?”   公子朝一脸正色地道:“当然,在我心中,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珍贵的了,这次政争失败,被迫逃出宋国,就是因为对手抬出你我的事来攻击我,将朝中自诩正直道德的公卿大夫们都拉到了他们一边,我才一败涂地。可是即便如此,一路逃亡,我也没有半点后悔,只要有你,我别无所求。”   “子朝……”,南子感动地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的身子。再精明的女人一旦陷入爱情,都只会盲目的看不清一切,公子朝一番话已听得南子有点忘情了。   公子朝怀中抱着她,眼珠却骨碌碌一阵乱转,也不知在寻思些什么,过了片刻,他似乎想好了措辞,紧了紧南子的娇躯,在她耳畔柔声道:“我这次来到卫国,能重新见到你,一生再无他求了。可是……咱们之间的关系,恐怕早晚会传进卫侯耳中,那时他会怎样对我?而我……我怎舍得从此与你只能相见却不能长相厮守,怎舍得离开你再度逃向他方?   南子,你做的对,若要摆脱别人的掌控,唯有把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去控制别人,你在卫国已经控制了极大的力量,但你毕竟是个女人,权柄号令不出宫城,只能透过依附于你的那些权臣来发挥你的力量,你需要一个和你一心一意的人在外面帮你,这个人除了我再也没有旁人。想办法利用卫侯对你的信任和宠溺,尽快让我成为上卿,掌握足够的权力,你我内外联手,那时……卫国上下,还有谁敢对我们说三道四?”   南子听得一阵心悸,不管卫侯如何待她,但她毕竟是卫夫人,站在她的立场上,是无法坐视丈夫大权旁落,为人所制的,所以她才想处心积虑,拿回权力,然而公子朝这番话……她本想倚重公子朝,相信他对自己没有贰心,可是以他这样的想法,公孟絷倒下之后,他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公孟絷?   南子轻轻推开公子朝,盯着他的脸庞,那张脸雍容高贵、俏美如处子。但是他的眼神犀利冷静,那却是一双很男人的眼睛,充满了对权力的渴望和杀伐决断的狠厉。他到底是男人,男人的心里,野心、欲望、权力与骄傲,都是远甚于爱情的强烈追求。   男儿志在天下,象他这样才智双全的人,在宋国时一心谋求权利,功败垂成逃到卫国后,有了自己这个卫夫人做强援,他又怎会甘心只做一个衣食无忧的中大夫,他要的是经略治国的抱负、指点江山的野心,他要的是把别人踩在脚下的权力啊。   “南子,你怎么了?”公子朝轻轻推了推她:“这才是安全之计啊,否则,我们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屠宰么?难道……你不想与我重修旧好?卫侯喜好男风,如此冷落你,你还如此年轻,甘心从此幽闭深宫守活寡?”   南子凝视着他,目光幽幽,一言不发。   公子朝有些羞怒,他狼狈地低吼道:“你不信我是不是?好!我明知路上杀机重重,却不顾危险跑来见你,你却疑我用心,罢了,罢了,我这就走,离开卫国,远走他乡,免得有朝一日泄露了你我的关系,坏了你的荣华富贵,一世尊荣!君夫人,你善自保重吧!”   公子朝说罢,愤然拂袖,转身便走。   “不要!”南子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公子朝并不转身,只是挺直了腰杆站在那儿,胸膛起伏,气息难平,冷冷地道:“不知君夫人还有什么吩咐示下?”   南子心中一阵酸楚,咬咬牙道:“好,我……我答应你,留在我身边,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公子朝翩然转身,惊喜地看着她,然后一把把她拥进怀里,紧紧抱住,喜悦地道:“我就知道,南子不会离弃我,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南子。”   南子伏在他怀里,热泪夺眶而出,扑簌簌地打湿了他的胸襟。   “南子,你哭甚么?”   公子朝轻轻为她拭去泪水,诧异地问道。   南子竭力忍泪,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唇角微微扬起,还了他一个绚丽如昙花怒放的迷人笑容:“没甚么,女人……想哭的时候,就会哭了……”   她吸吸鼻子,忽地返身便走,冲到亭口,霍然止住,轻轻说道:“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天,我派人去请你,伴驾秋狩。”   说完,南子急步走入雨中,迅速消失在雨丝迷离的藤萝枝蔓之间。   公子朝对南子反常的表情有些困惑,他皱皱眉,目光轻轻落下,亭中地上一把张开的雨伞正随风轻轻地摇晃着,雨水从伞尖上轻轻淌下,濡湿了一片地面……   ※※※   雨淋在车顶上,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听久了让人昏昏欲睡,庆忌此刻就已有了睡意。一路上,庆忌向弥子暇问起许多卫国朝野间的事情,弥子暇虽然不通政事,但是这些事他都是知道的,许多事说出来,他自己还不明了其中意味,庆忌却已从那些事中掌握了许多重要情报。   等到问无可问是,弥子暇就反过来,兴致勃勃地向他询问征战楚国、逃亡卫国、伐吴复国的许多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两人这一路上倒不寂寞。   “好啦!闭上眼睛睡一会吧。”庆忌说完大江遇刺的事情,打个呵欠道:“这些事啊,其实也平常的很,但是你一辈子也遇不到。明日才到帝丘,路还远着呢,养养精神。”   “嗯!”弥子暇应了一声,一双女子般俏美的大眼睛闪了闪,忽然道:“公子,你不用太过担心,等到了帝丘,我一定在卫侯面前帮你说项,你对我恩重如山,弥暇怎么也要报答你的恩情的。”   听到他坚定的语气,庆忌诧异地看向他,弥子暇害羞地笑了笑,白净的脸蛋上微微泛起些红晕,笑容有些腼腆。   “弥子暇不过是个意气少年罢了,全无官场中人习气”,庆忌微笑起来,说道:“子暇,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此事涉及卫夫人,你是卫国大夫,还是不要得罪她的好。庆忌自会妥善处理此事,到了帝丘,如果方便的话,你只好借我一处地方住,帮我打听些消息就好。”   弥子暇立即拍着胸脯答应下来:“绝对没问题,只要用得着弥暇处,公子尽管开口。”   春雨晰沥,车子颠簸,庆忌倚在车壁上,枕着柔软的靠垫,棚顶上传来雨点打击的淅淅沥沥的秋雨声,令人闻之倦怠,他似已渐渐睡去。   弥子暇盘膝坐在椅上,托着下巴,睁着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无聊地望向窗外,过了会儿,他也感染了庆忌的倦意,身子软软歪倒,枕到了庆忌的大腿上,陷入沉沉梦乡……   庆忌其实并未入睡,他虽闭着眼睛,心中却想了许多许多,其中心当然不离伐吴复国。欲伐吴,最为重要的是三个方面,吴国方面的力量,自己一方的力量,第三则是外力。从现在的情况看,姬光已经很大程度上控制了吴国,他筑大城、发兵伐楚,一方面是要迅速建立战功,扩大自己影响,巩固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基本上已经能控制吴国全境,这才能放心地对外用兵。   吴国国内,能对姬光有所威胁的,只有那些有封邑和家臣的公卿大夫,他们纵然对姬光有所不满,在缺乏第二个强大人物领导的时候,也不会冒着举族被屠戳的危险与姬光做对的。春秋为义赴死者多,为忠赴死者少,方孝孺、铁铉那样的忠臣烈士,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的,这个时代,父比君重,家比国重,也怪不得他们。   至于自己,鲁卫两国的两套班底,现在分别由孙武、英淘和梁虎子、荆林负责,他们训练士卒、扩充军备方面已经做的很好,使自己能抽出身来,考虑借助外力的问题。至于对这两支军队的掌握,他倒不会担心,这并非因为这几员将领的忠心,忠心这种无形的东西随时可以变化,或因外力,或因内力,但是这两支军队的班底是他建立的,士卒的尊卑观念仍然受限于这个时代,而且这两支军队建立在他国土地上,存在的唯一条件就是他的存在,为他的复国而战,因此至少在他复国成功前,不会滋养将领拥兵自重的意念,出现权柄倒置的情况,他可以放心把内务交给他们去做。   可是不管孙武、梁虎子他们做的有多好,纯以武力论,他永远也不可能超过姬光,即便鲁卫两国君主放心在他们境内出现在一支不属于他们掌控的强大武装,姬光是倾全国人力物力建设军队,那速度和规模他是无法比拟的,在姬光已基本掌控了吴国全境的情况下,他必须借助外力,复国才能成功。这与年初独力伐吴时不同,复国策略因时因势而变的结果。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攻,这是符合春秋时代小国林立,政权更迭如同儿戏的政治局面的,许多国家诸侯被驱逐再复国,其主要原因都是借助外力。然而现在的政治局面有些特殊,首先已没有了肯以维持天下秩序为己任的霸主,强国如晋、齐、楚,晋齐两国公卿分权,内战频仍,无暇外顾。楚国王权非常集中,没有强大的世卿,但是楚王昏庸,胸无大志,有才干的人快被他祸害光了,也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其余诸国实力都有限的很,鲁国只能暗中相助,卫国虽然慷慨,也只是借了他一方城池,方便他招兵买马,现在又因他的逐渐强大起了戒惧之心。要复国,最大的成功希望在于借助外力,而这外力,要怎样才能取得?   鲁国三桓为其所用,根本原因在于三桓之间的平衡政略不想失控,那么卫国呢,卫国掌权者们有什么欲望,有什么弱点?   庆忌联系着这两天不动声色从弥子暇口中套问出的种种资料,暗暗分析起来。   卫人数百年来行商重利,因此卫人骨子里便少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讲究实际利益,不会有人像季孙意如那样为虚名所累。卫人好功利,唯有功利可以打动他们。卫人的功利之心和为求成功的不择手段,从百余年后相继出世的商鞅、吴起、吕不韦等卫人豪杰就可见一斑。   这几人都是雄才大略之辈,然而个性上都是刻薄寡恩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商鞅是法家,“七国之雄,秦为首强,皆赖商鞅”,然而商鞅却也因过度酷厉,一罪株连,动辄百家,严刑峻法,无以复加,他虽取得了巨大成功,却也死在了自己所创的酷法上。   吴起功业彪炳,然而猜忌残忍,薄情寡义,母丧不归,杀妻求将,乃至后来为卒吮脓,种种行为无不是为了他个人建立卓越功绩。吕不韦更不消说了,他的事迹人人耳熟能详。这种性格是卫人取得成功的一个关键,却也是他们性格上的一个重大缺陷。   想到这里,庆忌慢慢张开眼睛,身旁弥子暇已然沉睡,脸颊上睡起一片潮红,艳若桃花。庆忌笑笑,顺手提起挂在壁上的鹤氅为他披上,蹙眉又想:“既然如此,当从卫人的功利之心下手,然而,如今卫国势力分为公孟絷、南子两大派系,公孟絷是老牌政客,势力雄厚。南子夫人是政坛新星,前途未可限量,这两个人,自己该依附何人,求助何人呢?” 第165章 政争   庆忌来到帝丘后暂住在弥子暇府上。   这座府邸是卫侯姬元赐给他的小情人弥暇的。弥大夫在帝丘,唯一的使命就是以身体侍奉,供卫侯欢愉,实则上等同于他的外妾,而且是最受宠的外妾,这座园子虽然不大,却十分清静雅致,马夫厨佣、侍卫家奴,配备的一应俱全。   弥子暇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十分热情,亲自安排,妥善安置了他的住处,这才沐浴更衣,入宫去见卫侯。弥子暇午后入宫,直至傍晚,才乘车自宫中回来。   一回府邸,弥子暇立即请出庆忌相见。挑灯对坐,淡香扑面,灯烛之光衬得弥子暇眉目如画,肌滑如油,妩媚的脸蛋上隐现一抹嫣红,直如一个初尝雨露的及笄少女模样。庆忌心中一动,想起方才他正雌伏于一个男人身下曲意承欢,想象弥子暇扮女人的娇媚模样,心中不觉有些别扭。   这几日的交往,他对弥子暇这种未必出自本心的畸恋关系已经不再抱岐视态度,但是见到刚刚会见过情人的他,他神色间难免还是有点怪异。弥子暇是个心思极敏感的少年,窥他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思,神色间不免讪讪的有些窘意,那张脸蛋也越发红润起来。   庆忌自知失态,忙岔开话题分他心神,问道:“子暇,如今帝丘情形如何?”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庆忌既然认识了弥子暇,到了帝丘就不会贸贸然地去同哪位掌权人物接触,他的根基就在卫国,自然要谋而后动,稳妥行事。   弥子暇听他这一问,脸上窘意稍减,抿了抿嘴唇说:“弥暇已把黄河渡口遇刺的事说与卫侯听了,国君大怒呢,但君上也揣测不出是谁要杀我,为了安全起见,国君赐了十八名勇士给我,随身保护我的安全。”   说到这儿,弥子暇有些沾沾自喜,那双柳眉妩媚地一挑,随即又道:“公子要我打听的事我也向宫中寺人雍疽问过了,宫中寺人之长本是绍,但是绍得罪了君夫人,如今被下了大牢,宫中几个寺人头领都想着他的肥差呢。   这雍疽是弥暇替他进言,才成为侍候国君的贴身内宦,因此对弥暇巴结得很,指望着弥暇帮他得到这个位置呢,所以他的话尽可相信。”   庆忌点点头:“嗯,未知子暇从雍疽那儿探得些甚么消息?”   弥子暇道:“现在君夫人和公孟絷大夫斗得厉害呢。昨日君夫人借贪墨事,惩罚了亲近公孟絷大夫的吕大夫和寺人绍。又差司寇齐豹大人审理此案,荐举邓贤、北宫喜两位大夫查抄这两个犯案大夫的贿墨财产,今日秋狩,邓大夫以老病为由辞职,褚师圃大夫便举荐了公子朝代邓贤大夫之职。   可是下午一回来,公孟絷大夫便说有人举报司寇齐豹和北宫喜大夫在其封邑内擅辟私田,逃避税赋,罢免了他们的职务,还说要收回他们的封邑,如今勒令他们在府听候处置呢。对吕大夫和寺人绍贪墨的事,他无法搪塞,便坚持要彻查到底,追究所有犯案人员责任,弄得现在人心惶惶,原本投靠君夫人的官员们转而又到他门庭下送礼投效。”   说到这儿,弥子暇笑道:“听说君夫人在宫中听说了消息,气得脸色铁青,去见卫侯争辩,走的过急,还险险被裙裾一跤绊倒。这一番较量,昨日里看,是君夫人占了上风,但是今日公孟絷大夫就还以颜色,两边各倒了两员大将,说起来,还是君夫人的损失大些。”   “哦?”庆忌眼珠转了转,又问:“君夫人只是大怒,没有什么行动么?”   弥子暇道:“这个却难,君夫人来我卫国时日尚浅,朝野中虽有些执臣听从她的号令,但是根基远不及公孟絷。公孟絷原来忌惮她是君夫人,卫侯对她又是言听计从,所以对她多有忍让,可是如此君夫人已惹恼了他,他还哪管南子夫人是不是当今的卫夫人呢。”   说到这儿,他蹙起两道女人似的弯弯秀眉,轻轻叹了口气:“我进宫时,卫侯正为了君夫人和公孟絷大夫之争烦恼呢,一个是他夫人,一个是他兄长,夫人自然不会害他,兄长也是忠心耿耿,二人争权,只苦了卫侯夹在中间无法做人。”   庆忌听到这里深深蹙起了眉头,弥子暇看他一眼,亲热地道:“公子,遵你嘱咐,弥暇可没敢说你来了帝丘,不过君夫人限制你招兵的事,我已替你探过卫侯口风了。”   庆忌神色一动,连忙追问:“卫侯怎么说?”   弥子暇喜孜孜地道:“卫侯说,他知道这件事,君夫人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卫国打算。不过在他心中,是不相信胸襟坦荡的庆忌公子是会拥兵自重,危及卫国安危的。他对你救了我很是感激,还说,日后自当劝说夫人放弃主张。只是如今正是秋收农忙季节,再加上公孟絷与君夫人有些不和,君夫人正在生气忧怀的时候,这时他也不便要求君夫人放弃原来主张,待日后他自会好好劝说夫人。公子,你看,卫侯是站在你这一边呢。”   庆忌一听心中便凉了半截,这种搪塞话也只有弥子暇这种不通世务的少年才会信心为真,就算卫侯此言当真,等他出面干预时,也不知到了猴年马月,那时姬光的孙子怕是都要生出来了,还复什么国?   庆忌苦笑一声道:“多谢子暇美意,只是……唉!时不我待啊,等的时日久了,我怕要错过反攻吴国的最佳时机。”   “这样啊……”,弥子暇咬了咬花瓣似的诱人红唇,蹙起秀气的眉毛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公子不如去拜见公孟絷大夫啊。”   “哦……子暇的意思是?”   “你想啊,限制你招兵的是君夫人,她公然下的命令,又岂会再收回去折自己威风?她既然针对你,对你又哪有善意?再说,如今看来,君夫人虽然厉害,终究比不得公孟絷大夫。孟絷大夫既想打击君夫人,当然要想办法一一驳回她的主张,让她安份在待在后宫之中。你去请他帮忙,我想他十有八九会答应的。”   庆忌微微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在房中慢慢踱了一阵,仰起脸来望着房梁发怔。公孟絷虽然与卫夫人争权,但是这毕竟是卫国内部之争,公孟絷的权力来自卫侯,依附卫侯而存在,他现在完全没有取而代之、力压其上的野心,扶助自己对他目前的处境来说并无任何帮助,他本已稳稳占据上风,何必多此一举帮助自己,卫人无利不行啊。   而卫夫人……,如今看来,她根基尚浅,自保尚嫌不足,这种时候,就算她肯改变主意,也不会节外生枝,帮他这外人的忙的。唉!本以为了了鲁国之事,可以抓紧时间壮大实力备战复国,怎知道卫国公卿也在争权夺利,自己偏受波及,莫不成自己反因卫人内争坏了大事?   庆忌徐徐踱步,反复思量良久,忽然顿住步子道:“子暇,你能随意出入宫闱,又受卫侯信任,可以打听到许多消息,我想拜托你继续打探卫夫人和公孟絷双方的行动再做行止,不知子暇可肯……”   “这个公子不必吩咐我也会做的”,弥子暇打断他,笑吟吟地道。   “多谢子暇,庆忌的大事就拜托你了,若是庆忌能复国成功,无论何时子暇愿来,都有大夫之位,采邑之地恭候大驾。只是眼下……”庆忌苦笑道:“庆忌却不得不暂寄于子暇府上了。”   弥子暇被他的客气和许诺弄得涨红了脸,他本是靠身体侍奉才谋得大夫之职,彼时好男风的贵族名流比比皆是,虽未听说吴国庆忌也好男风,但是庆忌那番封官许愿的话,却不由他不想到自身,思及庆忌或许也爱恋他的容颜,弥子暇一张脸蛋顿时成了块大红布。被卫侯狎戏这么久,对后庭之乐他已渐渐尝到滋味,若要他选,庆忌如此英俊年青、体魄强健的男子自然比卫侯姬元更具吸引力。   庆忌可不知自己封官许愿的一张空头支票引得这男儿身女儿心的美少年心中浮想翩翩,却见弥子暇脸红红地说道:“公子对弥暇莫要如此客气,英雄难免落难时,公子如今虽然有国难归,可是但凡长了眼睛的人,谁敢说公子不是当世英雄?再说弥暇这条命都是公子救的,为你做任何事,弥暇……都是肯的,为你奔走探听些消事只是区区小事罢了,公子何必言谢……”   ※※※   公孟絷府邸,今日一派歌舞升平气象。   做为当今卫侯的同胞兄长,公孟絷的府邸规模仅次于宫城,由此可见他的权势。此刻,公孟絷正高卧于锦毯之上,头枕美姬的大腿,一手擎杯,笑望着栏杆外面亭中舞伎歌舞。   那亭子建得甚是宽敞,四周绿水环绕,水上荷花虽谢,荷叶仍亭亭,莲子已然成熟,莲篷疏落地点缀其间,倒是别有一番韵致。亭子与这轩庭以曲桥相连,流水潺潺穿越平桥小径,四面山石、古木构成一副悠远宁静的画面,极是雅致。   “大夫,国君到了。”   一个家仆管事急急走入庭中禀告,公孟絷闻言双眉一轩,朗目一闪,连忙起身,展袖道:“出迎!”   公孟絷敢与卫夫人南子争锋,除了他自家实力确实强大,卫侯的信任和支持也功不可没。公孟絷因幼时摔跛了腿,行动有失威仪,无缘于卫侯之位,这卫侯的宝座才落到当今卫侯姬元手上。卫侯自觉亏欠胞兄很多,所以对他十分纵容。   而公孟絷却没有恃宠而骄,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很注重与自家兄弟的交往,保持感情的亲密,时常彼此宴请,一同饮酒、一同游玩,兄弟感情极好。卫侯往公孟絷府上赴宴,那是常有的事,因此已不必隆重对待,公孟絷只着便服大袍,领着几名亲近管事,施施然地迎出门去。   卫侯的车架已经自侧门进了后花园,停在门廊之下,此时卫侯刚从车上下来。   卫国如今虽已不复昔年为诸侯伯长时的气派,与晋、楚、齐等强国相比显得颇有不如,但是国力仍然强大,武力也极强盛。卫侯出门即便是日常排场还是做得十足。   宫廷卫队披甲执仗,肃然挺立,虽在鸟语花香的环境里,仍如身在沙场一般腰杆挺杆,毫不懈怠。公孟絷脚下急急,一跛一跛地迎上去,欣然笑道:“国君,臣迎驾来迟了。”   卫侯姬元见兄长迎来,也笑着迎了上去。这位因“分桃”韵事留名史册的卫灵公,今年刚刚五十出头,但是看相貌,倒象四十来岁。身材修伟,长眉入鬓,神清骨秀,目光炯炯,看那模样,年轻时必定也是个迷倒万千红粉的美男子。   公孟絷与姬元有几分相像,只是双眉更浓重,容颜也显得苍老了一些,自他嘴角延伸至鼻翼两侧的一道面纹也较姬元厚重,让他看起来比俊逸中略显轻佻的卫侯更具威严,只可惜,当他走路时,一手扶着膝盖,一跛一跛的,那时所有的威严都荡然无存了……   亭中舞伎歌喉优美,舞姿翩跹,这对兄弟对这些歌舞早已司空见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不过以歌舞佐酒,聊些自家心事罢了。   “孟絷,依寡人看,差不多也就行了,齐豹和北宫喜,不妨让他们官复原职算了,你是寡人最为倚重的朝之大臣,夫人则是我后宫之主,你们两人闹将起来,寡人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呀。”   姬元擎着一杯酒,委婉地劝说着公孟絷。公孟絷听到这里,微微露出不悦之色,他挥挥手,左右侍奉的人立即退下,内堂管事退下前急步走到庭前,挥手示意亭中舞者也都退下,只有内宦雍疽仍垂头搭脑地侍立在国君身后,轩庭中立时肃静下来。   “国君,孟絷这番苦心又是为了谁呢?君夫人本是宋国公主,如今他的堂兄又在我卫国做官,大权掌握在她手中,实非我卫人之福啊。”   公孟絷放下酒杯,一瘸一拐地走到厅前,扶住栏杆,愤懑不平地捶了几下。屋檐下,几只燕子正从窝中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地叫着。   公孟絷长长吁了口气,愤然回头道:“女子何以当政,试问她南子身为卫夫人,不谨守后宫之礼,一味插手朝政,意欲何为?”   卫侯站起来,讪讪地道:“孟絷,你是寡人兄弟,在你面前寡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知道寡人的偏好,这个这个……不免冷落了夫人,她贵为宋国公主,如此年轻美貌,嫁予寡人,本就有些委曲了她,如今枕席上又冷落了她,寡人有愧于心,所以她有什么要求,寡人也不愿拂逆了她的意思……”   公孟絷霍然回头,目光炯炯道:“一介女流,金珠宝玉,锦衣玉食,尽可满足了她。难道江山也可用来让她打发寂寞?国君,请恕臣无礼,国君是欲效法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一笑失天下吗?”   卫侯听了面红耳赤,有些吃不住劲了。公孟絷见了,不便让他难堪,转而重重一叹,说道:“国君,试看天下,晋国六卿夺权,战乱不断;齐国五族诛晏,险象环生;鲁国三桓欺君,尔虞我诈,俱都是君权旁落的缘故。   孟絷蒙国君器重,委以要职,感君上恩重,是以为我卫国不敢稍有懈怠,为国君掌理卫国朝政,苟于言行,重于举止,呕心沥血,步步小心……,可是,国君竟因闺房之中有负于君夫人,而将社稷江山拿来供其消遣,国君,臣……臣痛心疾首啊!”   卫侯姬元耳根子甚软,听他说的肯切,不禁羞惭低头道:“这……,那依孟絷,寡人当如何是好?”   孟絷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迅即说道:“齐豹、北宫喜攀附后宫,违制辟田,应罢其官职,收其封邑,以敬效尤。褚师圃、公子朝皆夫人亲近之人,可保其爵而虚其职,以策安全。至于君夫人,相信经此一事,她也会收敛些,国君若觉有愧,以后多多宠爱着些她也就是了。”   说到这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痛心地道:“孟絷情知此举必会受人诘难,背后免不了还有人要指指点点,说些混话。嘿!孟絷怕甚么呢?孟絷,是一个废人,一个难登庙堂的跛子,此生还有什么作为呢?臣宁愿背负一身骂名,宁愿为夫人猜忌,也要把这江山社稷,牢牢地控制在我卫国姬氏手中,既不让它落入公卿世族家中,更不让它流落宋国子氏之手,为此,粉身碎骨,亦然无憾。”   卫侯为之动容,情不自禁地握住公孟絷的手,慨然道:“孟絷言重了,姬元一日为君,孟絷就是卫国重臣,姬元兄长。你这番良苦用心,都是为了寡人啊,好,今日寡人决心已定,兄弟是兄弟,夫人是夫人,这些事你放手去做,夫人若要阻挠,寡人来劝止她。”   公孟絷大喜,一揖到地,郑重地道:“国君善纳忠言,从善如流,是我卫国之福啊。臣代卫国万千黎民谢过国君,愿我卫国千秋万世,生生不息。来啊,取酒来,歌舞侍候。”   “嗳,美酒呈上即可,那歌舞就算了,听得寡人犯困啊。”   公孟絷哈哈大笑:“既然国君不喜莺歌燕舞,臣府上还有善舞剑器的门客,可唤他上来为君上一舞,如何?”   “哦?快快召他上来。”卫侯听了双眼顿时一亮,他本是好武的人,听说有人擅剑舞,顿时动了心。   公孟絷微微一笑,击掌道:“来啊,召艾子蛮为国君献剑舞!”   “国君,这艾子蛮是臣新近招纳的一个门客,谈吐风雅,人品风流,剑艺出众,非一般武士可比。臣甚喜之,将承影剑也赐给了他。”   卫侯姬元听了不禁耸然动容,含光、承影,乃当世名剑,价值连城。这两柄剑含光为雄,承影为雌,向来是公孟絷随身之宝,现如今他竟舍得将雌剑赠予一个门客以此拢络其心,此人莫非真有惊天剑艺不成?   稍顷,一人挟剑轻盈入亭,翩然站定,向厅中遥施一礼。卫侯姬元张眼望去,这一看顿时如被雷霆击中,张口结舌,泥雕木塑一般坐在那儿,酒杯半擎空中,做举杯欲倾状,酒液淋漓淌下,溅湿了衣衫,他却浑若未觉。   公孟絷眼角微微一瞥,见姬元一副蜂儿见蜜般模样,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水上亭中,季孙小蛮一身纤秾合度的白色武士袍,恰似一个粉妆玉琢的人儿。她的衣着,领口袖端绣的都是银线,稍一举动闪闪发亮,雪白的绸袖窄而贴身,腰间一条黑色武士带,衬得纤腰紧致,体态玲珑,粉腮秀眸,冰清玉润,看得好男风的卫侯姬元咕咚一声吞了泡口水,恨不得便连这美少年合着口水也一口吞下肚去。   季孙小蛮站在亭中,睁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据说不好女色只好男风的卫侯,全然忘了她自己现在正是一副爱死了人的美少年模样:“耶?这个家伙就是那个姬元吗?人模狗样的,一点也不象个娘娘腔嘛……” 第166章 磨剑霍霍   季孙小蛮退后一步,左手平提宝剑,右手一搭剑柄,“呛啷”一声,承影剑出鞘,那剑刃既长又薄,乍一出鞘如一泓秋水流泻,龙吟声不绝于耳,真似九宵之上一条神龙长啸一声,余音袅袅流到地上来。   姬元坐在厅中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赞了一声:“果然好剑!”   只是他口中赞剑,双眼却始终不离季孙小蛮身子,上上下下看个不停,看得越久,眼中越是沉迷欢喜之色。   承影剑长二尺八寸,下垂的腥红剑穗倒有三尺多长,季孙小蛮持剑后退,屏气凝神,双眸盯着胸前一泓秋水,清音说道:“艾子蛮别无所长,唯知一身粗鄙剑技,充其量只算一剑童,君前献丑,贻笑大家,若有不当之处,尚祈指谬。”   献丑?哪里丑了,在姬元眼中,这艾子蛮周身上下可是无一处不可爱,再听了那甜甜脆脆的嗓音,半边身子都酥了,他刚刚捻须赞扬两声,季孙小蛮把剑一横,剑随身转,一条火红长穗已飒然抖成了笔直的一条直线。   莫看孟小蛮身材娇小,这一支剑舞起来,辗转腾挪,身形飞快,片刻功夫就见电光飒飒,剑风殷殷,整个角亭处处都是凌厉无匹的剑影和那如影随形的一条火红长鞭,看来惊心动魄,令人神为之驰。   那亭子只有四根亭柱,亭中空间宽阔,此时却似所有空间尽被她手中一支利剑笼罩,阳光斜照剑上,剑影反光生寒,一道道反映的毫光不时掠过姬元与孟絷所站的厅内,就象有人拿着一面镜子不时将阳光反照进来。   卫侯姬元亦通剑术,见了她这般功夫双眸中更是露出惊艳之色,不禁赞叹道:“美人如玉,剑气如虹,寡人今日真是不虚此行,妙啊,真是绝妙。”   他向前两步,双手扶住栏杆,恨不得探身到亭中去,心中只想:“寡人身边已有弥暇,弥暇斯文秀气,温柔可爱。此子英姿勃勃,更胜一筹,寡人若再得此美少年,左拥右抱,那便再无遗憾了。”   季孙小蛮在亭中身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剑器一展,剑势雄浑洒脱,凌厉无匹,那不止是一套剑舞,也是真正的杀人剑法。舞到后来,季孙小蛮就象追着一个仓惶闪避的敌人满亭游走,掌中一柄剑如惊虹掣电,到处都被森森剑气所笼罩,满天阳光的绚丽都不及其万一……   季孙小蛮这套剑法习自鲁国第一剑客袁公,她虽娇小,又嫌力气有限,但是一招一式都出自袁公真传,掌中一柄剑大开大阖,充满霸道之气,再加上那口承影剑的确是一柄难得的宝剑,剑光霍霍,令人神为之夺,很难令人相信这样凌厉无匹的剑法竟是由一个这样娇小的美少年使将出来。   突然,漫天剑光一敛,季孙小蛮突然由动而静,捧剑端立当地,仿佛她刚刚抽剑出鞘时的娇俏模样,而姬元和公孟絷眼中犹自闪耀着方才满亭的烁烁光华余影。   “好!”公孟絷击掌叫好,卫侯随之响应。   季孙小蛮甜甜一笑,收剑后退,一礼,再拜,说道:“子蛮现丑了。”她躬身礼毕,便飘然退下。   姬元见他年纪幼小,模样本就可爱,尤其刚刚舞罢了剑,白嫩的脸蛋上两抹酡红如桃,竟与处子一般无二,把他馋得心痒难搔,恨不得立即把自己的大腿当了坐席,唤这少年坐在怀里亲着嘴儿说话,只是这美少年是公孟絷门下客,他堂堂卫国国君身份尊崇,一时可没有合适理由唤他近前。   公孟絷捻着胡须,望着季孙小蛮离去的背影,赞赏地道:“孟絷门下食客千人,象这样人品出众,剑艺出色的却是极少,尤其他方到志学之年,是个可堪造就的人才。臣对他寄予极大厚望,所以臣才毫不犹豫地把随身至宝承影剑赠给了他,一柄所谓价值连城的剑器,终究也不过是一件死物,如何及得上一个才干之士呢?呵呵……”   姬元本想开口向他讨人,料想不过是个门下食客,他堂堂一国之君开口,公孟絷自无不允的道理,可是公孟絷这样一说,他就不便开口讨人了,毕竟……他那特殊癖好,公孟絷知之甚详。公孟絷既有心把这艾子蛮培养成国之栋梁,怎舍得让他做了自己娈童。难道臣下一片公心,他这国君反而只思淫欲吗?   想到那样翩跹美少年,他却见得碰不得,把个姬元急得简直要抓耳挠腮了。公孟絷含笑道:“国君,你看这少年一身剑术可还使得吗?”   “使得,使得,寡人一见,如见天人,竟尔为之神魂颠倒,啊……寡人是说他超卓的剑术,真是了得啊,寡人身边剑客无数,却也没有一人有这样高超的武艺。”   公孟絷一笑,忽地蹙眉道:“臣想起一事,齐豹、北宫喜皆有一身勇力,如今要彻底夺其爵位,收其封邑,恐怕他们会狗急跳墙,对国君不利呢。”   姬元一呆道:“不会吧,寡人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公孟絷淡淡一笑:“国君一身系于万千庶民,纵有万一可能,也不可不妨啊。臣想,这艾子蛮一身剑艺十分了得,而且除了我府中的人,无人知其底细。待惩治齐豹、北宫喜时,不防让他扮成寺人,随侍于国君左右,万一有事,凭他武艺也可保得国君安全,不知国君意下如何?”   姬元一听大喜若狂,这少年到了自己手里那还能跑得了吗?公孟絷这提议真如久旱甘霖,姬元迫不及待连连点头道:“好主意,好主意,还是孟絷想得周到。寡人此刻想来,齐豹、北宫喜等人素来凶顽,若是没了退路,说不定真的会铤而走险,那今日寡人回宫便把他带回去吧。”   公孟絷道:“这却不妥。齐豹、北宫喜家将食客都不少,若是做起乱来可不是小事,国君既已决意惩罚奸佞,臣就得做出万全准备,方好下令捕人。这调度兵马,尚需些时日,此时消息泄露不得。这艾子蛮毕竟不是阉人,此刻便进宫去,终是不太适。况且,他对宫中规矩也一无所知,臣总得嘱咐一番才好。”   “这样……也好……”姬元抓心挠肝,咬着牙点了点头。他原本是个耳根子甚软的人,今日答应了公孟絷,明日说不定听谁一说便又改了主意,可是他现在一颗心都被那美少年的身姿占满了,恨不得立刻便发布命令,夺齐豹、北宫喜爵禄,好让那少年到自己身边来,是以殷殷嘱咐道:“孟絷,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此事,寡人便全权授予你负责了,务必要尽快安排妥当,清除齐豹一众奸佞。”   公孟絷肃然拱手道:“诺,臣孟絷,恭领君命!”   ※※※   “庆忌公子,雍疽当时在场,但他听说的也就是这些了,唉,想不到公孟絷大夫不动则已,欲要反击时,竟是必置政敌为死地方肯甘休,平日里大家见了面都是谈笑殷殷,十分客气的,弥暇听了这样的事只觉心惊胆寒呢,这庙堂真是太可怕了。齐豹、北宫喜一倒,君夫人在朝中没有可用之人,令不出宫闱,那时朝野上下便只有公孟絷大夫一人了,公子,如今看来,你只能求助于公孟絷大夫了。”   庆忌绕室疾走,听弥暇说完,又思索良久,忽地回首问道:“子暇,你与齐豹、北宫喜、公子朝等人一向关系如何?”   弥暇呆了一呆,说道:“公子朝刚刚来我卫国,弥暇还不曾见过他人呢。至于齐豹、北宫喜两人平素倒还融洽,大家见了面说说笑笑,客客气气,至于深交倒谈不上。哦……相对来说,弥暇和齐豹大夫关系更好一些。”   说到这儿,他脸上微现羞色,庆忌心中明了,恐怕这齐豹也是个好男风的,弥子暇是卫侯的禁脔,齐豹未必敢打弥子暇主意,但是见了自己心仪的美少年,言谈交往亲昵些还是可能的,弥子暇脸现羞色,恐怕是那齐豹曾对他说过些暖昧两可的亲热话。这样说来,这齐豹不但与弥子暇友好,而且胆子还不小。这便成了,没有胆量的人能成甚么事?   庆忌立即颔首道:“好,就是他了。子暇,我欲请你帮忙,安排我与齐豹见面,不知……你可为难么?”   弥子暇怔道:“齐豹马上就要完蛋了,公子去见他做什么?呃……在弥暇来说,自无问题,弥暇若要登门拜访,齐豹总不会不见我的,公子藏在我车中同去齐府就是啦。”   庆忌看着弥子暇,一双天生妩媚的桃花眼,偏生眼神纯净无邪,如一泓澄澈清泉。庆忌不忍利用这个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凭着美色坐上大夫之位的少年,便点明道:“子暇,不是那么简单。如今公孟絷与君夫人已成势不两立之势,你帮我去见齐豹,便是与公孟絷做对。本来,在卫中,你是与各方皆无利害的人物,可是这一来,就把你拖下了浑水,说不定也会受到公孟絷报复,你明白么?”   弥子暇愣了愣,眼圈忽然红了,他拉住庆忌衣袖,依依说道:“弥暇本一懵懂少年,帝丘诸大夫见了我虽亲热,但我知道他们心里都不大看得起我的,更无一人对我推心置腹。公子对我竟……”   他吸吸鼻子,说道:“公子是我救命恩人,这点事弥暇如果还做不来,便枉为人了,何况你如此以诚相待,公子不必说了,你要什么时候去见齐豹,弥暇便陪你去。”   庆忌重重一点头,拍拍他肩膀道:“好!子暇虽少不更事,却比许多男子更有担待。你如此助我,庆忌但有一口气在,必不让你受人伤害。要见齐豹,便不可耽搁,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成!”弥子暇道:“公子稍候,弥暇这便令人备车。”   ※※※   齐豹正在自家后院舞槌,齐豹生就一副高大强健的体魄,一身肌肉贲起,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他脸庞略黑,短髯如戟、连鬓接唇,一对浓眉如同刀削,显得极为威猛。   春秋时代,世人尚武,人们都推崇喜欢有男儿气概的英雄,那是一个“赳赳武夫,公侯干城”的时代。公卿大夫莫不习武,齐豹更是其中佼佼者,素以一身蛮力著称。   一支大铁椎在他手中虎虎生风,他似乎要将满腔愤懑都发泄到这柄大槌上,呼叱连声,一柄重槌在他手中却有浑若无物。这幕情景,齐府家将侍奴们却是见怪不怪了,早早的都避了开去,任他在习武场上发泄。   齐豹被免职听候处置了,齐貌虽然气得发疯,但是齐府家人却是司空见惯,这位司寇大人今儿免职、明日复职、后日又免职……,周而复始,已非一次两次,在他们看来,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谁也不往心里去。主人发火时,大家避开些,等他发泄了怒火,再痛饮一番也就没事了。   但是今日,却有个不开眼的家中管事在齐豹正在后庭舞槌泄愤的时候,急急走了进去。   “铿!”一阵地动山摇,一柄骇人的大铁槌正砸在管事脚前,地上砸了一个大坑,泥土溅起,埋住了他的脚面,骇得那管事瞪大了双眼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滚出去,谁允许你们进来的?”齐豹嗔目大喝。   那管事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有客人来访。”   齐豹裸着汗津津长满胸毛的上身,重重地呼了口气,喝道:“什么客人?还有鬼登门吗?”   他心道:“莫非是北宫喜那个难兄难弟?以前自己常被免职,他则常被斥骂,这一遭随着我一同遭殃,怕是有些吃不住劲了。”   这样一想,齐豹心里舒坦了些,他走到藤架下拿起衣服,斜眼睨道:“说吧,是谁来了,莫不是北宫大夫?”   管事咽口唾沫,说道:“大人,并非北宫大夫来了,来的是弥暇弥大夫。”   “弥子?”齐豹一愣,心中不期然跃现出那个香肤柔泽,曼脸桃红的美少年来,只可惜这样极品少年他是看得动不得,而且眼下也没那个心情。不过弥暇眼下是卫侯跟前第一宠儿,纵然打不得他主意,可也轻慢不得,齐豹忙道:“快快请入厅中,我马上就到。”   齐豹急急穿束整齐,大步流星地向前厅赶去,一进厅,便满脸堆笑地拱手道:“弥大夫,稀客,稀客,大夫怎地……嗯?”   他浓眉微微一皱,诧异地看着与弥子暇同席而坐的那个男子,两人都是衣轻任好风的一袭素白袍子,弥暇婉娈妩媚,那男子却是极具阳刚之美,他此时刚刚站起,细腰乍背,身形雄伟,比弥子暇高出了一头半,容颜英俊,双目有神,腰板挺直,随意往那一站,便自有一股凛然不凡的气势。齐豹双目微微一眯,隐约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弥子暇拱手笑道:“齐大夫,弥暇来得冒昧,失礼了。弥暇这位好友,要面见齐大夫,今日弥暇是陪他同来的。”   “哦?”齐豹神色微微一动,立即摒退左右,疑惑地道:“这位是……”   庆忌微微一笑,踏前一步道:“齐大夫,只一年不见,大夫便不认得本公子么了?”   齐豹满脸困惑,庆忌又道:“吴国庆忌,一年前曾见卫侯,当时齐大夫……”   “啊!”齐豹惊叫一声,因使力过度,下颌关节发出“咯嗒”一响,失声叫道:“你是庆忌,公子庆忌!你……现在不是应该身在艾城么,何以……”   说到这儿他变色道:“公子怎么会来了帝丘?是得了卫侯之请还是擅自前来?”   庆忌笑笑道:“齐大夫不请本公子就坐吗?庆忌虽是不请自来,这也不是待客之道啊。”   “公子……请坐。”齐豹看看弥暇,神色平静下来,在他想来,有弥暇作陪,庆忌出现在曲阜,应该是卫侯相邀了。只是不知他来见自己,倒是为了甚么。   庆忌落座,齐豹再度问道:“公子是应国君之邀来到帝丘的吗?不知今日光临鄙府,所为何事?”   庆忌微笑道:“庆忌此来,既为相助,也为求助。”   齐豹瞪起眼睛道:“公子此言何意?”   庆忌道:“齐大夫可知,你等与君夫人携手对付公孟絷大夫,步步紧逼,已然惹恼了他。往昔一次次去职收田,虽令大夫颜面扫地,成了帝丘诸大夫们眼中的笑话,却无实际损失,而这一次……公孟絷大夫动了真怒,已说服卫侯,意欲收回你和北宫喜大夫封邑田地,削你等爵禄了么?”   齐豹听了骇然一震,失声道:“怎么可能,公子不是虚言逛我么?”   庆忌平心静气地道:“是真是假,庆忌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庆忌还是听子暇说的。”   齐豹一双虎目立即瞪向弥暇,弥暇有些局促地道:“这消息是寺人雍疽告诉弥暇的,他说,昨日国君往公孟絷大夫府上赴宴,国君亲口答应了公孟大夫,已将此事交予他负责,不日,公孟絷大夫调动兵马到帝丘附近策应,便下令拿你了。”   齐豹听至此处已确信无疑了,他自被免职,整日派人到宫中打探消息,促请君夫人出面为他讨回公道,无意中已打听到消息,公孟絷正调黄河边一支防军急返帝丘,当时未想此时与他有关,此时听了弥暇的话,两相对照,那便确信无疑了。   一念及此,齐豹顿时面色如纸,惨白一片,以前公孟絷羞辱他,反复收其田,罢其职,但爵位仍在,仍贵为大夫,想要复起也易如反掌,如果说这次要把他的上卿之位也剥夺了,那就成了庶民,是真的再不可能重得此位了。   再进一步讲,公孟絷既然下狠心要夺其身份,那就断不容他再活在世上,夺卿位只是第一步,等他成了庶民,要除掉他便只是一句话的事了。这种事并非不可能,他可比不得齐国的国、高两氏,国高二氏是周天子亲封的齐国世卿,齐国国君依制只能罢黜他们另立两氏门下子弟为家主,却无权削其家族世袭上卿之权,他则不同,只要卫侯点头便成了。   秋色已深,天气并不炎热,可是齐豹刚刚舞过铁槌,浑身血脉已然行开,此时骤闻这样消息,一时骇得呆若木鸡,动也不动,可是那额头颊上,却是冷汗淋漓而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齐氏一族辅佐卫侯劳苦功高,数百年来忠心耿耿从无贰意,国君若无端削我卿位,岂不寒了国中各世族之心?”   “那有什么,天下只患无君,宇内何忧无臣?至于卫国众卿,到那时各人自扫门前雪,谁管你齐大夫是否灾祸临门?”   “我有何罪?仅为开辟私田吗?那荒原野地,纵然开垦,逃避了税赋,也不致因此削我卿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孟絷大夫若想制你与死地,罪名还不是想找出多少,便有多少?”   齐豹怵然心惊,忽地起立道:“我要马上求见君夫人。”   庆忌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微笑道:“恐怕君夫人这次也救不了你,君夫人若能救你,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况且卫侯的一番心思,现在……嘿!”他转向弥暇,问道:“雍疽说,公孟絷大夫邀卫侯赴宴,还请了一位善剑技的美少年献舞于他,是么?”   弥暇自己就是卫侯娈童,提起此事颇有些不自在,他略显忸怩地道:“是,听雍疽说,那少年剑艺出众,容光照人,卫侯见了,失魂落魄,因为当时不能将他带回宫去,一路上长吁短叹,回了宫后还……还茶饭不思呢。”   说到这儿,弥暇的话语口隐隐带出醋意。   齐豹心道:“难怪他与我并无深交,却不惜得罪了公孟絷,把这样重要的消息告诉我,原来是担心公孟絷献美人,夺了卫侯对他的欢心。可是庆忌……”   此时,他才清醒过来,忽地想起庆忌方才所说的“既为相助,也为求助”来,连忙向他问道:“庆忌公子既探知了消息,又赶来告知于我,未知公子意图何在?”   庆忌看了弥子暇一眼,歉笑道:“子暇可否稍离片刻,这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当然。”弥暇自知对这些官场上尔虞我诈、争名斗利的手段他是一窍不知,庆忌不让他参与,确是为他考虑,便乖乖起身向外走去。   齐豹忙道:“弥大夫哪里去,总不成让你在院落中站着,弥大夫请坐无妨,我请公子入内室言谈便是。”   当下齐豹请回弥子暇,引着庆忌到了后室,闭紧门户,这才紧张问道:“公子,现在可以说了。”   庆忌道:“阁下如今的紧迫情形和可怕后果,相信齐大夫已了然于胸。欲化解此劫,只有一个办法,先发制人!”   齐豹目光一闪,紧张地问道:“先发制人?公子何意?”   庆忌晒然道:“大夫何故明知故问?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如今你知道了公孟絷的阴谋,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成?不若抢先动手,把公孟絷置诸死地,阁下的危局自然迎刃而解。”   齐豹听了这番石破天惊的话,直骇得面色如土,耸然道:“公子怎么想出这样主意来?这……这已形同谋反了,国君岂肯答应,必然要治齐豹之罪。何况,公孟絷手握兵权,凭我手中几百家将要杀公孟絷,无异于以卵击石,不成不成,此计不成。”   “齐大夫,你现在已陷死地,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奋力一战,唯有一战,才有机会,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庆忌冷冷地道:“这一点,你先要想清楚。至于你所担心的,不过是公孟的兵权。这一点其实很容易解决。”   齐豹身子一震,紧紧盯着他道:“公孟絷手握兵权,齐豹如何能胜之?公子请详细道来。”   庆忌夷然一笑:“公孟絷虽有千军万马,他身边却不足千人之数,合齐大夫、北宫大夫、禇大夫、公子朝四人之力,聚齐了各自的家将,人数上已足以抵敌,何况是以有备算无备呢?至于外围之兵,庆忌不才,愿引所部阻之于帝丘城外,帝丘城中纵然闹个天翻地覆,庆忌也不放一兵一卒进城,如此情形,齐大夫觉得可有胜算?”   听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齐豹先是大张双眼,骇然望他良久,继而方狐疑地道:“公子如此相助于我,未知公子有何所求?”   庆忌坦然道:“无他,一为求个便利,立效力之功,邀欢于君夫人足下,能容庆忌招兵买马,以伐吴国;二来嘛,复国聚兵,缺钱少粮,如果庆忌有助君夫人、齐大夫与诸公脱离险境之功,相信君夫人与诸公能够予以援助。余此,别无他求。”   齐豹仍然疑虑难释,又问:“攘助我等,危险重重,并无十分成功把握。阻止公子继续招兵的是君夫人,何以公子仍求到君夫子面前,却不去求公孟絷相助?”   庆忌从容答道:“有需方有售,有卖方有卖。公孟絷春风得意,大志得酬,齐大夫等一旦倒下,整个卫国再无敌手,试问他有何需要庆忌效劳的地方?而诸公则不然,如今诸公危在旦夕,境遇比亡国投奔于卫的庆忌还要凶险。诸公此时正需强援,兼之时间紧迫,远水难救近水,若想反抗,能依赖的唯有庆忌而已。合则两利,分则君失其身,我失其国,那么为什么不携手合作呢?”   齐豹听了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庆忌这番话在情入理,他倒不疑心庆忌别有用心,只是思虑如此行事的种种后果,时而想及卫侯震怒,一口否决这个大逆不道的主意,时而想及自己家族从此没落,自己本人很可能也要被人暗杀于街头,咬牙切齿地决定拼死一搏,时而又担心卫侯发宫城之兵为公孟絷解围,那时满门都要抄斩。   庆忌言道:“齐大夫,你与公子朝、北宫大夫、褚大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此大事何必你一人承担,这件事你可以与他们商议一下,是要险中求生,还是坐以待死,大家不妨一齐行动。至于宫城禁卫力量,你莫忘了,宫里面还有位南子夫人是站在你们一边的,只要她能牵制片刻,待得公孟絷人头落地,一切尘埃落定了。”   齐豹举棋不定地道:“难,难啊,宫城禁卫,由国君亲族掌握,君夫人怕也调动不了。”   “这有何难?想个法子先把卫侯软禁起来,等到尘埃落定,再恭请卫侯还朝,他纵然心有不甘,还敢处斩已经掌控全局、清除‘奸佞’有功的一众臣子吗?”   庆忌这一招却是吸取了伍子胥的教训。伍子胥在郑国蛊惑野心权臣叛乱,就是因为没能先把郑国国君控制起来,使他逃了出去,召来兵马,这才功败垂成,逃离郑国。如今他要利用无路可退的险恶处境逼迫齐豹等人反抗公孟絷,自然要先把国君控制起来。   齐豹思前想后,终觉不妥,不禁连连摇头。   庆忌说到这儿长身而起,面作不屑地冷笑道:“公孟絷磨剑霍霍,已经要砍到你的头上了。大夫却在这儿犹犹豫豫,难定取舍,庆忌早听说齐大夫神力无敌,有万夫不当之勇,乃卫国勇士,这才曲意结交,攀附大夫,想不到竟是优柔寡断,对公孟絷一个跛子怯怯胆寒,犹如一个无能妇人,真是笑煞天下英雄!罢了,你且自闭家门等死吧,庆忌告辞!”   庆忌一掀长袍,大步向门口走去,齐豹被他说的胀红了脸,眼见庆忌已握住门柄,忽地大喝一声道:“公子且慢!”   庆忌回头,只见齐豹慢慢垂下头,低低说道:“公子且慢,此事……此事且容齐豹召来知己,磋商一番。”   “好,庆忌便在弥暇大夫府上等你消息。只是时间紧迫,自黄河口岸到帝丘,不过数日行程。公孟絷大军顷刻便到,希望大夫不会等到剑戟临身,满门抄斩的时候才会拿定主意!” 第167章 暗流汹涌   公子朝、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四人齐聚一堂,出现在齐豹家中,桌上无酒,四人踞席而色,面色凝重,厅中气氛十分压抑。   过了许久,齐豹说道:“我所得到的消息就是这些了,诸位,你们怎么看?”   北宫喜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相信庆忌送来的消息,他或许未安好心,只想从中取利,不过这种谎言他是不敢捏造的,所以公孟絷想对我们下手的消息应该是真的。而且,日前我曾从自家府中家将那里听到一些话,当时并未在意,此刻想来,可为佐证。”   他眉头紧锁,接着言道:“我等虽与公孟絷不和,却不禁门下食客往来,我府中有几个食客,与公孟絷府上食客素来友好,时常一同饮酒行乐,不过这两日……公孟絷府上的食客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府中,我曾听门客抱怨公孟絷府上规矩大,现在看来,未必不是一个征兆。”   北宫喜五短身材,腰粗背厚,环目阔口,看来彪悍强横之极,他和齐豹一样,家族本来一向执掌卫国兵权,所以二人俱以武力见长,只是自二十年前公孟絷逐渐插手兵权,将武装掌握在手中之后,他们两家便大权旁落,再无什么重大影响了。   齐豹凝目问道:“那么,北宫兄意下如何?”   北宫喜瞟了他一眼,颊肉轻轻颤抖了两下,似哭似笑地道:“难道,人家的剑架到了脖子上,我还要束手就缚吧?”   他狠狠一咬牙,狞笑道:“要么,就拼他个鱼死网破,总之不让公孟絷轻易得手。”   北宫喜此言正合齐豹心思,未知众人意见前,他不敢表达自己的主张,这时听北宫喜开口,立即随声附和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公孟絷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止咱们几人受他欺辱,满朝公卿受他怠慢轻忽的大有人在,相信我等此举必得人心,只要安抚住国君那边就不会有问题。褚大夫,你怎么看?”   禇师圃五旬上下,长得富富态态,头顶半秃,所以虽在厅中也是端端正正地戴着冠。他虽肥胖,但是圆圆一张天生的笑脸,下巴圆浑厚实,瞧着就象有福之人,倒不惹人生厌。   褚师圃吱吱唔唔道:“公孟絷不只是我卫国上卿,还是当今国君胞兄,咱们……咱们如此行事,恐怕……,依我之见,咱们不如先向君夫人求恳一番,再去向国君求情,国君向来仁慈,或许不会……”   北宫喜勃然道:“说的好生轻松,公孟絷欲铲平齐氏与我北宫家,对你却只做薄惩,你自然可以置之事外!”   禇师圃面红耳赤道:“北宫大夫说什么话来,你我同进同退,共损共荣,褚师圃怎是只为一己打算的小人?”   公子朝低着头,竖起耳朵听着他们交谈,脸上神色隐晦,听至此处,他抬起头来,淡笑解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禇大夫便是为了自家打算,那也是天经地义。只是,褚大夫,你要明白,公孟絷之所以诛齐氏、北宫氏,而留下你我,只是怕株连过广为国君所阻止。等到齐氏、北宫氏一倒,那时再诛杀毫无权柄的你我,还不是碾死一只蚂蚁?”   他意味深长地瞟了褚师圃一眼,淡淡地道道:“唇亡齿寒,辅车相依,难道褚大夫不知道这种事吗?”   齐豹击掌赞道:“还是公子精明,看破了公孟絷的歹毒用意,这么说来公子也认为我等应该主动出手,先发制人了?”   公子朝展眉道:“不错,朝也认为,应先发制人。不过,即便庆忌真能做到围城阻援,便宜我等行事,也得国君置身事外才成,否则合你我几人之力,虽能与公孟絷抗衡,然而宫卫和城卫这两支力量一旦参战,我等必败无疑。要稳住国君,控制住宫城卫队,没有君夫人配合是万万不成的。所以……我们应先将此事说与君夫人知道,征得她的同意,这样我们也算是师出有名,不致太过被动。”   齐豹一想,这样大事,若有卫国夫人点头支持,道义上便更站得住脚,便点头道:“公子思虑周详,那就依公子所言,先禀告夫人再说。只是……公孟絷随时可能动手,咱们必须抓紧时间。”   公子朝长身而起,凛然道:“子朝明白,我现在就进宫,先探探君夫人口风如何。”   齐豹忽想起一件事,忙道:“对了,诸位回去后可要打起精神,千万加强府中禁卫,以防不测。”   北宫喜、褚师圃连连称是,公子朝微微一想,却道:“不可!公孟絷所调军队没有到达帝丘前,他应该不会动手。如我所料不差,他为彰显自己公正无私,在自信已掌控全局的情况下,也不会不教而诛,十有八九,是要调动军队控制你我府邸,然后在朝堂上当庭宣布我等罪状,该罢黜的罢黜,该入牢的入牢,以此炫耀他的权柄。   他既欲对我等下手,对我等行踪岂会不加监视?只怕你我此刻行踪已然落入他的眼线。依我之见,大家要装作对他全无所知的样子,该做甚么还做甚么,府上更不可有丝毫异动,方能麻痹他的心神,否则,恐怕他顾不得帝丘大乱,要提前动手了。”   齐豹幡然醒悟,说道:“公子说的是,齐豹险些误了大事,诸公当依公子之计从容行事,且不可被人看出破绽。”   四人中,公子朝根基最浅,但他本是君夫人的堂兄,此番接连显示出来的精明智计更令齐豹等人心服,无形中,他已成了齐豹、北宫喜诸人中的领军人物。   “北宫喜、褚良圃、公子朝聚会于齐豹府上?”公孟絷坐在石墩上问道。   他一条腿是跛的,若非得已,不愿行走,在府外都是车马步辇,在家中处处都有锦裹石墩,也只在相迎卫侯时,才劳动一双腿走路。   “是,公子朝离开齐豹府,便入宫去见君夫人了,其他几人都回了自己的家,并无特别动静。”面前一个形容削瘦、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拱手答道。此人是公孟絷府上家将敖世奇,一身勇力,武技精湛,对公孟絷忠心耿耿。   “他们各自府中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北宫喜回府后便继续喝闷酒,还鞭笞了一个打翻酒杯,溅湿他袍服的侍婢。褚良圃下午去拜见了史公,至于他们府上,门户洞开,食客家将们散漫出入,毫无异常。”   公孟絷晒然一笑:“这几人本是同流合污的人物,如此看来,私下聚会也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褚师圃拜见史公,呵呵,求他代为说项么?史老匹夫在我面前有那么大的脸面?若来他来跪在老夫面前,老夫或许不再为难于他。至于那公子朝……”   他轻蔑地一笑:“只配抱女人大腿!”   他瞥了敖世奇一眼,吩咐道:“继续盯紧他们的府邸,若有任何异动,立即来报!”   “诺!”敖世奇拱手而退。   公孟絷捻须沉吟片刻,唤道:“朱泼!”   一个黑袍大汉快步走到他面前,抱前禀道:“主公。”   “府中的家将食客还要继续约束,禁止私自外出,这两日……便有用他们的时候。同时,加强府中戒备。”   “诺!”   “嗯,去吧,吩咐人去请孔之璇,要他明日在宫门处候着,与国君一同赴我宴请。”   “诺!”朱泼领命退下。   ※※※   一大早,卫侯便要离宫赴公孟絷之宴,这两天他往公孟絷府上去得特别勤快,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那婉娈美童之身也。碍着公孟絷的关系,他不好强行要艾子蛮就范,又因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想要那美少年真心为他臣服,所以这姬元大施怀柔手段,两日下来,赏赐无数,每日往公孟絷府中一钻,不赏歌舞,不听曲乐,只要那少年与他切磋剑术,不明所以的人还道国君转了性,重拾年轻气盛时的雄心壮志了。   卫侯姬元今日未着国君之服,只穿了一身绣花的武士箭袍,头戴插着野鸡翎的武士冠,手中提了一口宝剑,脚下轻快,神采飞扬,嘴里还轻轻地哼着小调儿。这身打扮形态在当时颇为新潮,可谓嬉皮之士,一国之君如此打扮,未免有些轻佻,他只想讨那少年欢心,放下了身架,全不在意。   “啊!小童见过国君!”   廊后恰好转出一人,一见姬元微吃一惊,急忙敛衽施礼。此人珠冠羽裳,腰束玉带,修长优美的身段纤稼合度,朝阳霞彩尽披肩上,配着她云鬓缈然的娇美容颜,有种不染纤尘、超凡脱俗的清丽惊艳。   “啊,原来是夫人?”姬元也吃了一惊。   面前美人已盈盈下拜施礼:“一大早的,国君这是往哪里去?”   “唔……这个……,啊,寡人去公孟宴府上,昨日应了他今日赴宴,寡人自然不好食言,哈哈,哈哈……”   “哦”,南子浅浅一笑:“既如此,小童恭送国君。”   “免礼免礼,夫人不必客气”,姬元有些狼狈地加快脚步离去。南子这样的绝妙尤物,本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女子,可惜在姬元心中,再如何妖娆动人的女子,都不如青春年少的娈童,在别人心中如珠似宝的稀世之珍,在他眼中却不值一文,当着自己的正牌娇妻,此时却是为了去公孟絷府上去见另一个心仪的美人儿,这美人儿偏还是个男子,使他有些不敢正视南子那双澄澈的眸子。   南子缓缓起身,望着卫侯匆匆离去背影,她清丽脱俗的脸蛋上笼起一抹淡淡的幽怨,卫侯虽说去赴孟絷之宴,但她在宫中自有耳目,怎会不知国君现在迷恋上了公孟絷府上的一个剑僮,正自如痴似狂。虽说她对卫侯并无深情厚意,可那毕竟是自己丈夫,自己丈夫迷恋娈童,视她如无物,心高气傲的她怎无受伤的感觉。   她本想清早赴御花园散步散心,此时掸一掸绣着精美的日月山河、凤饰云纹的曳地垂裙,忽然意兴阑珊。全没了心情,便转身怏怏地向自己寝宫走去。   卫侯的宫城后花园不小,但建筑群集中的宫殿并不大,宫前平坦的青石路上,若是夜间车马辗过,那辘辘轮声都能传到寝宫里去,姬元快步而行,不一会便到了宫门外,大夫孔之璇正候在宫门处,今日他也受邀陪同国君去公孟絷府。   卫国的上卿,本有孙氏、宁氏、齐氏、北宫氏、孔氏、史氏、世叔氏,几百年下来,孙氏、宁氏已因反叛而消亡,只剩下齐氏、北宫氏、孔氏,史氏、世叔氏,以及刚刚崛起不足二十年的公孟氏。这位孔之璇孔大夫就是以上几家上卿中的孔氏当家人。   公孟絷借故罢了齐豹之权后,便把孔大夫扶上了负责卫国司法的大司寇宝座,孔之璇感激涕零,自然对公孟絷效忠。过两日兵马一到帝丘,公孟絷就要迅速逮捕齐豹和北宫喜,到那时总不能对两个堂堂上卿不教而诛,今日叫孔大夫去,便是要面授机宜,让他有所准备的。   一见国君出来,孔大夫连忙拱揖施礼道:“臣见过国君。”   一旁攸地也闪出一人,拱揖施礼道:“臣子朝见过国君。”   公孟絷定睛一看,却是夫人南子的堂兄公子朝。   孔大夫是上卿,在君前可以自称为臣,公子朝是中卿,在国君面前就得称臣报名,自称臣某某才不失礼,是以两人见礼言语略有不同。   公子朝唇红齿白,眉目俊秀,是个令人一见便生好感的优雅人物,姬元对他甚为赏识,颇有好感,再加上他自觉有愧于南子,对她的娘家人便也十分客气。公孟絷深谙他的心思,正因这个缘故,为防姬元抵触,前日献计时才区别对待,没对公子朝喊打喊杀。   见到公子朝,姬元站住脚步,脸上露出笑容道:“子朝,你怎在此?”   公子朝恭谨地道:“臣子朝本欲入宫见过君夫人,在此遇见孔之璇,与他攀谈片刻,恰好迎上国君。”   按照‘君前臣名’的礼制,在国君面前,不管职位高低,官员大夫们之间都要互称名姓,而不可尊称什么某大夫、某大人、某某公,因此公子朝虽年纪、职位都较孔之璇低得多,在姬元面前也只称其名而无敬称。   姬元“喔”了一声,摆手道:“夫人晨起,正往后花园中散步,你自去寻她吧。”   “是,恭送国君。”公子朝长长一揖,目送姬元与孔之璇登车而去,这才举步向宫中走去。   ※※※   此时,卫侯宫城侧门,弥子暇也正施施然地进入宫中。公子朝身为君夫人至亲,有宫中腰牌可以通行。不过入宫时他的腰牌得予以登记,宫禁落锁前必须出宫。而弥子暇因受卫侯宠爱,比他更胜一筹,便是宿在宫中也无人理会。此时,他便违禁带了一个身材修伟的侍从,宫门守卫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予阻拦。   “公子,弥暇在奉先殿等你,你……千万要小心一些。”   弥子暇一边走,一边紧张地对身后的庆忌说道。昨日公子朝入宫见南子,南子听了公子朝源自庆忌的大胆主张,心中躇踌不敢答应,因天色已晚,公子朝在宫中规劝的时间有限,只得先回府中。齐豹耐不住性子,晚间使人去向他打听消息,公子朝因为尚未得到南子准确答复,难免语蔫不详,齐豹担心不已,毕竟在公孟絷的计划中,他和北宫喜才是首先要对付的人,公子朝或会失去权力,但是至少不会失去荣华富贵,他不敢把唯一希望寄托在公子朝身上,便想与庆忌联络,和北宫喜自行下手。   庆忌志在取得助力,当然把握愈大愈好,便想亲自进宫游说南子,于是暂时安抚下齐豹,让弥子暇带他入宫。他知道今日公子朝也要入宫见南子,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而已。   庆忌一身侍从武士装束,一边机警地打量着四周,一边说道:“子暇放心,若万一被人识破,庆忌自会宣称是胁迫于你,不至连累了你。”   弥子暇顿足道:“弥暇怎会担心这个?纵然我带你入宫,卫侯也不会怪罪我的。我是担心你……这大白天的,你要混入后宫去见君夫人,谈何容易?”   庆忌笑笑道:“宫里比不得别人的府邸,若是我晚上来,纵然避得过人,也避不过宫中巡夜的十余头猛犬。放心吧,越是青天白日时候,宫中禁卫越是松懈,谁会想到此时会有人私闯宫城呢?我是站在君夫人一边的,她纵然不答应我,也不会恩将仇报,对我不利吧?”   弥子暇觉得庆忌言之有理,心中稍稍安定,他四下看看,此时恰巧走到一处繁茂的草木花丛,四下并无侍卫,便站住脚步,悄声指定道:“自这条小径下去,便可通向后宫。公子可将我绘下的宫中地形都记下了?”   庆忌低声道:“子暇放心,我已牢记心头。我去了!”   庆忌一闪身,拨开一人高的灌木丛,飞快地钻了进去。   ※※※   卫夫人寝宫月华殿。由整匹的鲁缟制成的长缦一条条自殿顶柱上披下,随着微弱的气流微微拂动着,床前兽香袅袅,精致华美的大床四面都有绯色的纱帐,此时大床正面的纱帐拉起,钩在左右金钩上,床上坐着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儿。   她正慢条斯理地换着衣衫,一件轻柔家居的长袍早已穿起,此时褪了靴子,解去布袜,正欲穿上高齿木屐。   床前不远处,站着公子朝,青衫一袭,神清骨秀,束在头顶的云白色的公子冠令他看来颇具英气,但是他那双秀气的眉毛却微微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南子,我们在你寝宫中相见,若传扬出去恐怕不妥。”   “我都不怕,你怕甚么?”南子睨他一眼,神色间带着些挑衅的味道。她天生丽质,秋波到处,令人色授魂消,但是公子朝毕竟与她相识日久,对她美色已经有了不小的免疫力,神色间倒还从容。   “南子,我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卫侯知道,会对你不利啊。”   “他?哼!”南子的蛾眉妩媚地一挑,冷笑道:“就算你现在和我上床被他知道了,恐怕他也未必在意呢,他的心思,现在都放在公孟絷府上的一个美少年身上了。”   公子朝眸中精光瞬然一闪:“这必是公孟絷投其所好!南子,昨日我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公孟絷行动在即,我们再不下手可就大势已去了。”   此时,庆忌穿着一身宫中寺人的衣服,悄然遁进南子寝宫,南子寝宫中弥子暇从未来过,不过天下宫殿均依周礼所建,大同小异,庆忌本是吴国王子,到了这里反而轻车熟路,他穿门越户,绕过宫婢和寺人,渐渐接近寝宫核心,此处侍奉的人早被南子打发了出去,并无人看守。   殿中四处垂下的洁白布缦,掩饰了他的身形,使他得以悄然靠近。听到殿中隐约传出对话声,庆忌立即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借着布幔的掩护靠近了去,然后轻轻拉住几匹布缦,固定它们掩饰身形,悄悄向殿中大床望去。   这一眼望去,一个娇美的身姿立即跃入眼帘,那大床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论容色,与成碧夫人相仿,比任若惜、叔孙摇光还要略胜一筹。与成碧的成熟妩媚不同的是,她的艳丽带着一股高傲的冷意,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高贵神韵,更易引起男人的侵犯性和征服欲望。   南子侧坐床上,解下布袜正要穿起木屐,纤巧的足踝拄在床上,软袍微缩,露出一条骨肉匀称的小腿,那柔美的线条难以言喻。她提起一支高齿木屐正套在脚上,动作优美,带着一丝慵懒随意的韵味。   “我仔细想过了,我们不可以这么做。”南子淡淡地道。   公子朝双拳一攥,上前两步,急道:“为甚么?难道我说的还不明白吗?公孟絷此番得手,你我便要大势尽去了。卫侯宠爱你吗?到那时,你只能困在深宫,还有什么作为?与那被打入冷宫的戚夫人又有什么区别?而我,也只能靠着一份食邑俸禄,在公孟絷脚下讨好求生。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南子,我们现在未尝不可一搏啊!”   南子仰起头,修长的颈项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优雅,更显高贵和雍容:“子朝,我真的认真想过你的话,但是前思后想,我还是觉得,起兵诛杀公孟絷,实是不妥。”   “有何不妥,你说!”公子朝急道。   庆忌在布幔后也屏息静听着,在他想来,南子如果反对,只能出于一个原因,那就是恐惧。女人的胆量总是比较小的,何况她是一个年方二九的女孩,在他原来那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女孩刚刚高考,甫上大学,能有什么胆略和见识?   同时,他觉得这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声音极其耳熟,不禁暗暗奇怪:“这公子朝,莫非是我认识的人,怎么他的声音……象是在哪儿听过似的?咦?莫非……莫非竟然是他……”   庆忌身子一动,手中抓着的布幔便一阵律动,好在那些自殿顶直垂地面的布幔本来就在轻轻摆动,并未引起南子注意。   南子幽幽地道:“子朝,卫国还从来没有过软禁国君,诛杀权臣的先例。尤其是由国君夫人参予,而且……这一次又要借助吴国庆忌的力量,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   公子朝冷笑:“纯属遁词!我们马上便要连现在都没有了,你还要担心千秋万代之后吗?那时你我早已化作一坯黄土,管他天翻地覆,与你我何干?”   “你!”南子双眉一竖,但是迎上公子朝剑锋一般凌厉的眼神,她的态度又软化下来。   “唉!你非要我说的那么明白么?”南子幽怨地瞟了他一眼,道:“我的本意是削强扶弱,集权于君,而不是除去一个权臣,再扶植一个新的,如果那样,这权柄还不如掌握在公孟絷手中,至少他是卫侯胞兄,总比齐豹、北宫喜要强。齐豹、北宫喜,皆为武士世家,一旦得权,必如猛虎插翼,霸道未必会在公孟絷之下。”   “谁说大权就一定要交到他们手上?”公子朝急道。   “不交成么?”南子冷冷地道:“此事若成,我们就已得罪了卫侯,你莫看他一副昏馈荒淫模样,卫侯此人,恩怨分明,而且颇具大勇,年轻时着实做过几桩大事。如今虽然老迈,而且沉溺于酒色,但是虎爪仍利,虎牙仍锋,如果我们软禁了他,杀了与他向来交好的胞兄,他岂肯甘休?不把兵权掌握在我们手中以自保,他能不对我们实施报复吗?”   公子朝怒道:“那也得先解了眼前之困呀,你若不放心他们,便把兵权交予我又如何?”   “你的野心,比他们小吗?”这句话南子差点脱口而出,但她虽从宋国公主一变成为卫侯夫人,统御后宫,高高在上已有一年之久,对别人可以颐指气使,但是对她唯一真爱过的男人,仍是当初那个纯真娇美的公主性子,怎舍得对他说些重话。   她委婉说道:“那怎么可能?你想,你是我的堂兄,又刚刚来到卫国,把卫国兵权尽付你手?天下人都要说你我联手要篡夺卫国了,到那时我们就成为众矢之的,杀身之祸随时会来的。可是把兵权交给卫国世卿齐豹和北宫喜,结果只怕比现在还要糟。我与卫侯如今只是貌合神离,尚不至于如同水火,到那时非依赖于外臣便不能生存,你想,不是比现在更加糟糕么?”   她说到这儿,看了公子朝一眼,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轻轻拉起他的手,柔声道:“公孟絷虽大权独揽,但他此时尚无野心想要取卫侯而代之,便也不敢对我威逼过甚,他不敢欺我,难道我还护不住你么。齐豹、北宫喜,本就是我们养来咬人的两条狗,如今既然保不住,便让他们去死好了。公孟絷年过半百,你却风华正茂,怕他甚么,我们暂且服软,徐图后计,就算甚么机会都没有又如何?他再了得,也对付不了谁也无法抵抗的最强大敌人:岁月的流逝。”   “那要等多少年?”公子朝气忿难平,怒声问道。   庆忌在幕后听到南子这样打算,心中也不禁大恨,手上微微使力,那一匹鲁缟甚是柔滑,被他轻轻一扯,原本搭在两端垂下的缟素竟然飞快地滑落下来,庆忌大惊,连忙闪身后退,避向其他缟素后面。   南子目光一闪,瞟见缟幔无端滑落,顿时俏脸一惊,失声叫道:“甚么人?”   公子朝反应更快,南子目光一闪,失声叫出时,他已陡然转身,腰中佩剑已应声拔出,目光所及但见一角衣袂飘然闪向一条布幔后面,公子朝纵身一跃,飒然一剑便刺了出去。   布幔轻软本不受力,但公子朝剑速极快,这一剑无声无息穿幔而过,竟然刺穿了布幔。   长剑刺出,幔出无人,公子朝人随剑进,越这布幔,立见一道人影又闪向下一道布幔,公子朝马上挥剑再刺,毫不留情。   他今日与南子寝宫相会本已逾礼,谈的又是如此机密大事,若被人听到那还得了,不管这幔后是何人,他都是志在必得。   庆忌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此时出去,眼见对方剑势狠辣歹毒,剑剑不离要害,也无法停下解释,只是在布幔后急急闪避,二人穿花蝴蝶一般你趋我退,绕着布幔在大殿中疾走,搅得那些布幔或者随着二人疾行带起的劲风摆动,或受外力扯动正从梁上慢慢飘落。这片刻功夫,公子朝已刺出一十三剑,庆忌飞退的身影再难避过他的剑势。   庆忌刚刚闪到一匹布幔后面,便见面前布幔轻轻一震,一点毫光自幔上飒然透出,直奔他的胸前,庆忌大骇,退已不及,他仓忙抽出自己佩剑,剑只抽出一半,寒光已到胸前,庆忌一手持鞘,一手持剑,便将半出鞘的短剑递了上去,横向硬磕公子朝的一剑。   “铿”地一声,公子朝的剑刃堪堪刺至他的胸前,便被横向击开,两剑交击,火星四冒,庆忌剑上已然出现一粒豆大的豁口。   公子朝剑势不停,剑锋一挥,横着扫向他的腰畔,庆忌眼见剑上出了缺口,再硬架一剑,没准自己的短剑便要被他宝剑削断,当下还剑入鞘,连剑带鞘又是一挡。又是一声响,公子朝的剑再次被挡开,那匹布幔被剑刃削断,下半截缓缓向地面飘落,不能垂地的半截布幔随风扬起,将二人模样呈现在对方面前。   一个青衣玉冠,面如敷粉,一个眉目英朗,神韵内敛,两人见了对方模样都是一怔,庆忌失声道:“果然是你。”   公子朝失声叫道:“原来是你?”   “原来宋朝就是公子朝,我早该想到了。”庆忌欣然笑道。   “你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人呢?”公子朝却丝毫不敢大意,剑锋横于胸前,森然问道。一个不对,他的剑还是会毫不犹豫,立刻递出的。   庆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吴国公子庆忌,见过宋国子朝。” 第168章 险象环生   南子寝宫,仍是一男一女。   不同的是,一身青袍的公子朝已经被南子支开,站在那儿的换成了穿着一身寺人服饰却丝毫不掩其英姿的庆忌。卫夫人南子坐在床上,正襟危坐,一袭素白的家居袍服,宛如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莲花,冰清玉洁不可侵犯。   “庆忌此来的用意,公子朝方才已经说过了。君夫人的担忧固然不无道理,然而养虎虽可为患,眼下的危局更要解决。至于以后的事……相信以夫人的智慧和公子朝的心机,应对齐豹、北宫喜总要比应付一个公孟絷要容易的多。权分两家,胜过一家,何况齐豹和北宫喜未必毫无嫌隙。”   南子面噙冷意,冷冷说道:“你不用说了,内中利害,我已考虑的非常清楚,我不会答应同你合谋做这行同叛逆的事的。”   “哦?既然如此,君夫人又何必遣出公子朝,单独与我交谈?”   南子盈盈起身,飘然走到他的面前。庆忌身材修伟,南子身高只到他的肩头,走到他近前来,南子便需仰起螓首方能说话,可是她脸上仍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高傲。   “寡人单独留下你,是因为有些话不方便让我堂兄知道……”   她睨着庆忌,冷冷地说道:“子朝自有他的野心,当我看不出来吗?齐豹、北宫喜则欲作困兽之斗以求生路。而你,则利用子朝求利、齐、禇、北宫三人避害的心思,巧言令色蛊惑他们,所欲达到的还不是你个人利益?”   “楚国伍员卑劣无耻、恩将仇报,为一己私利,在郑国蛊惑权臣谋反作乱,垂败垂成,反葬送了太子建的性命,这就是你庆忌前车之鉴。你们这些亡国公子、失意武士,念念不忘的是昔日荣华富贵,念念不忘的是你们个人恩怨,为了这些,你们什么人不能牺牲?什么人不能成为你们利用的工具?   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成了你们心安理得谋杀收留、招纳你们的恩人、成了你们将他国万千生灵当成祭牲的凭仗。说什么孝道公义,道貌岸然,你们这些自命公义的男儿大丈夫,都是狼心狗肺、混账透顶的货色。”   “你说的对!”庆忌神色平静,毫不激动:“曾几何时,我也对这种人憎恶之极,然而等我到了那种生死两难的境地,我才明白做一个忘己为公的道德君子有多难。人有亲疏,义有大小。一个人活在这世上,首先是为他自己而活,为了他的亲人、友人而活。   当今天下诸侯,谁不是为了他一家一姓?谁都把周天子、把天下挂在嘴上,可是谁肯真的考虑过他们?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舍弃小我,成全大我了?当姬光弑君的时候,谁来为我主持公义?当我亡奔天下的时候,收留拒纳,谁不为的是自己考虑?   我并不嗜杀,但是有人威胁到我的生存和利益时,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如果现在有人一箭射来,我已躲闪不及,旁边站着的是我爱我敬的亲人友人,我宁可挨这一箭,也不会使他人挡箭,但是如果是与我毫不相干的外人,我不介意把他拉过来做盾牌,如果这人本来对我也没怀好心,我更加不会犹豫。如果身旁是无辜弱小,我或会动了慈悲之心,但那样为的也是自己良心得安,不用扯上天下大义。   自己生不如死,还在那里妄谈仁义?夫人母国襄公,昔年倡讲仁义,结果是成为天下笑柄。伯夷叔齐讲仁义,结果是成为他们不肯称臣效忠的周室手中一件号召天下人效忠的工具。他们逃到首阳山不食周粟,生前周室屡次三番派人探看监视,又大肆宣扬他们的义举,仁义周室,用心何其歹毒?此举分明就是要把他们架在这仁义高台上骑虎难下,逼着他们全节赴死。待到他们死了,周天子也放心了。死掉人的,只剩下义了,和活人再没有利害冲突,于是他们谦逊让国、忠教节烈了;于是他们成了千古大贤,被周室推崇赞佩,为例代君王赞颂了,何其悲也!   仓禀实而后知礼节,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当我朝不保夕,苦苦挣扎的时候,我做不到伯夷、叔齐饿死不食周粟的气节。我做不到宋襄公半渡不击,以德服人的气节。我,庆忌,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牺牲自己,只为成就天下人酒后闲谈中的一份感动?牺牲我自己和追随我的数万血性男儿,只为身后之名成为别人利用的一件工具?我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如果我把自己框在‘天下公义’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名誉圈子里,我现在就可以去死了。别和我讲什么天下大义,那天下大义,等我成为掌控天下的人时,再去考虑吧。”   南子被他一番话说的怔住了,庆忌又道:“如今君夫人有所求,我亦有所求,互惠互利,仅此而已。我并非要对卫侯不利,我帮你们对付的是公孟絷,而公孟絷,对卫侯何尝不是包藏祸心,只为把持大权,做那君后之君?这一点,相信君夫人看得非常清楚。”   南子把眉尖一挑,淡淡说道:“清楚又如何?任你舌灿莲花,休想说服南子。寡人有的是手段让他公孟絷慢慢消受,却不需假手于外人,从而引来卫国之乱。庆忌,寡人劝你立即放弃在帝丘的行动,马上赶回你的艾城去,安份守己莫生事端。今天的事,我可以当作不知道,如果你再蛊惑公子朝作乱,那时便休怪寡人对你不客气了!”   庆忌笑道:“君夫人说得这般大义凛然,我还真当你一片公心亦或是为你的丈夫卫侯考虑呢。原来如此处心积虑,却是为你的心上人打算。”   “放肆!”南子怒叱一声,胸膛起伏,丝罗轻荡,半截沟壑一抹香肌跃然眼前,白玉似的脸颊上已隐现一抹羞红,:“庆忌,不必徒逞口舌之利,无论是利诱、激将还是冷语嘲讽,对本夫人都是没有用的,你不必枉费心机了。”   “我已经放弃了!”庆忌淡淡一笑:“这世上有很多种女人,最难交往的就是蠢女人。蠢女人向来是不可理喻的,我现在很不幸的就遇到一个。庆忌这便告辞了,相信今天的事君夫人不会对人说出去,因为这其中……有太多不可告人之处,你说是么?不过也不一定,谁知道愚蠢的女人会做甚么呢?蠢起来时那是没救的!”   “你……你这混账……”,南子气得浑身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原是宋国公主,现为卫国君夫人,何曾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庆忌几句话,把她激怒的浑身颤抖,庆忌这话说完,返身便走,竟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了,让她一腔怒火再也无处发泄。   庆忌走出南子寝宫,正在外面团团乱转的公子朝立即迎上来,脱口问道:“公子,如何了?”   庆忌看他一眼,苦笑摇头。   公子朝听了面现沮丧之色,他脸上阴晴不定地思索片刻,把牙一咬,说道:“她不肯附从,我们自己动手。”   庆忌一愣:“我们动手?如果不能控制宫卫和城卫,你以为可以成功吗?”   公子朝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谁说我们不能控制宫卫、城卫?等到我们发动了,由不得她不出面相助。”   庆忌失声道:“抢先下手,迫她就范?是否有些冒险,万一她执意不从……”   公子朝狞笑道:“富贵险中求,何况这个险我已不得不冒?我素知她心性,她现在虽不肯,到了那种地步,她纵然不想行动也必受牵连,还由得她么?”   庆忌心中默默,他看得出南子对公子朝的一番心意,然而在公子朝心中,功利之重远甚于一颗芳心,站在他的立场,却也不便说些什么。   公子朝心中有了定计,脸上荣光也焕发起来,他看看庆忌服色,略略皱眉道:“我欲邀公子同去与齐豹、北宫等人商议,只是……你一身寺人装束,要如何出宫去?”   庆忌笑道:“这却不难,我是请托了弥子暇带我入宫的,待我换回侍从服饰,再随他出宫便是了。”   公子朝这才知道他并非有通天彻地之能,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翻越宫墙而入。公子朝欣然道:“如此甚好,我在宫城正门外等候公子,你出去后立即来与我汇合,同赴齐豹府。车上,你我再作详谈!”   庆忌扮做宫中寺人,再去找弥子暇便容易的多。这宫城虽不大,宫中各有司守的寺人也不是彼此全都熟悉,再加上时常有新招入宫的寺人,所以无人盘问。一路上,倒是有些宫中侍女见这年轻寺人英俊非凡,暗觉可惜之余,向他大抛媚眼。   ※※※   齐豹府上,诸人再次聚首,这次与公子朝并肩而坐的,却多了个同样玉树临风,但是多了几分阳刚之气的庆忌。   “诸位,君夫人已经同意我们的计划,介时将由君夫人取得兵符,控制住宫卫和城卫,我们可以放手大干一场啦!”公子朝笑吟吟地道。   众人听了一阵骚动,人人面色各异,公子朝无暇细看各人反应,立即又道:“诸位,今日我等聚会,且订下行动的详细步骤……”   公子朝把他在车上与庆忌研究的方案向众人说一遍,然后问道:“诸位,可有什么意见和补充?”   北宫喜问道:“庆忌公子的人马几时可到?可以派多少人来?”   庆忌道:“公孟絷自黄河口岸抽调五千精兵来帝丘,我调来的人马不会少于此数,庆忌说过,不会放一兵一卒进城,诸位尽可放心。至于时间……”   他大致计算了一下,说道:“估计公孟絷的人马四日内可到帝丘,我可快马使人返回艾城调兵,三日内便可穿插到赴帝丘的东行要隘上阻拦他们。”   公子朝笑道:“吴国庆忌,有万夫不当之勇。领军打仗,恐怕我们在座的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大家尽可相信庆忌公子的手段。”   想起庆忌威名,众人频频点头。   公子朝道:“子朝来卫时身边带了十余亲信家将,都是生死相随的勇士。介时,君夫人取了兵符印信,我会带这些勇士陪同夫人接管宫禁、城卫,除掉胆敢违抗军令的公孟絷亲信。   齐大夫、北宫大夫则集中家将、食客,合兵一处,攻打公孟絷府第,诸公切记,无论谁抓到公孟絷,切切不留活口。如果他万一逃了出来,那时城外已被庆忌公子控制,他唯一能逃向的地方必是由他心腹任主将的宫城,我便在那里候他自投罗网。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褚师圃紧张的一张胖脸全是油汗,他自袖中掏出丝帕拭拭额头汗珠,期期艾艾地问道:“那么……那么国君那里该怎么办呢?”   公子朝与庆忌对视一眼,庆忌说道:“褚大夫,卫侯那里,就得拜托你了。到时,只要你将卫侯诱入府中,客客气气地请他待在那儿,等大局已定,再恭请他出来,你看如何?”   褚师圃一听脸色发白,失声道:“那怎么成?喔……我是说,褚某怎么办得到?我……我哪有什么办法能把国君诳到我的府上?”   公子朝眯起眼笑道:“这个简单,子朝已经替你想好了主意,如今秋风萧杀,百花凋零,你便去对国君讲,你家花园中的桃树忽然鲜花绽放,满枝如春,以国君的脾性必然好奇前去观赏,略施小计,不动刀兵,这不就把国君请到了你府上了吗?”   公子朝知道众人之中褚师圃意志最不坚决,怕他首鼠两端,临难生变。是以不让他负责捉拿公孟絷,反把这表面上看来最为轻松,但是一旦动手,便要从此绑在自己战车上,再也不能脱逃的事情交给了他:软禁卫侯。   齐豹和北宫喜此时都明白了公子朝的用意,纷纷点头赞许。褚师圃象是吞了一只苦胆,由嘴里一直苦到了心里去。可是这种关头他如何推脱?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   大雨倾盆,这大概是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豪雨了。   雨密如帘,秋寒入骨,苍莽平原上,正有一支队伍蜿蜒而来,越过荒野和收割完的田地向前行进。队伍前列一面大旗被雨水淋湿,垂头丧气地卷在旗杆上,无法看清旗号。   前方将到白羊关,远远望去,白羊关的箭楼已经遥遥可见。一名将领站在土丘上,高声呵斥着士卒加快步伐前进。然而这支自黄河口岸星夜赶回的军队已经人困马乏,精疲力尽了,哪怕军士挥鞭抽打,脚下拖泥带水,也快不起来。   站在丘上的那员将领见了不禁大皱眉头。领兵将领王平,年方三九,他本下卿大夫出身,却因骁勇善战,为人果敢,受到公孟絷器重,屡屡简拔,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成为统领上万大军的将领。王平便也因此死心踏地的为公孟絷效力了。   “将军,前方便到白羊关了。士卒们皆已疲累不堪,是否在此歇息一宿?”副将范仲叔急急赶上前来,抹了一把冻得发青的脸上雨水,向王平建议道。   王平蹙眉道:“孟絷大夫要我们星夜兼程赶回帝丘待命,必有十万火急大事,怎可耽搁了行程?”   范仲叔道:“将军,便是天大的事情,若带了一群疲兵回去,又能济得了什么事?你看他们,都已走不动路了。一身皮甲,沾了水便重了不只一倍,人人又要背负口粮、兵器,脚下湿滑,那靴子粘了泥,一双变得足有十斤重,如何赶路啊?”   “这……”王平听了也不觉犹豫,看看那些趔趔趄趄赶路的士兵,已然有些意动。   身旁一名疲惫不堪的士兵见状劝道:“将军,不如让大家歇息一下吧。如果连续赶路,便是等到雨歇,速度也快不起来。既下大雨,不如让大家好生歇息一下,待到雨停再行赶路,那时体力恢复,人人行走快速,未必便比冒雨赶路慢了。”   “也罢!”王平终被说服,吩咐道:“大军进入白羊关歇息,待雨停后再行!”   “诺!”那士兵大喜,连忙高声发布命令,本已步履难难的士兵们听了命令精神一振,使足余力加快脚步向白羊关赶去。   埋锅造饭,刷洗战马。很快,白羊关里便炊烟袅袅。只是那柴禾即便是抽取的柴垛下面未被雨淋的,也有些潮湿,烟气炝人,火却不旺,搅得白羊关内人喊马嘶,咳嗽不断。   此时,自艾城赴帝丘的道路上,一支队伍成三列纵队,犹如三条蜿蜒不见首尾的长蛇,也在道上疾行。所有的士卒都身穿薄衣不着皮甲,外罩稻谷茎叶织成的简易蓑衣,手中也只有一件兵器,脚下则是轻便的草鞋,踩在泥泞中不似皮靴般粘起许多泥来。   他们一边走,一边自怀中掏出卤好晾干的盐煮牛肉干来塞进嘴巴,再吃一口由五谷辗磨成面蒸成的窝头。整支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却鸦雀无声、秩序井然。   “都把吃奶的劲儿给老子拿出来!”独臂将军梁虎子扶剑站在车上,高声咆哮道:“公子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用得着你们的时候了,谁也不许给老子松劲拉稀。想趴着等到了青瓦关,老子让你们趴个够,现在都得给我打起精神来。”   阿仇背着一双短戟,光着一对生满厚茧的大脚板,也在队伍中打气:“都使着点儿劲,多赶一步路,先到了青瓦关占据地利,打起仗来咱们就能占大便宜。等打了胜仗,公子是要犒赏三军的,肥猪、肥羊,可着劲儿你吃。到时所有参战勇士是要歇息三天的,营中女闾现在可都禁闭止入了,就是等着犒赏你们的。”   再仇大笑道:“正是,大家伙儿使足了劲,奔着肥肉和女人,冲啊!”   原本肃静的队伍顿时传出一阵轰然大笑,疲乏和寒冷不翼而飞,士兵们互相打趣着,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   公孟絷站在窗前,听着淅沥雨声,眉头紧锁。   身后,亲信家将敖世奇、朱泼恭敬地站在那儿,直挺挺的一言不发。   公孟絷眼神阴鸷,沉吟半晌方道:“老夫总觉得……他们如此频繁聚会,有些非同寻常。莫非……他们已经听到了些什么风声?”   敖世奇踏前一步,说道:“主公,依卑下之见,我们不如提早动手。以我们府中家将和食客数量,如再请得国君下令,使城卫兵马相助,当可将他们一举成擒。”   公孟絷恍若未闻,半晌忽问:“朱泼,齐豹等几人家中仍然没有什么异动么?”   朱泼答道:“是,他们府上看来一如平日。只是这些人平素没甚么值得关注的,卑下在他们府上没有安插眼线,无法了解他们聚会都谈些甚么。这两天,卑下正派人重金收买齐豹府上家人,传递一条消息赏金五十,如能成功,当有近一步消息传来。”   公孟絷“唔”了一声,方对敖世奇道:“齐豹、北宫喜皆武将出身,府中食客、家将、家奴、仆从莫不好武,仅凭我们现在的力量,如果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他们的确无法反抗,但是如要突围逃走,我们抽调了城卫兵马来,便无力封锁整个帝丘,若被他们逃回封邑……那里他们家族毕竟经营数百年了,焉能无人附从?那时一场大乱就要难免了,所以……还是尽量稳妥为上。”   敖世奇道:“主公,如果抽调宫卫兵马,我们同样胜算多多啊。”   公孟絷回头瞪他一眼,斥道:“糊涂,宫卫乃宫城之保障,国君岂会同意调动宫卫为我所用。”   说到这儿,他捻着胡须志得意满地一笑:“老夫如此小心,只是为保没有万一之失罢了。其实本不必过于担心,他们便是知道老夫要对付他们,又能有什么作为?城卫严守城池,他们便逃不出去,我府中戒备森严,他们便攻不进来。候我大军一到,要杀要剐,就只能由得我了。除非……他们祷告上苍,求下天兵来相助,否则这一遭再无幸理。”   他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今日秋雨连绵,国君不会来的。这几日饮酒无度,老夫正好歇息一下。”   两名亲信家将领命退下,一柱香的时候之后,一名身披蓑衣的汉子急匆匆赶到公孟絷府上,敲开大门闪身而入,片刻之后,他已出现在朱泼面前。朱泼询问一番,取了赏钱打发他下去,便急急转入后宅。   公孟絷刚刚睡下,双眼朦胧才有了倦意,门扉便轻轻叩响,公孟絷大怒,喝道:“何人扰我清梦?”   门外一名侍婢怯生生地道:“大人,朱泼有急事求见。”   “哦?”公孟絷眼色微微一闪,恢复了清醒:“速速宣他进来。”   稍顷,朱泼急急走入,拱手揖道:“朱泼打扰主公休息了。”   公孟絷冷哼一声,道:“快讲,有何要事?”   朱泼道:“卑下派人收买齐豹府上家人已获进展,得到了一些消息。”   公孟絷双眼一亮,道:“快讲。”   朱泼道:“因时间紧促,又怕打草惊蛇,卑下的人没有接触到齐豹府上得用的管事,只收买了一个门房。”   公孟絷一听,拂然道:“一个门房,能打听得甚么消息?”   朱泼道:“是是,但那门房说了一件事,卑下觉得有必要说与主公知道。前几日,弥子暇登门拜访齐豹,带了一名贴身随从。这两日,弥子暇不再露面,但是每逢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四人会面,那名随从都会出现,似乎……他现在已是公子朝的人了。然而卑下的人得到这个消息后,悄然追蹑他们行踪,却发现这人仍住在弥子暇府上。”   公孟絷一听瞿然变色:“弥子暇那小儿素来不参予朝堂中事,他为何派人与齐豹等人接触?弥子暇……”   弥子暇这人根本不懂官场中事,可他却派人与齐豹等人频繁接触,多疑的公孟絷不能不想到弥子暇背后的人:国君姬元。难道姬元不动声色,假意敷衍,竟是要联合齐氏、北宫氏两大氏族,欲削他之权?   一念及此,公孟絷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掀被而起,在室中疾行两周,忽又摇头道:“不会不会,若是国君其意在我,怎会按兵不动,坐等我调兵回都城来?以此坐实我谋反之罪?那要冒多大风险,不可能的,可……那人……到底是什么人?”   “主公……”,朱泼也紧张起来:“不如……便依敖世奇之计,咱们提前下手吧。估计主公的兵马明日便到,即便他们逃了,咱们立即引军再攻他们封邑,料来他们也来不及聚兵反抗。”   公孟絷虽未亲自领过兵,毕竟掌管了二十多年的兵事,闻言立即摇头道:“疲弱之兵,如何能一再驱使?再则,不确定这个神秘人物是否为国君所遣,便如我心头之刺,到底放心不下。”   他在房中转了半晌,忽地停步,转过身来,神色凛然地道:“朱泼,你与敖世奇立刻在府中择选一等一的好手,想办法把那个行迹可疑的家伙给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回来,此事不可声张。”   “诺!”   “喔……等等,带上艾子蛮。他身手灵活,剑技出众,可堪大用。”   “遵命!”朱泼也知事态严重,再不敢怠慢,立即闪身出去,通知敖世奇、艾子蛮共同准备。   公孟絷眯起眼中,在房中沉吟道:“这个人……到底能是谁?又代表着哪一方的力量?嘿!老夫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一桩事情,如今看来,可是复杂的很了!” 第169章 选择   雨停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时分了。路上是一洼洼积水,积水上有枯黄的落叶和被风吹断的树枝轻轻飘浮着,一派萧杀气象。因为秋寒骤至,又到了黄昏时分,街面上少有行人。庆忌却在此时穿了一身家将侍卫的服装,挟了一柄剑,施施然地离开了弥大夫府。   弥子暇府中没有食客,出入的都是自己府上家将,这些家将认得庆忌,知道他现在是弥大夫身前得宠的侍卫,出入应酬时经常把他带在身边。庆忌给他们的感觉是虽然为人少言寡语,也不太合群,但是待人接物还算客气,所以彼此虽不热络,也能抱拳打声招呼。庆忌一一还礼,神色从容,离开弥子暇府邸,便漫步上了街头。   庆忌出门自然并不象那些侍卫家将们所以为的一样去寻个酒家作乐或是到娼寮买笑,今日他的人已经快马来报,梁虎子等人所率大军正在日以继夜快速赶来,体健身轻长于远途的勇士一百二十八人已经先行赶到青瓦关外险隘上埋伏。庆忌心中大定。   明日俟全军赶到青瓦关,这边就要发动了。届时,公孟絷的府第将成为主战场,庆忌对自己手下大将梁虎子颇具信心,让他独领一军,拦路阻敌这样的事绝对办得来,不需要自己亲自督战,他想留在帝丘,随时关注事态的每一步发展。   因为大事发动在即,他想对帝丘城中地形再多了解一番。此刻,他正想趁着秋雨之后少有行人,去公孟絷府第附近观察一下左右建筑、前后路径,以做到心中有数。因为公孟絷如果兵败,最可能的选择便是赴宫城求援于卫侯,宫城城墙雄厚,易守难攻,宫城内自有精兵驻守,如果被他逃进去,那便大事去矣。   虽说公子朝对南子临危屈从似乎颇有信心,但是庆忌却不能把主动权完全寄希望于南子对公子朝的倾心上。万一公子朝不能掌控宫卫、禁卫,亦或卫侯不能被他们先行幽禁,那么能在宫卫城卫发动前杀死公孟絷,同样可以达到想好的净利。因此事先了解,掌握公孟絷府第周围地形,也就很有必要了。   有三条路,是贯通公孟絷府第与宫城的。其中一条是大路,平素车马往来,极为繁华,此时雨后黄昏虽然萧条,路面上三三两两也有不少行人。这条路不太可能成为公孟絷逃遁的路线,因为大路上最易被人追及,而且他们将从正门强行攻入公孟絷府第,公孟絷如果有能力自正门突出重围,那大可反败为胜,击溃来敌,又何必突围逃走。   是以庆忌目光一转,又按事先询来的路线去看第二条路。这条路曲曲折折,是民居胡同间转折蜿蜒的一条小径,其中岔路口极多,此时因为下雨显得十分泥泞。庆忌只往胡同里走出不远,只过了两个岔路口便循原路退了回来。   这里象迷宫似的,若非日常生活在这里的居民,走进去很易迷路。这条路本应该是最好的遁逃路线,但是却并不适合公孟絷,公孟絷身份何等高贵,不可能熟悉这条庶民杂居区的曲折小路,至于他手下的亲信武士,也未必能熟练穿越这片民房区。   第三条路……   庆忌站在河边左右观察着,这条路临河,是贯通帝丘城的一条河流,看起来并不甚宽甚深,它一边通向公孟絷府邸的后院墙,一边通向宫城,到了宫城边上,就是御河了。沿着河岸走了一阵,发现河边堤路修得还算平坦,水边时而还能看见一叶拴在岸边的小舟轻轻随着水流摇荡。   “嗯,这条路,应该是公孟絷仓惶之下最可能选择的逃亡路线了,我们或许应该在此预设一路伏兵。可是,北宫、齐豹能聚齐的人马有限,若是分兵,难免力薄,可惜……齐豹他们对我也有提防,不许我的人马进入帝丘……”   庆忌正在思索着,忽听背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庆忌立即转首望去,身后已然站着七八人,人人手中提着兵器,隐隐然行成合围的雁翅状。那些人双眼盯着他,满脸杀气,明显来者不善。庆忌心中暗自警觉,悄悄握紧剑柄。   那人群中有一人身材削瘦、双目锐利,看其举止明显为众人之首,他冷笑一声,把手一挥,众人便向庆忌围拢过来。庆忌一边移动身子,观察着他们合围的架势,一边沉声问道:“诸位是什么来路,与在下何怨何仇?”   敖世奇冷笑道:“你不须知道我们来路,今天来拿你,我们正是想知道你的来路。”   庆忌听了这番对答心中稍安,只要对方不知他的真正身份,那就好办多了。他目光四下一扫,窥住一个空档,大喝一声,拔剑劈去。   那人身材高大,手中一只铜锏势重力沉,但是庆忌看他移动稍显迟钝,身手必不灵活,庆忌此时只欲突围,不想恋战,便想以他为突破口,杀出重围去。   那大汉眼见庆忌纵身扑来,剑光一闪,一道闪电般的毫光便扑面而至,大骇之下立即举锏相迎。他手中是一口沉重的铜锏,便是号称削铁如泥的上乘宝剑,也不可能和这样的重兵器硬砍硬劈,大汉心中笃定,这一剑劈上,庆忌手中的铜剑必然折断。   庆忌一剑劈出,还留了四分力气,剑锏堪堪相撞,忽地拧身抽剑,硬生生撤回劈出的一剑,旋风般一扫,那大汉大叫跌出,伸手一摸,皮甲裂开,满手是血,其实他只是胸腹间被庆忌剑锋划开了一道口子,但他只觉痛楚,又见血如泉涌,还道已被庆忌开膛破腹,自忖必死之下,一时发起狠来,双手举锏一跃而起,迎面向庆忌砸了下来。   庆忌一足踹在水洼里,一片泥水扇面般泼起,阻住两名合拢逼压过来的武士,一矮身避过大汉当头一锏,肘弯狠狠撞在那大汉的胸口。那大汉受他一剑本无重伤,胸口被他肘弯这狠狠一撞,却发出一阵骨骼断裂的声音,鲜血顿时喷了庆忌一脸,惨呼声中,那大汉庞大的身躯已被撞得倒飞出去,远远摔出两丈多远,砰地一声砸在泥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已是不活了。   庆忌把他撞飞的同时,一名武士掌中长矛已趁机向他腰部攒刺过来,庆忌借着一肘撞出的力道身形一侧,避这一矛,因为脚下湿滑,重心一移,整个人都倒在地上,他干脆贴地滚开,横剑一扫,一名武士足踝被劈中,足踺割断,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惨叫着与庆忌滚作一团。   庆忌抓着他身子翻滚腾挪,避开刺来的剑戟,反手把他身子掷了出去,砸开面前两名武士,趁机向前飞跃而出。前方两丛大半人高的灌木,中间一条路便是他来时道路,堪堪冲到灌木丛旁,灌木丛后突地一声清叱:“纳命来!”   一道夭矫的身影一跃而出,掌中一柄剑在空中荡起一片流星般的光点,光晕流动,也不知是要刺向他的胸口还是他的面门。庆忌未料对方还有伏兵,大骇退后,那人落地,刷刷刷又是三剑刺出,身手矫健,敏若灵猿、纵起、出剑、落地、收剑、旋身、再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既优美又犀利。   庆忌只恨没有趁手兵器,被这黑衣少年逼得再退两步,眼见后面众武士追来,他不想再退,仗着自己臂长力大,沉声一喝,举剑向那少年当头劈了下去。此时少年手腕一翻,一剑正向他咽下三寸处刺来,庆忌若不闪,这一剑必然刺入他的咽喉,但是以他一剑劈下的速度,那黑衣少年也必被劈开天灵丧命。   庆忌料想对方和自己没有杀父夺母的血海深仇,必不甘心与自己同归于尽,想以此招逼他闪开,不料那人一剑刺出时,已经看清了他的容貌,那人身子顿时一震,竟然忘记闪避。庆忌此时也看清了他的模样,这一惊非同小可。   季孙小蛮,怎么是她?   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里,映得满是他的身影,一点亮光划着弧线,从她的瞳孔上方向下疾闪,那是庆忌手中的利剑。一时间,季孙小蛮眼中充满了惊骇、恐惧、悔恨的感觉。   庆忌一见是她,手中剑下意识地拼命收力,这一剑是他全力发出,纵以他神力,想要收剑也不容易,这一剑堪堪劈到季孙小蛮额头,方顿住了劈势。与此同时,季孙小蛮这一剑堪堪刺到庆忌咽喉处,也硬生生被她收住了剑势。   两人的身子都僵立不动了。一阵风来,几绺断发从季孙小蛮额头飘落,与此同时,一滴殷红的血珠从庆忌咽喉处渗出,沿着承影剑光亮如镜的剑刃缓缓向前淌出,蜿蜒如蛇,滑到一半滚落剑下,剑上竟滴血不染。   季孙小蛮几乎已经凝止不动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恢复了几分生气。庆忌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一片模糊的阴影,他下意识地目光向下一沉,便看到她掌中光亮如镜的剑刃上,也有一片模糊的影像浮起。庆忌心中忽有所悟,蓦然抬头,便见一张大网已向他当头罩下。   灌木丛另一边,朱泼得意地站在那儿,另一面网,刚刚由他手中甩出去,扬在空中的大网就象一朵吐蕾的花儿,舒展了花瓣,盛开于空中,冉冉下落,罩向那中间的‘鱼儿’……   ※※※   “唉!她当时明明已经惊愕难言,难以动弹,我那一剑应该劈下去的,就算她是因见故人不忍下手,我也不该妇人之仁,我被生擒,齐豹、北宫喜等人不见我的踪影,必定疑神疑鬼,恐怕他们是不敢动手了。我这一死,我的数万将士将何去何从……”   衣衫褛褴,遍体鳞伤的庆忌被锁在水牢石柱上,痛心疾首地做着深刻的自我批评。   他被掳回公孟絷府邸后,立即受到刑讯逼供,庆忌东拉西扯,当然不会吐露实情,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反弄得公孟絷疑神疑鬼。   去年庆忌初到卫国时,曾来帝丘拜访卫侯,当时许多朝中公卿大夫在场,但是公孟絷并未出席,所以对庆忌全无印象。公孟絷此人只是热衷于把持权力,对一些礼仪外交毫无实质的举动从无兴趣,不喜在公众面前露面。这大概与他后天的残疾有关,非不得已,公孟絷是绝不愿意拖着一条瘸腿出现在别人面前的。天色渐晚,公孟絷始终没弄明白庆忌的身份,只好暂时将他收押起来明日再审。   庆忌此时被锢在石柱上,身上伤口火烧火燎,但是想起帝丘如今的紧迫情形,想起自己已经出发前往青瓦关的数千将士,他更是心急如焚。然而,后悔自然是后悔,如果时光倒流,让他重新再来一次的话,他真的忍心一剑劈下,把季孙小蛮劈得脑浆迸裂吗?   他不知道。   身上鞭笞、火烙的伤痕比比皆是,半边身子浸在水中,上半身的伤口还在火烧火燎,而水下的伤处原本火辣辣的,此刻却已在冰冷的池水中浸得麻木的没有了知觉。   墙角,潮湿的高处,一只小小的窗口,有一束微弱的月光流泻进来,庆忌抬头望着黑暗地牢中那唯一的一抹光芒,苦笑一声,痴痴想道:“我,终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伐决断,事事以利害为重的枭雄啊。毕竟,我在尔虞我诈、互相倾轧、不择手段的功利圈子里浸染得时日尚短,知易行难,想得通的道理,未必就能狠得下心去做。只是我一死不足为惜,为我赴死的兄弟们所做出的牺牲就全无意义了……”   庆忌垂下头,感伤地一叹。   人生,本就充满矛盾。在你的人生中,不断出现一个个岔路口,需要你去选择,选择其中一条,便再无退路。无论你选择了哪条路,总会失去一些、遗落一些。   人生本就充满缺憾,但这也正是万物之灵的人类所创造的人生美丽与魅力之所在。如果人类能做到完全理智地以利害得失为唯一行动标准,那只能是一种悲剧。但是置身其中,回首看顾,有谁不对自己的选择患得患失呢。   庆忌心中也明白,如果再来一回,恐怕他还是下不了手。正如他对南子说过的那个挡箭比喻,如果对方与他素不相识,他会毫不犹豫把对方拿来做肉盾,在自己死与不死的紧要关头,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然而这个人如果与他相识,且有一些交情呢?亦或对方只是一个幼童或少女,他还能不能狠下心来?   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一台没有感情只选对错的机器,就在于有些事你明明知道它是错的、你明明知道这个选择会让你后悔,你还是会去做……   ※※※   花园中,静月下,夜凉如水,月朗星稀。   季孙小蛮膝上横着承影剑,静静地坐在池塘边,仰首望着如墨苍穹下一轮玉盘似的皓月。清辉素面,她的肌肤有种柔和透明的美,那淡锁的双眉间,隐隐带着一丝如烟的怅然。   她自到了帝丘,又巧被公孟絷招纳为食客后,原想就此寄住在这里,等到鲁国那边姬宋不再痴缠她时再回国去,不想却又遇到了一个姬元。这几日卫侯姬元天天跑到公孟絷府上,藉口请她陪同练剑,言行之间表现的一住情深。   每想起来,季孙小蛮都有些哭笑不得,莫非自己天生有做君夫人的命?做女孩儿家时有个鲁君姬宋穷追不舍,扮成男装吧,居然又引来个卫侯姬元。季孙小蛮不胜其扰,这几日正想悄然离开,另寻一个寄居之地,不想今天忽然受命让她去拿人。   季孙小蛮自忖自己做人食客,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颇受公孟絷礼遇,临行前帮他做一件事也是食客本份,这样离开也不会有所歉疚,不想此去竟然遇到了本来绝对不该出现在帝丘的他,谁知他们要捉的人竟然就是庆忌。   季孙小蛮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双方交锋时的那惊天一剑。庆忌后有追兵,这条路本是他们故意留下的唯一出口,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生擒他,而不是带一具死尸回去。因此剑术最好的她被安排在灌木丛后阻敌,由朱泼下手擒人。   她那一剑刺出后,便惊觉对方是庆忌了,当时便惊得呆住了。只这片刻功夫,庆忌同归于尽的一剑已经避到了她的面门,那一剑之威实在可怕。她先是惊讶、然后是恐惧、当那一剑临额时便只剩下了无穷的悔恨,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狠心下手,终至惨死他的手中,然而……   季孙小蛮轻轻抬起手,摸摸自己额头,那里被削断了一绺头发,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那时她先惊后怕,已经呆在那儿不知反应了,当她后悔的时候,剑势已然递到尽头,想再寸进必得趋身,这些只是电光火石刹那之间的事情,她想得到,却已来不及反应了。   如果庆忌那一剑就此劈下来,他自然可以脱困,而她呢,她现在则已尸分两半,香消玉殒。然而他终究没有动手。哪怕明知身后追兵甚急,而且他秘密出现在帝丘,势必有着极大的缘由,但是这一切,都因为自己而放弃了,他最后选择的是……束手就擒。   季孙小蛮心头缓缓升起一股暖流,巡遍全身,让她丝毫不觉秋夜之寒。   那一剑,他本该劈下来的。   季孙小蛮生在世族豪门家庭,耳濡目染,见惯了即便亲如父子、近如兄弟为了权势地位、利害得失也能尔虞我诈、毫不留情的事情,可是他……他为了她的性命,放弃了……   说到易,做到谈何容易。   庆忌被捉回公孟絷府邸受到严刑逼供时,季孙小蛮并没有到水牢里去,她不忍见到庆忌受刑,但是她知道庆忌必定受到非人的折磨。想到这些,她连晚饭也没有胃口吃,如今夜色已深,她静坐园中,心中波澜起伏,自她母亲过世之后,她从未象现在这样对一个人牵肠挂肚。   想起与庆忌相识以来种种,季孙小蛮忽觉得臀儿有些发痒,悄悄摸摸翘臀,那种疼痛中带点酥麻的感觉似乎重新回到了指尖,正被庆忌一边呵斥,一边按在膝上狠狠地抽着屁股的画面跃然脑海。一时间,季孙小蛮浑身燥热,面皮都烫了起来。   她咬一咬唇,忽地长身而起,把承影剑往肩后一背,腰带束了一束,袍袖一扬,“笃”地一声,袖中飞出一件什么东西,勾住了水池对面的秋树,季孙小蛮使力一抻,双足一纵,便飘身而起,衣带飘飘地自池上掠了过去,起伏纵落,片刻间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第170章 决定   “你为什么救我?”   “你混到公孟絷家做什么?”   “他们知不知道你是女儿身?”   “公孟絷府上每晚都是这般戒备森严?”   前行的季孙小蛮忽地顿足,回首嗔道:“我就没见过话这么多的男人!你快点成不成?”   “我腿上有伤……”   季孙小蛮心中一软,闷着头走回来把他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好香,你身上有香气,就没人发现你是女人?”   “卫侯好男色,上行下效,风气使然,卫人男子多粉饰打扮,娇柔做作媚声女态的男子比比皆是,谁会疑心我?”   “喔,你个头太矮了,架着我也没用,我还得屈着膝才能让你搭住。”   季孙小蛮大怒道:“那要怎样才行?难道要我背着你吗?我怎背得起你这样重的男人?”   庆忌干笑道:“那倒不必,我是说……还是我自己走路,速度更快一些……”   季孙小蛮恨恨地甩开他的手,但是隐约见庆忌痛得呲牙咧嘴,想起他身上伤势,心中又觉不忍。但她当然不会开口道歉,只是嘟着嘴儿跟在他的身边。   两人匆匆返回弥子暇府,那老管家应声开门,提起灯笼眯着一双昏花老眼看看庆忌,不禁叫道:“哎哟,你这是去了哪儿,大夫已经找了你好久,这……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是伤,咦?他是哪个?”   庆忌闪身进门,把大门掩上,问道:“弥大夫呢?”   今日庆忌很晚不归,弥子暇坐卧不宁,等到深夜终于再忍不住,领着府中家将满城寻找他去了。这老管家虽不知庆忌真实身份,但也看出他弥子暇对他的重视来,因此神态上大为殷勤。听见他问,忙道:“弥大夫见你逾晚不归,放心不下,率着府中家将已出去寻你了。”   庆忌略一思忖,便道:“老管事你自去歇息,没什么大事的,不必声张。”   那老管家情知其中自有缘由,这时已然警醒,不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下,生怕惹祸上门。   庆忌领着季孙小蛮来到他自己居处,桌上油灯点燃,室中光线亮起。季孙小蛮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只道:“你已安全返回,我……也该回去了。”   庆忌回头看她一眼,问道:“你还要回公孟絷府上?”   季孙小蛮道:“放心,我做的手脚俐落,况且抓住你有我一份功劳,不会有人发现疑心到我的头上。”   庆忌略一思忖,又问:“现在公孟絷府上会不会已经发现我失踪了?”   季孙小蛮迟疑地道:“应该不会。这几日公孟絷府上所有家将、食客都严禁出门,均在府中候命,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那水牢里关了人本就逃不出来的,所以向来只使两个普通家将守在水牢外的门房里,晚间无人替换的。我想……不到早膳时间,都不会有人发现有异,除非公孟絷现在或者一大清早就继续提审你。”   庆忌嗯了一声道:“那就好,你不能再回公孟絷府上了,暂时宿在我的房间吧。”   季孙小蛮脸上一红,嗔道:“岂有此理,谁要宿在你的房间?”   庆忌一怔,恍然道:“不用担心,我现在马上还要出去。”   季孙小蛮疑心道:“你一身是伤还要出去?对了,我还没问,你到帝丘来,鬼鬼祟祟隐瞒身份,到底意欲何为?”   “不要胡乱打听!我叫你留在这儿,是为你好。”   “我不要留下,今日救你,已还了你人情,要不是看你一身伤,哼……你不记得辱我之恨了吗?今日本姑娘懒得与你计较呢。我走了,从此只有你欠我,我可不欠你了。哎……你做什么?”   季孙小蛮尖叫一声,已被庆忌抓了回来,庆忌一只手拎着她,就象捉小鸡似的,拇指按在她肘上麻筋上,弄得她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时间紧迫,没有时间跟你细说。”   庆忌不由分说,把她按坐在床上,伸手扯下一条帘帐,将她拢双肩捆二臂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季孙小蛮气得双腿踢腾:“快放开我,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我真该让你死在水牢里的。”   庆忌也不理她,再撕一道布带,按住她大腿,便将布带缠了上去。   庆忌的大手一按上去,季孙小蛮的大腿肌肉便不受控制地突突乱跳,一股灼肤的热力从庆忌手上直传到她肌肤里,再迅速传递到腰眼上,让她有种挺起腰肢的难遏冲动,那张脸蛋也因之艳如火烧,方才她还蹦得凶悍,这时反而乖乖地不敢再动了。   “啧啧,大腿好有弹性,难怪蹦得那么高……”   “哼!”季孙小蛮得意地一哼,扬眉露出自矜之色。   庆忌继续道:“就象一只小猴儿似的。”   季孙小蛮闻言不禁气结。   庆忌将她足踝、双腿缠了起来,这一下季孙小蛮整个人都直挺挺地倒在榻上,只有腰部还能动弹了。   “你留在这儿,不要乱动。”   季孙小蛮嚷道:“你要去做甚么见不得的人的事情,为何绑我在此。”   “小声些,是不是还想让我抽得你坐不下,躺不了?”   庆忌一推她的纤腰,扳得她娇躯侧卧,半个屁股都翘起来,扬起手来威胁,季孙小蛮晕红了脸,挑衅似地道:“你……你敢?”   庆忌哼了一声,放下手道:“打都打过了,我不敢么?啧啧,你这一嚷,倒提醒了我。”   说着庆忌便放下手,又去撕扯帘帐,见他没有动手,季孙小蛮不禁松了口气,可是心底竟似有些失落。   庆忌扯下一团布帛,团成一团,不顾季孙小蛮反抗,硬行塞到她嘴里,拍拍手道:“这样便成了。”   说罢他走到窗边,将悬挂的上等丝绸制成的窗帘扯下,撕成等宽的一条条布条,然后解下身上破烂的衣衫,将那布条一条条裹在身上。   季孙小蛮躺在床上,眼见他脱了衣赏只着一条底裤,不禁臊得脸蛋通红,本欲扭头不看,但是听见他的动静又忍不住好奇心,转头看来,瞧见他身上鞭伤、烫伤处处,有的地方已经溃烂,那一处处伤口实是触目惊心,季孙小蛮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已不知不觉间露出一抹连她自己也未注意到的温柔和怜惜。   庆忌忍着痛楚,将那布条裹紧了胸腹、双腿、双臂……   他既被捉,说明公孟絷对他们的行动已有所察觉,如今脱困,公孟絷若一发现,难保不会抢先行动,他得马上联系齐豹等人提前发动。这些伤处不包扎一下,介时如何动手。   庆忌身材健美壮硕,看在女人眼中本有十分杀伤力,在那特别崇拜健壮武士的年代,对女性的诱惑力更大,直到他包扎完毕,取出他特制的武士袍穿戴起来,榻上季孙小蛮那双眼睛还是恋恋不舍,目不转睛。   庆忌并未注意她的神色,他打扮停当,顺手抄起季孙小蛮的承影剑,一拔一插,喜形于色道:“果然是一口好剑,季孙小姐,借剑一用,你不会不允吧?”   季孙小蛮口不能言,只是皱皱鼻子,双目向他狠狠一瞪,庆忌哈哈一笑,剑往腰间一插,便推门而去。   ※※※   庆忌急急赶到齐豹府上,机警地四处一看,未见有人跟踪,这才轻轻敲击院门。院门只轻轻一拍,立即被拉开了一道缝隙,好象早有人等在那儿似的,把庆忌骇了一跳。   月色下,只见院中剑光闪闪,黑压压站了一片人,前来开门的人手未提灯笼,却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庆忌连忙表明身份,被带入院中。   庆忌刚刚站定,厅门一开,灯光逸出,齐豹、北宫喜、弥子暇等人已抢步出来,一见果然是他,不由大喜。弥子暇喜道:“公子回来了,这我就放心了,我到处寻你不着,正来找齐大夫商量个法子。”   公子朝埋怨道:“公子这是去了哪里,也不说一声,害得我等担惊受怕,还道你出了什么事情。”   庆忌急道:“大家厅中说话,不要站在这里。”   庆忌不想对他们说出自己曾经被俘的事,此刻这宜动摇军心,尤以褚师圃原本就意志不坚,若被他一吓,说不定就要打起退堂鼓了。   和众人赶回厅中,庆忌看看他们,皱眉道:“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全都赶来了,若被公孟絷的人得知我等深夜聚会,岂不坏了大事?”   褚师圃道:“这倒不须担心,褚某也恐时常往来引人注意,已嘱齐大夫今日重金买下了隔壁那座宅院,我们都是从那边过来的,出门时都换了普通家将装束,也未乘车,料来纵有人监视,也不致连左邻右坊尽皆纳入眼线。”   庆忌看他一眼,心道:“这厮胆小原来也有胆小的好处。”   时间紧迫,他也不再多问,便道:“此刻无暇细说了,我今晚去公孟絷府上探听动静,听到公孟絷与府上亲信家将商议,动手就在明天上午。”   众人听了齐齐一惊,北宫喜急道:“说不得,我等此刻便行动吧。”   “且不着忙……”庆忌急忙阻拦,先对弥子暇道:“劳子暇牵挂,庆忌无碍。子暇还是先回自己府中去吧,我等行事,与你无干。没有必要牵涉进来。”   “好,那我先回去了。”弥子暇也知自己插不上手,向他们团团一揖,转身便走。庆忌立即追上去,向他耳语几句,弥子暇吃惊地看他一眼,点点头匆匆离去。   值此非常时刻,也无人相送,庆忌立即返回来对众人道:“如今情形特殊,晚上并非对方松懈易攻的时候,相反,他们反而更加警觉,我自公孟絷府上潜出来时,便颇费了一番功夫。大队人马若是前去,隔得老远便要被发觉。夜间进攻,他们占了地利,我们已很吃亏,万一被公孟絷趁夜逃了,更加不易追赶。最最紧要的是,此时动手,我们无法控制卫侯,便等于走在刀尖搭成的浮桥上。”   他说完危险,又给几人打气道:“我的先头人马已经到了青瓦关,后续人马陆续赶去,明早清晨时分必可到达,抢在公孟絷的大军前面封锁青瓦关险隘。这帝丘城中可就全靠你我了,我们的行动要提前,但是时机要掌握得好。   公孟絷府上的家将、食客这两天都是合衣而睡,枕戈而眠,到了早上天光大亮的时候,他们万不会想到我们那时动手,反而最是松懈。再加上一夜不能好睡,那时候也只是他们的人最为疲乏的时候,我们动手,便可定在那时。   但是从现在起,我们就得早早准备了。齐大夫、北宫大夫,你们立即秘密召集府中食客、家将,穿衣披甲、带上兵刃,凌晨造饭,一切准备停当,随时准备动手。褚大夫,你的行动也要提前,今日一大早就进宫去,无论如何也要把卫侯逛出来,子朝……”   “子朝明白怎样做了,国君一离宫,子朝立即入宫去见君夫人!”   “好!”庆忌重重一点头,神色凛然道:“齐大夫,还要劳你安排几个机灵的家将,立即赶去公孟絷府邸周围监视动静,他那边只要一动,我们就得立即发动,哪怕是硬磕,到此关头也得碰到底!好了,大家若无意见,立刻分头行事。”   到此紧要关头,人人心中凛凛,对庆忌的安排自无异议,褚师圃走到今时今日,已越陷越深,绝了退缩的念头,把牙一咬,也慨然应允。从人立即分头赶回自己府去准备。   那时人家皆聚族而居,房屋鳞次,院落相套,都是同祖同宗的族人,这到方便了他们联络。褚师圃、北宫喜赶回各自家中,立即叫起各房长老,至于具体谈些什么,如何说服族老一体拥护,那便以如簧之舌各施手段了。   这半夜,对庆忌来说,实是渡时如年,直到天亮未见公孟絷府上传出动静,庆忌才放下心来,知道季孙小蛮所言不虚,公孟絷府上与齐豹、北宫喜等人府上戒备情形果然相反,是外紧内松,内部出了问题反不易被发现。   ※※※   “国君,国君,出了一桩大奇事了!”一大清早,褚师圃便急急地跑进宫去求见卫侯,一见了卫侯,禇师圃立刻手舞足蹈,做满脸惊喜状。   卫侯此时正在刷牙,手里拿着最近风靡列国,却不知何人发明的牙刷子,愕然看向褚师圃,含糊问道:“出了甚么奇事?”   褚师圃一副跑得气喘吁吁的模样,实则是紧张得满头大汗,幸好他身躯肥胖,平时见到姬元也是满脸油汗,看在卫侯眼中并不稀罕。褚师圃两股战战,声音隐隐发抖,说道:“国君,花……花开了!”   姬元更加奇怪,问道:“什么花开了?”   褚师圃紧张之下竟然把公子朝教的话给忘记了,这一急更是满脸是汗,他一拍油光渍渍的额头,顺口说道:“菊花开了。”   姬元大笑起来,指着他骂道:“你这蠢材,如今秋高气爽,正是菊花盛开季节,那算甚么稀奇?难道是开在你的屁股上吗?那倒是稀奇的很了。”   褚师圃涨红了脸,讷讷地道:“呃……这个……,国君说的是,可是臣家中的菊花,却是花开七色,这可是前所未见。”   “哦?”姬元听了不禁动容,这可是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这样的奇花他也是闻所未闻。   褚师圃急急道:“臣见如此奇花,必是我卫国吉兆,因此特来禀明国君,请国君一观。”   卫侯一听,欣然道:“甚好,待寡人用膳后便去你府上看看这闻所未闻的奇花。”   姬元与公孟絷的密谋,本来严密之极,没有想过会泄露出去。尤其今日来的是诸师圃,素来胆小畏事的人,而且也不是他此次被惩办的主角,怎会想到这胆小之人今日胆子竟然大了起来。   褚师圃陪笑道:“国君到臣的府上用膳也是一样的,那七色菊花满院怒放,其情其景美不胜收,此时朝霞满天,花瓣带露,正是最美时分,待到艳阳高照,那景色便差了。”   “也好,寡人立刻起驾。”卫侯好奇之下,匆匆洗漱完毕,便随褚师圃直奔他的宅邸而去。公子朝早早候在宫城外面,一见国君的车仗浩浩荡荡离宫而去,立即取出腰牌进入宫中,直趋君夫人寝殿。   南子起得甚早,这两日公子朝不与她朝面,南子心中难免气苦,还道他是因为自己不肯助他,是以使了性子。此刻听到他来,南子欣喜之余,也想煞煞他的傲气,便一身盛装,到了月华宫见他。以君夫人之礼,正襟危坐于宫殿之中,眼见自己堂兄入殿,脸上丝毫不假辞色。直至公子朝行了臣礼,才淡淡问道:“子朝,庆忌可回了艾城么?”   公子朝实是个做大事的人,他事前心中忐忑,亦觉有些不安,但是临到他登堂入室,却是心平气和,沉稳不慌。他淡淡施了一礼,说道:“庆忌并未离开帝丘。不敢有瞒君夫人,昨夜臣还与他见过面呢。”   南子一双粉拳攸地攥紧,怒道:“这两日你不来见我,我就知道你不死心,你竟不听我的话,还与他私下往来。”   公子朝昂然道:“来往又如何?子朝如今仅余此一身,君夫人若要拿我治罪,只消吩咐一声就是了!”   南子瞪了他一眼,嗔道:“你算准了我不会拿你问罪,是不是?”   这一声问,大有娇嗔味道,已不复君夫人架子。公子朝的声音便也柔和起来,轻声叹道:“南子,我两日不入宫,北宫喜、齐豹等人两日不来见你,你困居这深宫之中,宫外的事你可曾知道一星半点?没有,你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外边已闹得天翻地覆。   你还不明白吗?你是女人,若无外力之助,你的力量便仅止于后宫,如果齐豹、北宫喜这样的人尽被铲除,你还能有什么作为,纵想对付公孟絷,那时一个独居深宫的聋子、瞎子,办得到吗?”   南子俏眼一瞪,冷笑道:“你不死心,还要劝我,是么?天下只患无君,何时曾患无臣!只要能予之所求,还怕没有效忠者前赴后继吗?”   公子朝晒然一笑道:“待得公孟絷独霸朝纲,大权在握,威势更胜今朝时,还有哪个得力人物肯投靠你?今日齐豹、北宫喜落得如此下场,兔死狐悲、芝焚蕙叹,来日谁还敢冒险向你效忠?”   南子目光一寒,凝声说道:“听你语气,是仍要与庆忌、齐豹等人图谋不轨了?子朝,我这番心思,你当全是为卫国打算吗?你怎知我不是为你……子朝,听我的劝,早早收手,有我在,必可保你平安,公孟絷还奈何不了你。”   公子朝冷笑道:“这我倒是相信,但是要我托庇于一个女人裙下,做一个衣食无忧的散秩大夫了此余生?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公子朝这份高傲,令得南子倾慕,但是公子朝一意独行的冒险,却令南子愤怒。她把袍袖一拂,沉声喝道:“公孟絷手握兵马大权,与卫侯情谊又厚,就凭你们几个人,如何动得了他,难道凭庆忌那一座孤城,两万兵丁?公孟絷的大军即将抵达帝丘,你若再不及时收手,沾上一个反叛罪名,那时死无葬身之地,连我都救不了你。子朝,你不要痴心妄想啦!”   公子朝直起腰来,淡淡一笑,平静地说:“你说晚了,我们已经动手!”   南子听了公子朝的话先是一呆,眸中渐渐露出惊惧之色,滞声问道:“你说甚么?”   公子朝拱手垂眸,嘴角带着瑟瑟笑意:“就在此刻,公孟絷的大军已被庆忌人马阻拦在青瓦关外;就在此刻,齐豹、北宫喜已率族人、家将、食客攻入公孟絷府中;就在此刻,卫侯已被诱入褚大夫府幽禁起来……”   南子越听越惊,一张粉面已然铁青。公子朝轻轻一叹,说道:“你看,我说过的,朝中若没有人为你所用,任你心比天高,智计百出,政令也难出宫门。在这深宫里,你将一事无知,一事不成。南子,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坐视子朝与齐豹、北宫喜等人慷慨赴死,而你,自可得保无恙,从此困守寂寥深宫,红颜熬成皓首,抬头所见,不过宫墙殿角一片天空;二、助我兵符令箭,控制宫卫、城卫,铲除公孟絷。”   公子朝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目视南子,目放深情,柔声说道:“南子,卫侯年迈,且好男风,本不是你的良配,你不希望……我们常在一起吗?如果权力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才可以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不必如此君臣守礼,帮助我,也是帮助你自己。南子,时间紧迫,如箭在弦,请早作决定!” 第171章 先发制人   青瓦关,是东方往帝丘而行的交通要道,依据险峻双峰,雄关矗立,为西进曲阜的必选之路,若不经青瓦关,大军则需绕过连绵不断的山峦另择道路,费时数日绕行数百里路程。   王平军到青瓦关前峡谷,不禁面露轻松的喜悦。过了青瓦关,今日就能赶到帝丘城,总算没有误了公孟大夫的要事。他挥手命令道:“兵布一字长蛇,入关!”   大军排布成一字长蛇阵,蜿蜒进入山谷,循山间平整过的道路向前挺进,前锋遥遥已见青瓦关隘城楼,两旁忽然“喀喇喇”一阵响,一棵棵大树连枝带叶地倾倒下来,军阵队形立时大乱,他们万没想到在自己国土上,在临近都城的地方会遇到偷袭,几个措手不及的士卒被压在大树下,脸上被大树枝叶划出道道伤痕,躺在下面大声惨呼。   大树截断一字长蛇阵,两旁林中立即居高临下射出一排羽箭,把后阵抢前欲探究竟的士卒钉死了十余人,同时林中有人大声呼喊:“公孟絷作乱谋反,国君锁城擒贼。黄河守军原地待命,不得寸进,否则以叛逆论处!”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听了这一声声叫喊,本已仓惶的王平大军顿时更加惊慌。不止许多士兵,便连大多数统兵将校都暗生猜疑,不知林中人所说是否属实,士气为之大挫。   林中守军拦住道路不许他们前进,又要他们原地待命,可是对前边已经截断无援的百余名士兵,他们却毫不客气。两旁林中各自冲出一哨人马,领头两员魁梧大汉,须发皆张,手持短戟,咆哮如雷地领着一群健儿杀进阵去。   王平大军全速赶路,到此如强弩之末,已是精疲力尽,又是受袭之后,听闻自己大军竟是参与公孟絷谋乱,以致军心大乱的当口,如何还能抵敌?况且这被截下的百余人中又无重要将领统率指军,阿仇、再仇两哨人马杀进阵去,如虎入羊群一般。   两军对阵,气势第一,这一冲,便冲得王平这支孤军心胆俱丧,众人只顾逃命,哪里还有人组织反抗,结果被阿仇、再仇率人一阵冲杀,片刻功夫,便把这百余名士兵杀个干净。   王平远远看见,目眦欲裂,立即吩咐兵分三队,左右以弓箭压制,向林中搜索前行,自率中军清除路障,欲打通道路。梁虎子自知那番话只能乱他军心,却不能打动这死心踏地为公孟絷效命的军中将领,是以早已做好浴血一战的准备。他在两旁林中掘了许多陷坑,下边深埋尖利木桩,又使会狩猎的军中健卒做了些绊索、刺木等物,王平的军士一冲入林中,还未看到敌人踪影,便有些人跌落陷坑,或被绊索、刺木所害,使得他们战战兢兢、举步维艰。   中间道路上王平那一路军,并无人来拦他,只有人远远射箭阻挠他们清除路障的时间,然而两侧林中埋伏的敌军不能消灭,纵然清除了路障,王平也不敢深入,是以他一边督促众军士冒着箭雨加快速度清除路障,一边紧张地关注着林中双方攻守的形势。   范仲叔统率一路人马攻打右翼密林,一遇陷坑套索,立即命令兵士谨慎前行,在他的示意下,他的人马简直如同龟爬一般,左翼已经短兵相接,他这边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没有遇到。范仲叔并非公孟絷亲信派系,自听了林中喊话,他就犯了核计。公孟絷权柄甚重,如果说当朝有人意欲谋反作乱,那也只有公孟絷才有这个实力。虽然林中人行踪诡秘,远远看去,自林中扑出来歼杀前路士卒的伏兵衣着也不象是卫国兵马,但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站在他的立场,没有为公孟絷个人卖命的必要,他不能公然反抗王平的军令,便消极怠工,想看看风色再说。   梁虎子的人马以逸待劳,又占据地利,本非他们能轻易攻得过去的,此时军中副将又起异心,哪里还能前进一步。   谷中血战的消息已有人传进青瓦关,青瓦关守将登高远眺,只见谷中人影绰绰,无数人马厮杀不断,一时摸不清双方来路,更兼守关重责不可轻忽,只要无人来攻他的青瓦关,他也不敢冒险出动一兵一卒。便立即吩咐全军上关城,多备滚木擂石,严阵以待。   王平所率的黄河守军与梁虎子统帅的艾城精兵,血战于青瓦关外……   ※※※   清晨,即便是帝丘这样的繁华大城,街面上也没有多少行人走动。然而这个早晨,通往公孟絷府第的帝丘大街上,却有一群群布衣壮汉在清静寂寥的大道上飞跑,脚下发出杂乱而快速的脚步声。   这些壮汉,衣饰各异,锦衣戴冠者有之,布衣葛袍者有之,麻衫胯裤者亦有之,看起来就象是大族世家的族人、家将、食客、乃至家奴突然全都跑到了一起,而且人人手执利刃,杀报腾腾。   这些人中还有许多年过半百的男子尤其引人注目,他们身着陈旧的皮甲,手中兵器却擦得锃亮。虽然这大队人马跑得快而杂乱,可是这些男子却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自己的一个方阵,就象洪流中一方巨木,虽也随着浪峰颠簸起伏,但它,始终是它。   那些人都是昔年齐氏、北宫氏执掌军权时的军中老兵,皆是齐氏、北宫氏昔日家主的亲信随从。齐氏、北宫氏两家失去军权后,这些亲兵裨将自知难受公孟氏重用,便也随家主解甲归田,齐氏北宫氏对这些生死相随的老兵倒也颇为照顾,平素让他们代管自家封邑、田地和耕农,大家生活比较起普通农夫来要优渥的多。   今日齐氏、北宫氏有难,这些血性男儿岂能坐视?何况他们的一生都已与齐氏、北宫氏融为一体,无论是荣辱还是利害,自然毫不犹豫地披起昔日战甲,提起趁手的兵器,随家主再战沙场。   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二十年下来,体质已大不如前,许多人还发了福,可是那种久经沙场的战阵经验和心理素质,却是那些热血沸腾的年轻勇士们所不能比的,他们自成一个方阵跑在队伍中间,虽然大多数人两鬓斑白,身躯微胖,但是他们冷漠的表情、冷静的眼神,与那些杀气腾腾的年轻家将们相比,反而更令人心生畏惧。   齐豹等人一旦行动便知再难掩人耳目,便约定各自出兵,直接奔赴公孟絷府,在路上双方汇合。双方人马本就声势浩大,到了半路两军汇合声势更是大振。这其中也不免有些心理作用,当人奔赴战场时,不断有人加入,那士气自然直线上升。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公孟絷府第。不给眼线通风报信的时间。公孟絷派出的眼线眼见情形不妙,一路狂奔回去报讯,他们前脚刚刚冲进府第,齐豹与北宫喜的人马也已到了。   “快快掩门防守,鸣锣报警,齐豹、北宫喜作反啦!”报讯的探子一路大叫着冲向后堂,公孟絷府上的家将门客们枕戈和衣睡了一宿,此时一身困乏,正想吃过饭后再抽空去歇息一下,那探子已大喊大叫着冲了过去,紧接着轰然一声,正被门子竭力推上刚刚半掩的大门被一下子撞开,两个门子倒摔出去,砸碎了门廊两侧的几只花盆。   紧接着,喊杀声起,一群壮汉夺门而入,舞着剑戟长矛,潮水般卷向前堂。公孟絷府上食客家将尽皆大惊,幸好他们这两天随时枕戈待命,兵器就在身边,立刻举起兵刃迎了上去。   大门推开,人流如潮,齐豹的人呐喊着向内冲去,兵刃只与敌手做短暂交接,脚下根本不做停留。“乒乒乓乓”对阵几合,方才交手的人已经冲进去数十步远,新的对手又冲到了眼前。齐豹和北宫喜行前便吩咐过,直趋后宅,擒杀公孟絷者便是奇功一件,赏千金,谁还有心与这些普通家将门客们对阵。   第一批数百人冲过了前堂,院中已摞下一片死尸,此时庆忌与齐豹、北宫海率领着第二梯队走了进来。三人俱是杀气腾腾,庆忌肋下佩剑,手中提一杆长矛,齐豹拎着他的长柄铁大槌,北宫喜手中则是一柄殳似的奇门兵器,不同之处在于这件兵器通体由青铜铸成,头部粗大,还有一根根短刺,颇象后世的狼牙棒。   “公孟絷府九进三重,尚有左右跨院。我攻中,北宫攻左,公子攻右,如何?”齐豹满脸横肉哆嗦着,眼中露出凶狠残忍的光芒道。   “好,你我三人同时行动,且看谁先杀到后宅,首擒孟絷老儿!”北宫喜脾气暴躁,话音未落,率领自家亲兵已向左边院中抄去。   庆忌微微一笑,一振长矛道:“齐大夫,咱们后宅见!”   手足一动,一身皮肉伤虽被裹得严实,仍觉痛楚难当。然而这痛楚却也激发了他更大的潜力,将他的体能发挥到了极至。齐豹和北宫喜已拨了六十人听他号令,这些人跟在庆忌后面沿右院向后面包抄,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拂,势如破竹。   公孟絷府中门客家将数量本不比庆忌他们带来的人少,但是他们吃亏在失了先机,门客家将们散处各地完全是各自为战。一支队伍有明确的目标,有唯一的统帅,另一支队伍只能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虽也十分悍勇,遇敌便战,但是高下已然立判。如若主动出击,威猛更在齐豹北宫联军之上的公孟絷人马竟然片刻崩溃,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公孟絷府中喊杀声震天,侍女老幼尖叫着四处躲藏,亏得三支大军皆由北宫、齐豹、庆忌三人亲自带领,众人皆知除掉公孟絷的要紧,又有千金重赏的诱惑,一时无人去骚扰那些年青女子,众皆红着眼睛,挥着兵器向后庭猛冲。只是越往后去,公孟絷府上家将食客越多,渐渐站稳脚跟也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这一来三路齐攻的人马攻击速度立时缓慢下来,双方开始了肉搏拉锯战,以满地血肉为代价,一步步争夺着战场空间。   ※※※   卫侯姬元兴冲冲地进了褚师圃的府邸,连声问道:“那七色菊花在哪里,快让寡人开开眼界。”   褚师圃向迎门的管事递个眼色,然后哈着腰,满脸陪笑地道:“国君这边请,这边请,就在后花院中。”   褚师圃引着卫侯姬元来到后花园,左绕右绕,引到一座亭边,姬元上前几步,四处探望,却见园中秋菊绽放,满园花香,但是并无一株奇异的七色菊花,不禁诧异地道:“那七色菊呢,你不是说满园盛开么?”   身后寂寂不见回答,姬元转身一看,却见褚师圃早早退开数丈距离,五体投地跪拜在草地上。姬元诧然道:“褚师圃,你这是何意?”   褚师圃以额触地,连连叩首道:“臣万死,臣有罪,臣请国君放心,褚师圃万万不敢对国君不利。”   “甚么?”姬元变色,惊道:“褚师圃,你意欲如何?”   褚师圃只是叩首,不再答话。姬元惊诧莫名,正欲举步过去问个端详,只听剑出鞘、弩上弦,铿铿之声四下响起,数十名或持戈、或张弓、或举剑的披甲武士已满脸杀气地向他迎上,姬元惊惶后退几步,脊背靠在亭柱上,戟指褚师圃愤然喝道:“褚师圃,你好大胆子,竟敢犯上谋逆!”   “臣不敢,臣有罪!”褚师圃连连叩首道:“臣此举,亦是万不得已。臣一片忠心可鉴,如今此举,只为清君侧,除奸佞,还祈国君体谅为臣的一番苦心。”   姬元平日溺于酒色,显得荒淫无道,此时剑戟加颈,却未软瘫倒地,反而一脸愤怒地大喝道:“贼子,你说谁是奸佞?要对寡人身旁何人不利?”   褚师圃跪在地上再不搭话,只把一只手扬在空中连连摆动,他府上家将领命,把愤怒欲狂的卫侯姬元强行抓了下去。   待得姬元咆哮大骂着离开,褚师圃肥胖蜷伏于地的身子才攸地探起,一颗圆滚滚满是汗珠的脑袋四下看看,急忙跳起,拍拍袍上草茎,然后一溜小跑地向前厅跑去。   月华宫中,南子咬着嘴唇在殿中徐徐行走,陷入两难的选择之中。她唯一动过真情的人是子朝,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去死,她办不到。可是她又痛恨这种造成既成事实,强迫她俯首屈从的计谋,而且,她对公子朝等人成功的把握,实在不抱太大希望。   公子朝冷冷地看着她,计算着宫外现在发动的进度,忍耐不住道:“你还犹豫什么呢?是不舍得那个名实不符的夫君,还是惧怕公孟絷的兵权?公孟絷虽兵权在握,但是帝丘城内他能调动的人马却十分有限,远水难救近火,待他束手就擒,各路兵马还会不惜一切为他效力吗?再说姬元,原本就是对你因愧生敬,你方有今日权威。然而君主本寡恩之人,这种感情能够持续多久?有此良机,我们为何不行一劳永逸之策?”   南子忽地停住脚步,怔怔看他良久,顿足道:“罢了,我这辈子欠了你的。今日我便陪你共赴此难,来日你若负我……”   公子朝喜形于色道:“子朝甘受天打雷劈!”   南子咬牙,眸光泛红:“我会亲手杀了你!”   她一顿足,急急转身道:“随我来吧!”   公子朝欢喜地跟在南子后面,离开月华宫直奔奉朝殿。   奉朝殿总管乃是一个年近五旬的寺人,自幼去势,名叫冬里夏,对卫侯忠心耿耿,负责掌管卫国宝器,君王玺符等物。   国君之宝,做为卫国君夫人自有一套备用钥匙,这是卫国为防意外所定的制度。但是除非确认国君已意外身亡,且未留下指定继承人,否则君夫人是无权调用宝器的。南子引着公子朝到了奉朝殿,那冬里夏闻讯连忙迎上来,施礼道:“奴婢见过君夫人,不知君夫人驾临奉朝殿,有何吩咐?”   南子平静了呼吸,说道:“冬里夏,速速取出国之宝器。”   冬里夏一怔,迟疑道:“君夫人,国君健在,按制,奴婢不能奉诏。”   南子急道:“公孟絷造反,国君已被软禁,如何还能发号施令?速速取来宝器,寡人要调兵来平叛。”   “这……,奴婢未得消息,难以听从君夫人一面之辞,还祈君夫人……”   公子朝在一旁不耐烦,问道:“放置宝器处,君夫人可知道?”   “知道。”   “啊!”南子刚刚点头答应,公子朝已毫不犹豫,一剑将冬里夏刺杀于地。四周侍卫大骇,各持斧矛冲过来,公子朝横着血淋淋一柄长剑,嗔目大喝道:“国君为人挟制,大事急矣。如今君夫人要取国玺兵符,调动兵马平叛,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那些侍卫听了仓皇失措,首领既死,无人下令,又见君夫人昂然站在面前,略一犹豫,终至一一退下。公子朝见状,急忙陪同南子进入奉朝殿,自殿角书架处推开暗格,露出一方青铜所铸的大鼎似的暗柜,看那模样,沉重的铜柜铸壁足有尺厚,怕是毁了三五把青铜利斧,也休想劈得开它。   南子自身上取出钥匙,插入钥孔拨动一番,“嚓”地一声响,似乎锁扣已经打开。南子伸手拽了一把,沉厚的铜门只是微微晃动一下。   “我来!”公子朝迫不及待,握住柜柄,伸手使劲一拽,把那铜门拉了开来。里边没有金珠玉宝,只有四口匣子。最大的一口方方正正,不用问,必是卫国宝玺无疑。   “左边那只!”南子在他耳边低语道。   公子朝炽热的目光又盯了一眼国玺,这才探手取出左边那只匣子。打开匣子,里连放着半只青铜铸的老虎,沉甸甸的,虎身纹路细致,隐隐有些铜绣。   这就是虎符,虎符其实并非一种,而是有多种规格,这一半虎符,却是权柄最大的那种,公孟絷所持的虎符,一次最多也只可调动一万兵马,而这只虎符,但凡持有另一半虎符的,一旦合印验证相符,必须无条件服从对方,等若见到国君。   南子伸出素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冰凉的虎符,低声道:“这就是了,不止宫卫、城卫,举国之兵,皆可调动。”   公子朝大喜,忘情地在她颊上吻了一下,跳起道:“时间紧急,我现在就去控制宫、城两卫,你且在宫中等我消息。”   公子朝说完,一溜烟去了。南子抚着面颊,呆呆出神良久,才幽幽一叹……   ※※※   公孟絷府第是三重九进的院落格局,早庭三重院落,中庭三重院落,后庭三重院落,前庭住的都是一些下人仆役、家奴和低阶的家将、食客。自闯入中庭开始,双方厮杀渐趋激烈,满院鸡飞狗跳,侍婢丫环到处乱窜,双方只管挥剑对砍,也无人有暇理会。大队人马则抛下阻拦的对方家将,只管全力向内冲杀。   三路人马由齐豹、北宫喜、庆忌带领,各自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庆忌引军自右路势如破竹,冲至中庭第二进院落,只见前方已有闻讯集结,刚刚排布好阵势的百余名家将。庆忌也不多言,挥矛前指,厉声喝道:“杀过去!”   把矛一挺,便向先杀入敌阵,庆忌手中一杆矛如蛟龙出水,所向披靡,自人丛中杀出一条血路,跟在他身后的武士本来人数只及对方一半,见他如此骁勇,尽皆大受鼓舞,发一声喊,便一齐冲了上去。   左侧北宫喜所率人马同样开始遭遇到越来越强的敌人,越来越顽强的抵抗。北宫喜浑身浴血,掌中一柄狼牙棒似的奇门兵刃棒头突出的狼牙上挂着一丝丝血肉,模糊一片,已变成了红色。但是今日之战,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绝没第三条路可走,北宫喜不断呵斥手下拼命前进,没有一丝怯意。   而中路齐豹,所率人马最众,尤其他的军中还有一队弓箭手,远远迎上对方人马,尚未短兵相接,便是一逢箭雨射过去,因此讨了很大便宜,但是他在最后一重院落门口也受到了顽强的抵抗。   这门是通往后庭的主门,十分宽阔,门下有石阶,院落中是平坦一片空地,两旁院墙旁植有松柏长青之树。双方七八十人就挤在那门口反复胶着厮杀,齐豹手拄大铁槌,槌下一洼鲜血,气喘吁吁地吩咐道:“来呀,观战的都给我齐声叫喊……”   得了他的吩咐,片刻功夫,齐豹手下家将门客便一齐高呼:“负隅顽抗者听了,公孟絷欺君犯上,图谋不轨,我等奉国君之命除此奸佞。放弃抵抗者立即退往左右贴墙站下,一概不究罪责,否则,格杀勿论!”   他们齐声高喊,喊上几遍,内庭反抗的气势便渐渐弱了。这几日公孟絷种种行为确实非常可疑,而且由于人多口杂,他也没有事先把真相缘由告诉这些家将门客,此时听了齐豹喊话,许多人联系起家主这两日的古怪行径,不免动了疑心。   他们未必怕死,可是要他们去打一场完全没有胜利希望的仗,谁还有死战的勇气?对方已经杀上门来,而且是奉了国君之命,他们则是孤立无援的反叛。一念及此,士气顿溃,齐豹一方的士卒趁机发力,已经攻进门去,挑那犹豫不肯退却的家将食客大战起来。见此情形,已有人逃到左右贴墙战下,齐豹果然不去伤害他们,只是挥军继续前攻,见此情形,更多的人逃到了一边,第三重门户第一道宅院,已然失守。   就在此时,庆忌、北宫喜也自左右跨院先后杀了过来,与齐豹汇合于第三重门户。再往后,就是最后两进院落,公孟絷家的核心所在!   齐豹喜形于色,大笑道:“吾等今日事成矣!”   庆忌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我等且莫大意。”   北宫喜道:“不错,一鼓作气,待那公孟絷狗头提在老夫手中,某才放心。杀!” 第172章 命如蚁   后宅之中,公孟絷站在堂上,耳听厮杀声越来越近,痛心疾首地顿足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想不到事机败露,被他们抢先下手,竟至如此结果。尔等皆是有家有室的人,不必陪同老夫赴死,各自散去,或可逃得一命。”   堂前阶下立着数百名手持剑戟的忠心家将,为首者是见事机不逮,赶来卫护的敖世奇和朱泼。敖世奇慷慨激昂地道:“主公对我等恩重如山,如今正是我等报效主公之时。卑下与主公同生共死,誓死追随!”   阶下数百名家将“刷”地一下举起剑戟,齐声高呼道:“同生共死,誓死相随!”   “好,好好……”公孟絷方才一番话本是激起众人同仇敌忾之心,一见人心可用,心中大喜,连忙拱手道:“危难关头,方显英雄本色,众壮士不负孟絷,孟絷亦不敢负众壮士。但脱此难,荣华富贵,孟絷当与众壮士共享之!”   朱泼抱拳道:“主公勿要惊慌,卑下得知那水牢中人已然脱逃,齐豹、北宫喜等人定是得到他的消息,这才垂死反抗,突然发难。谅他们匆忙杀至只为死中求活,并无多少准备,主公手握卫国兵马大权,何惜一座府邸呢?卑下等可拼死护持主公逃至宫城与国君汇合。宫城里粮草充足,城墙坚固,齐豹等叛贼势难破城。然后主公可派勇士调城卫兵马驱散叛贼,等黄河渡五千兵马赶到,再围而歼之。”   “朱泼此言有理,我等护持主公杀出去吧!”敖世奇话音刚落,只听一阵更加猛烈的呐喊声传来,兵器交击声铿锵在耳,齐豹的人马已经攻陷了第八进院落。   朱泼脸色一变,提起一支青铜长戈来大声吼道:“敌军来势汹猛,敖世奇速护主公退往宫城,我去阻杀敌人!”说罢举起长戈,率领一哨人马一阵风似的向前冲了出去。   “主公快走!”敖世奇把手一挥,几员健卒抬过一架步辇,把公孟絷架上辇去,拔腿便往后庭院走。   “杀杀杀!”齐豹、北宫喜的人已经杀红了眼,咆哮着冲进第八进院落,与院中严阵以待的府中家将们杀在了一起。双方能杀到此处、守在此处的人,都是武艺出众、悍不畏死的勇士,双方交锋,正是棋逢对手,两股洪流交织到一起,喷溅着鲜血的浪花。   就在这时,朱泼一阵风般卷来,身后跟着一群红了眼的猛士,这一进院落极为宽大,双方人马占据了整个院落,到处都是殊死拼搏的对手,朱泼这一队人来,就象一股溪流注入了惊涛拍岸的礁石群中,没有激起什么更大的风浪。然而这支生力军的杀入,毕竟给自已人注入了一些信心,府中家将们奋起余勇,竟将刚刚冲进院子里来的齐豹人马压了回去。   “弓箭手侍候!”   就在这时刚刚汇合的齐豹、北宫喜与庆忌三人带着大队人马杀到,一见如此情形立即大喝一声,弓箭手们举弓射箭,在这么近的距离,对方的人又站得密集,顿时被射倒一片。   “杀,得公孟絷人头者,赏千金,赐田百亩!”   齐豹的人马卷土重来,又向门口涌去,朱泼一见,把长戈一挑,大喝道:“随我来,封住门户!”   然后奋勇当先,领着一群勇士扑过来,死死守住门口。双方夺门血战,原本尚显宽阔的院落门口立时变得拥挤不堪,有人倒下,立即便有人补充上去。人命在剑戟下变得一文不值,不断有人倒下,成为别人脚下一堆毫无知觉的死肉。   然而毕竟齐豹一方人多,能够源源不断地补充兵员,朱泼杀得浑身浴血,眼见敌人层出不穷,已方人马越来越少,朱泼大吼道:“关门!速速关门!”   这道门并非城门,纵然关上对方若取来重物砸门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况且院墙虽高,也非爬不过去,朱泼只想尽量为主公争取一些时间而已。   身后有人听到命令,急急赶去推门,阶上有些死尸,这时也不分敌我,使脚便踹开了去。朱泼的长戈已然折断,此时手中捡了两柄砍缺了口的长剑,有若疯魔一般守在门口。   “呃……”,大腿被一矛刺穿,朱泼闷哼一声,挥起一剑将那使矛的汉子半边脑袋都劈了下去,舞着双剑踉跄几步,一支长矛趁机搠进了他的腰眼。那人大喜,双膀较力,正欲拧动矛杆,搅烂他的内腑,朱泼炸雷般怒吼一声,右手利剑脱手掷出,正中那人面门。那人惨叫一声,仰面便倒。   朱泼哈哈大笑三声,站住不住向后倒退两步,被一具尸体一绊,连忙单剑支地半跪下来。他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狞厉地瞪着前方,为他气势所迫,几名近前的齐豹家将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面露惶然之色。   “铿!”半扇门已然关上,庆忌心中灵光一闪,突地喝道:“他在拖延时间,公孟絷必要逃走。”   齐豹一听忙道:“速速杀进去,莫让他们关了门!”   受他一喝,齐豹手下家将们再度一拥而上,朱泼身边所剩已经没有几人,他们且战且退,避进门内。朱泼腰间一矛深刺,他自忖必死,身边武士再三呼喊,他却一步不退,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扶剑拄地,一手捡起支长矛,半挟于胁下,厮杀之间,竟又被他刺死两人。   眼见朱泼如此英勇,彼此虽是生死大敌,庆忌也不禁生起惺惺相惜之感。如此血性男儿,可惜他保的却是比齐豹、北宫喜等人更加阴险毒辣的老牌政客公孟絷。替他不值,亦或不屑公孟絷呢?   政客以权谋智慧谋富贵,勇士以血气之勇谋富贵,行径不同,目的相同,只是各依所能各展其长地混在杀人与被杀的名利圈子里而已,为何政客令人鄙视,勇士却令人可敬?实在是他们以血肉之躯所呈露的无畏对别人的心理冲击太大。   齐豹看得又惊又怒,举起血肉模糊的大槌道:“一群废物,统统滚开,老夫来杀此竖子!”   北宫喜一把拦住,冷笑道:“齐大夫何必自降身分!”说罢从侍卫手中夺过弓来,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朱泼惨叫一声,右眼已被利箭射中。   “关门!”朱泼仰天长啸一声,另半扇门在他的嘶喊声中砰然一声关上。   “哈哈!”朱泼大笑两声,伸手一拔,箭矢带着眼珠被他硬生生拔了出来,朱泼弃箭,一脸是血,狰狞如同厉鬼地举起长剑向阶下猛扑过来,鲜血喷洒满面以致不能视物,齐豹身前武士一拥而上,剑刺戟砍,将他剁杀于地。   ※※※   一架步辇贴着河边小道跑得飞快,步辇前后百余名武士紧紧相随,公孟絷坐在步辇上咬牙切齿地催赶:“快些,再快些,只要冲到宫城,老夫便可脱困。到那时齐豹、北宫喜等一众犯上作乱者尽皆处死,家产、妻女尽皆赏予尔等享用!”   公孟絷正在封官许愿,前边林中一声呐喊,数十人自林木后跳了出来,这是庆忌等人袭击公孟絷府邸时临时遣出的一路伏兵。因为人手有限,又无法确定攻下公孟絷府的难度,齐豹不敢多拨人手,削弱了主攻力量,这队人马的作用只为万一之用时阻缓敌人,不过这些人尽皆齐豹手下死士,人数虽少,却绝无惧色。   此处正到小径狭窄处,一侧是陡峭堤坝,一侧林木滋生,中间只需两人并列,便可阻住道路。   “杀!”敖世奇更不犹豫,挺剑便冲了上去。敖世奇身形奇快,但他身后一箭更快,他刚刚蹿出三步,一支利箭便自他肩后掠过去,一箭洞穿一名阻路勇士的咽喉。那勇士一声没吭,仰面便倒,敖世奇再趋两步,刚刚举剑刺出,又一枝箭从他肩头飒然而过,将第二人射杀于地。敖世奇似早知何人发箭,丝毫不慌,立即挺剑刺向刚刚倒下的两名敌人身后的武士。   那些武士本想阻在这狭窄处对方难以发挥人多优势,谁料对方阵中竟有一个能发连珠箭的神箭手,双方混战之时犹敢发箭相助,敖世奇一剑挑开敌人利剑,身后箭矢立即寻隙射入对方要害,敖世奇想也不想,立即再寻一敌。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片刻间打开那道缺口,后边家将一拥而上,那利箭才停止。齐豹这些伏兵人数虽少,但是悍不畏死的勇气却不输于任何人,他们挥舞利剑,明知必死而决不退却,直至最后一人战死,手中仍是紧紧攥住兵刃挡在道上。   “快抬主公过去!”敖世奇浑身浴血,刚刚喊罢,身后又传来呐喊声,公孟替在步辇上扭头一看,远远已有一群人挥舞着兵器追了上来,不禁大骇叫道:“怎么这么快,朱泼无……无生有死而已!”   他本想大骂朱泼无用,紧急关头想起正是用人之际,后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换成这样一句话,为掩饰话中弊病,当即放声大哭,做伤心难禁之状。   旁边众人却未听出他话意,敖世奇一咬牙,抽剑在手,说道:“长生,主公交给你了,务必护送主公安抵宫城!”   柳长生是紧随在公孟絷另一侧的一名武士,一身白袍,手提一张大弓,肩后一壶羽箭,生得眉目清秀,象是一位游学士子。他就是方才配合敖世奇发箭的人,这人本是一个没落世族传人,投效于公孟絷门下,与敖世奇、朱泼并称为孟絷三杰。彼此之间情同兄弟,三人之中,朱泼悍勇力大,敖世奇剑术精绝,而柳长生则以箭术见长。   “二哥。”柳长生与敖世奇相交甚深,彼此目光一碰,已经了然他的心意,柳长生重重一点头:“二哥放心,柳长生但有一口气在,决不让主公涉险临危!”   “哈哈,好!”敖世奇大喝道:“快护主公先走,我来留下阻敌!”   那队武士脚下不停,一阵风似的卷了过去,公孟絷在辇上假惺惺叫道:“世奇,万勿孤身涉险,且与老夫同行。”   敖世奇提剑在手,也不回答,向他遥遥一揖,然后慢慢转过身去。   庆忌,齐豹、北宫喜撞破公孟絷家最后一道门户的大门,杀进去一通搜掠,果然不见公孟絷身影,搜至后院吋,见墙上一道门户反锁,使利斧劈开,正是河边那条小径。他们立即便追了上来。   沿着堤边柳树追出一阵,已见前方公孟絷一行人马,他们加快脚步追到近前,却见遍地死尸,前方道上敖世奇一人独立于狭隘小道上,仗剑胸前,厉声喝道:“敖世奇在此,何人敢与敖某一战?”   齐豹止步,目中凶光一凝。此时追杀公孟絷才是最最要紧的事,谁有闲心与这武士一战。然而春秋时无论何种战斗,尚存君子之风。比如说,一国正倾全国之力与另一国作战,彼国国君突然病逝,大多数情况下,这正攻打的一方也会停下来,给对方三天时间料理丧事,通常还会为对方国君戴孝。   然而就是这只军队,如果真的攻下对方的国都,奸淫掠掳、烧杀抢夺,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种矛盾的行为看起来有些可笑,甚至显得虚伪,然而却是时人遵守的礼节。敖世奇单人独剑向他们挑战,若是一拥而上来个乱刃分尸,那是非常有失风度的一件事。卫人因循守旧,一向坚持周礼传统,众目睽瞪之下,怎么做得出那种事来?况且他所站之处一边堤坝,一边茂密树丛,想要摞下脸面围攻也不可能。   “主公,翼宣请战!”齐豹门下剑客翼宣拔剑在手,向齐豹说道。   齐豹不想耽搁时间,立即摆手道:“去,速速解决了他!”   翼宣应一声是,举步向前走去,敖世奇剑锋斜指,双方只一接近,立即身形疾进。翼宣腾身而起,宛如一只苍鹰向敖世奇疾扑而去,敖世奇双脚却只在地上移动,随着他腾空扑来的身影萎缩下去,犹如苍鹰利爪下一只受惊的兔子。   “要糟!”庆忌见状暗叫一声,翼宣过于托大了,真正的技击之术少有腾身而起跃于空中的,除非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否则身形跃于空中,便无法辗转腾挪,若对方实力相当,站在地面上的人便占了极大便宜。这敖世奇看似被他气势所摄,但脚下进退颇有章法,一双眼睛冷静有神,显然并未被他吓住。   “铿!”双方剑刃只一交接,彼此错身而过,敖世奇缓缓直起腰来,他背后的翼宣与他背面而站,身形晃了一下,便仆倒在地,方才一剑接实,敖世奇迅速变换身形,使剑一拖,这一剑已剖开翼宣胸腹。   齐豹一方的人见了顿时大哗,两人交战如兔起鹘落,快若闪电,只是顷刻之间,翼宣已命丧敖世奇之手。齐豹一方群情激愤,立时又有一名北宫喜麾下剑手道:“主公,葛英求战!”   到此关头,齐豹等人骑虎难下,更不能落败便一拥而上惹人耻笑,北宫喜立即点头道:“小心些,莫要大意。”   方才见了敖世奇剑法,他和齐豹也是心中凛凛,他和齐豹用的都是重兵刃,战场厮杀威力无穷,可是这样狭窄地带的一对一的较技,大开大阖不够轻灵的重兵器反而吃亏,他们两人也没有把握胜得了敖世奇那口剑,以他们身份,自然不会轻易涉险。这葛英练的也是快剑,倒正好对付敖世奇的剑技。   葛英躬身道:“诺!”他挟着剑,一步步向敖世奇逼近,眼见两人相隔只有一丈距离,葛英突然大喝一声,拔剑出鞘向前猛冲过去,敖世奇这一次也不闪避,几乎葛英出剑前冲的同时,他也挥剑冲上。   两人剑光闪烁,虚虚实实,似真似幻,动作都是又快又狠。二人以快打快,交手十数合,在狭窄区域内闪身、旋转、蹿起、伏敌,剑光缭绕,却只响起三两下叮叮轻鸣,看着凶险无比,两人掌中一口剑真正接触的次数却并不多,一击不中,立即转招,两人反应都是极快。   “当当当!”忽地三声大响,葛英脚下连退,忽地全力一纵,倒退出一丈多远,倒跌回人群,被两名手疾眼快的武士一把扶住,一道剑伤自他左颊向下直划到肩头,鲜血喷溅,剑伤虽不致命,可是看着着实骇人。   这一切说来复杂,前后不过片刻功夫,庆忌凝目望去,公孟絷已跑出两箭之地,他不知公子朝是否已经控制了宫城,怎肯再为了这种愚蠢的比剑浪费时间。那两名武士刚刚接过葛英,按住他身上伤口正欲包扎,庆忌一振手中长矛,说道:“我来!”   齐豹和北宫喜门下大多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可他方才冲杀在前时的本领大家却是看在眼里,对他身手无不心悦诚服。现在本阵已经输了两局,人人脸上无光,一见他出阵接战,人群中立刻传出一片欢呼之声。   前方二十余名武士左右一分,闪开一条道路,庆忌提矛在手,在两排雄赳赳的披甲武士中间大步腾腾穿行而过。   “噗噗噗!”庆忌脚下使力,越走越快,他手中的矛随着他越来越快的步伐也由提而挟,由挟而扬,作出了向前刺出的姿势,整个姿势十分连贯,当手中矛做出最完美的刺杀姿势时,他脚步迈动并不大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喝!”地一声吼,他的矛在速度和姿势达到最协调的时刻猛然刺了出去。   一矛刺向敖世奇胸腹之间的位置,力道十足,快逾闪电,完全没有任何花哨,他所倚仗的,只是天赋异禀的神力和后天练就的对技巧运用的至高境界。   这一矛刺出,敖世奇为之大骇,立知遇到了最可怕的对手。最可怕的进攻不是一味花哨的招式,也不是一味雄浑霸道的力气,而是这种力与势达臻完美的运用。这一矛之快令他退无可退,敖世奇只得拧腰一闪,双手握剑,预估庆忌这一矛刺至的角度、路线和时间,狠狠一剑劈向他的柔尖处。   “噗!”敖世奇的剑劈在了庆忌那杆矛距矛尖两尺远的地方,矛杆是八棱形的硬拓木、再束八片竹篾,浸透桐油,外缠斜纹葛布的矛杆又硬又韧,在庆忌可怕的速度和力道下,更加难以劈断。   尤其是敖世奇本来按照预估的角度和速度是要劈向他的矛尖,错开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但是庆忌本是单臂持矛,原本挟矛于肋下时尚留二尺长度在肘弯之后,全力刺出时矛杆突然前滑,此时手已攥在尾部,而且是双手持矛,敖世奇被这一矛破开胸腹时,剑刃中部才劈在矛杆上,“铿”然一声嗡鸣,剑已断。   庆忌松开长矛,退后三步,抱拳说道:“阁下确是令人尊敬的勇士,战场厮杀,非彼即我,实是遗憾。”   敖世奇脸色苍白,他嘴唇嚅动了一下,却无力询问庆忌姓名,敖世奇张手松开断剑,双手抓住矛杆似欲拔出,但是只抽出半尺,血涌透衣,一口气儿泄尽,仰面便倒在地上,人已亡。   “速追公孟絷!”庆忌大喝一声,拔足便走,原本看得目瞪口呆的齐豹等人连欢呼都来不及,被庆忌一语提醒,连忙喝令家将急追,家将们立刻向前狂奔,从敖世奇左右冲了过去。只因敬他英勇,这些人倒无一个去践踏他的尸身。   庆忌等人自后急追公孟絷,公孟絷虽是坐在步辇上,但速度也不亚于全力奔跑,担辇的武士累了,立即便有别人替下,柳长生一手提弓,一手扶辇,只是急催赶路。沿御河前行,前方已见宫城西门,柳长生不禁大喜。   众武士脚下发力,狂奔到城墙下时,庆忌等人已追至一箭地外。柳长生立即高声喊道:“快快放下吊桥,快快放下吊桥,齐豹、北宫喜作乱,公孟絷大人要入宫面见国君。”   谁料隔着御河,对面肃立宫门口的四个士卒持矛肃立,竟是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公孟絷见状大怒,自步辇上坐直喝道:“混帐东西,没有看到本大夫在此吗?”他高高举起怀中抱着的大将军印绶:“我乃国君胞兄公孟絷,尔等还不放下吊桥?”   “哈哈哈哈……”城墙上突然传出一阵大笑,公孟絷抬头望去,只见城头一人手扶雉墙垛口,笑吟吟春风满面向下望着,正是公子朝。公孟絷心中顿时涌起一阵不详的感觉,但是宫城乃国君之所在,公子朝若能篡夺宫卫的指挥大权,除非先控制了卫侯姬元,公孟絷不信他有如此胆略,犹抱万一希望质问道:“子朝何敢登上宫墙?快快放下吊桥,老夫要进宫见驾。”   “见驾就不必了,大夫既然来了,留下一样东西再走。”   “什么东西?”公孟絷情知不妙,下意识地把手中印绶一收。   “自然是……你这老贼项上人头。”话音未落,公子朝身形向后退了一下,垛口忽地露出一枝箭来,向坐在步辇上的公孟絷一箭射来。   “主公小心!”柳长生不及救援,情急之下抬手尽力一掀,将公孟絷从步辇上掀了下来,那枝箭“笃”地一声射在步辇底座上,箭尾摇晃,嗡嗡颤鸣。公孟絷狼狈爬起,脸色铁青,他一腿残疾,最恨被人看到他狼狈之象,如此一瘸一拐的样子不但尽落人眼,而且还这样滚落步辇,真是脸面尽丧。他恨极说道:“给我杀了子朝小贼!”   事已至此,无论是他,还是麾下那些家将,已是尽知必死。然而临死之前,公孟絷犹想射杀公子朝,一雪此辱。   到此关头,柳长生的心神也宁静下来。凭他力量,已经无法护得主公安全,他现在唯有实践诺言,陪主公一同赴死而已。闻听主公吩咐,柳长生平心静气,举弓搭箭,动作迅捷无比,抬手便是一箭。公子朝见他举箭便向后疾退,但是柳长生发箭甚快,这一箭飒然刺穿他头顶束冠,将头冠射去,一头长发顿时披散下来,把公子朝吓得脸色发白。   公子朝大忿举弓,再搭一枝箭,不想城下柳长生一枝箭又已搭在弦上,速度竟比他还要快上三分。公子朝一见立即大骂:“好生无耻,不许还箭么?”   柳长生一听,扣箭不发,冷笑道:“只管发箭!”   公子朝大笑,吩咐道:“发箭!”   城头垛口突地冒出密密匝匝百余名箭手,箭雨纷发向地面倾泻。   “好无耻!”柳长生怒喝一声,倾身扑到公孟絷身上替他遮箭,一蓬箭雨射过,城下众人已死伤大半。齐豹、庆忌等人赶到,只见地上死尸一片,倾倒的步辇旁,柳长生身上插着五六枝羽箭已然毙命。   公孟絷惊魂未定,睁开双眼一见自己毫发无伤,立即毫不怜惜地推开身上柳长生尸体,一瘸一拐沿御河逃命。值此时刻,他还能逃到哪里去,可是这公孟絷虽然久握兵权,威气日重,倒底是个自幼生在富贵人间的公子,一生只有他杀人,何曾试过被人杀,今日一番血战,激起的是他部下赴死无畏的勇气,而他却是将半生积下的霸道之气吓个精光,情急之下,出于本能只想逃命,既顾不得手下死活,也顾不得他最恨的残废狼狈之状被人看到了。   一丛箭雨射下,又见齐豹等追兵已到,公子朝立即返身下城,吩咐人开城相迎。自已提弓背箭先迎了出来。公孟絷跌跌撞撞逃出十余步,猛见面前出现一双靴子,猛抬头,却见面前一双复杂的眼神,带着些怜悯、带着些痛恨,还有些鄙视和不屑,正在冷冷地盯着他。   一见这人正是被他动刑拷问,曾囚于水牢中的那个神秘人,公孟絷不禁骇然退了两步,颤声道:“老夫……老夫乃国君胞兄,你们不能杀我!”   “国君胞兄死不得,别人便死得?”庆忌冷冷问道:“公孟絷大夫,早死晚死,人生难免一死,死得尊严些吧,莫让为你慷慨赴死的这许多壮士不能瞑目。”   “你……你们要什么尽管拿去,不能杀我,不要杀我!”公孟絷骇然退了几步,忽地转身又向宫城门口奔去,在他想来,自己身份尊荣,不比那些卑贱的家将门人,众目睽睽之下,谅来他们下手也有顾虑。只要他们不是连国君都反了,要留下一条性命还大有机会。   庆忌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冷冷摇头,放下吊桥,迎出城来的公子朝已将一枝利箭搭在弦上,向公孟絷大声道:“孟絷大夫,你玩弄权柄,欲对他人铲族诛命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日。”   公孟絷正低头狂奔,一闻人喊,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双目所见,公子朝傲立于前,一手垂于身侧,一手持弓如抱,弓弦犹在轻轻颤动。   “呃……”,公孟絷二目凸起,颤抖着伸手摸向自己咽喉,一枝利箭已自他咽下射入,射穿了他的脖颈。公孟絷摸到手指粗的箭杆,心中最后一线生存意识立时崩溃,他象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双膝一软,跪坐于地,头颅微微一垂,已然毙命。 第173章 各怀机心   公孟絷一死,齐豹、北宫喜等人心头一块大石立即放下,但是随之另一个问题便浮上心头,那就是如何去见卫侯姬元。   公子朝刚刚转向庆忌,庆忌已抱拳道:“子朝兄、齐大夫、北宫大夫,请派一员大将,携公孟絷印绶,随庆忌前往青瓦关一行,若是双方仍在激战之中,可速制止。”   “公子说的是,孟絷已死,青瓦关战事当速平息!就由老夫派一人随公子前去吧。”齐豹说完,一弯腰自地上拾起公孟絷印信,回头说道:“阿布,你持大将军印,随庆忌公子前往青瓦关,约束军队,制止战斗。”   齐豹如此大包大揽,北宫喜、公子朝皆心中不悦,不过此次反击公孟絷成功得手,齐豹出力最大,况且如今只是杀了公孟絷,还有一堆头痛的问题,仍需三人竭诚合作,二人都忍住了心头之气,没有表露出来。   阿布是齐豹心腹,齐豹把他叫到一边,暗暗嘱咐一番,阿布接过印信揣在怀中,向他拱手领命。公子朝暗暗惋惜,他已接管宫卫和城卫,若是早早下手抢了公孟絷的印信,说不定那五千被公孟絷调来的人马便能被他囊括名下,那时必然实力大增,现在被齐豹抢了先机,他只得佯作大方,对庆忌笑道:“公子心忧属下,可速赶去。我等迎了国君回宫,待公子回城,再开喜宴同庆。”   “如此甚好,庆忌去了。”庆忌冷眼旁观,把他们的那点心思尽皆看在眼里,此时他牵挂自己在青瓦关的部下,对此只佯作不知。公子朝吩咐下去,片刻功夫,有人从城中驶出一辆驷马战车,庆忌与阿布带着两名侍卫跳上马车,向东城疾驰而去。   庆忌一走,齐豹三人聚在一起,商议起迎卫侯姬元回宫的措辞来。公子朝目光闪动,笑言道:“公孟絷一死,我等心头大害便去了。迎侯国君回宫,要如何措辞,还需好好商议一番。这样吧,你我不如同入宫城,先去面见君夫人,请示过君夫人的意思,如何?”   齐豹笑笑,说道:“君夫人是子朝堂妹,子朝一人前去,有些话更加妥当。这一路追杀公孟絷太过匆忙,他府上还未曾料理,老夫先去善后,免生别的事端才好。”   北宫喜原想入宫,此时也被齐豹一言提醒,忙道:“不错,子朝不妨先请教了君夫人,我们再一同商议迎候国君归来的法子。某与齐大夫,先去料理公孟絷府上事情为好。”   公子朝似乎早知他们会如此回答,笑吟吟神色如常地道:“也好,那子朝这便回宫请示君夫人,两位大夫请。”   “子朝请。”齐豹与北宫喜一抱拳,领着自己人马退向公孟絷府邸方向。公子朝扭头看看被自己的人监押之下的公孟絷残兵,悲天悯人地一叹道:“清理尸体,把其余人等暂且收押,伤者予以包扎。还有,不可轻侮孟絷大夫遗体,好生安放着,等候处理。”   手下自有人听命处置,公子朝把袖一拂,便入宫去见南子了。   南子在自己寝宫中来回行走,心神不宁。宫外的战斗,实非她一个女子所能参予,虽使人不断传报消息,可是来去毕竟费时,而且也未必上得了城墙,得到第一手资料,她也不知公子朝如今是胜是败,患得患失之下,心神煎熬不已。   就在这时,门口寺人高呼道:“子朝求见!”   “快,宣他进来!”南子精神一振,本想迎上前去,走出几步忽一犹豫,又返回榻前坐下,还将珠帘也放了下来。   公子朝急步进殿,一见南子正襟危座,珠帘摇曳似刚刚放下,不禁会心一笑。他摆手摒退了寺人侍婢,喜悦地说道:“南子,公孟絷已然授首,我们成功了。”   珠帘后南子不语,半晌幽幽一叹:“政争乃至刀兵相见,从此卫国再无宁日了。”   公子朝哈哈笑道:“天下莫不如此,卫国何能独善其身?南子,你放心吧,只要大权掌握在我们手中,任他风浪再大,我们也能稳稳如山。我现在来见你,倒是有件事与你商量,今日起兵反击公孟絷,本是情急之下行事,许多事都来不及详细准备,如今公孟絷是死了,可国君还在褚师圃府上,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呢?”   南子冷哼道:“你素来多智,还会想不到法子?唉,只是无论你做得如何漂亮,这一遭都要被国君暗恨在心啦。”   公子朝傲然一笑道:“今非昔比,他也只能暗恨而已,还能做什么?”   南子默然片刻,说道:“公孟絷乃国君胞兄,地位尊崇,如今你等未得君命而诛之,总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才好。否则,难免为人诟病。”   公子朝心领神会,说道:“为兄明白。你若别无异议,我便去与齐豹等人商议个万全的法子恭请国君回宫。”   南子幽幽一叹道:“万全之计?哪来的万全之计。”   公子朝正欲返身回去,南子忽道:“慢着,还有一事。”   公子朝回身道:“你说,尚有何事?”   南子把银牙一咬,瞪起杏眼道:“如今公孟絷已死,你果真欲依约攘助庆忌?”   公子朝目光一闪,不答反问道:“你这样讲,言下何意?”   “庆忌在卫国,独据一城,独领一军,犹如国中猛虎。”   公子朝轻松一笑:“那又如何?你我身在卫国,上有卫君,朝臣大夫也未必全与你我同心,庆忌骁勇举世无匹,他若真的复国,我等有大恩与他,那时吴国不啻你我一大强援,有甚么不好?”   南子冷笑一声道:“若是他复国之战再度失败呢?此人野心勃勃,肯从此困守艾城为我卫国做一牧守官吏吗?你怎知他若兵败,不会另图发展,反对你不利?”   公子朝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他握拳掩唇,轻轻咳嗽两声,笑道:“南子,你多虑了吧,真有那一天,天下之大再无他的去处,那时他不依附你我,还能依靠何人?庆忌真若兵败,这头猛虎反要为你我所用,那时谁想打你我主意,更要忌惮几分了,此乃我们的机会,你何必如此忧心?”   “哎,你从来不肯听我的劝……”南子轻叹一声,说道:“若依我计,如今大局已定,已用不着他,我们何必冒这不必要的风险?你不如诳他进宫,暗伏甲兵以杀之,那样的话便可将击杀公孟絷的种种罪名尽皆编排到他的身上,你要获得卫侯的信任,取公孟絷而代之也容易的多。”   公子朝听了这话不由怦然一动,但仔细一想,便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公孟絷是死了,但是论实力,齐豹和北宫喜仍远在他之上,他有什么?除了一个政治盟友的关系,和宫中君夫人的照应,他一无所有,既无兵、又无地,眼下虽说把宫卫和城卫控制在了自己手中,根基也嫌太浅,真正掌握这支力量为他个人所用还不知要多少时光,若依南子之言,他反失一大助力。到那时,他除了做卫侯姬元面前一个弄臣,又何来第二条发达之路?不如按他自己计策……   想至此处,公子朝正色道:“大丈夫处事,怎可如此言而无信?南子,你是要子朝做那不义之人吗?况且攘助庆忌之事,我与齐豹、北宫喜、褚师圃与他立约之时,曾对天地鬼神盟誓,如今背誓,岂不遭天地所忌?”   那时的人敬畏鬼神,拿发誓当放屁的还没几个,南子听说他已向天地鬼神盟誓,便也不好再劝,而且听他如此信义,却也有些喜欢。对这令她又恨又爱的男人,饶是南子多智,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说道:“那也罢了,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公孟絷就是前车之鉴,你总不能纵容这头猛虎爪牙锋利的。你要助他,也无不可,不过这粮草辎重,必须得控制在你的手中,不可任其随意索取;庆忌招兵,也可允之,但是应以避免卫国青壮从军,荒芜了田事为由,控制他兵员来源,这样在兵力和财力上对他有所挟制,方才安全。”   公子朝一听大喜过望,连忙道:“南子果然聪慧,你这主意甚好。只是……我却不便主动请领此命,到时还得请我的君夫人出面委命才好。”   南子轻哼一声:“事到如今,我不帮你,成么?”   公子朝哈哈一笑:“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公孟絷府上见齐豹、北宫喜,议定迎国君返宫之事,南子……,唉!真希望你我仍如在宋国时一般,花前月下……等着吧,如今我已控制了宫卫、城卫,等我站稳了脚跟,这宫城的高墙,便再不是你我之间阻隔。”   南子坐在榻上,双拳攸地握紧,帘外脚步声渐远,过了许晌,南子才轻轻挑开珠帘,一张娇艳不可方物的脸蛋,就象一朵羞蕊含露的红杏,俏迎春风摇曳枝头,眼中带着迷离向往的神采……   ※※※   庆忌赶到青瓦关,与阿布叩关而入,持大将军印信接管青瓦关防务,随即引一队官兵出关,梁虎子安排有人防着关内官兵接应王平,关门一开,便被他们注意到了。好在庆忌走在最前面,那山上领兵将校自然识得自家公子,一见他来,立即下山相迎,两厢汇合,庆忌立即说明情况,请阿布上前喊话。   阿布临行前受了齐豹密令,正有意接管这支军队,闻言毫不迟疑,立即率关内守军上前,一手按剑,一手持大将军印,喝令士卒同声喊话。王平的人马在范仲叔消极怠工之下,完全发挥不出应有的战力,又被梁虎子的人马占据了地利,此时已被压制回谷口。   身着卫国军服的士兵齐声宣布大将军令,立时在王平军中引起更大骚动,许多士卒面面相觑,全然打消了战意。王平见此情形,便知大势已去,大将军印落入这些人手中,说明公孟絷已然完蛋,此时再战已全无意义,王平长叹一声,只得下令休战。   那阿布能得齐豹托附如此重任,果然也是一个勇士。他喝止了己方人马,单人匹马迎向王平正在收拢的大军,掌上托着青铜大印,王平军中见他只是一人前来,又是这般作态,并无人上前阻止,阿布让士卒引见到了王平面前,面对这个职衔高他不知几等的将军,朗声说道:“公孟絷欲反,擅行将令,使将军率人赶赴帝丘。如今公孟絷已然授首,齐豹大夫命我前来晓谕将军,命将军就近驻扎,听候命令!”   王平军中寂然,所有的士卒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平。是生还是死,是以一死投报公孟絷的知遇之恩,还是从善如流,改投齐豹门下,王平一时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王平手下将领面色各异,阿布身在王平军中,只要王平一时令下,他手下亲兵就能一拥而上,将阿布斩为肉酱,但阿布面色如常,手托印绶一动不动。   半晌,王平神色一动,悠悠吐出一口长气,松开肋下佩剑,大步向前,走到阿布身边,单膝下跪,抱拳施以最庄重的军礼:“王平,遵齐大夫命!”   王平手下各怀鬼胎的将领们都暗松一口气,阿布铁铸似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甚好,阿布会将王将军所言如实回禀大夫。将军可就近扎营,粮草辎重齐大夫已吩咐由青瓦关供应,将军可去关内索取。相信三两日内,帝丘那边就会有军令传来。”   “王平遵命!”   此时庆忌与梁虎子、阿仇、再仇等人已然汇合,一见庆忌,梁虎子便大步向他赶去,庆忌一把扶住他肩头,看看他一身浴血的模样,急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梁虎子也同时问道:“公子,帝丘大事如何?”   “公子!”阿仇再仇两兄弟精力充沛,大战之后余力仍强,跑到他身边欣然叫道。   庆忌向他们含笑点头,又对梁虎子道:“帝丘方面一切如意,公孟絷已然授首,这边怎么样?”   梁虎子一听咧嘴笑道:“哈哈,公子放心,卫人擅车战,林中步战非其所长,我们又占据地利,以逸待劳,打得他们一败涂地。至于咱们,具体情形还没报上来,不过咱们的人损失并不大。”   庆忌吁道:“那就好,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来来来,快把咱们受伤的兄弟全都扶进关去包扎裹伤,所有兄弟就在关内休整。”   “是!没听到公子吩咐吗,快快集合人马,入关休息。”梁虎子回头对阿仇、再仇喊了一嗓子,两兄弟大声领命而去。梁虎子空落落的一袖飘荡,与庆忌站在道边,看着自己的人马收拢过来,受伤的兄弟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先行运进关去,战死者的尸体则在林中就地安葬。   “唉,一将功成万骨枯。明知道这就是战士的宿命,可是每每看到那些昨日还谈笑言欢的好兄弟变成了一具无知无识的尸体,心中总觉有些怅然。”   谷口的风十分强烈,吹乱了庆忌束在肩后的长发。   梁虎子一身豪气地笑道:“公子何必感怀,人生在世,谁无一死?这般轰轰烈烈,那就求仁得仁了。公子只要光复吴国,登上王位,咱们这些兄弟的血就没有白流。帝丘那边公孟絷一死,那就好了,咱们兄弟总算没有白忙这一场,这回咱们的事总算不会碍手碍脚了。”   庆忌微微一笑:“那也未必,或许还会再生波澜。”   梁虎子一怔:“怎么?莫非……他们会食言?”   庆忌道:“食言倒未必,不过若想他们痛痛快快地支持我们,却未必能那么轻松便办到。”   他拍拍梁虎子肩膀道:“走,咱们先进关,买些酒肉与众兄弟畅饮一番。然后你们就在关内原地休整,等我命令再回艾城,我还要赶去帝丘。”   庆忌长吸一口气,目光凛凛地道:“此刻,该是公子朝、齐豹等人分权摊利的时候了。咱们付出了,该得的,也得让他们及时交出来,那才对得住兄弟们的牺牲!”   ※※※   庆忌在青瓦关住了一宿,安顿士卒,慰问三军。在梁虎子面前,他偶露心中软弱,在战士们面前,他却没有丝毫心慈面软的表情。身为将领,可以关怀部下,却不可以多愁善感,更不可以人前落泪。正所谓慈不掌兵,不只是用兵时,带兵时一样如此,一个动辄伤心感怀的将领,士卒或许会很感激于你的善良,但是一个将领的威信却也随之一扫而空,那样的结果是很危险的信号。   阿布当天一直随同王平行动,他当然不能仅靠王平几句效忠的话就相信了他。王平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交待,怕也不会安心守在青瓦关外待命。等王平收拢残军在附近择一有活水的山谷居高驻扎,安下营盘,阿布便邀王平入帐攀谈,两人谈了三柱香的时间,原本面色阴霾的王平满面春风出来,再召众将入帐,与阿布一同说话,原本是奉命来帝丘诛杀齐豹、北宫喜一党的大军,如今却成为向齐豹效忠的军队,到了傍晚,双方已如自家兄弟一般设宴欢饮,谈笑风生了。   次日,完成使命志得意满的阿布与庆忌便驱车回城。此时,帝丘城政局未定,仍在严密封锁之中。吊桥高拱,城头巡弋士卒连续不断,阿布向城头高声喊话,又将自己信物从悬筐提上去,一柱香的时间后,吊桥吱呀呀放下,城门洞开,迎二人回城。   战车进了城门,便见前方百余名手持长戟的战士排成整齐的队列,气势雄壮如山地站在面前,阿布正在诧异,那些士兵齐刷刷左右一分,闪开一条道路,道路尽头,公子朝正自运兵阶道上缓缓走下,手按宝剑,面噙微笑。   庆忌此番回城,未带自己一兵一卒,一见公子朝,他也微微一笑,纵身从车上跃下,从两排森然高举的大戟中间坦然行过。   “公子,青瓦关那边一切可好?”   “甚好!”庆忌呵呵一笑:“齐豹大夫将令一到,黄河守将王平自知大势已去,唯有俯首谢罪,如今已遵齐大夫之命,择地驻扎,等候帝丘安排了。”   “哦,那就好,哈哈,那就好。”公子朝眸中飞快闪过一抹难言的神韵,按剑的手滑向腰畔挂钩,将剑连鞘取了下来,笑吟吟地道:“红粉赠佳人,宝剑赠勇士。这口宝剑是子朝自公孟絷身边取来,锋利无比,乃我卫国名剑‘含光’,当世英雄,也只有庆忌公子得佩此剑,如今子朝双手奉上。”   说罢公子朝双手捧剑递到他的面前,庆忌微笑道:“子朝在此相候,只为赠我宝剑吗?”   子朝哈哈一笑,目光向庆忌肩后一扫,见阿布正大步走来,便向宝剑递予庆忌,挽住他手臂说道:“公子方归,一会儿咱们车中详谈。”说罢放手迎向阿布,简单垂询几句,阿布谢过,自去向齐豹复命。   他一转身,公子朝脸上旭若春风的表情便消失了,他请庆忌上车,二人同车而归,庆忌一进车厢便问:“公子,如今帝丘善后情形如何?”   公子朝道:“子朝与齐大夫、北宫大夫、褚大夫等已商量了计策,明日一早,我等便去见国君,向国君言明公孟絷当诛罪状,恭请国君回宫理政。”   庆忌心知三人就权利分配已达成初步意见,这是要上演逼宫的戏码,为他们的行为正名了。他又问道:“诛杀奸佞公孟絷,子朝与齐豹等三位大夫居功至伟,卫侯回宫,必受重用。届时,庆忌的事……”   公子朝会意,嘿嘿一笑道:“公子放心,君子一诺,焉能反悔。子朝与齐大夫等已经议过此事,而且费尽唇舌,已说服了君夫人点头应当允,咱们原来谈下的条件,必定着一实现,绝不反悔。”   庆忌欣然道:“如此甚好。”   公子朝微一犹豫,面露难色道:“不过……内中有些小小变化,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庆忌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不露声色,含笑问道:“国事大事,本应随时修订调整,庆忌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知有何变化,子朝请讲。”   公子朝哈哈一笑,故作轻松地道:“其实也没甚么,公子兵强马壮,居我卫国,君夫人终究是妇人,心中难免忐忑,多有揣测。虽经子朝再三说项,君夫人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她对答应公子的条件,做了小小折扣,才肯同意实施。”   公子朝把粮草辎重的援助调拨,需分批分次给付,设专门官员管理,庆忌招纳士兵,不得大量招纳卫国村野间青壮劳力,以免荒芜了田地,为此投效庆忌的本国兵丁,也要设专司官员批准方可的条件一一说与庆忌听。   一边说他一边观察着庆忌的表情,谁料庆忌没有丝毫不悦之色,一边听一边不置可否地点头,直至公子朝讲完,庆忌才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这我倒能理解。若换了庆忌是卫国之主,也不可能完全放任一支不属于我麾下的军队在我国中为所欲为的。”   公子朝看不出他的喜怒,只好干笑道:“公子说的是,不过……公子尽可放心,子朝听了君夫人安排,便主动请缨,要负责这两件事情。君夫人不知你我私交甚笃,我是她堂兄,她有甚么信不过的,已经将这两件事交给子朝来办了,既是子朝司掌此事,对公子我自会大开方便之门,这两条约束,其实有等于无,公子不必介怀。”   庆忌眉尖一挑,笑道:“如此甚好,有子朝兄从中照拂,庆忌可以无忧了。”   利益之分,本需平衡,得多得少,全在实力。如何取得自己该得的报酬,那还看各展机心,却不必徒逞口舌之利。这片刻功夫,庆忌心中已然有了一番计较。   庆忌这一笑不怒而威,这一句明明说的是客气话,公子朝见了听了却突地心中一颤,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不知为何,尽管他也不明其中缘由,却突然有种得不偿失的后悔感觉。   ※※※   庆忌受公子朝所请,与齐豹、北宫喜、褚师圃见面,众人据案痛饮,想是因为四人已就权力分配达成一致意见的缘故,些许不愉快已被他们抛诸脑后,又复刚刚结盟时的融洽气氛。这顿酒尽欢而散,齐豹等人明日一早还要去逼宫迫使被关在褚师圃府上忐忑不安的卫侯姬元,因此早早散了。庆忌也被公子朝使自己座车送回了弥子暇府上。   一进门,庆忌便问那老管事:“子暇在府上吧?我前日那回的那位姑娘可还安好?”   他那日让弥子暇先行回府,便说过了季孙小蛮的事情,让弥子暇小心照料,只是切勿让她走脱。但那姑娘狡黠如狐,他还真怕生性淳朴的弥子暇对付不了她。   老管事此时已然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忙道:“主人在府上,公子回来与齐大夫等去饮酒,主人已经知道了。方才赶去小艾姑娘房中告诉她这消息呢,此时还在那里。”   “哦?小艾姑娘……她没有闹事吧,还是一直绑着?”   老管事跟在他身后,陪笑道:“既是公子的贵客,怎会一直绑着呢。连绑两天,那身子都要绑坏了。主人一回来,就为她松了绑,小艾姑娘通情达理,温柔知礼,是一个极淑雅的女子,可不曾取闹过。”   “她……通情达理、温柔知礼,是一个极淑雅的女子?”庆忌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季孙小蛮转了性儿不成?还是……她见弥子暇年轻俊俏,对他动了心思,所以才在他面前扮淑女?两人年龄相当,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庆忌胡乱想着,快步向自己房中赶去,赶到院门口回头一看,老管事还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忙道:“老管事自去忙你的事情,本公子现在不需要什么照料。”   “喔,是是”,老管事止步,连连称是。   庆忌进院,推开房门,唤道:“子暇?”   房中无人应答,庆忌马上绕过屏风,只见榻上躺着一个人,帷帐半掩,只露出一双腿来。余此之外房中空空,再无一个人影,不由纳罕不已:“弥子暇又把小蛮绑上了?”   他快步走到榻前,掀开帷帐一看,只见弥子暇脸蛋胀得通红,双手倒剪,被绑在榻上,嘴里塞了一团破布,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双眼珠乱转,一头秀发凌乱,倒十足象个未长开的小姑娘。   庆忌见了又气又笑,顿足道:“早叫你随身带着武士,唉,终究还是着了她的道儿。如今帝丘城中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孩儿家又跑去哪里了,真是不叫人省心。”   一边说着,庆忌便去拔出弥子暇口中破布,弥子暇呼地喘了一口大气,尖声叫道:“头顶!”   “甚么?”庆忌一愣,随即醒悟,脚下一错步,抬手便去拔剑,同时向房梁上看去。眼角只瞥见一抹黑影迅捷无比地闪过,随即脑后生风,庆忌手肘向后一撞,这一撞却撞了个空,他肋下本佩了两把宝剑,一是含光,一是承影,他刚刚握住一柄剑的剑柄,另一支剑已被人连鞘摘去,随即颈上一凉,耳边响起季孙小蛮得意的甜笑:“庆忌呀庆忌,你终究还是落在我的手中。护送之恩,小艾已报,羞我之辱,今日偿还,如何?” 第174章 飞鸟不尽,良弓难藏   听了季孙小蛮的话,庆忌啼笑皆非地道:“臭丫头,因为知道是你,我才没有出剑伤人,否则你以为可以轻易制得住我?快把剑放下。”   季孙小蛮得意洋洋地道:“少吹大气,你落在我手里可是事实,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心相让?”   庆忌哼道:“那么小艾姑娘要如何报复呢?”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喔?”庆忌笑了,笑得有点奸诈:“既落入你手,那也由得你,屁股在此,姑娘请施玉手。”   “呸!谁稀罕打你屁股!”季孙小蛮脸上一红:“我要……我要……”仔细想想,虽是制住了庆忌,竟是不知该如何惩治他羞辱自己的罪过。   弥子暇躺在床上,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心中十分好奇两人之间有关臀部恩怨的来龙去脉,只是他已领教了这位看似乖巧的小美人的泼辣,所以很聪明的保持着沉默,不敢乱插话。   庆忌哈哈一笑:“既然你想不出法子,那还是我来惩罚你好了。”   庆忌说完反手向后一抄,准确地抓住季孙小蛮的手腕,身形半转,手上使力,季孙小蛮被他扼住手腕,痛楚之下不由自主跟着动作,被他扼腕一压,做出了一个弯腰翘臀的动作,好象邀请他来动手似的,庆忌的大手老实不客气地落在她的屁股上,再次尝到那翘挺而富有弹性的滋味。   “啪”地一声脆响,季孙小蛮的脸蛋刷地一下,从鼻子尖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子后面,今次不比前次,房里可是有别人的,她羞愤大叫道:“你……你竟敢再次对我无礼。”   她的手腕被庆忌扼住,身子还是弯着的,庆忌呵呵笑道:“既已有了一次,还怕第二次么?”他笑吟吟地自季孙小蛮手上取下连鞘的宝剑,笑道:“谁叫你的剑不出鞘的,难道搁在脖子上的是剑锋还是剑鞘我还感觉不出来?”   季孙小蛮愤愤不平地道:“若非我不想杀你,这剑怎会不出鞘?”   庆忌笑道:“不见得吧?我看是你来不及抽剑才是。”   “胡说八道,没有良心!”季孙小蛮气得跳脚。   庆忌耸耸肩道:“少吹大气,你落在我手里是事实,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心相让?”   这句话原封不动用的季孙小蛮的口气、语句,季孙小蛮顿时语塞。   庆忌笑吟吟地放开手,季孙小蛮情知若非偷袭,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已有了防备,便也不想再度出手受他戏弄,她恨恨地瞪着庆忌,活动活动手腕,忽见弥子暇躺在床上,眼中满是笑意,顿时把一腔羞愤都朝他撒去:“臭小子,看什么看,今天的事你敢说出一星半点,本姑娘定来取你狗命!”   弥子暇吓了一跳,连忙道:“不敢不敢,君子岂会背后道人是非,弥暇绝不会向人吐露一星半点。”   季孙小蛮哼了一声,又转向庆忌,睨着他道:“宝剑还我。”   庆忌一笑,插剑入鞘,倒转剑柄递到她的手中,季孙小蛮恨恨接过,方欲插回腰间,忽地瞥见剑柄上铸文,不由说道:“这不是我的剑……咦?含光剑!”   庆忌“啊”了一声道:“两柄剑一模一样,是我不曾注意。”说着取下另一口剑递过去。   季孙小蛮奇道:“含光剑怎么在你手中?啊!是了,定是你从公孟絷大夫手中取来。”   庆忌笑道:“不错,这确是含光剑,不过并非我本人所取,而是公子朝馈赠于我的。来,把剑还我。”   季孙小蛮眼珠一转,把手一缩,背到身后道:“不还,含光承影,剑分雌雄。你不擅剑法,要雄剑何用,若要,这柄雌剑归你。”   雌雄剑有两种,一种是剑可分鞘而盛,也可做一特制剑鞘,置于一鞘之中。这种剑各配一根双剑单穗。双剑同入一鞘时,剑穗合成一支。另一种雌雄剑,是指插于一鞘之双剑,二剑的剑把扁平,剑身一边平,另一边有脊,相合成一剑之形。   含光承影两口剑是第一种,可分可合,虽有雌雄之名,其实两口剑在质地上并无区别,庆忌怎会和她在剑的名份上纠缠不休,便哈哈一笑道:“使得,那便把雌儿给我好了。”   弥子暇在床上听他一语双关,不由哈地一笑,季孙小蛮立时杏眼圆睁,瞪着他道:“傻兮兮的笑甚么?是不是还嫌本姑娘消遣得你不够?”   弥子暇立即闭紧嘴巴,做诚恳检讨状,却在暗中腹诽:“就只会跟我凶,人家打了你的屁股,也不见你瞪瞪眼睛。”   季孙小蛮自觉占了莫大便宜,对庆忌立时转嗔为喜地把承影剑递了过去。庆忌接过剑,一边佩回腰间,一边好笑地自语道:“女人的想法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一样是剑,分什么雌雄,佩了雌剑,我也是男子,你佩了雄剑,还不照样是个女人。”   季孙小蛮洋洋自得,冷哼一声把剑宝贝似的背到身上,也不与他拌嘴。但她随即省起雌雄双剑本是一对,如今她与庆忌竟各取一剑……不知怎地,一种异样的感觉升起,季孙小蛮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了几下。   这口雄剑原本在公孟絷手中,那时也不见她有何异样想法,此时落入庆忌手中,她却不自在起来:“好啦!本姑娘大人大量,看在你将含光剑赠我的份上,咱们的恩怨一笔勾消,我要走啦。”季孙小蛮略显忸怩地说罢,转身欲走。   “且慢,如今鲁国你已回不去,公孟絷又已授首,你还要到处流浪吗?就象我方才被你所制一般,虽然你为人机警,又有一身上乘剑术,可是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偶一不慎便会落入人手,到那时你一个妙龄少女,该是何等结局?”   季孙小蛮本想抬腿就走,根本不理会他的阻拦,可是听到他这番话,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记得她潜伏于房梁之上时,庆忌对弥子暇也曾说过为她担心的话,如此说来,他倒是真心牵挂着自己。一念至此,季孙小蛮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暖意,语气也柔和了下来,嗔怨道:“我本来在公孟絷大夫府上待得好好的,还不都是你害的……”   说到这儿,她忽发觉自己语气的软弱,便挺挺胸,故作豪迈地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本姑娘独自闯荡江湖已非一日,也不见有谁能把我怎样的。”   庆忌略一沉吟,终是不放心她这样独自闯荡。这几番接触,他发觉小蛮这女孩实是少年心性,纯稚可爱。再念其幼年丧母,孤苦无依,若她真有个好歹,或为人所杀,或落入歹人之手失了清白,自己良心难安。他心思一转,想起季孙小蛮剑术,忽地击掌道:“有了!我倒有个好主意。姑娘一身剑技出众,十分了得。你既能在公孟絷府上易钗而弁做一剑客,为何不能到我军中任一将领呢?”   “嘎?”季孙小蛮嘴巴张得好大,结结巴巴地道:“做……做将军?我吗?”   “怎么,姑娘自觉力有未逮?”   “怎么会?”季孙小蛮好胜心起,立即把胸一挺,傲然道:“天下间有甚么事是我做不来的,便是你请我去吴国做大王,我也一样做得四平八稳的。”   那蓓蕾初绽的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年青的胸膛还没有傲人的双峰,可是青涩和活力,却构成了迥然不同的一种美感。庆忌看了很想上去拍拍这位‘女兵’的胸口,说一句:“小鬼,胸肌练得很不错嘛。”   庆忌眼神飘开,笑道:“那就好,你现在既无去处,不妨留在我的军中做一将领,传授技击之术与我的士卒。不过你放心,我断不会让一个女孩子上战场的,你只负责教习剑术,来日复国伐吴,我仍会记你大功一件。”   留下了季孙小蛮这个极好的武术教头,庆忌便赶过去为弥子暇解开绳子,笑道:“庆忌麾下小将无礼,还请子暇大夫莫要怪罪。”   季孙小蛮张张嘴正欲反驳,忽想起自己既然同意留下,确实算是他手下将领,便不再吭声,只把一双大眼睛瞪着弥子暇,弥子暇在她雌威之下,怎敢说半句不是,只好连道不敢。   弥子暇脱困起身,一边整束衣裳,一边问道:“昨日城中大夫都闭守家门不敢外出,弥暇冒险使人打听公子消息,听说公孟絷大夫死在公子朝手中,公子则去了青瓦关,如今情形如何了?”   对此,季孙小蛮也很好奇,竖起耳朵正想听他讲讲,庆忌却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帝丘之事已尘埃落定,庆忌不日就将返回艾城,今晚当与子暇大夫对案饮酒,那时再详谈不迟。”   季孙小蛮听了,向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轻轻吐出四个字:“真不爽快!”   ※※※   “原来竟是这般情形,唉!这样看来,齐豹、北宫喜他们为求自保,唯有牢牢把握军权才行,恐怕他们明日去见国君,就要以这些条件相挟迫了。从此以后,国君迫于他们的淫威,岂不是要受他们摆布了吗?”   弥子暇政治感觉虽然比较迟钝,但是听了庆忌酒席宴上断断续续介绍分析的情形,也已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在帝丘,完全依赖于卫侯的宠爱,卫侯若是大权旁落,他的下场实在堪忧。他可不会忘记,上次自齐国刚回来,就险些被人刺杀,到现在都不知出自谁的授意。没准就是君夫人恨他夺去国君宠爱,才使人对他下毒手,如今君夫人当权,国君失势的话,那还有他的好果子吃吗?   这样一想,弥子暇连吃酒的兴致都没有了,顿时满脸愁云,但却一踌莫展,完全想不出什么脱困的主意来,以他的阅历和身份,在帝丘便连官场好友也是没有几个的。   庆忌似乎有些醉了,两颊酡红,口齿也有些不太清晰起来。他举杯抿了口酒,笑颜道:“子暇不要担心,你我一向交好,但有庆忌在,便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弥子暇苦笑谢过,心道:“你早晚要打回吴国去,保得我一时,你还能保得我一世吗?难道那时我真要背井离乡,逃去吴国不成?”   庆忌挟一口肉,喟然一叹道:“若非我父血海深仇未报,祖宗基业仍在篡位自立的小人手中,庆忌也不会出此下策。虽然那公孟絷的野心有目共睹,不过终究轮不到我这外人插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今公孟絷掌握的权力和兵马如果均分于齐豹四人之手,其实对卫侯来说反而更为有利,只是短时间内,卫侯却不得不忍辱负重,等候机会了。”   弥子暇一听,想到自己处境,心中更是烦忧。庆忌又呷一口酒,醉眼朦胧地道:“子暇……你想,那公孟絷原本大权独掌,而且野心勃勃,到处安插亲信,本非忠义之臣。只是卫国忠君之风长存,忠义之士甚多,公孟絷只敢借君威,揽实权,并不敢篡位夺权。然而他苦心经营,目的何在?不过效仿晋齐鲁等国的世家大族,徐而图之罢了。公孟絷的家族势力只要继续壮大下去,终有一天成为卫国大患,那时国君一脉再想扭转乾坤,可就难了。   而如今呢,如今公子朝、齐豹等人杀了公孟絷,均分其权,看似气焰尤在公孟絷之上,其实远远不如,实力更是大大削弱。卫侯若是能巧妙地利用如今的局势,至少可以先把一半的实权重新抓回自己手中,较之过去的表面风光,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如果那样的话,齐豹、公子朝等人是这场变故的胜利者,卫侯又何尝不是呢?嘿!只是不知卫侯有没有这样的心机。”   弥子暇听了心中怦然一动,连忙问道:“庆忌公子此言……啊,请酒,请酒,不知庆忌公子方才所言,国君当使何种妙计方能扭转局面呢?”   庆忌打个酒嗝,笑道:“这有何能?但有一忠勇之士,足矣。”   弥子暇吃了一惊:“什么?难道要使人刺杀齐豹等人?”   “非也。卫国忠君之士甚多,君权巩固,齐豹等人敢杀公孟絷,却不敢对卫侯有任何不轨想法,便是这个原因。比如说吧,蘧伯玉、公叔拔,都是有实力的忠义之臣,在卫国人望也高,只是以前有公孟絷在,他们这种只知忠于卫侯,不肯向权臣弯腰的忠义之士不受重用、赋闲在家罢了。   明日,齐豹、公子朝等人必去晋见卫侯,软硬兼施逼卫侯答应他们的条件,才迎卫侯回宫。如今玺印兵符尽在齐豹等人手中,便是卫侯自己也调不来一兵一卒,但是这些世卿大夫皆有家将食客,俨然一支私军。这些私军的调动却只受家主一人之命,并不受卫国玺印兵符的约束。   卫侯若是够机警,明日便不妨先搪塞了齐豹他们,然后写下一道密诏,着一忠勇之人携密诏去召蘧伯玉、公孙拔联络忠臣义士各自带亲信家将食客,迅速入帝丘护驾,帝丘城中再使公孟彄暗中联络忠君之臣以为内应。   到那时卫侯只管把答应齐豹等人的事拖上三五日,等到公孙拔、蘧伯玉他们的人马到了,虽然未必能对齐豹等人形成压倒性的优势,却也能够制衡他们。那时只要不对齐豹等人逼迫过甚,他们就不敢狗急跳墙公开抗君,那样的话他们就不敢肆无忌惮,卫侯便可对他们施以分化之计。”   弥子暇听的入神,忙问道:“如何分化?”   “嘿!若我是卫侯,到那时便对他们俱加封赏以安其心,只是这封赏和官爵嘛,却不能遂了他们的本意。他们私下不是已经均分了好处吗?我偏要给原来少些的多些,给原来多些的少些。那时公孙拔等人已带兵入帝丘与之形成抗力,又不是下诏捉拿他们,他们还敢咄咄逼人吗?齐豹等人又不是道德君子,那多得了好处的人会推脱不要吗?不患寡而患不均呐,那时……他们自然就会离心离德了。   哈哈,君王之道,不是使臣皆忠,那是古之圣王也办不到的事情。君王之道,乃是以无上权威以治之,如山压卵,令其不得不遵。若是君权尚不强大,便当分而制之,使之皆有所求于君上,那么哪怕臣下势同水火,君上照样稳若泰山。接下来如何笼络、分化、打压,全在君上之意,他们再难形成今日之合力了。”   弥子暇听了眼光一闪,心中若有所悟。当今天下诸侯中,卫、秦、楚三国,君权是最为集中的,朝中虽有权柄极重的大臣,但是国中忠君的各地牧守官吏仍然极多,这就是卫侯姬元大权早已旁落公孟絷之手,公孟絷对他仍恭敬有加,不敢生起取而代之心思的原因:时机未到。   如今齐豹等人比公孟絷还要不如,他们根基太浅,目前还只是控制了帝丘这个卫国中枢的权力,远不及公孟絷的人脉势力已遍布全国。如今公孟絷已死,这些势力失去依附,按照常理,早晚必被齐豹等人一一接收。但是按照庆忌这个法子,卫侯便能从中取利,将许多手握兵权的大将掌握在自己手中,实权的确较之过去还要强大。若是卫侯从此警醒,勤于国事,那更是因祸得福的一桩美事。   酒席宴罢,两个武士扶了醉意朦胧的庆忌离去,弥子暇仍坐在席上蹙眉沉思。这个懵懂少年为了自己的生存,此时已不得不认真思考起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官场中事来,直至红烛行将燃尽,弥子暇才有了定计,展袖而起,吩咐人入内捡拾杯盘,自去后宅睡下。   庆忌回到自己房间,摸索着正要到桌前点起灯烛,黑暗中“嚓嚓”响了几声,灯火亮了起来,只见季孙小蛮坐在案前,剑横案上,妙眸斜睨,俏脸微沉,那模样就象个丈夫晚归的小怨妇。   庆忌不由一笑,季孙小蛮冷哼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主公,我在公孟絷府上只是一个食客,还颇受他礼遇呢。如今做了你麾下甚么将领,这可倒好,你只顾和那个不男不女的弥子暇胡扯,把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哼!你们哪来那么多话好说?”   庆忌抽抽鼻子,不知怎地,象是嗅到一丝酸溜溜的味道,他呵呵笑道:“也没说什么,我只是在教弥暇如何养鸟而已。”   季孙小蛮一呆,愕然道:“养鸟?你们聊了一晚上,就是聊怎么养鸟?”   庆忌笑嘻嘻地道:“是啊,若是不养鸟,还要弓何用?”   季孙小蛮哭笑不得地道:“你们真是……,算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艾城?”   “急什么,艾城那里一切井然有序,我早归两日晚归两日也不打紧,何况青瓦关一战,我麾下将士有些伤重,总有歇养几天才成。你不想留在这儿看看他如何养鸟吗?”   季孙小蛮大嗔道:“看你个鸟啊,真是不务正业,我去睡了!”   庆忌听了大笑,季孙小蛮看着他,一双眼睛渐渐危险地眯了起来。她咬咬嘴唇,抓起剑便往外走,看看走到庆忌身前,她突然飞起一脚,靴尖正吻在庆忌的小腿胫骨上,庆忌虽是一身铜筋铁骨,那里也受不得踢,顿时痛得唉唉直叫。   季孙小蛮鼻子一皱,得意地笑道:“笑!继续笑!当我不知道你因何发笑吗?”   庆忌呼痛道:“知道你还说?”   季孙小蛮红着脸,理直气壮地道:“刚才没想到!”   ※※※   翌日清晨,齐豹、北宫喜,公子朝,三人盛装如仪,齐聚褚师圃府上。   一见他们来了,褚师圃急忙迎了出来,一见他们便埋怨道:“我说三位啊,你们可算是来了,这两天,可难为死老褚了。国君在我府中形同犯人,老褚却又不能对他有丝毫不敬,唉!每天早上,老褚都得和夫人一同进见,向国君请安。待用膳时,便与夫人左右侍候,国君未曾用膳,我两夫妻便水米不能粘牙,你们也知道老褚肚量大,眼看着国君用膳,饥火勾起,那个狼狈啊。临到国君就寝,老褚与夫人……”   “行了行了,那些铺床叠被的事就不要说啦!”齐豹不耐烦地一挥手,现如今,他已把自己当成这个小圈子最有权势的人,即便不如公孟絷当初那般威风,可以把一位上卿象耍猴一般随意罢黜、任免,再罢黜、再任免,但是说话语气、举止神态,可是透着股子一模一样的作派。   齐豹仿佛他才是褚家主人似的,大步当先进了大厅,说道:“今日,我等便来了。一会儿见了国君,切勿过于胆怯,必得逼迫国君从了你我之言才好。”   “是是,我等一切唯齐大夫马首是瞻。”公子朝毕恭毕敬拱手道。   北宫喜临阵杀敌何等悍勇,这时要他去见一个被软禁起来的卫侯,心中也生怯意,连忙随声附和,褚师圃更不必说,齐豹见了他们这副模样,既觉自得又觉生气,他冷哼一声,一甩袍袖道:“走吧!”   “臣等见过国君!”几人来到拘禁卫侯姬元的房间,一进房门便大礼参拜,躺在榻上望着帐顶痴痴出神的卫侯姬元一跃而起,一见他们,面色便一变:“你们好!竟然囚禁寡人,如今来见寡人,意欲何为?”   这两日他问起褚师圃等人用心,褚师圃只是请罪,绝不多说一个字,帝丘中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更是完全不知。不过褚师圃囚禁了他两日,而褚府依然安静,自始至终不见有人来寻找他,姬元就知道都城必然出了大事,他的胞兄公孟絷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然而不知详情,未免诸多猜测,此刻见了四名臣子,而且对他仍行以君臣之礼,姬元心中稍定。   齐豹趋前三步,拱手再拜道:“国君恕罪,臣等此举也是迫于无奈,国君受奸佞之臣公孟絷蒙蔽太深,公孟絷心怀叵测、狼子野心,偏又手握卫国兵马大权,随时发动,便有倾覆卫国社稷之险,臣等迫不得已,为国君计、为卫国计,只有暂请国君屈尊于此,臣等则冒死杀贼。幸天佑于卫,公孟絷已然授首,卫国得安。”   “啊!”卫侯姬元心中早有不详预感,可是乍闻此言,仍是为之一惊,心中大痛,颤声道:“孟絷……已为你等所杀?”   “是!”齐豹方才一番话说出来,自己原有的一点怯意渐渐消失,他抬起头来,昂然说道:“国君,公孟絷大权独揽,败乱朝纲,内则僭越、外则威权。朝中公卿,被其戏如门下家奴;国之要职,尽被孟絷赏赐心腹;欺压忠良,安插亲信,实乃包藏祸心,窥伺国器。群臣惶恐,庶民忧惧,国君为其蒙蔽,早晚必受其害。臣等已自公孟絷府上抄出许多逾越之物,尚有甲兵器仗无数,足证他的野心。故此,臣请国君公告天下,昭其罪行!”   公子朝、北宫喜、褚师圃膝行几步,跪在齐豹身后,同声抱拳道:“臣请国君公告天下,昭其罪行!”   “你……你们胁迫寡人么?”姬元气得脸色发青,嘴唇颤抖,他四下看看,返身便去案上抓过一个花瓶,北宫喜身形一动,被公子朝一把摁住。姬元举起花瓶,略一犹豫,“啪”地一声将花瓶摔碎在他们身前,吼道:“休想寡人会从尔等之愿,你们既然杀了孟絷,便连寡人也一起杀了吧!”   “国君!”齐豹抬头,目射凶光道:“国君何必执迷不悟,只要国君纳臣忠谏,臣等立刻恭迎国君回宫,若是不然,那臣可要为难了。”   姬元冷笑道:“天下有你这样逼君纳谏的忠臣么?齐豹,你口口声声说寡人胞兄是朝中巨奸,依寡人看来,你齐豹才是我朝第一奸臣!”   齐豹攸然色变,公子朝见状连忙拦住,说道:“国君不止是孟絷胞弟,更是卫国之主,当以社稷江山为重。孟絷野心,天下皆知,国君岂可因私而废公?如今孟絷已死,民心思安,国君当向天下昭明孟絷之罪,安民心,树君威,还望国君能纳臣忠谏。”   他这番话比齐豹赤裸裸的威胁要高明几分,但是姬元虽然骄逸享乐,有些昏聩,却自有身为君主的一种高傲,既不受齐豹胁迫,又岂肯受他诱惑。齐豹等人费尽唇舌,姬元只是坚不吐口,两下里正僵持不下,门外走来一人,匆匆奔到褚师圃身旁,低低耳语几句,褚师圃听了不由一呆:“弥暇?那小子来做甚么?” 第175章 反击   “国君,臣等都是出自一片公心,还祈国君能以国事为重,采纳臣等忠言。国君此刻心潮难平,臣等便暂且退下,稍候再来向国君请示行止。”   褚师圃壮着胆子说完,扭头向齐豹等人递个眼色,齐豹众人不知他用意何在,便随之揖礼退出。到了外面廊下,齐豹发问道:“褚大夫,你要我们出来,是何用意?”   褚师圃道:“国君骤恶噩耗,心神不宁,如今宁死不从,我等如何强迫他答应?不如让他静下心来好好思量一下其中利害,那时说不定反会回心转意。”   说到这里,褚师圃舔舔肥厚的嘴唇,又道:“方才门下来报,弥暇登门拜访,怕是为了国君而来呢。”   齐豹冷笑道:“弥暇?如今满朝公卿谁人不知国君在你府上,但是一个个装聋作哑,就没一个敢拿鸡卵碰石头的,这弥暇倒是敢来。啧啧,老夫小瞧了他,这娈童比那些公卿们更加的有情有义。”   北宫喜笑道:“那也未必,怕是这弥暇仗着帮过庆忌,也就是间接帮了我们,料想我们不会为难他,这才假惺惺跑来扮忠臣义士搏取好名声罢了。”   褚师圃道:“国君一向宠爱这个弥暇,依我看,咱们不如让这个弥暇见见国君,咱们的话国君不肯听,但是从弥暇口中说出来那又不同。若见了弥暇,说不定国君念起这人间富贵和风流阵仗的好处,便不再坚持己见了。”   公子朝神色一动道:“褚大夫言之有理。弥子暇与庆忌交好,庆忌与你我乃是同谋,料想弥子暇此来,不会对我等有甚么恶意。不如让子朝去见见他,探探他的口风,若他只是想见见国君,一尽自己本份,我便把咱们的意思委婉托付,让他当一回咱们的说客,怎么样?”   齐豹略一思忖,颔首道:“也好,那我们且去偏厅等候,让子朝去探探弥暇来意。”   弥暇见了公子朝,胀红着脸吱吱唔唔说明他想拜见国君的心意,他虽竭力想保持平静,但是神色之间还是非常局促,不过因为他和卫侯姬元的关系比较特殊,说出来本就有些不好启齿,公子朝只当他是羞窘所致,倒也没有多想。   公子朝把他们劝说卫侯姬元的意思委婉地向弥暇表白了一番,对着弥暇,公子朝说话无需顾忌,那些若不相从,便要想办法从姬氏亲族中另择一人立为新君的威胁言语便也对他合盘托出。其实公子朝等人还没有立君的实力,这样说只是恐吓弥暇,弥暇哪辨得出真假,骇得脸都白了,连忙满口应承代为向国君说和。   公子朝目的达到,便引弥暇去见卫侯,这一对同性恋人见了是抱头痛哭,还是倾诉离肠,那就不为外人所知了,只是弥暇离开后,卫侯姬元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他一个人闷在房中半天没有声息,褚师圃借着问候的由头进去几次,每次都见他躺在榻上望着帐底怔怔出神,便连他进来都不知道。   褚师圃把卫侯异常的表现说与齐豹等人听,大家都觉得事情甚有希望,待到中午时分,四人再度入内请见,旧话重提,卫侯姬元垂泪半晌,终于点头答应。四人大喜,立即安排卫侯姬元还宫事宜。   次日,卫侯姬元被齐豹等四大臣恭送回宫,随即下诏,公开宣布公孟絷十八条必死大罪,诏书中齐豹、北宫喜、公子朝、褚师圃成了暗奉君命除奸铲恶的大忠臣,至于艾城庆忌,则只字未提。   然后卫侯便召集群臣,商讨处死公孟絷之后朝中政局安排的事情,以及对以齐豹为首的有功之臣进行封赏的问题。朝中公卿都住在帝丘城内,对齐豹等人挟持国君、诛杀公孟絷的事何尝不曾耳闻,但是国君既然这么说,他们也只有装聋作哑,随声附和。   齐豹为了表现诛除奸佞、气象一新的好局面,取消了城禁,南来北往的客商、进城出城的民众,又可以随意出入帝丘了,公孟絷的死在朝堂上不亚于一场大地震,但是对庶民百姓来说,却是毫不相干,帝丘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详和平静,而朝堂上,却风雨再起。   公孟絷死后出现的权力真空需要有人去填补,预料之中这一切该由齐豹、公子朝等四人分享,然而对齐豹等有功大臣的赏赐和安排,却在朝臣中出现了极大的争议。卫侯将齐豹等人密议协商拿出的方案当成自己的主张在朝堂上公布后,齐豹等人本以为众臣必无异议,孰料公孟彄、公子荆、公叔发等一批原本爵高而职微的大臣们却站了出来,对这样的安排指手划脚起来。   这些人并不否认他们的功绩,只是对他们谁的功绩更大、谁的功绩小些,谁将要获得的封邑、官职不称其功,卫侯特旨生前颁赐的谥号是否合其功绩都指摘不已。他们各有拥护,有人站在齐豹一边,有人站在公子朝一边……,一个个争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   齐豹等人正在扮忠臣义士,当然不能别人稍有异议就摆出权臣嘴脸,况且这些人的议论并未触及他们的痛处,他们倒正想借此机会看看谁肯站在自己这一边,是以并不阻止。但是群臣的激烈辩论,渐渐影响到了他们,抱着能多争一分好处便是一分好处的念头,四人有意地开始保持沉默,纵容向自己邀宠买好的朝臣向其他人开战。   争端一起,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决定的了,过了两天,齐豹等人的耐心渐失,群臣所议也渐渐有了眉目。就在当晚,午夜时分,帝丘南城大开,突然有数千人马冲进城来。消息迅速传到齐豹等人府上,几人大惊失色,立即着衣披甲,召集亲信以应变化。   南城守将陈龙是公孟彄的亲信,公孟彄在公孟絷死后,对齐豹等人礼敬有加,表现得十分乖觉。这次朝议,他又是坚决赞成对齐豹赏赐最厚的人,所以宫卫和城卫其他几处城门守军,已尽被公子朝、齐豹、北宫喜等人按插了自己的亲信担任要职,唯独这南城守将陈龙,因是公孟彄将军亲信,而齐豹正欲对公孟彄施之以恩,诱之以利地进行拉拢,所以并未撤换他的亲信。谁料开城放进大批人马的,正是这个陈龙。   惊闻消息,他们生怕自己步了公孟絷后尘,立即召集人马严阵以待。谁料他们手握兵刃一直坐到天光放亮,也不见有人来攻,派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说,这批人马乃宗室亲族大夫公叔拔和儿子公叔戌和贤大夫蘧瑗的家将食客以及亲族。   齐豹等人率兵突袭公孟絷府时,有些正在街头的外地商人见起了战事抢在封锁城门之前逃了出去,消息因之泄露,公孙拔和蘧瑗便是从这些人那里听说帝丘发生了兵变,这才急急召集亲族入都城护驾的。待进了城,听说是国君下令诛杀公孟絷,因已深夜,无处安顿,便暂时依好友公孟彄府宅处周围驻扎,准备明日早朝再见驾面君。   齐豹听了这个消息不禁松了口气,那时交通不便,消息传递不灵,出现些乌龙事件实属寻常。可是他仔细想想,又觉得以公孟彄、陈龙这几日对他殷勤阿谀的态度,没有事先不经他的允许便私放数千私兵入城,入城后又迄今不来通报的道理,事情真相如何,仍是疑云重重。   齐豹越想越是不安,便与公子朝、北宫喜等人计议了一番,众人都摸不清公孙拔等人的真实来意。好在宫卫已完全掌握在公子朝手中,明日一早公叔拔、蘧瑗既便入宫,也不可能带兵进去,到了那里还是他们的地盘,众人还不致草木皆兵。   待得天光大亮,齐豹等人进宫见驾时,都是内着皮甲,外罩锦袍,暗藏利刃,在数百精壮武士前呼后拥地护送下赶往宫城。到了宫门处一看,今日满朝公卿人人都带了最骁勇的家将,宫城前边人喊马嘶,旗幡招展,就象十年前晋国伐卫时国君领兵出征时一样,好生热闹。   齐豹等人与公叔拔、蘧瑗等人皆是旧识,以前公孟絷当权时,他们还曾私下饮酒,痛骂过公孟絷的专横跋扈,如今再次重逢,却是各怀鬼胎。一见公孙拔,齐豹便向北宫喜等人使个眼色,提着小心迎了上去,而公子朝却先行溜进了宫去安排一切。   公叔拔已年逾六旬,国字脸,高颧骨,皓首白眉,目光有神。他身材高大,举止有力,他肋下那口剑,也比旁人的剑宽厚一倍,走动起来仍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武将派头。蘧瑗比他年轻些,面容清朗,身材修长,一副彬彬君子模样,肋下也佩了一口剑。   当时君前是可以佩剑的,但是剑虽是君子随身之物,许多大臣平素面君却是不带剑的,而今日,所有的大臣不约而同,几乎人人佩剑,少数几个心思迟钝的大臣见此情景不免心中惴惴,不知道今天又要出什么祸事。   公叔拔乃卫献公之孙,宗室子弟,地位尊崇,齐豹等人上前向他恭敬行礼,公叔拔笑容可掬,不断赞扬他们诛逆有功,忠诚可嘉。他的儿子公孙戊却按剑傲立一旁,一副目中无人模样。齐豹等人细细观察,不放过一点珠丝马迹,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过了一会儿,先行赶进宫去的公子朝回来了,他咳了一声,先向齐豹几人暗一点头,然后才上前向公孙拔和蘧伯玉两位大夫见礼。齐豹得他示意,放下心来,向公叔拔、蘧瑗拱一拱手,从容笑道:“拔公,伯玉兄,国君该已临朝了,请入宫吧。”   “哈哈,齐豹哇,你如今可是我卫国的肱股重臣,何必如此自谦,来来来,你与老夫并肩上朝!”公孙拔朗声一笑,一把攥住齐豹手腕,迈开大步,当先向宫门走去。 第176章 重返艾城   “庆忌公子,明日便要回艾城么?”   “是,卫侯能够恩准庆忌招兵,庆忌感激不尽,此去艾城,庆忌当秣马厉兵,加紧筹备伐吴事宜,明年三月,庆忌便要再度出兵伐吴。”   庆忌满脸微笑地说着,举杯道:“如今帝丘情形复杂,庆忌不便公开露面,还请子暇代奏卫侯,就说卫侯之助,庆忌没齿难忘,此番若能伐吴复国,卫侯便是庆忌的大恩人,从此庆忌当与卫国永结同好,守望互助。”   这番话庆忌说的十分诚恳,他确是发自内心,不管此前为了各自的利益如何尔虞我诈,但是官场上,政体间的合作和友谊,本就是出自于各自的根本利益。哪怕彼此之间昨日还斗得死去活来,一旦利益相同,就能握手言和,成为最亲密的政治同盟,数百年来,类似的故事在春秋时代已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何况他的作为并非针对卫侯姬元。作为一个人,姬元可以憎恨他暗中主导、插手卫国事宜,但是作为一国之君、一个政治领袖,哪怕他恨得咬牙切齿,目前的情形下,他都不会无端自树强敌。   而且他明白,一旦庆忌复国成功,便成为一国之君。那时庆忌不管是出于感恩,亦或是道义上或利益上的需要,他和完全没有利害冲突的卫国只有成为政治盟友的可能,而不会成为政治对手,因此当一切已成为现实的时候,卫侯姬元只有放弃私人好恶,选择支持他。   在政治上缔结盟友,如果象私人交朋友一样,纯凭一腔意气和真诚,那是很天真很幼稚的表现。无论是卫侯姬元还是公子庆忌,都不是那种人。   弥子暇欣然笑道:“庆忌公子放心,我相信卫侯一定会很乐于听到公子这番话的。”   他很开心,因为他的依靠是卫侯,而卫侯不但没有倒下,君权的集中较之公孟絷在时反而大大增加了,以前卫侯要做什么,中间有个公孟絷上传下达,把他和满朝的公卿大夫,举国的采邑牧守隔断了开来,而现在,有些力量是直接掌握在姬元手中了。   按照庆忌那日“酒醉后”卖弄的主意,卫侯姬元对公孟絷死后产生的权力真空进行了巧妙的调整,在朝堂上掌握了主动,现在卫国的局势已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从总体上来说,对卫侯更为有利。   公叔拔、蘧伯玉、公孟彄里应外合,把一支忠于公室的军队突然带进了帝丘,这样一来,原本完全陷入齐豹等人控制的卫侯方面一下子实力大增,腰杆硬了起来,可以按照他的想法适当进行调整。由于卫侯姬元对公子朝、齐豹一伙人采用的是又拉又打的手段,并没有把他们逼入绝境,在这种情形下,他们没有拼死反抗的勇气,便也只能接受卫侯的安排。   卫侯姬元仍然承认他们的功劳,承认公孟絷的罪名,以安抚已经掌握了都城军马的齐豹一伙人,但是在新的权力分配上,他却没有按照公子朝等人私下达成的协议来进行,而是玩了些小花样。   宫卫方面,由一支宫卫军变成了两支,从此划分为隶属两位将军统领,直接向卫侯负责的两支军队,其中一支是由原宫卫力量控制的,这支军队现由公子朝统领,他把自己从宋国带来的十余名死士全部安插到宫卫军中做了统领,已经把这支力量完全掌握在手中,到了嘴的肥肉他绝不会再吐出来,卫候姬元便借口原宫卫受制于公孟絷,在平乱中几乎没有发生作用,为杜绝这种事情,于是再立一军,相互协助,相互监视。   这支宫卫军就从公孙拔、蘧伯玉带来的私军中募集,由公孙拔的儿子公孙戊统领。同时,城卫方面,加强了原来就有统军之权的大将军公孟彄的作用,这样在宫、城两支防御力量上,就对公子朝、齐豹等人形成了一种制衡。   为了防止齐豹、公子朝等人感觉他是在筹谋对付自己,姬元对他们同时进行了封赏和安抚。对于掌握着一半宫卫力量的公子朝,卫侯姬元从原属于公孟絷的封地中划出了一座城、三千亩土地,做为公子朝的采邑,并把公子朝提拔为上卿。   而朝中原本由公孟絷一人独霸的大权,分解成了五块,分别由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孙拔、蘧伯玉担任其中的要职。表面看来,公孙拔、蘧伯玉只有两人,比起齐豹、北宫喜、褚师圃三大权臣来说势力还要薄弱一些,不至对他们造成什么太大威胁。   齐豹受封为太师、太保两个尊荣无比的官职,三公之中他独占其二,在卫国历史上前所未有。同时作为“除逆”的首功人员,他还提前获赠了谥号“文子”,并且分得了原属于公孟絷所有的最大、最肥沃的一块土地做为采邑,表面看来风光一时无两,然而他能插手政治的实际权力却有限的很。   而北宫喜作为此次诛杀公孟絷的二号人物却从大司寇晋升为大司徒,大司徒,本是齐豹属意的位置,司徒掌管民政徭役,位同宰相,在九卿之中实权最重,虽然论官职地位,他比起位列三公的齐豹低了一头,不及同时兼任太师、太保的齐豹风光,但他获得的实惠却在齐豹之上。   北宫喜得获如此高位,实是意外之喜,他未必不明白卫侯此举有挑拨之嫌,问题是这种诱惑是叫人完全没有办法拒绝的。齐豹见了北宫喜的态度,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公孙拔、蘧伯玉一入城,他们的绝对优势已然不在,对卫侯姬元已谈不到绝对控制,此时他是万万不能和北宫喜闹翻的,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强颜欢笑地向北宫喜表示祝贺。   北宫喜也提前获得了一个谥号:“贞子”,贞者忠也。北宫喜欣然接受这个谥号的同时,也就给自己套上了一个道德的箍子,虽然这个虚名没有绝对的约束力,然而在注重身后名的春秋时代,除非危及自己的生死存亡,否则今后北宫喜如果再欲对卫侯不利,势必要考虑所需付出的代价,不得不考虑自己百年之后是否会成为千秋笑柄。   抬北宫喜以抑齐豹,使卫侯姬元不动声色地成为了这场政争的最大得益者。庆忌明白,这种政治角逐的暂时平衡之后,姬元需要的是稳定局面,这个时候他只能容忍自己的存在,接受自己的条件。   而庆忌需要的,也只是这几个月的时间,如果他不能伐吴成功,身死而已。如果能够成功,那他就是吴国大王,那时卫侯更得接受现实,与他结成联盟。而公子朝虽然仍然兼任着控制援助给他的粮草和负有初审投效庆忌从军者的权力,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敢为难这个随便站在哪一边都将起改变整个局势的一股强大力量吗?有着新宫卫军的牵制,他敢离开宫廷搀和他的事情吗?一切,正在按照庆忌想要的结果顺利发展着,所以他离开帝丘时,心情非常愉快。   ※※※   庆忌将种种利害关系想个透澈,愉悦地拉开轿帘向外望去。两旁是持着兵器,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前行进的士卒,由于庆忌在军中,左右的士卒没有人敢大声喧哗和笑闹,只有沙沙的脚步声。   他们穿着大号的葛布夹袍,看起来身材有些臃肿,可是保暖性能却很好。脚下也穿上了狗皮靴子。这些,都是庆忌从青瓦关打秋风挤兑来的,此外就是卫侯姬元和齐豹、北宫喜等人各自出于不同目的,私下馈赠于庆忌的。   庆忌的眼睛微微地弯了起来,这支军队经过几个月的打磨训练,经过春天时伐吴的洗礼,精神面貌与以前相比已大不相同。此次青瓦关之战,他的军队所表现出的战力和令行禁止的纪律性,较之以前的锐气,又多了几分沉稳。   庆忌的手不禁摸向了身旁一卷竹简,那是梁虎子叙功的名册,当初在鲁国,他曾经说过,凡立军功者,皆有封赏,现在是他实践诺言的时候了。人无信不立,一军之帅更是如此,赏罚分明,一定可以让他的军队战力更上层楼。还有豆骁劲,和许多已经牺牲了的无畏勇士们,庆忌没有忘记他们,他会为这些勇士们立碑以铭记其名。这不只是对牺牲者的追念,天下勇士更是会闻声往附,相信仅仅三四个月的时候,他仍能再招募一批自各国赶来投效的勇士,那些人都是素质极高的武士,不需训练就是一个成熟的战士。   此次回艾城,派去同孙武、英淘和掩余、烛庸分别联络的信使也该回来了,返攻吴国的大计就该投入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鉴于庆忌的伐吴力量分属三地,在那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分驻于三国的军队很难形成紧密的联系和配合,于是庆忌利用让利于各地盐商的手段,把这两条路线上的盐商店铺都变成了自己的驿站,这样消息传递速度至少要快上两倍,这对明年三年的统一行动将有极大助益。   他吁了口气,目光落在身旁战车上扶栏而立的季孙小蛮身上,她穿着一身武服,外罩皮甲,头戴皮盔,肋下一口宝剑,剑鞘过膝。身材娇小的季孙小蛮身着男装时,就象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不过看她脸上神色,倒是十分严肃。   秋风已寒,车中暖意融融,然而战车上八面透风,季孙小蛮脸色有些发青,扶栏的手指紧紧握着栏杆,指节处都有些发白了。   “艾将军,请到车上来。”   庆忌见了心中不忍,扬声向她说了一句。   季孙小蛮瞟了他一眼,揉揉冻得发红的鼻尖,一声不吭,纵身一跃,一个箭步自战车上跳了起来,隔着一丈多远的两辆车子,她却身轻如燕,翩然落在车辕上,几名步行赶路的士兵见了这样的轻身手法不禁叫了一声好。   “弹跳力真是很惊人!”庆忌心中也在赞美,但是目光却很有些猥亵地在她大腿和臀部上一掠而过。   季孙小蛮站在车辕上拱了拱手,很严肃的样子:“公子。”   庆忌微微一笑:“请入内!”说着身子往旁边闪了闪。   季孙小蛮微微犹豫,然后弯腰入内。庆忌一扯轿帘的束绳,帘子放下,将他们挡在了车中。季孙小蛮立刻有些不自在起来,脸蛋上也浮起了一片嫣红:“公子……有什么吩咐?”   庆忌呵呵一笑,说道:“你倒蛮懂规矩,不过此时你虽在军中,却非战时,不必时刻拘于军礼,来,请坐。”   在车中弯着腰的确很是难受,季孙小蛮略一迟疑,还是应言在座席上坐了。她贴着另一侧车窗,将半个屁股小心地挨上车座。庆忌将手拢进袖子,微笑道:“其实我没甚么事,只是看你穿的单薄了些,站在车上秋风拂面,实在有些寒冷,不妨坐在车内与我同行吧。一路上大家聊聊天,也免得烦闷。”   季孙小蛮睨了他一眼,微哼道:“公子对属下都是这么关怀的吗?”   庆忌笑眯眯地道:“是,本公子对所有部属都视若兄弟,何况我亲自请来的季孙教习呢,呵呵,自然更要敬若上宾。”   季孙小蛮眉尖一挑,说道:“我可不是你的兄弟,到你军中来,只是想多一番新奇的体验,等到鲁国事情平息,我还是要离开的。”   “那当然,季孙小姐要来要去,悉听尊便,庆忌是不会拦阻的。”   季孙小蛮哼了一声,咬了咬嘴唇,眼睛看着轿帘,目光闪动,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在想什么?”   “你驻军费城,可是家主的意思?”   “那么你以为呢?”庆忌一时摸不清她的小脑瓜里转的是什么念头,故而笑而不答。   “你在那里秘密建军,所图当然是大事,为什么却要……却要……”季孙小蛮说这话时前半句还是一脸的正气,可提到一直挂在心里的那念头时,却觉得颇难启齿,于是说话便期期艾艾起来。   “却怎么了”   庆忌一脸笑意地看着季孙小蛮,让季孙小蛮更觉窘迫,那话便怎么也问不下去了。   “怎么不说话?”   季孙小蛮咬咬牙,堵在嘴边的那句话便冲口而出了:“你和成碧到底是什么关系?”   庆忌微微一怔,犹豫片刻,方道:“我已经说过了,你不会……不明白我和她到底算是一种什么关系吧?”   季孙小蛮的脸蛋微微红了起来,期期艾艾地道:“你只是……还是要……要……”   庆忌正色道:“当然不是露水姻缘。我喜欢女人,相信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但是我没有玩弄女人的习惯,而成碧,尽管你瞧不起她,甚至不承认她为季孙世家的付出,在你眼中她只是季孙世家的一个侍婢,从礼法上来说,也确实是这样,但我却很敬重她,她是个情真意切的女子,而不是渴求枕席之欢的荡妇,那么我在接受她的时候,就决定了,只要我能活着,只要我能打回吴国去,我就会把她接去,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我的女人。”   季孙小蛮微微吁了口气,脸上的神色轻松了些,但是眼神里还多了一份复杂难言的感觉,失望、惆怅、还是嫉妒?或许小小年纪的她还不会有那种情感,总之,轻松之余,似乎有些空空荡荡的。   “为什么这么问?”   季孙小蛮摇摇头,然后转向他,纯稚的脸上有种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和郑重:“自从知道……母亲对她作过的事情之后,我已经不恨她了。不过……我身上流着季孙氏的血,弟弟年幼,我要对季孙氏负责。原来,我担心她和家奴勾搭成奸,会出卖季孙氏的利益。即便是知道母亲对不起她之后……”   季孙小蛮停了停,道:“我回曲阜,是想找个适当的机会,以季孙子菲家族大小姐的身份向家主表明情况,把她净身出户,逐出家门。既然那人是你,既然你不是逢场作戏,不是看中了她掌握的财富而别有用心地接近她,好!我现在也给你一个承诺,把她送给你了!”   ※※※   季孙小蛮是季孙子菲正妻之女,身份高贵,而成碧则只是季家的一份私产。正常情形下,如果成碧夫人没有子嗣,那么季孙子菲一死,季孙小蛮就是子菲家族的当家人,成碧作为一个侍妾,季孙小蛮有权将她发卖于别人,或者再馈赠于别人为妾为婢。如果她是男人,只要她喜欢,她甚至可以把父亲的这个侍妾收为己有,这也完全合乎礼法。   尽管成碧生下了季孙子菲家族的唯一男丁,但是这个儿子不算是她的,名义上,季孙笙仍是艾氏正夫人的儿子。只不过因为与她有着血缘关系,因此她在季家的地位有些超然,然而根子上,她仍是季家一份可以随意处置的私产,当初季孙意如想要拉拢庆忌时,随口便出个主意让成碧色诱他,是因为在季孙意如眼里,同样没有把她当成季孙氏的女人。   她的亲生儿子虽是季孙子菲家族未来的家主,但是如今她既然心有所属,这个保护伞也就失去了效用,季孙小蛮在弟弟及冠成为季孙子菲家主前,是有权对她进行处置的。她现在这样说,实际上是对庆忌示好的一个表示,同时也是因为母亲昔年的作为,对成碧作出的一种补偿。   然而,她那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和始终把成碧当成一件毫无独立人格和尊严的货物的认知,却让庆忌听了有些不愉快。但是他能理解季孙小蛮的好意,也知道季孙小蛮毕竟是生在长在这个时代的人,要改变她的看法,把成碧当成一个和她平等的人看待,那是一件何等困难的事,她能做出这样的表态,已是难能可贵。   “你好象……并不开心?”季孙小蛮本以为他会喜出望外地道谢,没想到他却一脸沉默,不禁好奇地问。   庆忌摇摇头:“没甚么,这些事……待我复吴之后再说吧,现在,我的心思都在明年三月的一战上,这一战如果失败,什么都不必谈起了。”   他微微转向季孙小蛮,柔声道:“你是个好姑娘,心地善良,表面上的张牙舞爪,其实只是你保护自己的手段,实际上你没有许多大家小姐的骄纵和蛮不讲理。小艾,如果庆忌死于吴国之战,还请你念在庆忌今日之托,善待成碧。”   季孙小蛮涨红了脸,眼睛里水光潋滟,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庆忌看穿了她的本质,还是因为庆忌说的复吴之路的凶险艰难,听到他象托附后事似的安排,看到他难得露出的软弱的一面……总之,她心里酸酸的,只想流泪。   “别太担心,以你的武勇,和鲁卫楚三军之力,再加上你名正言顺的吴王世子身份,伐吴未必不成呢。袁公是我鲁国第一剑客,他的第一之名,可是沙场征战中得来的,我是女子,虽然自幼习剑,限于先天休质,也难得其精髓,可不是袁公的剑法不经用。等到了艾城,我会把犀利的剑术悉心传授于你的士卒,助你一臂之力。”   季孙小蛮声音柔柔的,一种女人本能的母性情怀,使她此刻真的全心全意想要帮助庆忌了。   “嗯!”庆忌瞟了她一眼,眼神中忽然露出一种戏谑之色。   季孙小蛮一瞧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浑身就不自在。她往窗边缩了缩,瞪起杏眼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庆忌若无其事地喔了一声,捏着下巴说:“我在想……那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真是傻瓜,还能怎么感谢我?这是我自愿的啊,难不成,你还真的把我拜将封侯?天下可没有女人当官的。”季孙小蛮吃地一笑,忽然心情大好。   庆忌苦恼地一叹,忽地说道:“是啊,如果我真的拜个女将军,封个女上卿,恐怕就算别人肯答应,你也不会去做。”   季孙小蛮呵呵地笑起来,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弯月:“你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起来了?我想帮你,可不图你甚么。”她挺了挺胸,沾沾自喜地道:“嗯……想一想庆忌伐吴,有我一份大功在,就挺满足的。”   庆忌一笑,笑得有点邪性:“我在想,如果我成了吴王,以吴王的身份,那可是一方诸侯,我要迎娶鲁国司空的大小姐,她一个人嫁过来可是与礼不合的,不知道鲁国三桓……会不会娃娣同嫁,以示友好呢?”   春秋时期,诸侯娶夫人多在友好国家间进行,比如齐桓公曾娶周天子之女王姬、徐国之女徐赢和蔡国之女蔡姬为夫人,另外还娶卫、郑、葛、密及宋等国之女作为准夫人。晋献公曾娶贾国之女贾姬,齐国之女齐姜,戎狄之女狐姬、小戎子、骊姬姐妹为夫人。楚成王曾娶卫、郑及秦国之女为夫人,楚庄王娶郑国和越国之女为夫人,楚平王娶蔡国和秦国之女为夫人,楚昭王娶齐、越及蔡国之女为夫人。这些夫人地位平等,每位夫人嫁去时都要滕嫁多位同姓宗室女子为准夫人,庆忌所说的话貌似调侃,其实大有可能。   叔孙摇光没有姊妹,只有一个小她三岁的侄女。诸侯一聘九女,那还是对同等的诸侯说的,鲁国司空嫁女,对方是吴国大王,仅仅滕嫁一个侄女可是礼轻了些,这在重视礼制的鲁国是不允许的错误,那么……鲁国三桓会不会……   季孙小蛮心头怦地一跳,然后就开始“嗵嗵嗵”地急跳起来,几乎要跳出了腔子,她红着脸,瞪起眼睛道:“你甚么意思?”   庆忌微笑道:“没甚么,我只是想,现在有人把成碧当成季孙子菲家一件可以任意处置的货物,毫无尊重之意,那么将来她们若是共侍一夫,会不会觉得有些难堪呢?”   季孙小蛮失声叫了起来:“做梦吧你,我季孙小蛮连鲁国夫人的位子都不放在眼里,我会滕嫁给你?”   庆忌挺了挺胸,笑道:“诸侯一聘九女,乃是天下传统,有什么不可能?至于是做鲁国夫人,还是做吴国夫人,呵呵,你觉得庆忌比之姬宋如何?”   庆忌把眉挑了挑,很有些魅惑的味道。唇红齿白,英眉朗目,英俊潇洒的庆忌与酒囊饭袋的姬宋一比,自然是天壤之别。何况庆忌本就是她心仪仰慕的大英雄,季孙小蛮本想嘲讽他几句,没想到一对上他那双明亮的眸子,自己先羞窘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扭过脸,愤愤地道:“真是白痴,吴国未复,先在这里做起了青天白日大梦。”   庆忌笑道:“其实你若不愿,我倒有个好主意帮你搪塞。”   “哦?”季孙小蛮扭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   庆忌一本正经地道:“其实我所说的事是很有可能的,如果有朝一日季孙家主真的让你滕嫁吴国做王后,你却不愿意的话,大可效仿今日,再次一走了之。”   季孙小蛮脸上露出了笑意,庆忌在议论着她的终身大事,但是在她看来,却象在讨论一件很有趣的游戏,季孙小蛮笑道:“好主意,你敢娶我,我就逃走,让你大大地丢一次脸。唔……逃去哪里好呢?”   庆忌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吴国。”   “啊?”季孙小蛮目瞪口呆:“那我不是自投罗网?”   庆忌叹了口气,一副很自恋的模样道:“唉,象庆忌这样的英雄男儿,天下哪有少年女子不想嫁的?你既然不好意思,我就亲自捉你回宫拜堂,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其实是不情愿的,那样不是给足了你面子?”   “你这人……”季孙小蛮又气又笑:“你这人怎么脸皮这么厚啊?”   “季孙姑娘的尊臀却是娇嫩的很呐”,庆忌坏笑道:“你一定要记着,如果是被我捉回来的,那是一定要再被打一顿屁股的。”   季孙小蛮浑身燥热,一把握住剑柄,恶狠狠瞪着他道:“你再敢胡说八道调戏于我,看我不一剑捅死你!”   “啊……,对了,”庆忌立即顾左右而言他:“我听弥暇说,卫侯回宫,稳固了朝堂之事后,立即下诏命公孟彄往公孟絷府上寻找一个叫艾子蛮的剑客。啧啧啧,不知那个艾子蛮何等美貌,竟让卫侯在危机重重中还对他念念不忘……”   季孙小蛮心虚地道:“呃……我去公孟絷府上不过数日,可不认得这个人?”   “是么?”庆忌笑嘻嘻地看她:“啧啧啧,小蛮姑娘穿男装时真是玉树临风,连我看了都有些动心,可怜呐,卫侯寻不到他心仪的情人,不知该何等伤心,唉!祸水,真是祸水。”   季孙小蛮恼羞成怒,娇嗔道:“你再戏耍于我,到了艾城,我便专教你的部下一些蹩脚剑法,叫你复吴梦灭,欲哭无泪。”   庆忌开心地笑了起来:“哈哈,好啊,待到了艾城,我便看看季孙将军的蹩脚剑法,到底是什么水平。”   季孙小蛮恨得牙根痒痒,忽然反手向庆忌臀下拍去,被早有准备的庆忌一把握住了她的皓腕,呵呵笑道:“季孙将军怎可对自家公子如此无礼?现在你可拍不得?”   季孙小蛮气鼓鼓地道:“哪甚么时候可以拍?”   庆忌笑道:“待我做了吴国大王之后怎么样?到那时你拍我、我拍你,你想拍多久拍……”   “呼”轿帘一掀一放,羞不可抑的季孙小蛮已闪身出去。庆忌哈哈大笑,逗弄这个小女孩,有一种很轻松很有趣的感觉。他嘴角噙着笑意,从座位旁拿出自己的大氅。   “喂!”庆忌掀开轿帘,将自己厚重的大氅掷到她手上:“裹上吧,莫要冻坏了身子。”   季孙小蛮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庆忌一笑,掩上了轿帘。季孙小蛮一个箭步跃回自己车上,微一迟疑,抖开大氅披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都裹在庆忌那件大氅里,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浅浅甜甜的笑意。似乎,她已经习惯了庆忌这种调侃、暧昧,然后关怀体贴的感觉…… 第177章 君子善假于物   “你们给我记着,现在多流点汗,多吃些苦,上了战场你活命的机会才会大一些,不用瞪我,总有一天你们会跑来感激我的!全都给我卖把力气,偷奸耍滑莫当兵!”   季孙小蛮背着双手,一步一顿,走在练兵场上,学着她师傅训徒弟时的派头大声说着话。她穿着一身白色武服,头发束成马尾,英姿飒爽、尤显俊俏。一身合体的素白色武服把她的花容月貌衬托得那种风流娇俏模样,不知会让多少人家的大姑娘见了会患上相思病。   练武场上的士卒们都已知道她是女儿身,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因为她是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而轻视她,她高明的剑技身手和教授徒弟的严厉手段已足以令这些七尺男儿对她敬畏莫名了。何况,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居然可以在军中任教头,很多人已经想当然的把她看成了公子庆忌的女人,更加不敢得罪。   在她面前,是一队队正在分组演练的剑手,左列一个方阵正在大汗如雨地练习“空挥”。他们脚下放着两段竹节,前后岔开,双脚踏在圆溜溜的竹节上面,前腿曲、后腿直,腰杆儿挺拔如山,同一个挥剑的动作已经做了千余次,一个个累得腰酸背痛,但是季孙小蛮这个可怕的魔鬼教头却不允许他们停下来,有的人体力不支,下盘不稳,脚下的竹节已开始随着他们的动作前后微微滚动,一个不慎,人就会滑倒在地。   “提膝、提肛、提肾,抬头平视、收下颔。注意呼吸,你……肩膀放松,对!向后回剑时剑尖不能下垂,一剑劈下来后剑首要停在下丹田前方一拳半的距离。别装死!每天早上空挥三千剑,少一剑也不准休息!”   季孙小蛮大声呵斥着,根本不理会那些士卒哀求的眼神,把身一转,她又绕到中间一个方阵。这个方阵的人正在练习“走剑”,季孙小蛮先行训练出来的几个教头正在一丝不苟地带领大家绕圈练气。那些士兵每人怀里抱着一块大石头,腿上绑着沙袋,膝盖用竹子固定使之不能弯曲,几步一呼、几步一吸,都有严格的规定。一见这位俊俏少年走到他们面前,这队人赶紧抖擞起精神,没有一个敢露出疲惫模样。   按照季孙小蛮的逻辑,累了,代表你练的还不到家,说明你的体力还有待提高,只会引来她更大量的训练,而不是怜悯。季孙小蛮的惩罚措施可是很可怕的,不服从将令的人都受到了严厉制裁,有些人仗着自己是一直追随庆忌的老兵,有些老资格,便跑去向庆忌诉苦,庆忌很耐心地听完他们的唠叼,很同情地安慰了一番,然后便把他们打发回来。   当是时也,季孙小蛮姑娘正杏眼圆睁,满脸冷笑地站在练兵场上等着他们,在她身后,是排得整整齐齐、气壮山河的一支大军。结果,这些告黑状的士兵所受到的惩罚都足足加了一倍,当惩罚措施完毕,这些士兵是被其他兄弟搀回营房的,一个个已累得几乎散了架。   “魔鬼小艾”的绰号不胫而走,恨得这些大汉们趴在床上,一边叫苦连天地抱怨,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庆忌的这个女人最好被他晚上“欺负”的狠上,早上爬不起床,那他们就能逃脱苦海了。谁料这位喜穿男装的小姑娘体力似乎出奇的好,每天天不亮,她就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一处处营房,用她悦耳清脆的声音呼叫大家起床练剑,在她身后,是两个挥舞着鞭子的大汉,这些彪悍勇猛的士兵在季孙小蛮的斥喝声中和鞭子的威胁下只得乖乖爬起来跑上练兵场,乖得象绵羊似的。   第三队士兵已经熬过了“走剑”和“空挥”的阶段,正在手持长剑彼此对打,进行实战练习。季孙小蛮背着手站在一旁,很严肃地看着那些比她高一头的士兵们挥剑对战,在一旁高声指点道:“好!就这样,一劈一刺,浑身着力;脚下如连环,滚身随剑进;步步俱进,时时取直;后发胜先实;要在他力前,柔乘他力后;彼忙我静待;引他旧力略过、新力未发时全力搏杀。彼抽退,勿急追;彼急进,勿遽离……”   操练场上传出一阵阵“当当当”的剑击时,中国古剑术是双手持剑,与后世的日本剑道相仿,花俏的剑招不多,剑式犀利,招招狠辣,那是毫无花哨的杀人功夫,动作并不好看,但是杀气凌人,确是招招见血的实战剑术。   “的确很不错,她的剑术实战性很强,短短时日,士兵们的近身搏斗技艺提高了许多!”庆忌负手站在远处,看着演武场上挥剑如林的士兵们欣然说道。他身后站着荆林、梁虎子、阿仇、再仇等几名将领。   庆忌自己的剑术并不高明,但是他以自己做那些持剑者的假想敌,前后比较,自然能够看得出他们的战力是否有所提升。   “是啊,可惜时日还嫌短了些,如果让她悉心教授三年,公子麾下剑士,步战当无敌手。”梁虎子遗憾地道。   “嗯!”庆忌点了点头:“这就是矛盾之处了。伐吴之期越早,对我们的军心士气越有利、对刚刚控制吴国全境,还不能如臂使指的姬光越不利。但是与此同时,对我们也有诸多不利,一是兵源吸纳有限,二是新兵操练有限。其中优劣,只能我们自己来取舍。”   他顿了一顿,忽又一笑道:“不过对其中利害分析一番,其实伐吴还是越早越好,伐吴成功后,我们也不会就此封剑入库,马放南山的,今日让他们多学些剑技,早晚会派上大用场。”   荆林会意地笑道:“公子说的是,我家公子乃天下英雄,怎么会局限于东南一隅做大王,待公子复国成功,我们还有更大的天下要打。”   庆忌笑了笑:“这些话只好私下讲讲,可不能出去说。不要提了,咱们目前的全部注意力还得放在伐吴复国上面,不能好高鹜远。”   他举步登上一处土丘,环顾整个练兵场,问道:“艾城飞狐谷和楚国方面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继续派人加强联络,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荆林道:“是,公子请放心,这方面卑下安排有专人负责。”   “报~~,公子,有一批晋国勇士前来投效。”远处一名战士奔来,站在土丘下向庆忌禀报。   梁虎子欣然笑道:“哈哈,来得好。公子,咱们青瓦关一战没有白费功夫,齐豹这老小子倒投桃报李,如今卫国果然不限制诸国投效的勇士了,这已是第六……不对,第七批自秦晋中山等国赶来投效的壮士了吧?”   荆林微微一笑:“是第九批。卫国本地的投效者也是络绎不绝,不过说起来还是这些异国赶来的勇士无论在技艺上,还是体魄上都更厉害一些,稍一训练就能投入战斗。卑下去接迎他们。”   庆忌微笑道:“好,你去吧,今晚,我再亲自接见这两批新来的勇士。”   “我也去,我也去,我麾下的兵大多是刚摞下锄头的农夫,我得挑几个得力的人担任伍长、什长。”刚刚晋升为偏将的阿仇连忙嚷道。   庆忌莞尔一笑:“你们都去吧,该接待的接待,想挑人的挑人,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我随意走走。”   “是!”众将齐齐拱首,各自散去。   庆忌举步向练兵场上走去。   “公子!公子!”许多人纷纷停下脚步,垂下长剑向庆忌施礼,其实练兵场上本无这么多规矩,他们许多人只是找这个借口休息一下而已。庆忌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喂!我在练兵,你来捣什么乱?”季孙小蛮恨恨地走过来,这些士兵停剑向主帅施礼,也不算罪过,她不好施予惩罚,只好迁怒于庆忌。   “继续练,练兵场,如战场,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给你时间向主帅敬礼?给我继续练,谁敢偷奸耍滑,晚上挥剑六千次!”季孙小蛮训完了庆忌,回首大喝一声,如河东狮吼。   那些士兵见被她识破了真相,立即吐吐舌头,拿起剑来继续比划起来,挥剑的挥剑,抱石头的抱石头,对练的对练,一个个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诅咒一直不见实现的愿望:“老天保佑,让她明天被公子弄得爬不起床……”   “呵呵,很好,很有几分大将军的派头嘛”,庆忌笑吟吟地说完,目光四下一扫,欣然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原还担心你藏秘不宣,真的只教我的人一些蹩脚剑法,如今小艾将军用此尽心竭力,庆忌可真是感激不尽。”   庆忌笑得样子有点诡异,心思敏感的季孙小蛮顿时大羞:“这话什么意思?本姑娘用心尽力,反而不对了,他是说我急着要嫁他不成?”季孙小蛮红着脸嗔道:“谁说我卖力教他们了,我现在教的,就是最蹩脚的剑法!”   “啧啧啧,最蹩脚的剑法都是这样有效的杀人剑法?我应该早点把你……娶回来……啊,不是,是请回来才对。”   庆忌故意说错话,然后满意地看到季孙小蛮果然红了脸,连白晢的脖颈都泛起红潮,那双俏媚的杏眼也努力张大了瞪他,但是配着她俏美的容颜,却完全产生不了应有的威慑力。   “公子,公子……”远远一人跑来,到了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子,楚国信使到了。”   “哦?”庆忌大喜,不再逗弄小艾,快步向那士卒走出几步,忽又止住,扭头笑道:“今晚本公子设宴,为新来投效的两批弟兄接风洗尘,你也一起来吧。”   “可不可以不去?”   “这是军令!”   “我呸!”   “呃……,庆忌诚心邀请艾将军赴宴,不知将军可肯赏光否?”   “哼,这样嘛,本姑娘考虑考虑再说。”   季孙小蛮背着手,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忽然“噗吃”一声笑了。   ※※※   “只要作战勇敢,多立战功,本公子不问出身,人人皆有升迁将军的机会,庆忌一旦复国,那时诸兄弟封妻荫子,前途无量。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自明日起,诸位兄弟就是军中士卒,要受军法军纪约束。大家珍惜机会,今晚可尽情喝个痛快,如果想爽快一下的,今晚军中女闾也免费向你们开放,但仅限于今晚!来,咱们满饮此杯。”   庆忌说完,高举一只酒碗,将艾城守军自酿的高梁酒一饮而尽,抹抹嘴巴,向摇摇晃晃站起来向他敬酒的投效勇士们拱一拱手,说道:“大家尽情喝个痛快,本公子不胜酒力,暂要回房歇息了……”   庆忌一副酒醉模样,摇摇晃晃进了大厅,穿过厅堂,一进入后厅,脚步立刻稳健了起来。后进房中梁虎子、荆林、阿仇两兄弟,和近来因作战勇敢晋升为将领的几个亲信一见他来,立即齐刷刷站起:“公子!”   “来来来,坐下说话。”庆忌走到前方席上坐下,众人方依次落座。   庆忌神色一肃,说道:“今天下午了解了一下楚国方面送来的消息,我认真思考了许久,有些事,决定和大家商议一下。”   此次伐吴在即,有些事必须让手下将领们心知肚明,庆忌下午从掩余、烛庸派来的信使中了解了楚国如今的情形,深感情势紧迫,他虽想留在艾城,直到发兵伐吴,但是此刻看来,他必须得离开艾城亲自去楚国走一遭了,这样的话,他就必须得让将领们完全了解他的动向,以免影响了军心士气。   座席之中,荆林是负责招兵事宜的,今晚款待新来投效的勇士,他也多饮了几杯,荆林本不擅酒力,此时脸庞发红,两眼也有些倦意,坐在那儿身子有些摇晃。庆忌见了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咱们私下商议事情,不必拘于礼节。荆林,这茶汤最是解酒,你且喝着,解解困乏。”   荆林赧然道:“多谢公子,荆林本不擅酒力,那晋秦和中山等国赶来的勇士又善饮,荆林硬着头皮多喝了几杯,着实有些支撑不住了。”   庆忌一笑,正容说道:“诸位,今日庆忌收到了来自楚国的消息,姬光遣伯噽领兵,对掩余、烛庸两位王叔追杀不止,而楚王有意利用掩余、烛庸两位王叔消耗姬光兵力,所以总是把他们置于与姬光兵马正面接触的地方,如今掩余、烛庸两位王叔的兵马几乎已消耗殆尽。”   众人一听,尽皆肃然。庆忌伐吴,原定计划中,楚国的掩余、烛庸是要负起吸引吴军注意,达到分解削弱吴军兵力的重要作用的。如果他们兵力消耗殆尽,无异于是说明年三月伐吴之战,庆忌只能孤军奋战,将无法达成分兵三路,同时进发的目的了。梁虎子等人都是他的心腹将领,对他整个计划知之甚详,一听这话,顿时耸然动容,就连酒醉的荆林都醒了几分酒意。   “公子不必过于担忧,今年三月伐吴时,没有掩余烛庸两位公子相助,咱们还不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若非姬光使要离行刺,咱们现在早已驻扎在吴国都城了。就算现在没有楚国的掩余、烛庸两位公子相助,我们一样能打回吴国去!”   梁虎子如今虽是一条独臂,勇武凶悍之气却不稍减,眼见众人沉默,士气有些低迷,立即轩眉说道。   庆忌笑了笑:“当然,吴国是无论如何都要打的,而且越早越好。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姬光当初军心未定,而且当时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吴国,要分很大一部分兵力防范内部可能的叛乱,所以我等才能势如破竹。如今经过一年多的苦心经营,我们再与吴军交手,哪怕对方的兵力仍未增加,也绝不会象前番那般容易。”   他默然片刻,徐徐说道:“明年三月,就是我们伐吴之期,如果这次再败,姬光在吴国的势力将稳若泰山,再也不是我所能撼动的了。也许,我可以等上几十年,等着吴国内部出现剧烈动荡,那时才有机可趁。然而,那样一来,希望却只会越来越渺茫,几十年后……谁还记得公子庆忌?”   他的目光从将领们脸上一一掠过,沉声说道:“我仔细考虑了伐吴的敌我情形,和我们所能利用的一切条件,现在就把我的分析向你们合盘托出。”   众将默默地听着,灯光映在庆忌脸上,半边清晰,半边笼在阴影之中:“作为我这一方来说,伐吴最最紧要的,一是兵力,一是时机。我们要伐吴复国,兵力自然越多越好,但是伐吴的时间却是越提前越好,明天三月春暖花开时节,正是最佳机会,伐吴越迟整个局势的变化对姬光越有利,对我们越不利。然而要速伐吴国,又与兵力的强大产生了矛盾,我们招兵需要很长时间、练兵同样需要很长时间,伐吴的机会却是越早越好,这中间的矛盾如何解决?”   众将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庆忌一笑:“因此,现实逼着我们不可能仅靠自己的力量与姬光决战。姬光如今有整个吴国的财力做战争的支撑,有整个吴国的人口做兵员的补充,如果我只加强自己军备的扩充和壮大,仅凭自己的力量要在明年三月前起兵伐吴,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准确地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荆林虽然酒醉,但是在众人之中仍是头脑最为灵活的一位,他目光一闪,问道:“公子的意思,莫非是……借兵?”   庆忌淡淡地道:“君鲲鹏御风方能飞翔,天地相合才降甘露。故善战者,借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白手打天下,以小搏大,以四两搏千斤,如果妄自尊大,不懂得利用可资利用的外在力量,胡吹什么赤手空拳,恁一己之力应对天下,注定要失败。人生成功的捷径,就是将别人的长处最大限度地变为己用。君子善假于物,智者当借力而行,这就是借力发力的精髓。   我原本只是吴国公子,若不是大哥二哥被姬光所杀,还轮不到我来得到这世子的名份,在吴国政界,我的根基十分浅薄,可以说根本就是毫无根基,这是我的弱点之一。吴国军中,庆忌倒是有些人脉和威望,但是这一年多来,姬光又不是蠢人,恐怕所有不可靠的将领,早已被他撤换了个遍,因此吴国军中,我也已经没有可以倚仗的力量。如果没有外来势力的帮助,靠我们自己,根本不可能打回复国去。因此,借助外力,不是我复国的一项助力,相反,是当前条件下我要复国成功最主要的力量。这些日子以来,我东奔西走,周旋于列国之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众人沉默片刻,梁虎子轻叹道:“可是……公子准备向谁借兵呢?晋国六卿正在内乱,齐国五族与晏婴彼此制衡,秦人锁关自守,楚人摆明了是要坐山观虎斗,其他诸国没有作霸主的野心,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帮助我们。”   庆忌笑了笑道:“为什么要帮我们?如果我们的敌人是相同的,那么他们只要帮他们自己,也就是帮助我们了。”   众人仍是懵然不解,庆忌解释道:“如今因着自家利害关系,有可能对吴作战的,唯有楚、越两国,因此,我必须尽快赶去楚越、同楚越两国国君会面,说服他们一同发兵,然后抢在明年三月前赶回来,主持伐吴大计。”   荆林吃了一惊:“公子,您是我军主将,伐吴谁都可以不在,唯独少不得公子,若无公子主持大局,艾城军心必乱啊。何况,楚越不比鲁卫,昔日楚越与吴作战,公子曾经消灭他们不少人马,这两国对公子心怀恶意的公卿不在少数,楚人不杀掩余、烛庸两位公子,是因为他们觉得两位公子可以利用,而公子您……,在楚人心中,您的威胁可不比姬光小呀。”   “欲行大事,岂能不冒风险?”   庆忌沉声道:“我方才说过了,伐吴,最终要靠我们自己来实现,但是这个过程,却需要外力来促成,而且这外力,必将起到主要作用。靠我们一支寄居他们的孤军,单独应对已经渐渐掌握吴国的姬光,那是不可能达成的事情。我们必须借助楚越的力量,才能保证伐吴的成功。待费城那边的信使到了,我与孙武、英淘约定具体行期和计划,便立即动身去楚越。”   荆林挣扎而起道:“既如此,卑下可代公子前往楚越一行,公子还是留在艾城吧。”   “你不成。”庆忌断然道:“楚越,非我本人前去不可。原因有三,第一,我当初从楚吴军前带领你们逃出来,领出来的是一支军队,这些日子,招兵买马,招的也全是武人,我的军中并无口才出众的士子可用。你能领军,却不善交际。俗话说:‘话有三说,巧说为妙’;‘一句话说得别人笑,一句话说得别人跳’,要说服别人,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第二,此去楚越,路途遥远,时间紧迫,你不可能完全代表了我,楚越两国的君主如果提出一些什么条件,我根本没有时间让你从容传递消息,并且与楚越两国谈判,最终缔结契约;第三,以我如今的地位和实力,根本不可能派一个使者便说服楚越国君联手攻打姬光,如果不是我亲自去,恐怕很难产生效果。”   他吁了口气,无奈地苦笑道:“自伐吴遇刺,兵败回来,我就知道,以自己的武力伐吴的最佳时机已经失去,想再次伐吴,想要伐吴一举成功,必须得借助强大的外力,如今我在鲁国借了费城飞狐谷秘密招募了一支奇兵。在卫国,壮大了我军的实力,为我复国奠定了基础。接下来,我们需要的是能直接帮助我们出战的力量。   我也希望自己能留在艾城,亲自操练这支军队,奈何,时不我予,幸好,你们做的很成功,这里的种种事情,招兵、练兵、筹积粮草,打造军备,种种事情都做得有条不紊,使我能够放心离开。   我此去楚越,那绝不是动动嘴皮子,谋求一份道义上的支持,而是要谋求久经训练的大军参,意义十分重大。如今马上就要进入十一月份,距我再度伐吴之日只剩下四个月时间,四个月,我们能招多少兵?能练出多少可战之兵?而我楚越之行一旦成功,立刻就等于拥有了至少十余万训练有素的大军,让他们参予到伐吴之战中来。你们说,哪件事更重要?”   众人一听,再难阻止。荆林羞愧地道:“公子,是卑下等无能,不能为公子无忧。鲁卫借城招兵、楚越借兵伐吴,都要公子以身涉险,亲自奔波。”   庆忌拍拍他的肩,微笑道:“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没有你们做我的后盾,我在鲁卫两国,是不可能频施手段,得以借城招兵的。如果不是你们在这里苦心经营,甚至比我自己做得更好,我如何能放心摞下自己的根基,去与诸国合纵连横?我,庆忌,一个亡国公子,能有资本与诸侯结盟,靠的就是你们啊。”   “公子……”庆忌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身前这些将领们都激动起来,荆林道:“公子,您是当世英雄,我等皆心甘情愿追随效力,盼着追随公子伐吴复国,建功立业,我们能报效公子的,唯有这一腔热血,大好头颅,只要能伐吴复国,成就公子千秋大业,纵然粉身碎骨,我等又何惜此身?”   庆忌听了此言,胸中热血也沸腾了起来,他知道前途上荆棘丛生,困难重重;他知道,靠他自己的力量想独力光复吴国,无异于痴人说梦;他知道,如今已比不得晋公子重耳当年流亡列国时的浪漫时代,如今已没有人愿意做一个道义上的霸主去主动帮助他复国。在这个一切只讲利益、只讲弱肉强食的时代,他是步履维艰。他的部下们把他视同精神支柱,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依赖着这些血性男儿不离不弃的支持,才能有信心坚持下去?   “诸位将军,庆忌此去楚越,无论使命成功与失败,必在三月冰融花开时节之前返回此地,主持伐吴大计。在我往赴楚越之间,这里,就拜托诸位将军了。诸位将军为我庆忌抛头颅洒热血,不惜生死,庆忌无以为报,请受庆忌一拜。”   庆忌说罢,起身后退,然后一撩袍袂,郑重地拜了下去。   “公子不可!”梁虎子、荆林等人见状,唬得连忙上前搀扶,一见庆忌已然双膝跪地,向他们致以叩拜礼,忙也翻身跪倒,向庆忌还拜起来。   “众将军请起,伐吴路线和详细计划,明日我当与众位将军计议后再做决定,现在我先来说说我对楚国的打算。楚国那边,我已写就一封密信,要掩余、烛庸两位王叔祸水内引,逼楚作战。然后逃来艾城,分驻鲁卫,在我归来之前主持大局。这样,在我到达楚国前,也能为我营造一个有利的局面,具体做法是……” 第178章 欲行   庆忌悄悄踱出厅门,站在廊下阴影处。院中,新来投效的勇士们仍在大声谈笑,大碗喝酒。他们彼此许多人原也素不相识,此时却象极熟络的朋友,谈笑风生。庆忌站在廊下静静地看了一阵儿,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这些血性男儿因他而聚,为他而战,这就是他的资本,人生在世,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能有这么多勇士追随,能轰轰烈烈大战一场,已是一桩男儿梦寐以求的快事了吧。   一阵风来,庆忌深吸口气,沿着曲廊向左侧尽头一间房舍走去。   “公子!”门一开,里边一个三旬左右,颊上有条剑疤的大汉立即起身抱拳行礼。   庆忌急赶两步,一把搀起他道:“免礼免礼。穆将军,我这里有书信一份,因时间紧迫,还得劳烦你立即赶回楚国,面交掩余、烛庸两位王叔。”   “卑下尊命!”   那书信是一封帛书,字是用吴国特有的鸟纂字写的,即便认得这种字体的人,表面看去,这封信也只是一封普通的问候书信,但是内中用庆忌在伐楚时与掩余、烛庸约定的一种密码另行记录了一种内容,庆忌相信掩余、烛庸一定不会忘记这种阅读方式。   在庆忌的亲自陪同下,掩余麾下的穆将军趁着夜色离开了他的府邸,当府中仍是一片欢声笑语的时候,穆将军已踏着月色,骑着庆忌备下的战马策马而去。   庆忌悄悄回到院中,发现季孙小蛮独自一人坐在右侧墙边一株花树下的石桌后,正望着院落中央欢笑谈论的勇士们轻轻地酌着酒。院落中央燃着一堆篝火,火光忽明忽暗,映在她的脸上,只看见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   庆忌没有惊动别人,悄然举步向她走去。   “怎么不和他们一起饮酒?”庆忌走到她身边,笑问道。   季孙小蛮撇撇嘴,不屑地道:“一群臭男人,人家才不要和他们一起喝酒。”   她虽故作高傲不屑,但是庆忌从她不会说谎的脸上看到的,却是羡慕和向往。庆忌想起她的身世和经历,对她这种复杂的心态便不难理解了,他微微一笑,在季孙小蛮身旁坐了下来,说道:“好,那我来陪你喝。”   石桌后只有一条长凳,两人并肩一坐,季孙小蛮有些不自在地想避开些去,却又不愿向他示弱,微一犹豫,庆忌已经落坐,她就不便再有所表示了。   桌上有盘,盘中还有杯,庆忌自己斟了一杯,又给季孙小蛮满上,微笑道:“来,我敬你一杯。”   “理由呢?感谢我帮你练兵?”   “不,是庆祝我们成为朋友。”   一杯酒,在季孙小蛮的欣然中一饮而尽,庆忌眼中露出了笑意:“这个幼失怙恃的小丫头,其实很好交往。她所向往和需要的,只不过是亲情、友情,家人似的感情,只要你给她这些,她就可以把你看成最亲的人。”   讲笑话,讲小品,脑筋急转弯,指着天上的银河讲牛郎织女,再诗兴大发地吟一句不管历经多少年,不管流行什么文风,都能让听者感动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只听得季孙小蛮如痴如醉,一双眸子象天上的星辰一样闪闪发亮。   夜色已深,就连昆虫似乎也进入了梦乡,篝火渐渐熄灭,一些人已经相互搀扶着离去,还有一些不怕夜露深重,就在院中席上酣然大睡起来。   庆忌柔声道:“呵呵,夜深了,早点去睡吧。这些日子,督促全军练剑,你也辛苦了,早点睡吧。”   “不要,再陪我一会儿好吗?”季孙小蛮醉意朦胧,娇憨地拉住他的衣袖:“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些有趣的话,我们咱喝一会。”   庆忌一笑,道:“好,那咱们再喝三杯,然后我送你回去。”   云开月现,银辉洒满庭院,秋风中,小艾如丝的秀发在脖颈间温柔地飘舞,她美丽的双眸痴痴地看着正为他斟酒的庆忌,时而明亮,时而因酒意而朦胧,就象天上一闪一闪的星辰。   “我……只想说话,不想……不想再喝了。”季孙小蛮忽然把手搭在庆忌手上,制止了他斟酒的动作:“人家……人家从来没有喝这么多酒,已经醉了。”   “哦?”庆忌看看她的脸色,月光淡淡,他只有靠近了些去,脸色似乎的确深了一些,或许已经带了些润红:“真的喝醉了?”   “是啊”,季孙小蛮被他凑近了一看,甚至感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脸上,脸蛋顿时觉得更热,心跳也加速起来:“当……当然醉了,你……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子在飘,心跳得飞快,脑子里晕晕的,天旋……地转……”   庆忌哈哈笑道:“当然没有,好象只有我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时,才有这种感觉。”   这句话就象一枚石子投进平静的井水里,水面上的一轮明月立即被打碎成片片涟漪,两个人突然都静了下来。庆忌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一轮明月,依稀记起那遥远的少年时期,她从自己身边轻盈地走过,胸前的红领巾衬着她嫣红的脸蛋,她只向他一笑,然后那魂飞魄散的感觉向他周身袭来,当他的意识再回到身上时,伊人早已远去。   突然间,庆忌热泪盈眶,原来的他,似乎已经完全成为遥远的过去,以前的他,已经被埋葬在记忆的深处,不管是幸与不幸,这种失去,让他止不住的心酸。   “初恋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让人回忆的,唯有回忆中的,才是最完美的。因为它没有结局,所以你可以设想任何一种可能的未来。”   庆忌说着季孙小蛮半懂不懂的话,深深叹息一声:“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房间的灯点燃,季孙小蛮灌下一杯凉茶,抬头看看庆忌:“你怎么还没走?”   “你没事吧?可惜……我这府中没有侍婢,没有人能侍候你……”   季孙小蛮嫣然一笑:“我从来不需要人服侍,只是喝了点酒,没有关系。”   小艾说的恬淡,庆忌听着却有些心酸,他犹豫一下,点点头道:“嗯,你早些休息,我出去了。”   他走到门边,小艾忽然问道:“那个她……是谁呢,叔孙摇光?”   庆忌回头,摇摇头。   小艾试探着问:“那么……是成碧?”   庆忌笑起来:“所谓初恋,只是刚刚萌生男女之爱时的一种感觉。它不代表什么,没有任何意义,既不需要有什么结果,也不一定是刻骨铭心。我如今要努力的想,才能想起那个女孩的名字,曾经看她一眼,就象喝醉了酒似的感觉,今天想来,却已是淡淡的,毫无味道了。缅怀过去,不如憧憬未来。”   庆忌离开了,小艾扶着几案,慢慢坐了下来,身旁的烛光摇曳着,她晕陶陶的脑袋努力吸收着庆忌的话,认真思考着:“初恋,就是他说的这种感觉吗?仅仅是第一次喜欢了一个人,除此之外,再无意义?”   ※※※   “他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也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人。曾经,整个心里装的都是他,毫不怀疑地相信天长地久,然而,当发现它已改变时,才知道这裂痕早就已经开始了,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永恒呢……”   南子怅然站在院中,高大的树木,低矮的花丛,一阵风过,枯黄的树叶飘落下来,袅袅地落在她的肩头。南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满怀幽怨。   公子朝来到卫国的时间太短,而齐豹和北宫喜等人则被公孟絷打压了二十年,他们在庆忌的帮助下的确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铲除了公孟絷及其所代表的庞大势力,然而他们想全盘消化吸收这股力量,以他们的根基和人脉,却是不能做到的事。   尤其,卫侯姬元利用了他身为卫国国君的绝对优势,在公孙拔、公孟彄、蘧伯玉等忠于国君的公卿大夫们支持下,正在成为公孟絷死后的最大受益者。齐豹等人为此惶惶不可终日,始终担心国君会秋后算账。而公子朝,每天也是如履寒冷,如临大敌,为了把宫卫力量尽可能的掌握在手中绞尽脑汁,拉拢将士,安插亲信,其他的事根本顾不到。   当南子嫁来卫国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和公子朝已经从此山水相隔,再无见面的机会。当公子朝在宋国政争失败逃奔卫国时,她也只想以自己的能力,帮助自己的堂兄,帮助自己昔日的情人谋一份尊荣。是公子朝,以往日的情意打动她,让她本已绝望枯死的心重新复活了过来,可是现在他却一门心思地热衷于争权夺利,何曾把她放在眼里?   聪明如南子,当初未必不明白公子朝的真正用意所在,但是她拒绝相信自己的判断,即便不甘,最终还是站到了他的一边,在齐豹、公子朝等人诛杀公孟絷的阴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现在,卫侯视她如寇仇,以往即便没有爱意,至少还有尊重,现在则什么都没有了。而公子朝,每次出现在她面前,都是谈他的采邑,他的卫队,然后就是喋喋不休地催促南子利用她的身份地位为他谋取更大的好处。一次是这样,两次是这样,次次都是这样,原本她是那么盼望着见到公子朝,哪怕看他一眼,听他说一句话,而现在,她甚至有些害怕与他见面了。   他今日约见自己,又要提什么要求呢?   南子黛眉深锁,仰望着挂着瑟瑟黄叶的稀疏树干,幽幽叹了口气,忽然之间,她后悔了,公子朝是个野心勃勃,毕生追求权利的人,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不是给予他权力,而是剥夺他的任何权力,否则,一头充满野心的雄鹰,一旦恢复了翅膀的自由,他又怎会安心留在笼中?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卫侯姬元在宫城左兵卫公孙戊的陪同下,正在林中漫步。公孙戊年方三旬,生得高大健硕,颌下三缕美髯,此人文武双全,自与公子朝分权,成为宫城卫队左兵卫长后,迅速成为宫城中的权势人物,由于他是贤大夫公孙拔之子,乃是卫国世族勋卿,在身份的认同度上,士卒们明显更倾向于他,而不是来自宋国的公子朝,所以他不但凭借自己一手组建的宫卫军站稳了角跟,甚至还从公子朝那边通过种种关系秘密拢络过来一些人。   “参见国君!”   三名卒长按剑跪倒,向卫侯姬元大礼参拜。姬元欣然看着他们,虚扶道:“三位请起,三位爱卿都叫什么名字?”   “回禀国君,小人叫弦高,小人是无亏,小人叫采椒。”   卫侯姬元一听,便知这三人有名无姓,便捻须微微一笑:“三位壮士忠君报国,寡人心中甚慰。你等即然无姓,寡人便赐姓氏与你,你们三人都是寡人军中壮士,彼此又情同手足,自今日起,便都姓卫,以我卫国为姓,如何?”   三人一呆,姬元身后的公孙戊已笑道:“卫弦高、卫无亏、卫采椒,以国为姓,何等殊荣,尔等还不谢过国君?”   三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欢喜叩首道:“小人谢过国君。”   公孙戊道:“你们起来吧,国君今日忙完国事,来苑中散心,我便把你们唤来见见国君,让国君知道你等一片忠心,将来一心为国君做事,少不得你等荣华富贵可享。你等在公子朝麾下都是统兵之将,不可在此久耽,这就回去吧,免得误了大事。”   “是,小人等食君俸禄,本应为国君效忠尽力,此乃小人无上荣光。”三人当即表白一番心迹,卫侯姬元含笑赞许一番,又讲一些封官许愿的话,打发三人去了。   “公孙戊,你做的很好,今后还要加紧把那些一时糊涂投效了公子朝的人都给寡人拉回来。哼!寡人即便现在动手,胜算也大得很,但是晋国对我卫国一直虎视耽耽,这才是寡人不愿仓促下手的原因,倒不是寡人惧怕了齐豹那几个人,卫国……不能连逢大乱,否则必为外敌所趁。但是……”   他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只要寡人安排妥当,这几个逆臣贼子,寡人是一定要收拾了他们的!”   “是!但是目前还请国君暂时隐忍,公子朝为人机警,若无十足把握时,微臣也不敢胡乱向他麾下的人表明心意,以免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防范。不过国君尽管放心,宫中有微臣在,公子朝就不能为所欲为,至于朝中,还要麻烦一些,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如今声势正盛……”   “寡人明白!”姬元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拂开树枝,斜向走向苑林高处。一头宫里散养的麋鹿受惊,飞快地跑开了去。   姬元边走边道:“这就是寡人重用北宫喜,虚抬齐豹的原因。齐豹实力本在北宫喜之上,如今却是北宫喜掌握了最大的权力,如果齐豹甘心就此屈居北宫喜之下,他们联手,寡人还有些忌惮,如今寡人故意示弱,不去动他们,齐豹已经有些隐忍不住,开始逐步从北宫喜手中夺权。嘿!当北宫喜不肯再做退让的时候,就是他们决裂之日,那时……寡人的机会就到了。”   “啊,难怪国君近来对北宫喜屡屡有所赏赐,国君是想……引起齐豹更大的妒恨之心?”   “不错!”姬元在林中高坡上站定,公孙戊忙摆摆手,令随行侍卫散开侍候。自己紧随在姬元身后。   姬元仰首望着高入云宵的青青杉树,喟然叹息一声,双眼渐渐湿润,双拳也渐渐握紧,恨意浓浓地道:“他……他是何等无辜,这些逆贼竟然残忍的杀死了他,齐豹此獠就是罪魁祸首,无论如何,寡人一定要砍了齐豹的人头,为他报仇!”   模糊的泪眼中,云杉的枝干轻轻随风摆动,飒飒风声中,那树影渐渐幻化出一副画面,他身着一套纤秾合度的纯白色武士服,恰似一个粉妆玉琢的人儿,纤腰紧致,体态玲珑,粉腮秀眸,冰清玉润。一口剑器舞起来,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当他停剑致词时,白嫩的脸蛋上两抹酡红如桃,竟与处子一般无二,那周身上下无一处不惹人怜爱的剑童艾子蛮啊……   姬元唏嘘着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泪水,公孙戊感慨地道:“国君对公孟絷大夫的兄弟情谊,实令微臣感动万分。只是国君现在还须稍作隐忍,待到齐豹与北宫喜真个闹翻了,那时才是国君最好的时机。”   “啊?喔……不错,不错,你说的对。”姬元脸色有点古怪地应道。他不想被公孙戊看到自己古怪的神气,忙背转了身子,这一转身,目光向前看去。恰看到远处林苑中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对面而立,似乎正在说着甚么,那男子说着说着还将手搭在那女人的香肩上,似想把她揽到自己胸前。   姬元身子一震,眼中喷出怒火,恨声道:“奸夫淫妇!哪里不好见面,偏要跑到密林中来。原来传言不虚,他们之间果然有奸情!”   公孙戊顺着姬元目光一看,身子也是一震,他目力出众,已然看到,那林中竟然是君夫人南子和卫宫右兵卫长公子朝。   姬元把一口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他四下一看,一指一个散开拱卫的侍卫:“你,把弓给寡人。”   公孙戊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劝阻道:“国君不可,公子朝若是一死,齐豹、北宫喜等人必然人人自危,以为国君已经开始对他们下手,必然拼死反击,酿成大乱。国君,我们还未准备充足,且不可因小失大。国君,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姬元已夺过了弓,将一枝利箭搭上去,听了公孙戊的话,他持弓的手轻轻颤抖着,半晌没有动作,公孙戊提心吊胆地看着,也不敢上前抢夺,只怕姬元一失手,一箭飞出,便要了公子朝的性命。   姬元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半晌他方嘿然一笑,将箭垂了下来。公孙戊松了口气,忙将弓从他手中取下,劝慰道:“国君暂息雷霆之怒,我们有的是机会。”   姬元仍使双指挟着羽箭,恨恨地看着远处正在激烈交谈的南子和公子朝,越想越恨,他忽地拔出佩剑,置箭于地,一剑剁去箭头,然后重新拾起羽箭,再度持弓在手,冷笑道:“现在杀不得他,也不能让这对狗男女把寡人当成了聋子瞎子,嘿!”   他迈开大步,快步向山丘下走去。公孙戊茫然不知所措,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   庆忌做好了赴楚的准备,还挑了四名了解楚国情形、会说楚国土语的勇士做他的侍从,只待鲁国与飞狐谷新军联络的消息传回来,一切安排妥当,就启程赴楚。这段期间,他每日聚集手下将领,对伐吴的详细计划进行了再三磋商。   没有详尽的地图,无法进行及时的通讯,战场瞬息万变,一切都不能制定的太死,根据简陋的,上边只有几座大山、几座大城和几处比较大的河流湖泊的大概位置的地图,庆忌与手下将领们商定了一个比较粗犷的行动计划。   依据远近的行动路线和路程所需的时间,庆忌将自己发兵的时间定在明年二月十五,大概在三月初能与吴军正面交锋,艾城军队的进攻路线设定了两条,一条经黄池过黄河,进入郑国,借道而行,直到长江口岸,然后再沿大江杀奔吴国。这条路线,是准备联楚越伐吴失败后自己发兵的路线。伍子胥曾试图谋杀郑国国君,如今他做了吴国的相国,庆忌要伐吴,向郑国借道,必能得到允许。   第二条路线,则是联合吴越的计划能够成功,那么就将与楚人并肩而战了,这样的话第二条路线就是在楚境内陆战,直接进入楚国,从坻箕山附近过长江,进入吴国境内,这条路线既可走陆路,又可走水路,方便依据战场形势随机应变。同时,靠向越国一方,即方便与越军配合,又能将大量吴军引到南面来,使其北面空虚,为孙武、英淘奇袭吴国都城创造条件。   而费城飞狐谷的新军,可以从陆路南下,过长江,在邗邑登陆,一路杀向姑苏城,也可向成碧手下几大盐厂租借海船,沿海滨南下,绕过距姑苏城最近的南武城,奇袭姑苏,夺其都城。由于彼此路程远近不同,费城新军的行动日期暂定于二月二十日,至于具体行动路线和征伐计划则全部交由孙武和英淘自行制定。他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是不会直接干预手下大将的具体行动计划的。   而掩余和烛庸两位公子如果能顺利来到卫国,到时将分别驻守艾城和费城,确保根基不失。这个计划因为缺少详尽的资料,颇费了一番脑筋,直至三天后,才基本确定下来。这时,孙武的信使也到了,鲁国那边进行的非常顺利,迄今已招兵一万人。因伐吴之期日近,孙武这支军队的作用又是奇袭为主,因此孙武已停止收容新兵,封锁山门,对现在士兵进行训练,希望把他们打造成一支尖刀似的精锐之师。   庆忌很赞同孙武的作法,他在帛书上把自己的计划和行动路线、行动时间等等事宜详细计述下来,仔细思索之后,又在卷尾加上了一行大字:“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长卿可随机应变,便宜行事。”   他将厚厚一卷帛书加了火印封好,又加派了几名武士护送,陪着从鲁国费城来的信使连夜返回去,随即便准备离卫赴楚。他一身远行打扮,在众将领的簇拥下走出府邸,正欲离城远去,忽地有几名士兵捆绑着一个人,拉拉扯扯地向他府门前走来。   庆忌不禁驻足停止,蹙眉问道:“出了什么事?”说着目光已落在那人身上,在他以为,或许是有人触犯了军纪,可是一眼望去,那人服饰并不象城中士卒,倒象一个行商,三十多岁,皮肤白晢松驰,颌下无须,淡眉细眼,看起来一副安份守己模样。   “站好了,这就是我家庆忌公子!”领头一名士兵呵斥一声,上前抱拳禀道:“启禀公子,此人鬼鬼祟祟想混进城来,不知所图,被我们抓到,他只说要见了公子才肯表明身份。”   “哦?”庆忌诧异地打量着那个人,慢慢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背缚双手,习惯性地弯了弯腰,脸上露出一副恭驯的笑容:“庆忌公子?可否……请屏退左右?”   庆忌摆了摆手,摒退左右侍卫,那人立即凑前一步,低低说道:“公子,小人是奉命来请……”   声音低低细不可闻,庆忌听了瞿然变色,讶然道:“你说什么?她……请我去做什么?” 第179章 交易   离开半个多月的庆忌再次回到了帝丘。仅仅半个月,秋风吹拂下,帝丘容颜大改,就象如今卫国朝堂上的局势一样,整个帝丘都带上了一片萧杀之气。庆忌的马车孤零零地行于行人寥寥的街头,风卷起一片片落叶,贴着地面打着旋儿卷过来,被车轮辗碎成泥。   庆忌把窗帘拉紧了些,寒风被挡在车外。他蹙起眉头思忖着,卫夫人南子秘密邀他到帝丘相见,到底是何用意呢?在他正欲启程赶赴楚国时,南子的信使到了,带来了卫国君夫人南子的一句话:“南子亟盼与公子一见,妾在深宫,出行不便,还祈公子往帝丘一行,切切!”   这样的话听起来就象一位深闺怨妇约会情人,但是庆忌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偶然一面之缘,那位骄傲得象孔雀似的卫国君夫人便对他情根深种,乃至茶饭不思,最后大发花痴的派人来请他约会以慰相思之苦。   对卫国如今政局的分析,使他断定南子没有对他不利的理由,至少目前这种形势没有对他不利的理由,卫侯姬元同样没有理由,整个卫国各种势力,现在对他是一种既敬又畏、既想拉拢又有些厌恶的复杂态度,但是不会有人试图对他不利。没有哪位权势人物在政敌虎视耽耽的时候,突然跑去得罪一股目前与他们毫不相干的第三方势力。因此,帝丘之行不会是一个陷阱,于是,他来了。   然而,他从那名信使口中没有问出更多的消息,令他无从琢磨南子见他的真正用意,这令他一路上一直保持着一份好奇心。无论任何理由,无论想要和他达成一种什么合作关系,南子是没有必要绕过公子朝和齐豹等人,却来私下会见他这个原本毫无情谊的外人的道理。然而她的信使甚至再三嘱咐,请庆忌行踪务必隐秘,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公子朝和齐豹。这就是说,这次会见,连南子势力一方的主将公子朝、齐豹等人也完全不知。   “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庆忌摸挲着下巴,好奇地想着。   经过他仔细匡算路程和时间,掩余公子的信使穆将军就算马不停蹄地星夜返回楚国,掩余烛庸再依他之计行事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在他们故意放水,诱敌深入,迫使楚人与吴军正面接触之前,他并不急着赶到楚国去,因此这帝丘之行并不耽搁多少时间。不管南子要干什么,他打算见过了南子之后,就直接趋车赶赴楚国。   “这里是什么地方?”车马驶进了一处院落,他的四名亲卫跳下车,按剑巡视着周围。庆忌掀开车帘,见院落不大,满地黄叶,只有一个黑袍老妪拿着扫帚在瑟瑟秋风中有气无力地清扫着。   老太太的年纪太大了,满头白发,皱纹深深,车子驶进院落中时,她还睁开昏花的老眼看了看,此刻众人下了车,她反倒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她的好奇和兴趣了。   那名信使赶到庆忌车前,毕恭毕敬地道:“公子请下车,这里……是一位大夫家的后院,很是安静,公子在这里会很安全。”   庆忌心里一动:“一位大夫家的后院?既不是公子朝,也不是齐豹、北宫喜等人,这个女人不简单啊,原来她在卫国还有潜伏的势力。”   他下了车,似笑非笑地瞟了那个寺人一眼,说道:“嗯,我已经到了这里,然后呢?”   那名信使又习惯性地哈了哈腰,陪笑道:“公子请宽心住下,小人会去禀报君夫人,君夫人会寻机面见公子的。”   庆忌早看出他是一名寺人,他的口音与卫人略有不同。庆忌估计他应该是南子嫁到卫国时从宋国带来的亲信,南子瞒着公子朝、齐豹等人,派遣自己的亲信秘密约见他,这其中的内幕令庆忌越来越感好奇了。   “哦?君夫人出得了宫?”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道:“公子请放下,君夫人寝宫中都是极可靠的人。国君又从不宿在君夫人寝宫那里,君夫人要出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说完,陪笑肃手道:“请。”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等着美人上门吧……”,庆忌深深吸了口气,向那幽静的院落房中行去。   ※※※   灯光下,庆忌好奇地打量着曾在卫国宫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南子。那时的她,虽在气恼之中,却神彩飞扬,那一睥一睨,嘻笑怒骂,都张扬着她独特的美丽,那时的她就象一朵缀着晶莹露珠的玫瑰,娇艳、妩媚,盛气凌人象那花枝的刺。   而现在,她穿着一袭黑衣,穿着黑衣,或许是为了夜行方便,但是此刻她的脸色却是一片苍白,苍白的毫无血色。她的双眸也毫无生气,那双眸幽幽深深的,就象泛着冰碴的两口寒潭,看着便令人心生寒意。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庆忌心生好奇,但他沉吟了一下,却没有问出口,只是斟酌着道:“君夫人,您秘密使人召请,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南子一双纤美的手紧紧绞在一起,庆忌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肌肤白晢,在灯光下闪着润泽的光,庆忌很担心她的力气再大一点,那葱白似的纤纤十指就会被她扭断。   “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这句话刚刚出口时还带着些颤抖,但是一句话说完,她的声音已平静下来,那双死死绞在一起的手也平稳地按在膝上,她的腰杆也微微地挺直了。   庆忌注意到,她秀美绝伦的脸蛋上,在说出杀人之后,突然于苍白之中涌起一抹血色的嫣红,再配上那双冰寒的眸子,妖艳而魅惑,有点邪恶,颇能挑起人原始的冲动。   “杀人?”庆忌皱了皱眉。   “不错,杀人!要杀人,我便想到了我,南子实在想不出比你更适合杀人的人了。”   庆忌摸摸鼻子,干笑道:“庆忌好象……并不是一个刺客……”   南子熠熠放光的一双眸子盯着他:“敖世奇是公孟絷座下三杰之一,素以剑技高明著称,我听说……你只一招,便将他杀了。我要杀的那个人,剑技非常高明,或许……与敖世奇相仿,出入防范也极严密,想杀他绝不容易,但是如果动手的人是你,我想应该并不是一件难事,所以,我来求你。”   庆忌苦笑道:“如果在帝丘还有什么人是你君夫人杀不了,需要假手他人的,我想……这个人一定是个大麻烦,对吗?”   南子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娇媚的笑意,柔声道:“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没有人会知道是你。”   庆忌舔了舔嘴唇,问道:“我能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我要你先答应我。”   庆忌皱了皱眉:“君夫人,你这样的要求……似乎太过不近情理。”   “的确不近情理,但我会付出相称的代价。”   “什么代价?”   南子慢慢直起腰,酥胸挺了起来,玄衣乌发的衬托下,她那白里透红、明艳照人的玉颊上露出一抹自信和骄傲的神情:“无论你要什么,只要我拿得出,便都给你,即使是……要我。”   庆忌讶然看向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了什么人,这个高傲的,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人,现在竟不惜以她自己委身相从为代价求他杀人,她……到底要杀什么人?   “这样子,你答应么?”南子甜甜一笑,尽显女人迷人味道,她脸上绽起花朵盛放般甜蜜的笑容,把胸又挺了挺,那跪坐于席的娇躯玲珑浮凸,曲线跌宕,虽是一袭黑衣不够鲜艳,但是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神秘的诱惑,就象夜色灯光下一朵静静开放的芸花。   庆忌的目光从她乌油油的长发移到她远山似的蛾眉上,再移到她如星辰般美丽的双眸,丰润鲜红的两片嘴唇,直至玄衫领口呈现出的一抹惊人的、诱人的白腻,喃喃自语道:“的确……这是很大的代价……”   象她这样美丽的女人,如果蓄意色诱一个男人,恐怕修行百年的老僧也不一定把持得住,更何况,她高贵的身份,凌然不可轻侮的气质,更令男人产生一种征服的欲望。   此刻,那千娇百媚的容颜,眉梢眼角的万种风情,那耸胸细腰、那如雪肌肤,还有那磁性甜美的嗓音,这一切,在这孤男寡女的暗室中交织出了令人难以抗拒的强大魔力,庆忌的眼神开始有点迷离了。   南子把他的反应完全看在眼里,她的笑容更甜美了,那修长优美的手指象兰花绽放般轻轻动作着,移到她吹弹得破的脸颊上,贴着柔腻滑顺的肌肤向下,轻轻搭在耸挺饱满,曲线姣好的胸口,嘴角含春,无限娇媚地昵声道:“庆忌,只要你杀了他,这一切,就都是你的了,我的身子,我的一切……”   庆忌很贪心地又盯了一眼她在自己面前头一次如孔雀开屏般展现在绝美容颜,然后启齿一笑,他笑着摇摇头,说道:“不,我拒绝!男女欢爱,本该是两情相悦的事,如果成了一桩买卖,那就无趣的很了,庆忌喜欢女人,但是还没有饥渴到那般地步。很抱歉,君夫人,如果你想杀卫侯,庆忌唯一能做到的事,就是置身事外,你……可以当我从未来过,庆忌对天发誓,不会透露你的秘密,也请你不要妄想对我不利。”   说着,他缓缓站起,握紧剑柄,警觉地向门口退去。   “你怎么会想到国君?我要你杀的人,并不是他。”   庆忌一怔止步,但是依然不敢放松警惕:“卫国除了卫侯,还有什么人是你、公子朝、齐豹等人杀不了的呢?还有谁,需要君夫人不惜出卖自己,来诱我出手。”   “还有一个人的。”南子澄澈的眸子看着他,柔媚地折腰而起,淡然说道:“那个人就是……公、子、朝!”   庆忌一下子呆住了,他本来全神戒备着,防止谈崩了交易南子会暗伏人手杀他,但是一听南子说出要杀的人,他是真的呆住了,这片刻的失神,如果这时有暗伏的刺客突然出手,那可就是天赐良机了。   “你……你要杀公子朝?”庆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子朝和南子的关系,他一清二楚,这两个人怎么……   南子向他凄艳地一笑,眼中流露出哀婉凄绝的眼神,她缓缓闭上双眼,长而整齐的睫毛下,泪如泉水,倾泻而下……   ※※※   宫苑林中,南子与公子朝站在两株参天大树中间,正在激烈地争执着。   “子朝,你冷静一下好不好?我们先机已失,现在只有隐忍等待机会,你让我诈做被公孙戊非礼,然后由你来出手杀他,这是明摆着在清除国君的羽翼。不错,有这个借口,他的确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仅限于此时,以后呢?你要的是权力,而不是同国君彻底决裂,一旦正面冲突,以你们现在的力量,并不占丝毫优势。子朝,你在宋国为什么失败?还不是因为你急功近利,这个毛病你就不能改一改吗?”   公子朝冷笑:“你懂甚么,忍?忍到姬元把权力一点点全收回他的掌心?那时我们想反抗也无能为力了。南子,我现在是食不安稳,寝不安枕,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象公孟絷一般,糊里糊涂的死掉,这种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不错,姬元拥有整个卫国,但是他的人却在这宫城之中,只要我掌握了全部宫卫力量,姬元就能等于掌握在我的手中,任他来掌握天下,我照样掌握着他,那时还怕他玩什么花样。”   南子冷笑:“恐怕不止是为了自保吧,你要把国君控制在手里,还想掌握更大的权力,是么?”   公子朝恼羞成怒地道:“那又有什么不对?”   就在这时,只听卫侯姬元一声大喝:“子朝!”   公子朝吓了一跳,急忙循声望去,只见卫侯姬元从前方林中闪身出来,张弓搭箭,大喝一声:“看箭!”弓弦一松,一枝利箭劈面射来。   公子朝吓得魂飞魄散,他不知道是自己与南子的幽会惹起了他的醋意,还是被他听到了自己与南子的对话,这时都无暇去想了。两旁是合抱粗的参天古树,无从闪避,那箭离弦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公子朝无暇多想,本能地一扯身旁的南子,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前。   一剑正中胸口,胸口一痛,南子绝望地闭起双眼等死,刹那间,一股巨痛弥漫了她的身心,那痛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她的心灵深处,她万万没有想到,危难时刻,口口声声爱她胜过自己性命的公子朝竟然毫不犹豫地把她做了盾牌。   这刹那之间,庆忌曾经对她说过的一番话,异常清晰地流过了她的脑海:“有人威胁到我的生存和利益时,我不会坐以待毙。如果现在有人一箭射来,我已躲闪不及,旁边站着的是我爱我敬的亲人友人,我宁可挨这一箭,也不会使他人挡箭,但是如果是与我毫不相干的外人,我不介意把他拉过来做盾牌,如果这人本来对我也没怀好心,我更加不会犹豫。如果身旁是无辜弱小,我或会动了慈悲之心,但那样为的也是自己良心得安,不用扯上天下大义……”   南子嘴角露出一丝凄婉的笑容,她在心里悲呼:“原来,在他心里,我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他追求的,只有权力!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公子朝也呆住了,姬元一箭射中南子时,他就想推开南子尸首,冲上去格杀姬元死中求生,但是一见姬元身后突然又冒出按剑而立的公孙戊和几名侍卫,他便知大势已去,双腿较力,便想拔足而逃,就在此时,他看到南子胸口那枝箭居然“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不由得呆住了。   姬元受公孙戊提醒,知道今日不能真的杀了公子朝,否则心怀鬼胎的齐豹等人马上就得狗急跳墙,拥兵造反,所以用了无头箭,如此作态,只是想戏弄他一番罢了。不料这一箭射出,公子朝竟然抓了南子做挡箭牌,姬元一愕之后已是心喜若狂:这对狗男女,自此后宫与外臣,再难勾结共同与他为敌了。   姬元哈哈一笑,放下弓,故作从容地道:“子朝,寡人林中散步,见你在此,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怎么你竟敢拿夫人抵箭?”   公子朝脑袋“轰”地一声,什么都不及想,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期期说道:“国君,微臣……微臣……”   他看到姬元走过来,弯下腰看着他,姬元的脸上挂着笑意,眼中流露出不知是讥讽还是得意的神色,姬元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好象在说话,但是他的耳鼓嗡嗡作响,虽然努力去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他的身子簌簌发抖,得罪了卫侯,如今又得罪了南子,天下之大,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南子站在一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微微退了一步,靠在树干上,这才支撑着没有让自己的身子倒下去。哀莫大于心死,这一刻,她的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两天过去了,一直把自己关在寝宫里的南子渐渐恢复了意识,她开始主动为公子朝寻找起理由来:仓促之间,出于本能;他并非不爱我,只是他更爱他自己,但是,除了他自己,我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他会来见我的,只要他诚心的向我道歉,只要他肯低下头来,向我认错……,我……我就原谅了他这一遭……   然而,她没有等来负荆请罪的公子朝,她一心为公子朝着想,公子朝以己度人,却哪敢相信一向高傲,目不揉沙的南子会为了他而自欺欺人?哪肯相信曾被他做了肉盾的南子还肯放过他?齐豹、北宫喜、褚师圃都比他有实力,他来卫国才几天?他的根基是建在沙土上的,只有南子这位后宫之主的支持,他在卫国朝堂上才有一席之地。如果南子与他交恶,卫侯姬元想杀他就象捻死一只蚂蚁,得了南子授意的齐豹、北宫喜、褚师圃三人只会瓜会了他的权力,决不会为他报仇的。   南子的沉默,在他心中想来,是不知正在想着怎样恶毒的计划要害他,惶惶不可终日的公子朝走投无路的公子朝越想越怕,万般无奈之下,他选择了他认为最正确的一条道路:向卫侯姬元请罪投诚。   他披发左衽,入殿向卫侯姬元投诚请罪去了。君夫人南子的触觉虽然伸不到宫外去,但是她掌管整个宫中的用度和薪俸乃至宫中人员的任用,以她的权力和智慧,早收买了极多的宫婢和寺人为她所用,包括卫侯姬元身边的一些使唤下人,公子朝的举动随即便被人报告了与她知道。   南子一听心便冷了,临危时出卖她,困厄时不信她,这个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子朝吗?当那寺人吞吞吐吐地说出卫侯姬元当时正得意饮酒,公子朝披发负荆请罪,卫侯姬元恩威并重一番,把他招揽到麾下,又见他长发披散时眉清目秀模样,竟携他进入寝宫帷帐,足足半天功夫才携手同出时,南子不禁仰天大笑,笑得满脸是泪:   这就是她喜欢的男人,那个野心勃勃,一向自诩男儿丈夫的大英雄,为求活命,居然也效雌儿,把身子贡献与人,做了姬元的嬖童。可笑,恶心!卫侯的确好男风,可他此刻把公子朝带入帷帐,会是好他姿色吗?那或许是一种把他当成女人般猥亵狎弄的心理,或许是用他独特方式的一种凌辱和报复,从今日始,公子朝成了一个什么东西?   从这一刻起,南子只想做一件事:杀了公子朝!   此时的她不惜一切要杀死公子朝,已不是对他的恨意有多深。她要杀的,已不是公子朝,而是因为公子朝的存在而存在的自己的过去,因为对他强烈的仇恨和鄙视,她厌恶同他一起经历过去的那个自己。只有杀了他,她才不用这样屈辱的活下去。   “是的,公子朝,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狗都不如的公子朝,现在你肯答应了么?庆忌公子。”   “很抱歉,君夫人,伐吴在即,庆忌不想节外生枝,我……”   他突然收声,眼睛睁得好大,南子微笑着看着他,轻轻一抽腰带,腰带飘落在地,然后她用一双柔荑轻轻解开衣衫,香肩微抖,一袭黑袍轻轻滑落,里边什么都没有穿,那赤裸的眩人双目的美丽胴体在灯光下闪耀着水一般柔润的光泽,娇躯微微举动间,那光晕就象水一般流淌,又象在灯下把玩一方美玉似的感觉。   她不是一丝不挂,脚上还穿着一双精致的鹿皮靴子,唯因如此,那种诱惑更加强烈,那冰肌雪股,那令他不敢直视的秘处,散发着可以让人窒息的强大魔力。完美的笋形双乳水嫩嫩地耸挺着,一双修长笔直,长过半身的美腿曲线优美,纤腰紧致、曲线玲珑,肌肤滑腻如油。她微微侧身,粉嫩的圆臀象满月般高高翘起,其白如雪……   “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就能得到我了,公子,你真的要拒绝吗?”   庆忌双眼睁大,看了良久,慢慢举步向她走来。南子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美丽的唇角微微牵起,那双迷人的眸子缓缓闭起,用无尽的勇气,她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悄悄仰起姣好圆润的下巴,颈子天鹅般优雅地扬起,珠唇轻启,做出一个无声邀请的姿势……   她感觉到庆忌走到面前了,她感觉到庆忌已经在她身边站定,她不知道庆忌正盯着她的哪里在看,以致所有的羞人之处都有一种滚烫的感觉,她不知道,虽然竭力克制着自己,她如雪的肌肤上仍然透出了一种桃红的颜色,她修长浑圆的大腿已经禁不住地哆嗦着,然后……   然后她感觉肩上突然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件衣服,她愕然睁开眼睛,就见庆忌站在她的身边,他的身材高大,自己的身高原也不是差得太远,但是因为光洁溜溜一丝不挂的缘故,看起来就象一个小孩子了。   “来,伸手……”   南子傻兮兮地伸出手,一只大袖套了进去。   “这只。”   南子又伸出一只手,另一只大袖也套了进去。   然后她的衣衫被合拢,掩住了那修长窕窈的身体,雪藕般的柔软玉臂,优美浑圆的修长玉腿,细削光滑的小腿,以及那青春诱人、成熟芳香的一双笋形玉乳。庆忌的手绕到她纤细内凹的腰后,又绕回来,在她腹前系着丝带。手碰在她平坦、柔软、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上,若隐若现的衣衫里,那性感迷人的香脐一闪即没。   “已经深秋天气了,没准再过几天,第一场雪就要到了,天这么冷,房中又未生火,小心着了凉……”   南子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满腔羞愤,这算甚么?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未长大的小孩子?我……我在他面前袒露了从不示人的身体,而他……他居然这样若无其事,竟然还象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婆似的在教训自己。   南子气得浑身发抖,浑然不知庆忌用了多大毅力来克制她的诱惑,他唠唠叨叨的絮语其实并不是说给她听的,只是分散他自己的注意力,消除一些异样的反应。   因为庆忌,所以公子朝才掌握了他梦寐以求的权力。因为权力,他利欲熏心,终至堕落成如今这副卑鄙无耻的模样。南子恨极了他们,本想色诱庆忌,驱使他去杀掉公子朝,然后再揭穿他凶手的身份,把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一并杀掉,即便那时自己也要身败名裂,葬送了性命。   她不惜牺牲自己,含羞忍垢来引诱他,就是抱着要死大家一齐死的念头,孰料,如今竟是一个她完全没有想到的结果,饶是她一向多计,此时也已经傻掉了。一个从不在男人面前脱衣裳的女人,一旦变得赤条条了,她还有什么心机可想。   好半晌,当她穿着已毕,她才恢复了神智,愤怒地推开庆忌,她美丽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你拒绝,是吗?”   “我不拒绝诱惑,但是在男人心中,女人永远不是第一位的,有人追求权利,有人追求名声,庆忌不是道德君子,但是我有我的骄傲,我是男人,不会因为美色,而屈服于一个女人,做她利用的工具。”   庆忌静静地说着,说到我是男人时,双眉一挑,露出一股自信和娇傲。南子心中一惨,忽地想起那个曾和他一样自信、高傲,同样自称男人的子朝雌伏在姬元身下婉转承欢的恶心模样,两相比较,五内杂陈。   她平静地说道:“我曾经鄙视过你,也曾经憎恨过你,可是不知为什么,被你这样拒绝的羞辱,这些感觉却都消失了。是我自己,被仇恨烧晕了头脑,你走吧,马上走,我就当你从来不曾来过。”   她慢慢抬起头,望着房顶粗大的横梁,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腰间丝带上的合欢结,那是庆忌刚刚为她系起的,不太熟练,合欢结有些走形。   “你想自杀?”   庆忌从她脸上的神情,忽然看穿了她的心意。南子突然双眉一展,目光凌厉地看向庆忌:“与你何干?”   庆忌苦笑着摊开双手:“怎么不相干?你偷偷出宫见了我一次,然后就悬梁自尽了,知道的是你以身诱惑,受拒羞愤自杀。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子偷香窃玉,你自杀殉情呢。”   “我殉你个头!”南子气炸了肺,自杀的念头一扫而空,她恨不得扑上去从这个可恨的庆忌肩上咬下一块肉来:“滚!快滚,不要让寡人再看到你!”   “在男人面前,女人要自称妾身,这样才可爱。你就算美得象天仙,如果整天摆着一副强梁嘴脸,也没有一个男人喜欢。”庆忌不走,笑吟吟地在席上坐了,又沾沾自喜地加了一句:“其实……我很尊重女人的,不过女人嘛,就该有个女人的样子。”   南子狠狠地瞪着他:“你还要怎么样?再不走,小心我改变了主意,你只有四个人,在这帝丘城中,我要杀你,还是易如反掌的。”   庆忌脸色一正,说道:“我不问你为什么反脸成仇要杀子朝的原因,那是你的私事。不过……你私下见我,既不通过朝堂,也不通过齐豹、公子朝等人,看起来,你的处境很不妙啊。”   南子冷笑道:“那又如何?就算南子成了孤家寡人,与你庆忌有何相干?”   “你不是孤家寡人。”庆忌一笑:“你是宋国公主,卫国夫人,其实你有很多力量可以利用,只是你根本没想到而已。用自己的身体做代价,是最愚蠢的办法。”   南子的脸已经羞红一片,当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时,如果这个男人扑上来“欺负”了他,那么胜利者是这个女人,可是如果人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那么,对方无论如何奚落,她也没有言辞反驳了。   庆忌见这美人儿连脖子都红了起来,马上就要变身迅猛龙,立即改口转向正题:“我有一个建议,可以让你凭自己的力量做到你想做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南子立即平静下来,冷冷地盯了庆忌半晌,她才说道:“你有那么好心帮我?你要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庆忌笑逐颜开,拍拍身旁座席道:“来来来,坐下说,其实我要的并不多。我这人一向公正,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双方都有利可图才好。因为只有那样,双方的合作才能长久,你说是吗?”   南子奇怪地看着他,她已经搞不懂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那个自幼接受良好教育的高贵的吴国公子了,卫国多商贾,她见过很多商贾有过和庆忌一模一样的表情,现在他,看起来根本就是一个很市侩很狡诈的商人。   她忽然觉得有点发冷,她原本只想以自己的身体做为代价和眼前这个混蛋谈一笔买卖,而现在……她有种即将被他卖掉的感觉。但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公子朝走投无路时,选择了一条他自己曾经无限鄙夷的路。她现在,何尝不是?   ※※※   楚国潜山,一处军营。   寥寥无几的营帐,寥寥无几的兵丁,那些挟着戟在秋风中巡逻的士兵,也大多低着头没精打彩的样子。其中有几个还一瘸一拐的带伤巡逻,一副打了败仗模样。   营帐后面是莽莽丛山,这里就是后世著名的大别山区。正是借了这里的地利,掩余的残余兵马才侥幸逃过了伯嚭的追杀,在这里暂时立住了脚。   “希聿聿……”几声长嘶,夜色中一辆战车沿着崎岖的山道轰轰隆隆地驶来,惊起林中无数宿鸟。马车上车右和车左高擎着火把,中间一人双手扶栏,肋下佩剑,夜色中也看不清他的容貌。车到营帐前停了一停,巡营士兵上前盘问一番,便让开了道路,那战车长驱直入,直到灯火最亮的那处大帐前面停住,战车上中间那人一跃下地,身后披风猎猎,尤如一头兀鹰。   “四哥!”那人高声叫着,大踏步地走去,抬手一掀门帘,走进帐去:“四哥,急急叫我过来,有什么紧要的事?”   营帐中央,地上铺着一块脏兮兮的毯子,上边盘膝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他的个子不是很高,但是很墩实,卸去披甲,内着一袭公子袍,头发用布巾束着,双眼微闭,不言不动。看他的模样,刀眉凤眼,鼻如悬胆,颌下三缕微髯,有种不怒而威的气质。   而刚进来的这位比他要小一些,大约只有二十一二岁年纪,颌下刚刚开始留须,容貌与那男人有七八分相似,穿着一身甲胄,那残破的甲胄上布满剑痕,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生死搏杀,让他魁梧结实的身子隐隐透出一股杀气来。   “坐!”那盘膝而坐的男子头不抬、眼不睁,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刚刚走进帐来的男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依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盘膝而坐的男子沉默良久,等到对面的青年忍耐不住,正想再度发问时,他方睁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黯然说道:“烛庸,今晚,我想了很久,从姬光弑杀王兄,篡夺王位的消息传到吴楚军前,三军溃乱时,一直想到今时今日,唉……,我们错了。”   原来,这个人就是吴国王子掩余,而对面坐下的这个青年就是他的兄弟烛庸。听了掩余的话,烛庸奇道:“四哥,你说错了,到底什么错了?”   掩余摇了摇头,苦笑道:“当姬光篡位的消息传来时,军心顿乱,你我都知道大势已去,因此当机立断,领兵杀出重围,逃进了附近山中。那时,你我曾派人与庆忌联络,欲合兵一处,反过来利用楚国与我吴国的不解之怨,借楚国军力对抗姬光。而庆忌,并不看好楚王,决意投奔卫国招兵买马,再图大计。如今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你我都错了。”   烛庸闻之默然,半晌才道:“是,楚王气量狭窄,集权心重,便是楚国公卿大夫,但凡力量足以撼动王权者,也被他寻些借口使鹰犬一一杀了。伯家、伍家,许多忠臣莫不如此,何况我们这些外人?他对我们只有利用,又怎会真心相助。这……我们原也有所预料,昨日的仇敌,今日掉过头来便成兄弟?当然不可能,只是……我没想到楚王这么狠,只提供粮草,不派一兵一卒,尽驱你我为主力,再使些附庸于楚国的小伯国相助与姬光为敌,如今……如今你我的人马已不足三千之众,困守在这大别山中……”   他抬头望向小小的帐幕窗口,忧虑地道:“就算伯嚭不使兵追来,如果我们困守此处,恐怕这个冬天也不好过了。”   掩余凄然笑笑:“你我数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不足三千的伤兵残将,难道要全部葬送在这里吗?即便我们全部战死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掩余长叹一声,帐外山风呜咽,听来英雄气短。   烛庸双眉挑起,随即一叹,一拍大腿,沉声道:“四哥,那你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何打算?”   “庆忌来信了。”   “哦?”   掩余探手入怀,取出一团素帛,递到烛庸手中,烛庸展开素帛,侧身就着灯光细细地看了起来,只看了一段,他就失声道:“庆忌已知你我兵败,邀我们去卫国?”   “是!”掩余颔首道:“我给庆忌的信中,已经把你我的情形都说明白了。”   “四哥,一旦投效了庆忌,那你……”   掩余淡淡一笑:“如今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还谈什么争夺王位?王位已没有希望,那我就退而求其次,只求能杀回吴国,砍了姬光的狗头,祭我满门老少的亡魂……,余愿足矣。”   烛庸目光灼灼盯他良久,默然低下头去继续看起来,忽然,他身子一震,再度失声:“他要我等分驻卫国艾城、鲁国费城,明年三月再度举兵伐吴?鲁国费城,他在那里还有一支伏兵?”   掩余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是啊,庆忌这小子,真让我刮目相看。他是你我的侄儿,但是论岁数,我们并不比他大多少,从小一块摸爬滚打长大的,等到长大成人,他的名声显于诸侯列国,你我与他相比却藉藉无名,不止是你,我心中也是很不服气的。如今看来,他确实是比你我高明啊。”   掩余钦佩地道:“天生神力,勇冠三军,那也罢了。个人的武勇功夫,江湖任侠,倒是人人佩服的角色,可是万马军中,哪有什么真正的万人敌,个人武力再如何了得,也无关大局。可是,他小小年纪,心机智谋如此深沉,不但能在卫国站住脚,经过一次伐吴兵败,如今短短时日又聚起数万大军,而且……居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鲁国秘密建立了一支军队,掩余对他,如今真是心服口服了。”   “四哥……”   “嗯?”   “你变了很多。”   掩余默然片刻,一笑:“每个人,都象河流中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磨砺的多了,才会圆润起来。我也有自己的志向,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失败,我才明白,我空有一腔雄心,却没有那样的雄才大略。胆识、心计、眼光、谋略,这些方面,庆忌样样都比我强,我这个叔叔,输得心服口服,既然命运注定我成为不了一国之君王,那我就做一个扶保雄主的能臣干将吧。”   他把双眉一挑,傲然道:“掩余自信,这点本领还是有的。咱们兄弟,又有哪个是庸才?”   烛庸注视他良久,叹道:“四哥既然这样想,烛庸还有何话说?好!咱们便去艾城投靠庆忌侄儿,伐吴国杀姬光、报家仇消国恨!”   两个人的手紧紧搭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笑,掩余又问道:“庆忌侄儿的信你都看完了?我们要尽快赶去卫国,而他却会赶来楚国,催请楚王发兵,于明年三月一同伐吴,如果能够成功,我们复国成功的希望便大增。这件事你我一定要办成,当初数万雄兵,你我实力尤在侄儿之上,如今惶惶似丧家之犬去投奔侄儿,如果连这件事也办不成,还有何脸面见天下英雄?”   “四哥说的是,不就是引伯嚭之兵给楚国制造点麻烦,逼着楚国与伯嚭正面交战吗?”   烛庸说到这儿不禁恨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隐忍片刻,才忍住了气道:“楚国君臣鼠目寸光,心胸狭窄,不知利用时机,联合你我重创姬光,却在那里一厢情愿地打算坐山观虎斗,坐视我们与姬光兵马交战,盼着我们两败俱伤,真是愚蠢透顶。楚国上下,竟无一人看得出当前形势么?他楚国外强中干,虽有二十余万大军,却散布在广阔的疆域上,姬光兵来,如铜锥刺布,以一点对一面,看着是楚国强大,实则难抗一击。等你我身死,姬光的兵锋就要指向他了。”   掩余淡淡一笑:“所以说,私心一重,就蒙蔽了人的神智。我何尝不是如此呢?如果当初我不是存了自立门户、与庆忌争功的私念,又怎么会被楚人利用,以致凄惨如此?如果当初便与庆忌合兵一处,凭咱们的实力又何致让庆忌侄儿绞尽脑汁向列国寻求帮助?唉!不说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你我商量一下如何让楚王引火烧身才是正经。”   他抿了抿嘴唇,思索着说道:“我方才已经仔细想过,如今伯嚭驻兵于巢、舒一带,每次来攻,我们都退进大别山去,他们不敢深入,怕楚人抄了他们后路,便退了回去。我以为,我们这次可以集中残兵,做誓死一战的姿态主动进攻,诈败之后不再退回大别山,而是逃向楚国向西、向北的各处城池。   如今将近冬季,我们不愿退进山里,也属正当理由,不会引起伯嚭的疑心。伯嚭的目的是你我的人头,见你我兵败,他必然追来,我们可以引着他逃向桐城、荒浦、龙书、南冈一带,这些地方楚国驻军并不多,不会令他过于忌惮。我们引伯嚭人马攻城掠地,烧杀抢掠一番之后,我等便向英氏、鸡父、汝清一带逃遁,假道郑国往卫国艾城去。   他们一路追来最好,即便不追,这一通烧杀抢掠之后,除非楚王是死人,否则决不能不有所表示,只要他发兵与伯嚭正面交锋,那么庆忌侄儿到了楚国时,再促请楚国一同发兵讨伐姬光,便是顺水推舟的事,要容易多了。”   烛庸目光深沉,听他说完闭上眼睛仔细思考片刻,忽地双眼一睁,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四哥,我们被楚人害得这么惨,就这么走,我不甘心。”   掩余盯着他,正容道:“烛庸,大事要紧,不可感情用事,楚人的仇,等咱们伐吴功成之后再说吧,现在切不可因小失大,坏了庆忌的大计。”   “四哥,我不是想坏了庆忌侄儿的好事,我只是想……既然我们的目的是把火引到楚人身上,那么为什么不把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烧不死楚王那个小畜牲,也得燎了他没长齐的毛,出出你我心头这口恶气。”   掩余一愣:“烛庸,你有什么妙计?”   烛庸阴阴一笑,把头凑过去窃窃私语起来。灯光把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狭长变形,就象一头正在围着垂死猎物张口大嚼的恶狼…… 第180章 引火烧身   楚国巢城。   这里,已被吴人占据,伯噽占据此城,以此地为据点,剿杀掩余、烛庸。伯噽此时刚刚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统兵打仗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由于楚人有意驱使他们自相残杀,将楚军主力全部后撤,只留下掩余、烛庸和依附于楚国的一些小伯国对敌,根本不是如狼似虎的吴军对手,是以吴军所向披靡,迄今还没有遇到强硬的对手。   灯下,伯噽正拿着一张羊皮地图仔细地看着,那双从中而断,淡而细弯的眉毛时而蹙紧,时而展开,似有大事难决的模样。   “将军,将军。”帐帘一掀,一阵冷风吹进来,伯噽下意识地紧了紧披在肩头的衣衫,抬头望去,一名披甲卫士抱拳说道:“将军,伍相国已到军前。”   “哦?”伯噽一惊,双肩一振,将肩上衣衫卸下,动容道:“相国来了军前?快,速速摆仪仗相迎,击聚将鼓,召集所有将领。”   “诺!”披甲卫士拱手而退。   伯噽急急提起案前甲胄,一边迅速穿戴起来,一边暗自忖道:“伍子胥怎么突然到了这里?莫非来与我争功?不会,这个白头翁倒是个心怀坦荡的人物,那么是大王有什么命令么?可也用不着堂堂相国来传君令吧?”   伯噽与伍员一样,都是因为家族势力过于庞大,危及了君权,被楚王借令尹囊瓦之手灭了满门。伍家先亡,伍子胥逃到了吴国,并且成为吴王阖闾最为倚重的大臣,伯噽家破人亡后也逃到吴国,两人原来都是楚国世族家的公子,彼此都是相熟的,再加上同病相怜,伍子胥便向吴王阖闾保举伯噽,让他在吴国也做了大夫。   姬光是谋逆夺权,对本国原有的大夫和将领不敢过于重用,又怕王室成员得了军权效仿他再来一次鱼肠夺命,所以重用外来之臣,再加上伍员和伯噽确有真才实学,很快成了吴王姬光之下的吴国重臣。   说实话,伯噽对伍员,一开始是颇为感激的。但是当他的地位仅次于伍员,成为吴国二号人物时,两个人不可避免地便在权力上产生一些摩擦。一来地位低于对方,二来伍员对他有恩,所以伯噽对涉及双方利益的事情颇有些忍让。   但是人在庙堂,较之江湖更加的身不由己,他如今已不是一个人,而是有一大群依附于他的朝臣和将领,如果一味忍让而不能为自己的人提供庇护,谁还肯拥戴他?再加上伍子胥此人虽然刚直不阿、正直清廉,但是性格暴烈,刚愎自用,当他认为自己是对的时候,必定坚持己见,决不做此毫让步,而且处事方法简单,勃然大怒时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当着多少人,指着你的鼻子骂个狗血喷头的事也是做得出来的,这样的性情非常得罪人,不但吴国许多公卿大夫对他颇有微辞,就是伯噽这个曾经受过他大恩的人,渐渐对他也有些怨尤。   伯噽一边揣测着伍子胥的来意,一边急忙披挂整齐,挂上佩剑,然后在亲兵护侍下举步出营。吴国较之庞然大物的楚国来说,是一个极落后贫穷的小国,但是就是这个小国,常年战事不断,反而全民皆军,战士素质极高,战斗力远在楚军之上。当伯噽出营时,三军已在鼓号的命令下集合完毕,严整的军阵,森然的杀气,透着不可撼动的强大气势。   伯噽自得地一笑,率领众将向辕门外迎去。   “相国请上座,大王可安好否?”   将伍子胥迎进大帐,伯噽与众将再次向他施礼问安,并问起阖闾情形。   伍子胥穿着一袭暗黑色的深衣,上绣藻、火、粉、米、黼、黻六种画纹,袍裾上还有暗金色的云纹,头戴一顶高冠,白发如银,面容肃穆。   “大王身体康健,一切安好。”伍子胥拱手如仪,回答了一句,然后在主帅案后坐下,大袖一拂道:“众将请坐。”   众将依次序在一张张几案后跪坐了,伍子胥待众人坐定,面色一沉道:“伯噽”   “末将在!”刚刚入座的伯噽连忙起身,拱手答案。   “伯噽,大王令你统军剿杀掩余、烛庸两个叛逆,战事连绵,前后接近半年之久,耗费钱粮无数,楚人分明打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不肯出兵助他,撮尔叛逆,为何迟迟不能令其授首?”   伯噽苦笑道:“相国明鉴,非是末将不肯用命,只是打败掩余、烛庸易,擒杀这两个贼子却难,楚国地域宽广,山川河流复杂,掩余烛庸每战必败,败则必逃,借山水掩护四处逃窜,末将昨日刚刚捣毁他们位居大别山下的巢穴,如今他们又向居巢方向逃窜而去,末将正欲收拢各路兵马,明日一早便要追向居巢。”   伍子胥一听勃然大怒,拍案道:“混账,掩余烛庸昨日便逃了,你明日才要发兵去追,如此打法,焉能捉得这两个贼子?”   伯噽双眉一挑,随即压下,忍气道:“相国明鉴,这里是楚国,末将的敌人虽然是掩余、烛庸,可楚人大军集于柏举、英氏、下蔡一线,以大别山和颖水为屏障,对我军虎视耽耽,伯噽孤军在外,敢不小心?是以三军未曾集结之前不敢妄动。掩余烛庸如今只剩下不足三千人,自可行动自如,而伯噽大军,牵一发而动全局,兼之粮草转运困难……”   “呸!”伍子胥鄙夷道:“别人不知楚国情形,你也不知道吗?楚王昏馈,奸臣当道,那班奸臣只知争权夺利,陷害忠良,要不然也不会愚蠢到坐失良机,任由掩余、烛庸被赶得如丧家之犬,却不出兵与他们联手了。他们若肯趁你不备攻击,也不会退缩不前了。至于粮草……”   伍子胥重眉一拧,杀气腾腾地道:“此去居巢,尽多城池,而且守军不多,绝非你的对手,只要打下城池,还不能就地筹集吗?对逃兵败寇,便该以雷霆之势迅而击之,似你这般畏首畏尾的打法,简直是坐失军机。”   伯噽与他用兵之法颇有不同,受他这番教训心中也有些恚怒,只是伍子胥权高位尊,又是最受阖闾器重的人,如果与他当众争辩,以他逾驳逾烈的性情,只怕要吵个不休,让众将都看了笑话。   伯噽想至此处,忍下了这口恶气,说道:“是,相国教训的是。末将昨日奇袭掩余、烛庸大营,他们仓惶逃窜,许多东西都不及携走,是以被伯噽得到了一件极重要的物事,方才正在帐中研究,因事关重大,末将始终拿不定主意。相国恰在此时赶到,正是天助我吴国,末将还要相国来拿个主意。”   伍子胥动容道:“哦?是甚么东西,如此重要?”   伯噽欲言又止,伍子胥见之恍然,吩咐道:“众将各回本营,本相且与伯噽将军议事。”   众将起身,轰然称诺退下,伯噽忙肃手道:“相国请到末将帐中看看那件物事。”   伍子胥不知他得了甚么宝贝,竟然如此慎重,好奇之下随他出了中军大帐,到了伯噽营帐。伯噽营帐前站着四名持戈的士卒,一见主帅和相国到来,忙掀开帐帘请他们入内。   伯噽案上还摊着那张羊皮地图,他快步走过去,取来羊皮地图,神秘兮兮地道:“相国请看。”   伍子胥诧然接过羊皮地图,打开来只看了几眼便耸然动容,失声叫道:“你竟得了这样重要的东西?”   他快步向前,赶到书案后坐下,把那地图摊开,手指按在上面,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砰”地一拍书案,胡须都抖动起来,亢然道:“好!好啊!伯噽,你为我吴国立了不世之功!有了这张楚国地理和兵力分布图,在楚国,我们就如入无人之境了!”   春秋时期,一些大国,便是本国大多数人都无法掌握较详细的本国地理情况,再加上当时交通不便,讯息迟滞,任你有百万大军,雄关处处,也变得到处都是漏洞,一支掌握了另一国山川地理和兵力分布详情的军队,在对方的国土上便可以行动自如,趋吉避凶,步步先机。得了这样宝贝的东西,伍子胥如何不兴奋欲狂。   他这人脾气暴躁,心直口快易得罪人,但是倒没什么私心,一见伯噽得了这样重要的东西,立即决定为他请功了。   伯噽倒未露出喜色,而是眉头微蹙道:“相国大人,末将也知这件东西意义重大,但是……如此重要的东西,虽说在仓惶逃窜之中,按理说,掩余烛庸也不该遗下。是以伯噽得了这件东西,曾经反复思量,相国以为,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伍子胥目光一闪,立即拿起地图迎着光亮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阵,然后微微点头道:“看墨迹,倒不似刚刚绘就,不过……”   他站起来,在帐中徐徐踱了几步,微微冷笑道:“如果说这件东西是掩余烛庸故意遗落,甚至故意绘成送给我们,也未必……就是假的。”   掩余烛庸投靠了楚国,而楚国却把他们当成了看门狗,驱使他们与吴军相斗,却不发兵相助,以致两人兵马损失殆尽,此刻掩余烛庸对楚人的恨,恐怕不亚于屠灭了他们满门的姬光,如今他们拿姬光没办法,既然楚人把他们当剑使,他们一败涂地时玩上这么一手,借吴军之手,还楚人一剑,报这被人坑了一计的大仇也未必便不可能,这就是人性。   两个人目光一对,彼此心意已经了然。伯噽颔首道:“相国说的是,掩余、烛庸的人马对我们已完全没有威胁。而楚国君臣,个个只为一己私利打算,这张地图上的兵力分布如果是假的,他们也无法断定我们一定中计,亦或知道我们要攻打哪里,仍旧无法安排伏兵让我们落入陷阱,所以……它的真实性非常大。”   伍子胥白发凛凛,脸膛发红,目中射出炯炯的光芒来:“明日不动声色,继续追杀掩余烛庸,同时分派机警、惯说楚语的士卒扮成行商按地图上的兵力分布进行打探,窥其虚实真假。”   “相国的意思是?”   伍子胥霍地转身看向他:“伯噽,你我满门数百位亲人惨死的大仇,也许……靠着这张地图,就能报了!”   伯噽也知这地图作用之大,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大胆的想法,听了伍子胥的话,伯噽不禁骇然道:“相国,你是要……是要……”   伍子胥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地图,沉声道:“不错,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时值冬季,这个季节不必种田,可以抽调大量士卒参战。同时,又不会象北方的严寒程度,让大军行动困难,我们正好借此机会,敦请大王发兵,直捣郢都,杀死楚王、报仇雪恨!”   伯噽骇然道:“相国,这会不会太大胆了?”   伍子胥的眼睛已经隐隐泛起了血色,森然一笑,杀气隐隐地道:“兵行险着就是如此了,否则如何成就大事?虽然看似危险,但是有这地理兵力图,我们却能如履平地,进退自如。”   他激动地喘了口大气,攥着地图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心口:“伍员全家,三百六十五口人呐,家父、家母、兄长、夫人……,还有我那刚刚满月的孩儿……”   他的眼中泛起了泪水,赤红色的泪光:“他们囚禁了家父,引我们回郢都送死。家兄明知必死,还是回去了,我却逃了出来。伍员不是贪生怕死,我苟且偷生,不惜背负无数骂名,为的就是报此血海深仇。多少日子以来,我虽身边吴国相国,位高权重,心中却无一丝欢喜,每天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亲人血淋淋的尸体……无尽的煎熬,唯有仇人的血,才是疗治它的灵药!”   伯噽想起自家父母兄弟,无数亲人的惨死,眼中也不禁溢出了涟涟泪水:“相国,伯噽背负血海深仇,如山之重,何尝不想能杀回楚国,报此大仇,可是……可是以我们的实力,能成吗?”   “如何不能?”伍子胥霍然抬头,甩落眼中泪水,脸色有些狞厉地道:“如果没有这张图,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你我的大仇都报不了。如果楚国这个新君同已死去的那个昏君不同,让楚国重新强大起来,我们更无机会。所以,只要这图是真的,这个机会我们就一定要抓住。”   他吁了口气,神色平静下来:“至于大王那里,倒不必担心,大王雄才大略,志在称霸诸侯,然而吴国偏居东南一隅,国力不够强大,要称霸于诸侯,没有赫赫武功,便不能令天下诸侯钦服。楚国是当今大国,如果我王能攻陷郢都,必令天下侧目,诸侯臣服,吴国威信大增。有此不世之功,只要我们计划周详,必获大王允准。”   伯噽喜形于色地道:“相国说的是,你我的血海深仇,看来真要着落在这张地图上了。”   伍子胥微一颔首,眼中露出阴鹫的神色:“伍员这次真是来对了,咱们先要证明这张图的真假,一旦证实,伍子胥立即驱车回姑苏,向大王请命!”   在伍子胥心中,一家之仇实比他所效忠的国家还要重要万倍,为此,他颠覆过别的国家,杀死过收容他的恩主,自从伍家被灭门之后,他似乎已全然是为了复仇而活着,只要能报仇,他可以不惜一切,不择手段,近至丧失理智的地步。   他和伯噽,对楚国都有着刻骨的仇恨,吴国第一号、第二号权臣都是这样的心思,在他们上边又是野心勃勃的一代枭雄,他们……要在楚国上演一出怎样的好戏? 第181章 爱恨情仇天下事   卫国宫城外停着一队车马,前后各三十辆战车,三百名披甲武士静静地矗立在那儿。起风了,风吹着沙尘,披甲的武士们都眯着眼睛,将领们把盔甲盆领都罩得严严实实的以防风沙,天色阴阴沉沉的,看样子或许今天就会下雪。   宫门打开,国君姬元和君夫人南子在一大群公卿大夫和宫中侍卫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姬元穿着一身诸侯的裘衣,而南子的服饰尤其特别,貂毛冲内,外裳华丽,领口是雪白的貂尾环绕而成,毛茸茸的貂尾把她皎洁秀美的脸蛋衬托得象一朵雪连花,一双亮晶晶的乌黑眼眸,带着比寒风更冷的霜雪,然而那容颜仍然娇艳不可方物。   “夫人一路小心,天气寒冷,夫人要注意保重身体。”姬元温柔体贴地对南子说道。   当卫国君臣明争暗斗日趋激烈的时候,做为齐豹一方的领袖君夫人南子却突然提出要回宋国探访父母。她回国省亲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她在目前这样微妙的情形下突然提出回宋国,那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卫宋两国唇齿相依,共抗强晋,一直保持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姬元虽恨南子与公子朝、齐豹等人合谋,取兵符令箭助他们诛杀了公孟絷,然而因为南子的身份,除非她要篡夺自己的君位,否则是不可能与她撕破脸皮的,因为南子回国的事,他对齐豹等人的行动步伐也暂时放缓了。齐豹等人谋权不假,却没有篡位野心,他不能因小失大,在没有摸清南子这番举动的真实意图之前,他必须暂时隐忍。   “多谢国君,小童这就去了,国事繁重,国君和诸位大夫请回宫吧,不必再行相送。”南子浅浅一笑,向自己这位貌合神离的夫君柔声对答一番。   “好,好好,待见了宋君和君夫人,请代为夫向他们致礼。”姬元走到车前,体贴地搀起南子的手臂扶她上车。   南子一手扶着姬元,一手提起裙裾,款款登车。   一朵雪花飘摇而下,南子瞧见,伸出玉掌,雪花落在温暖的掌心,迅速融化,就象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   “下雪了。”南子轻轻一叹,回眸浅笑道:“国君请回,诸位大夫请回,南子这就去了。”   “夫人一路小心。”   “君夫人一路小心。”   姬元与一众公卿大夫拱手道别,车马辘辘,冒着风雪向宋国而去。   人群中站着公子朝,南子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公子朝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黯然。   ※※※   鲁国曲阜,叔孙氏府。门外寒风呼啸,百木凋零,厅中却是暖意如春,就连厅柱下的花草都象春天般的鲜翠欲滴。   叔孙玉与孟孙子渊正在厅中饮酒,身旁放着两个燃烧正旺的火盆。   “唉,我一力举荐姬宋为君,看来是走了季武子的老路了,咱们鲁国国君,都是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我前日荐子入朝为官,本来十拿九稳的事,竟然被他以我儿年轻,还需历练为由给拒绝了。每每想起,真是气愤难平!”   孟孙子渊一听,不禁升起同仇敌忾之心,拍案道:“谁说不是,我儿也是被他以同样理由给拒绝了,想当初若非你我二人保举,他能登上君位?哼!想不到他居然投向季孙意如一方,那老匹夫也不知使了怎样手段。听说……国君欲纳季孙子菲之女季孙小蛮为夫人,季孙小蛮那丫头却离家而走,迄今下落不明,奇怪,姬宋这小子怎么不但没有迁怒于季孙意如,反而与他走的更近了?”   叔孙玉冷冷一笑:“还不是因为孔丘匹夫,姬宋哪有什么心机,这都是咱们鲁国大行人孔仲尼教给他的手段。嘿嘿,你不用担心,姬宋对季孙意如也没抱什么好心眼,他是明知只有你我抱成团,再与他联手,才能对付季孙意如,不虞你我会对他不利,所以才有意压住我们,不想一下子满足你我的要求,你看着吧,最迟明年春祭,你我的儿子一定会入朝做官的。”   孟孙子渊略一思忖,蹙眉道:“姬宋在以我们三桓互相制衡,趁势坐大自己?”   叔孙玉酌了口酒,淡笑道:“当然,他有此心,我不奇怪,孔丘使出这样手段,我也不奇怪。唯一可虑之处时……我等本欲借此良机把季孙意如掀下去,可国君既存了这样的念头,恐怕不会任由他倒下去,只是季孙意如根基深厚,一旦被他缓过气儿来,那时局势恐怕……,姬宋小儿,在玩火呀……”   孟孙子渊把玩着酒杯,沉吟道:“子玉,原以为罢了他的执政之职就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可是等到真的逼他辞去执政,我们才知道这几年的经营,他在朝中已经拥有了多么大的力量,如果你我与国君继续这样离心离德,互相猜忌,早晚必为季孙意如所趁,重新踩到我们的头上。你我并没有什么野心,只是希望打压季孙意如,免得他一家独大而已,莫不如向姬宋剖白心意,只有联合了他,才能真的压倒季孙意如啊。”   叔孙玉冷哼一声道:“说的容易,姬宋有先君前车之鉴,视我三桓如虎,我们如何取信于他?”   孟孙子渊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联姻!”   “联姻?”叔孙玉一怔:“你要把女儿嫁给国君?我记得……你两个女儿都是庶出的吧,虽说姿色都很俊俏,但出身卑微,恐难立为夫人……”   孟孙子渊没好气地道:“还用你来提醒老夫吗?我说的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   叔孙玉又是一呆:“我女儿?你说摇光?她已许配庆忌……”   孟孙子渊不耐烦地道:“庆忌?如今姬光已完全掌握整个吴国,仅从他打得强大的楚国一直不敢与他交锋,吴军的强大已可见一斑,如今庆忌能否复国殊为可知呢,何况,他即便复国,也是吴国之主,你我的基业却在鲁国,难不成把偌大家族搬到吴国去?做吴国夫人和做鲁国夫人,哪一个对你叔孙氏更为有利呢?”   叔孙玉略一迟疑,摇头道:“不妥,我已应允庆忌,怎好食言?”   孟孙子渊笑道:“这桩婚事,所知者不过三两人,我们如今允他在费城驻兵,对他已是仁尽义尽,为了一个女子,他能有微辞么?再说……”   他目光一沉,冷冷地道:“庆忌与季孙意如打得火热,他的军营在季孙意如的封邑之内,又得季氏成碧全力相助,即便庆忌复国成功,季孙氏对他的帮助也远远大于你的一桩婚姻,到那时,得吴国之力最多的,恐怕仍是季孙意如,如果你我现在不把国君牢牢掌握在手中,到得那时,大势已去矣。”   叔孙玉没想到一向粗犷的孟孙子渊居然能有如此长远的看法,听了这番话已是大为意动,孟孙子渊又道:“子玉,你只有这一个女儿,不会想她远嫁南方蛮荒之地吧?再说,世家大族的女儿,总要为家族担负起应尽的责任,与国君联姻,你立即就是国戚,只要取得了国君的信任,咱们三方联手,你叔孙世家立即就是鲁国第一人。”   叔孙玉闷头喝了杯酒,沉吟半晌道:“这个……,庆忌伐吴,只在明年三月,我们是否再等等看。”   孟孙子渊嘿地一声道:“我自然能等,只是国君已立,择夫人入宫乃是朝之大事,听说孔丘正在公卿世家里为他择选夫人人选,不知他那里等不等得,何况……庆忌就算复国,凭着季孙意如对他的恩情,也足以抵消与你联姻的亲密啊。”   叔孙玉喟然长叹一声,缓缓道:“咳,只是我那女儿脾气……罢了,我们且饮酒,待明日寻个机会,我再与女儿好生谈谈。”   孟孙子渊眉开眼笑地道:“这就对啦!令媛姿容妩媚,可不比那季孙小蛮差上一分半毫,姬宋只是与她一向不熟罢了,待见了令媛美色,哪有不动心的?呵呵,如果摇光能成为我鲁国君夫人,老夫便把两个女儿……,啊,诗竹年方十二,年幼了些……,咳!不管了,就让她们姐妹俩一同入宫,做了令媛的嫁妆。哈哈哈,来来来,吃酒,吃酒。”   厅外,站着两位家主的心腹家将,李寒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身旁寒风呼啸,风冷,心更冷。僵硬地站了许久,嫉恨怨恚的狞厉之气,渐渐在他眼中浮现…… 第182章 狭路相逢   黄河渡口清丘全线封锁,等候卫夫人南子过河。南来北往的客旅行商只得在码头上停靠等待,码头上清理出相当大的一块地方,周围站满了护兵,远处货车拥挤不堪,人们挤在一起,靠着货车遮挡沿河下来呼啸的北风,一边彼此攀谈。   人群中,一个葛衣少年四下看看,然后向旁边一个四旬上下的行商笑问道:“大叔,渡口怎么禁止通行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正眉飞色舞地与伙伴侃着昨日在犬丘城的一场艳遇,被人打断颇有些不耐烦,不过他回头看了一眼,见这少年虽是一身粗布葛衣,但眉清目秀十分俊俏,而且气度举止颇为不凡,这才收起轻慢之心,答道:“小兄弟还不知道吗?卫国君夫人南子正要从此处过河,回宋国探亲呢,人家是贵人,总得待君夫人过了河,咱们才能上路。”   那少年恍然道:“原来如此,多谢大叔相告。”   既知不是出了什么状况禁止过河,那少年才放下心来,他在人群中往码头前面挤了挤,望着远处奔涌磅礴的黄河水,长长地吁了口气。旁边两个船夫正在聊天:“嗳,你听说了吗,吴人打进楚国去了?”   旁边人一呸了一声道:“这算什么消息?吴人打进楚国半年多了,占了多处城池,也不见楚国出兵,嘿!主少国疑,新君才11岁,不济事啊。堂堂楚国,数十万雄兵,被人欺上家门,倒是吴国掩余、烛庸领兵相抗,实在叫人好笑。”   那船夫笑道:“你这已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了?我刚刚使船自下游过来,听见行商说,掩余烛庸已经兵败不知逃向哪里去了,吴人趁胜追击,如今已经打过柏举,兵发云梦泽了。”   那少年听了清秀的眉宇间露出一丝淡淡的忧虑,他举目向黄河对岸看去,嘴角又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他呀,兵发吴国,骇得姬光只敢以刺客迎战,掩余烛庸怎能与他相比,我的郎君是盖世英雄,虽说掩余烛庸一败,对他颇为不利。但是以他的本领,明年三月,一定能打回吴国去。”   河口寒风浩荡,吹得他的袍袂抖擞不已,可是想起了那个人,他的心头却涌起一股暖流,丝毫不觉天气之寒冷。眺望着黄河对岸,他的唇角溢出一抹甜蜜的笑意,在心底里轻声呼唤:“我千里迢迢赶来,很快就要见到你了。季孙家的女儿不愿嫁给国君,可以逃之夭夭,你的摇光有了心爱的郎君,又岂会输给了她,没有勇气逃家来寻你?今后,人家陪着你,一同征战沙场,一同复国伐吴,你可开心么?”   ※※※   庆忌带着四名侍卫,扮成普通行商,一路南下,过黄河,渡汉水、长江,进入楚境。他离开卫国的时候,寒风呼啸,雪花漫天,但是越往南走,天气越暖和,进入楚境后,基本已不必穿着厚重的棉衣。这里的山水风光也与北方不同,卫国的湖泊表层已经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而这里仍是碧水荡漾,草绿花红。   位于长江流域的楚国与中原诸国不同,无论是官职的设置、文化的特点还是历史发展。远在上古黄帝时代,长江流域的文明发展就领先于中原,他们还最先发明了炼制金属的办法,但是在逐鹿一战,黄帝、炎帝与少昊等族联手,打败了当时最强大的蚩尤部落,他们被迫南退到楚国一带,成为了周人口中所称的南蛮。   当然,在楚人眼中,比他们处于更南方的人或者长江流域原本的土人,才是南蛮。蛮人,也是分等级的。楚人祭祀火神祝融,祭拜东夷大禹,以凤为图腾,就连穿衣、座次的习惯也与周人不同,周人以左为卑,而楚人以左为尊。楚人的宰相名为令尹,也与周人官职不同。   因此,楚人被周人视为南蛮异类,什么买椟还珠啊,刻舟求剑啊,画蛇添足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这些傻瓜故事都被安排在楚人头上,楚人因此被周人编排得傻兮兮的。   但是语言上的胜利和岐视,却不能影响甚么,楚国第一任君主熊绎,受封为楚国之君时只是一位子爵,与宋国一开国就是一等公爵实是天壤之别,而且他的所谓领土也大多是未经开辟的荒野大泽,遍布不甘驯服的当地野人,真正能受他控制的地盘不过是方圆百里的弹丸之地,贫穷到贡奉周天子的礼物只能是滤酒的苞茅和做箭杆的棘枝等野生之物。在中原诸侯之中,他更是毫无地位,每当诸侯朝觐周天子时,同样是一方诸侯的楚君只能在宴席外面跑腿打杂,照看炉火,与贱役无异。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小国寡君,不断开疆拓土,疆域不断扩大,成为雄霸天下的超级大国和整个中原的心腹大患,楚君熊通时开始擅称武王,从一个小小子爵直接晋升为与周天子平起平坐的王爵,开创了诸侯冒称王爵的先河,唯因楚国兵强马壮,天下诸侯也未见把他怎么样。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正式文书、公开场合,坚决不称其为王,仍称楚子,以此自欺,无视楚王对周天子的侵犯。   楚人有很多独到之处,他们最先发明了弩,他们铸造的铜剑,较之中原人的铜剑能长出一倍,中原人的铸造术,远不及他们先进。他们还最先创造了中国沿用至今的行政县制度,撼动了周人的分封制,为世人创造了一种新的统治模式。自楚武王开始,楚人灭他们眼中的南蛮小国三四十个,比东方大国齐国灭掉的小国还多,每灭一国,便设一县,由流官管理,迄今已两百多年。   然而,楚人的辉煌,同样会因为君主的昏庸走入了下坡路,楚平王在世时,为加强集权,象伍家、伯家等忠于王室却因世代在楚为官,势力过于庞大的家族尽皆被铲除,囊瓦、费无极、鄢将师等一众奸佞受到重用,把楚国朝堂折腾得乌烟瘴气,朝廷的腐败导致整个楚国行政效率变得极其低下。   等到如今新君登基,主少国疑,奸臣当道,楚国政局更加复杂,否则也干不出让出自己国家领土,放任吴军与掩余、烛庸在此厮杀蹂躏的主意了。唯其如此,对这个国家就得下些猛药,才能逼他们与自己一同作战。   庆忌一路琢磨着楚国情形,一面想:“如今想要互通声息实在难如登天,也不知两位王叔是否依约引吴军攻打了楚人城池,若不让楚人感到肉疼,恐难说服他们出兵伐吴啊。”   前方路上,行人渐渐增多,庆忌放下了轿帘,不再向外观看。他闭目假寐了会儿,听到外面车马行人渐多,嘈杂之声不断,忽然心中一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如今时值冬季,虽说对长江流域来说,气候不算寒冷,但是由于北地寒冷,南来北往的客旅行商在冬季会大为减少,如今怎么这般热闹?   他掀开车帘向外边看了看,行人神色匆匆,男女老少都有,扶老携幼,背包担荷,显得十分匆忙。庆忌敲敲车窗,对驭者道:“停车,停车。”   待车子停下,庆忌掀开车帘跳下车去,迎面见一个老者背着个小包袱正踉踉跄跄走来,便走上去揖了一礼,含笑问道:“老人家,在下是从晋国赶来的客商,往年来此,因时近冬季,路上行人并不见多少,如今为什么这么热闹啊?”   那老人有点重听,拢着耳朵大吼道:“你说啥?”   庆忌瞧他模样,真想换个人来问问,但是又觉不够礼貌,只好耐着性子扯开喉咙大声又说了一遍,老者一听连连摆手摇头:“回去吧,回去吧,别往前走啦。我们不是客旅行商啊,我们这是逃难呐。”   庆忌大声问:“逃难?逃什么难,出了什么事情啊?”   老者高声回道:“吴人杀来了,一路烧杀抢掠,奸淫妇女,简直就是一群强盗,郢都怕是都保不住啦,公卿大夫们比我们逃得还快呐,你这孩子赶去送死吗?走吧,走吧,逃远些才安全。”   说罢拱手回了一礼急急地离开了。庆忌听得发愣,姬光的人马攻到了楚国都城郢都?这怎么可能?   旁边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见他是个俊俏后生,心生不忍,好心劝道:“小兄弟,别往前走了,到处兵荒马乱,吴人真的快要攻进郢都了,暂且逃远些避一避吧。”   “吴人攻到了郢都城下?倾吴国之力,又怎么可能同楚国数十万大军相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庆忌听得满脑袋浆糊,奈何从这些逃难的庶民口中也打探不出进一步的消息,因为这些逃难的百姓还没有见着吴军的人影,完全是口口相传,从楚国腹地逃来的难民那儿听说了吴人攻进楚国,大肆烧杀抢掠、奸淫妇女的消息,便心生恐惧,逃离了家乡。   庆忌迎着逃难的人群继续前行,到了中午时分,前方出现一座小城,城门口站着十余名士卒,前边一名佩着长剑的高冠博带宽袍男子,正声嘶力竭地安抚从城门中蜂拥而出的百姓:“父老乡亲们,吴人兵力有限,就算攻进了郢都,也无法分兵袭扰整个吴国,朝廷正在调集大军反攻,大家不必如此惊慌,都留下来吧,一俟有了消息,我会引领大家避到附近山上,不会受到吴人残害的。”   可惜他喊得声嘶力竭,却没人理会他,难民们反加快了脚步。庆忌瞧这男子,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材匀称,目光明亮、鼻如悬胆,颌下一部微须,衣冠楚楚,相貌清矍,象是个有官职在身的人,便下车上前问询。   那人听说他是晋国商人,苦笑道:“原来是远方来的商旅,本人姓范名蠡,字少伯,乃是本地县大夫,吴人犯境,百姓仓惶,若说具体情形,其实本大夫也还没有了解得太清楚。客人不妨先在本县住下,待有了确切消息,再定行止。”   “如此,多谢范大夫!”庆忌一揖到地,身子尚未抬起,忽然全身一震,霍地抬头,失声叫道:“你……你方才说,你叫甚么?”   那位大夫有些茫然,抬起双手看看自己上下并无不妥之处,这才答道:“本大夫叫范蠡,怎么,这位客人识得我吗?”   庆忌一脸愕然:“范蠡,你居然是范蠡?”   “正是本大夫,有什么不对?”   庆忌长长吸了口气,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惊讶。在他所知的历史中,范蠡登上历史舞台是在越国,至于他在楚国做大夫的历史却不尽详细,他还以为现在范蠡已经到了越国,却不知范蠡正是在吴国大破楚国郢都之后,朝廷腐败,君主无为,心灰意冷之下才投靠了越国,而且到了越国又坐了二十多年的冷板凳,直到越王勾践要入质于吴为奴时才得到重用。   只是他不知这个范蠡是不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为防认错了人,庆忌忙问道:“那么,有位文种大夫你可认得?”   范蠡一听,脸上些许警觉顿时消失,和颜说道:“原来你是子禽的朋友,是他对你提起过我么,子禽是范蠡好友,本在郢都为官……”   说到这儿,他面露忧虑之色,轻叹道:“如今谣言漫天,本大夫派出的人还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郢都如今情形如何,子禽是否安然无恙。”   庆忌此来楚国,是为了同楚君接触,如今楚国这样混乱,恐怕不能从容到达郢都,直接请见楚王了。既有这位楚国大夫,庆忌自然不会再隐瞒自己身份,庆忌忙肃然道:“实不相瞒,本公子并不认识文种大夫,只是两位都是楚国的青年俊彦,本公子远在他国,也已久仰大名了。”   楚国之大,还远轮不到范蠡、文种这样的小官出人头地,至于名望,两人也是藉藉无名,既非二人友人,却说什么远在晋国便久闻大名,那便是不实之言了。而且他自称本公子,更令范蠡惊讶莫名,他讶然问道:“不知阁下……到底是什么身份?”   庆忌看看左右都被自己和范蠡手下士卒环绕,不虞被人听到,这才肃然答道:“本公子乃先吴王之子庆忌,此来楚国,欲求见楚王殿下,共商讨伐姬光大计。”   ※※※   “喂喂,对我客气点儿,不要推推搡搡的。”   “少废话,荆将军、艾将军都吩咐过,军营重地,一切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你鬼鬼祟祟的来干什么,有什么话,待见了我家将军再说吧。”   叔孙摇光气极:“什么荆将军,艾将军,你叫庆忌来见我,哼哼,他见了自然知道我是谁。”   叔孙摇光刚刚骄傲地扬起头,肩头就被一名战士粗暴地推了一把,弄得她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庆忌手下的兵丁能如此忠于职守,她心中其实颇有些欢喜。   季孙小蛮离家出走后,姬宋恼羞成怒,此事给他冲击很大,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国君是如何的名不符实。季孙意如也颇为恼火,便想在家族中另寻一个女子与国君结亲,以确保和国君保持较密切的关系。   孔丘如今是姬宋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他最为谨守周礼,怎会坐视国君与同姓成亲,做出有失礼仪的事,但是他看准了三桓的心态,所以表面上做出一副要在鲁国公卿中为国君聘选夫人的模样,私下里却派出使节与各异姓诸侯国进行联络,希望国君能聘选他国公室之女为夫人,这样可以大大壮大国君的实力,在与三桓的势力角逐中取得更大的优势。   三桓却没有察觉他的用心,叔孙玉听了孟孙子渊相劝,也觉得女儿做鲁国夫人,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更合适,何况庆忌能否复国还在两可之间。不料他刚刚对女儿透露了他的意思,就遭到了叔孙摇光的强烈反对,父女二人争执不下,叔孙玉气恼之下,把女儿禁在府邸中本想耐心说服,谁料她却效仿季孙小蛮,也来了个一走了之。   “喂,你别那么粗鲁,说不定真是公子的什么人呢?”   叔孙摇光在前边走着,身后传来几名艾城守军的窃窃私语。   “我看倒想是个探子。”   “嘿嘿,那可不一定,我刚刚注意到,这个人可没有喉结,他呀,哼哼,应该是个女的。”   “我就说呢,哪儿来了那么多的美男子。女人……会不会是公子在外边惹了什么风流债,人家找上门来了?”   其中一个低声道:“若是被艾将军看到那就惨啦,啧啧啧,两个人都是公子的人,这争风吃醋起来……”几个兵卒吃吃直笑,叔孙摇光听了心中一沉:“女人?才离开几个月,他就耐不住寂寞,找起别的女人了?”   虽然早知庆忌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一想起来,叔孙摇光心中还是有些吃味儿。尤其是……艾将军?难道还是个男人?鲁人好男风的极少,叔孙摇光想想他和一个男人恩爱的模样,就觉得十分别扭。   沿着艾城大道正往前走,前方一名佩剑的将军在两名扈兵随从下迎面走来,一见几名士卒押着一个便袍少年走来,那位将军站住脚步,问道:“他是什么人?”   叔孙摇光身旁一位伍长连忙上前施礼:“回禀艾将军,遵将军指示,艾城外围全面加强了戒备。这个人在艾城附近鬼鬼祟祟,被我们发现后又不肯表明真实身份,只是口口声声要见公子,行迹十分可疑,所以拿来请将军审讯。”   “喔?”季孙小蛮上下打量叔孙摇光一番,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她按着剑,上上下下打量起来。叔孙摇光听说他就是艾将军,一瞧他模样,果然十分的俊俏,若换上女装,比许多女子都要妩媚,恐怕他和庆忌真的是……,一股怒火也自心头油然升起。   “他是女人!”季孙小蛮只见过叔孙摇光几面,而且都是远远看过,当时还是着女装,因此虽觉面熟,一时却未想到她就是叔孙摇光,但是叔孙摇光的打扮却逃不过她的眼睛,只看了几眼,她已认出叔孙摇光必是女子,而且还是一个姿色十分出众的女子。   一股莫名的妒火在她胸口腾地一下燃烧起来,而叔孙摇光看着这个比女人还女人的俊俏小将军,一股比她更强烈十倍的妒怒之火更是在她眸中熊熊燃烧……   一阵风来,那名离她们最近的伍长不由打个冷战,急急地退了几步。   “有杀气!冲宵的杀气!”众武士有志一同,心头升起一种危险的感觉。 第183章 有志一同   此刻,庆忌还不知道后院起火,两个刁蛮少女会面,醋坛子倒了一片,他只道后方有梁虎子、荆林、孙武、英淘这一干忠勇之士,如今仍是波澜不经稳如泰山呢。此刻的庆忌非常开心,因为他遇到了范蠡。   范蠡和文种现在是楚国官场上的两个年轻人,职位只是下大夫,治国能力也未必如他们在越国时那般老辣,毕竟,政治能力也是一点点锤炼出来的。可是他们两个的资质在那儿摆着,绝对是两只趁级绩优潜力股,只要假以时日磨砺,他们就会成为星光璀璨的政界明星。   庆忌现在最缺的人才,见了这样杰出的人士,如何不心向往之。然而,招揽人才,自己也得有一定的实力,人家不图你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也是图在你手下能大展拳脚,一抒平生报负,以庆忌如今的条件,还不具备到楚国挖墙角的条件。   不过,在他想来,历史上的范蠡和文种在楚国放着好好的大夫不做,却跑到越国去辅佐一个几近于亡国的勾践,必然有其不得不离开楚国的原因。自己如今既然有幸遇到他们,不妨与之好好交往一番,彼此套一套交情,那么来日他们在楚国混不下去,准备跳槽的时候,自己这个好朋友就必然成为他们的第一选择,是以庆忌对范蠡礼敬有加,反倒范蠡弄得受宠若惊。   要知庆忌可是王子,而范蠡现在的职位只不过相当于后来的县令,而且还是流官,并非子承父职,代代传承的勋卿,庆忌如今虽然落魄,以一个王子之尊对他一个小小的县大夫如此礼敬,也足以令他惶恐了。   知道了庆忌的来意,范蠡十分欢喜,楚越两国因为边界不清,年年征战,就在前年,庆忌、掩余、烛庸还领三路大军伐楚,彼此双方乃是仇敌。然而如今姬光发兵伐楚,烧杀抢掠、奸淫掳掠,却成了双方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利害关系使曾经的敌人变成了如今的战友。   庆忌可是吴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果楚国与吴国做战时,有一个吴国法理上最正宗的继承人站在他们一边,那么从道义上,他们就是正义之师,是为吴人主持正义。从实质上,既可以增加一支生力军以解楚国之围,同时又可以最大限度的影响吴人的战斗力。   只要打起扶保庆忌复国的旗帜,对吴国的军心士气必有重大影响。一旦庆忌复国,楚国与吴国有恩,双方就可以尽量通过谈判和平解决边界问题,这样楚国就可以抽调出大量军队应付来自北方强晋等国的威胁。至少,与吴国的休战,对楚国的休养生息是大为有力的。   因此,范蠡对庆忌也十分礼遇,将他请进县大夫府,以上宾之礼款待,由夫人亲自照料安排饮食住宿,同时分派几路探马,打听郢都消息,以便护送庆忌去见楚王。   一连三日,庆忌便住在范蠡府上,两人闲暇攀谈,论起天下大势,治国方略,各抒见己,各出机杼,彼此对对方的能力、见识都十分钦佩。两人年龄相仿,本就谈得来,庆忌又是有意结交,三两日下来,两人已成了无话不谈的极要好的朋友。   这天下午,范蠡急急来请庆忌,庆忌随他来到前厅坐定,只见厅前已经站着两名葛袍汉子,一个瘦削矮小,面色黎黑,颌下微须,形貌有些猥琐,另一个看来魁梧高壮,方脸膛、一字吊客眉,两人往那儿一站,形容各异,偏偏还是一个白袍一个黑袍,看着就象黑白无常,庆忌不禁注意地多看了两眼。   “哦,这两个人,是我派去打探消息的,刚刚得到郢都的消息,所以我特意请殿下来,一同听听他们的消息。”   范蠡愁眉淡锁,显然已经从这两个探子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他请庆忌上座,忧心忡忡地对那黑袍瘦削的汉子吩咐道:“把你的消息说与殿下听,要尽量详尽一些。”   “是,大人!”那汉子连忙抱拳答应,然后把他所知的见闻一一说了出来。   二十多天前,吴国掩余、烛庸兵败逃走,随后吴国相国伍子胥率兵五千赶到前沿与伯噽合兵一处追杀掩余,烛庸,沿途攻破几座小城,因为那些城池都是附庸于楚国的小国,并非楚国本土,楚人只做壁上观,并未发兵抵抗。   几天后,吴王姬光突率大军三万来到楚国,与伍子胥、伯噽合兵一处,兵员共计五万五千人,除了必要的留守军队,这已是吴国举国之兵,这支军队不再搜寻掩余、烛庸下落,突然下落不明。当楚国得到消息时,吴国军队如同神兵天降,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柏举。   消息传到郢都,楚人大惊,立即下令,使顿、胡、陈、沈、许、蔡六个附庸国发兵助战,并调楚军主力增援柏举,六国还未发兵,楚军主力还未赶到柏举,吴人经一日两夜血战,已拿下伯举,兵发云梦泽,兵锋所指,正是郢都。   吴人进军如此神速,而且对楚人各处驻扎军队的地点、兵力的多寡了如指掌,把楚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向惯于外线作战的楚人从战略上从未设想过会有人打击他们的家门,出现在他们的都城,一时惊慌失措,调度失灵,空有数十万大军守在外围,却被吴人钻进腹中,闹了个天翻地覆。   直到此时,楚人才知道一向臣服于他们唐国和蔡国居然投靠了吴国,反过来同楚国作战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楚国令尹囊瓦,唐、蔡两国国君到楚都郢城朝供时,囊瓦向唐、蔡两国国君索贿过重,两个小国国君无法满足囊瓦的贪欲,被他囚禁达三年之久,直至两国送来厚礼,才被释放回去。   表面上,两个小国君主仍对楚国附首听命,但是他们回国后对天盟誓,普天之下,不管是谁,只要出兵伐楚,他们一定追随。这个消息早已被耳目令通的吴国相国伍子胥所掌握,当姬光听说他们拿到了楚国地理兵力分布图时,自身也通晓军事的姬光自然深深明白它所代表的重大意义,不禁欣喜若狂。   地理不会改变,但是如果时日过久,难保楚国军队的驻防和兵力的多寡不会有所变化,所以他当机立断,决定立刻出兵伐楚,一举拿下楚都,威慑天下诸侯,建立不世霸业。   然而吴都姑苏距楚都郢城过于遥远,吴师最大的困难就是军需补给,吴军虽骁勇善战,可是兵员数量远逊于楚人,因此要想攻占郢都,只有闪电出兵,直插要害,这样补给就成了问题,因此早就立誓要向楚人报复的唐、蔡两国军主成了他们的坚定盟友,负责为他们提供军需补给。   即便如此,蔡、唐两国要马上运送大量粮草也追不上吴军的进攻速度,同时也为了不断鼓舞军心士兵,所以吴王姬光下了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命令,这一路打下来,吴国军队吃楚人的,穿楚人的,用楚人的,连女人都睡楚人的,这一来整个楚国谁人不怕?   是以除了站着一根、躺下一条,地无一垄、房无片瓦的乞儿,无论公卿大夫,还是楚国庶民百姓,但闻吴人之名,莫不望风而遁,这才出现在整个楚国百姓大逃难的场面。实际上楚国地域太过宽广,吴国几万军队根本不可能拉开那么长的战线,他们所攻的只是楚都郢城一线而已。   当然,楚人并不知道吴人如此利害,是已经得到了一份详尽的楚国地理军事地图,还以为吴国相国、大将军分别是伍子胥和伯噽,这两人本是楚人,离开楚国一共也没几年,对楚国地理过于了解的缘故。   庆忌听得屏息,半晌才问起他最关心的事情:“姬光可曾攻下郢都?”   那白袍吊客眉的汉子说道:“吴军进兵神速,听说他们已攻占柏举,令尹囊瓦大人立即回师,在云梦泽设下防线,这时候,顿、胡,沈、陈、许五国也已各自派来了人马,与囊瓦大人合兵一处,总兵力犹在吴师之上。吴师由吴国大王姬光任主帅,伍子胥为右军主将、伯噽为左军主将,三路齐发,兵进云梦泽,结果……”   “结果如何?”   庆忌一问,范蠡眼中痛苦的眼神一闪,黯然摇头道:“结果……,如此危急时刻,囊瓦居然犹抱私心,使五国联军为先锋,自率楚国精锐主力避于后阵,希冀双方先拼个两败俱伤。”   说至此处,他痛心地一捶桌案,说道:“国难当头,却使外人主战,自己督战,同战而不同心,纵然十倍于敌,又如何胜之?”   那白袍信使尴尬地一笑,舔舔嘴唇道:“大夫说的是,吴师以囚徒和新兵为前锋,故意兵败,引五国联军追杀入伏,然后三路大军并起,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五国联军一逢败仗,立即溃不成军,返身逃命,吴师随即自后掩杀,五国联军的逃兵冲垮了我楚军的阵营,以致无法抵挡吴师的进攻,三军各自逃散,陷入泥沼、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小人返回报讯时,吴师马不停蹄,已直扑郢都去了。”   庆忌一听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他还不知道吴军如此战果,竟是他一封书信提醒了掩余、烛庸,两人为泄私愤,炮制出一张楚国军力分布图来借吴师之手报仇导致的结果,心中只是大骂这楚军忒也无能。楚人被打得这么狠,倒是有利于说服他们与自己联手,问题是……如果郢都被攻破,楚王被杀掉那可怎么办?   复仇男神伍子胥,那可是性如烈火的人物,而且他恨楚王已到了极点,楚平王虽然已经去世,可要让他逮住了楚平王的儿子,那个才十一岁的小楚王,恐怕就是姬光拦着,他也得先一剑砍了那娃娃的人头再说,如果楚王一死,楚人群龙无首,众王子争夺王位,那时他发兵伐吴,正好解了楚国之围,恐怕根基未稳的楚国新君对此正是求之不得,他是绝不会刚刚登基立足未稳就派遣大军去与他伐吴的。   “殿下如今做何打算?”范蠡目光炯炯地问道。   庆忌深深吸了口气,面色凝重地道:“事不宜迟,庆忌立即赶往郢都,郢都城高墙险,姬光未必便攻得进去,即便攻得进去,想必楚王殿下也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离开。楚国国力雄厚,兵强马壮,一时的胜败并不能决定什么,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仍然可以继续。”   范蠡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叹道:“在下还以为殿下会心灰意冷,返回卫国。殿下意志果敢坚决,轻一身之重敢蹈险地,令在下钦佩不已。好,本大夫与殿下同去郢都。”   庆忌一愣道:“大夫也要去?”   范蠡扬眉道:“既为楚国大夫,当为楚国效力。如今郢都有难,我王危急,范蠡虽是一介小吏,兵卒不过数百,既闻消息,也当披甲勤王,以尽忠诚。”   “如果楚国臣子都象范大夫一般忠义,楚国必成天下第一大国。”庆忌欣然赞道:“来日庆忌如能伐吴复国成功,但愿那时也有象范大夫这样忠心耿耿、才智双绝的臣子辅佐,如果我能一位象大夫这般杰出的人才,便心满意足,必拜为相国,共谋大业!”   范蠡目光一闪,谦笑道:“殿下谬赞了,范蠡不过是一县牧守,一方小吏,哪当得起殿下如此看重。”   庆忌微笑道:“少伯不必妄自菲薄,高居上位者,吴、鲁、卫三国,庆忌也见过许多,在我眼中,那些公卿大夫们全捆在一块儿,也不及一个范蠡。”   范蠡得他如此赞许,顿生知己之感,他神色激动得胀红起来,目光莹然地一看庆忌,暗暗吁一口气,才能保持神色的从容:“殿下如此看重,实令范蠡汗颜。事不宜迟,范蠡这便去召集人马,与殿下即刻启程,赶赴郢都。” 第184章 兵破郢都   郢都,硝烟弥漫,城门洞开,杀气腾腾的吴国士兵簇拥着三辆战车驰入城门。   中间一辆战车停下,全身披甲,手按宝剑的吴王阖闾看着眼前的一切,就象瓦剌太师也先以三万对五十万,意外地抓住大明正统皇帝时那种做梦般的感觉一样,阖闾现在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连他自己也未想到,自己能如此快速地打进郢都,原来看似强大的楚国竟是如此外强中干。   “楚王现在何处?”伍子胥浑身披甲,手持大戟,须发皆张,双瞳赤红地喝问。那杀气凛人的模样令人望而生寒。   被士卒押到面前的一位城守官原本还峙立不动,一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由恐惧,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惧然道:“城……城破之时,太子少傅费无极大夫抢了大王仓惶逃出城去了,如今……如今不知逃向何处。”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天空的晚霞血一样红,这个时辰,已不能发兵漫无目的的四处追索了,伍子胥听了回答不禁怅然若失。   伯噽善解人意,瞧见伍子胥模样,他自己也身负血海深仇,自然了解伍子胥的心情,便道:“相国大人,如今我们打进郢都,破其宫城,囊瓦奸贼也在大人戟下授首,也算是报了灭门之仇了。如今楚王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稚子,理他作甚,大王的大业要紧,在郢都站稳脚跟才是正理,只要咱们牢牢控制住楚国,将来要收拾那个逃亡的小楚王,还不是易如反掌。”   “不错,子胥啊,如今破了郢都,你也算是报了大仇了,寡人实践了对你的承喏,哈哈哈哈……”   年近四旬的姬光看着虽在战火硝烟之中,仍显巍峨壮观的楚国都城,眼中露出贪婪之色,捻须鄙夷地笑道:“楚国数百年积蓄,举国之财富,尽集于郢都,楚王未曾料到寡人能如此迅速地破城,四方勤王之师都不曾及时赶到,仓惶逃去,怕是什么都不曾携走。如今,这一切都是寡人的了。即日起,派兵搜刮郢都一切财富,全部起运我吴国,为我吴国所用!”   “诺!”手下领兵大将抱拳应命。   就在这时,一户人家门扉破开,一个女子仓惶逃出,后边抢出一名衣衫半袒的壮汉,半片甲胄还披在肩上,分明就是吴国士兵,拦腰一抱,便要把她抢回府去,一见大王车驾正在门前,他不由一呆,连忙向吴王和两位大夫施礼。   这士卒施礼之时,手还揽着那楚女的腰肢。楚女好细腰,那楚女年方二八,姿容姣好,纤纤柳腰迎风欲折,看着果然妩媚多娇,尤其满脸泪痕,更是楚楚可怜。   姬光向他一指,问道:“这是何人家的女子,你是哪一部的士卒?”   那人忙答道:“回大王,这女子是这座城门城守官的女儿,小人是先锋营的士兵,第一批破城而入的,就是我们这队隶属于伍相国指挥的先锋营。”   姬光哈哈大笑:“既是有功之士,理应给予犒赏,嗯……这女孩儿果然别有风韵。”   那士卒甚是机灵,连忙一推那少女,几乎将她推倒在地,大声喝道:“还不跪拜我家大王!”然后陪笑道:“大王若是属意于她,那是她的荣幸。”   姬光大笑道:“一个城守官的女儿罢了,你要享用尽管拿去!”   他高声吩咐道:“今日三军入城,可尽情享用郢都一切,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三日之后,方罢刀兵!”   那士卒大喜,连连向姬光谢恩,拖起那少女便进了门。一进门扉,那少女挣脱了他手便要逃走,那士卒一掌把她打翻在地,揪住衣领一扯,内外衣裳便被一起扯了下来,露出赤条条白羊儿似的身子。   姬光身边卫士瞧了人人眼热不已,只是限于卫护大王的职责,他们不敢擅自行动。姬光看见他们羡慕的神色,呵呵笑道:“没出息,小小民女有何可爱?来啊,随寡人入楚宫,楚王妃嫔如今就是寡人的妃嫔,妃嫔以下各阶级的宫女,尽由尔等享用。”   众侍卫一听欣喜若狂,挥舞剑戟狂呼不已。   姬光对伍员、伯噽笑道:“寡人享用楚王妃嫔,相国便可享用楚国令尹夫人。伯噽是我吴国司马,便可入驻楚国大司马府,享用楚国上卿的夫人侍妾,哈哈,今日我吴国君臣上下,各依秩序,入驻楚国君臣家中,尽情开怀。”   “谢大王!”伯噽拱手一揖,随即扯了扯伍子胥的袖子,伍子胥犹自气愤难平地直着腰杆儿拱了一拱:“谢过大王。”   姬光瞧他模样,不以为忤,微微一笑,摆手道:“郁大夫,率兵分驻整个郢都,镇压一切敢予反抗者,哈哈,你们各自散去吧,起驾,入楚宫!”   大队巴望着楚宫中财帛美女的侍卫如一群馋涎欲滴的野狼,拱卫着姬光向楚国宫城走去。   郁平然郁大夫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自来但凡能破一国都城者,少有能占有其国的。楚王昏庸,奸臣当道,楚国百姓庶民对楚王早就已经失望,而且楚王集权甚重,国家以县治为主,公卿大夫们所得的利益也有限。   如果阖闾入城能秋毫无犯,再尽量拉拢楚国的公卿世族,许以高官厚禄,以分封之制相诱,苦心经营一番,未必不能就此占有整个楚国,把吴国疆域扩大无数倍,可是姬光的志向似乎……   他这道命令一下,便把楚人推到了誓死反抗的境地,郁平然有心相劝,可是看姬光两眼放光,色欲攻心的模样,便知自己人微言轻,恐难劝阻成功。再看伍子胥和伯噽,这两位在阖闾眼中重量级的人物,对楚国的仇恨之意尤胜,一副恨不得把整个郢都烧成白地的模样,恐怕也是……   郁平然轻轻叹息一声,无奈地摇摇头,领着士卒按阖闾吩咐分守四城去了。   城中到处一片哭喊之声,街头横尸无数,许多人家大门洞开,得了吴王命令的士兵肆意劫掠,奸淫妇女,郢都已变成了地狱一般的存在。   伍子胥带着自己的侍卫,策马驱车直奔他伍家府邸,一路上火光处处,死尸片片,无数人家传出女子受凌辱时的哭喊声,听得他心中恨意稍减。待他赶到自家府门前,只见当初偌大一片府宅,已被夷为平地,残垣断壁,孤零零地矗立在夜色当中。   伍子胥心头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炽烈燃烧起来,他跳下战车,向前几步,翻身扑倒在地,悲凉地哭叫一声:“父亲……”,便以额触地,哽咽着不能言语,那双青筋暴起的手紧紧地抓着地上两坯泥土,身躯微微颤抖。   “囊瓦奸贼,已被儿子剁为肉酱,还有那楚王老贼……”,伍子胥咬牙切齿,在夜色火把照耀下面色狰狞如同厉鬼:“那老贼虽已身死,我也决不会放过他,明日……明日我便去他坟上,戳尸戮骨,报此血海深仇。”   古人敬天命畏鬼神,对死者极为尊重,伍子胥身旁将士听说他竟要刨坟开棺,羞辱楚王骨骸,不禁为之骇然。   伍子胥洒泪祭罢自己家门,长身而起,厉颜喝道:“去楚国令尹府!”   楚国令尹如今是头号大奸臣囊瓦,囊瓦在云梦泽一战中,因为错用五国联军为先锋,以致大战方始,便被他们的溃军冲垮了自己的军阵,仓惶逃窜间他的战车陷进泥泽不能出来。方才伯噽说他死在伍子胥戟下,只是拍拍他的马屁,实际上乱军之中,但见敌人,便有将士上前厮杀,谁还计较对方官职大小,要留给何人动手。所以那囊瓦到底是被吴国勇士所杀,还是死在恨他入骨的楚国将士手中,谁也无法分清。伍子胥赶去时,只能将他尸首剁个稀烂,然后抛尸荒野喂了野狗秃鹫以雪仇恨罢了。   囊瓦身为楚国第一权臣,府邸十分豪绰,被他搜刮来的绝色美女更是不计其数。伍子胥端坐在囊瓦专用的白虎皮上,看着满堂站立,花容失色的无数美人,想起囊瓦领兵屠灭伍家的血海深仇,心中快意无比。   “令尹夫人何在?”   囊瓦的正夫人是他元配,如今也有四十多岁了,论姿色远不及这些侍妾,但伍子胥志在复仇泄恨,让他九泉之下也不能闭眼,想要玩弄的就是他的夫人,哪计较她的美丑。内中一个侍妾战战兢兢地道:“夫人……夫人闻听城破,令尹战死沙场,已然……已然自缢而死。”   伍子胥听了眼中露出失望之色,他目光一转,又喝问道:“那狗贼的侧夫人何在?”   众女子面色惶惶,眼光悄悄看向站在人群中的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白衣,清减如菊,纤纤细腰,袅袅动人。她脸色苍白地趋前拜倒,低首轻声道:“妾身……妾身见过伍将军。”   伍子胥目光一凝,看她不过二十出头,明眸皓齿,千娇百媚,不由冷笑一声:“囊瓦倒是艳福不浅……,过来,你叫甚么?”   “妾身玉落。”   “玉落,好,哈哈哈,今夜,便由你侍奉本相国……”伍子胥伸手一带,便把那美人儿拉坐在自己腿上,大手探进她的怀里,放声大笑起来。   厅中春意融融,厅外寒风呜咽,卷来无数啼声悲咽……   ※※※   满木山下谷中,一队人马沿着险峻的山道逶迤而入,山谷中迎出一位身穿白袍,披着半身甲的年青人,远远便高声叫道:“少伯在哪里?”   听见呼唤,披甲持戈的范蠡快步迎了上去:“是子禽吗?少伯在这里。”   “果然是你!”那白袍甲士急步上前,与他相拥在一起,庆忌快步跟上,站在旁边细细打量着。这白袍半甲的年青人与范蠡年纪相仿,身材比范蠡高出半头,面容俊秀,虽是披甲带剑,却仍充满儒雅的气质。   “原来此人便是文种,老天让我在此遇见他们,莫非也是天意?”庆忌暗暗忖度着。   此时,文种已得范蠡介绍,一脸惊讶地向他迎过来,施礼道:“楚国下将军文种,见过庆忌王子!”   庆忌是吴王之子,按理本称王子,但是长江以北中原诸国仍奉周天子为正朔,不承认除周天子之外的诸侯所僭称的王号,因此见了他只称公子,不称王子。不过长江以南楚、越、吴三国都是擅称王号的,彼此自然没有自贬的道理。   “文将军不必多礼!”庆忌连忙上前搀扶,说道:“文将军,庆忌此来的用意,想必少伯已经说与你听了,不知如今郢都情形如何?楚王现在何处?”   “殿下,少伯,请倒前方洞中说话。”文种一双丹凤眼露出黯然神色,摇头肃手道。   引了二人到了一处燃着火堆的干燥山洞中择地坐下,文种叹息道:“文种料想会有忠义之士闻听郢都有难,必然发兵勤王,所以派人在要道上拦截,不想……这第一个等来的,就是少伯。”   他与范蠡相视一笑,大有知己之感,这才继续道:“郢都不必去了,如今郢都……已然被吴师占领。”   这话一说,范蠡与庆忌同时一惊,脱口问道:“那大王(楚王)如今安在?”   文种忙道:“殿下与少伯不必过于惊慌,大王已经离开郢都,据我了解的情况,应该是被费无极护送着往随国去了,当时兵慌马乱,待到文种得到消息,率领本部人马想赶去追随时,道路已被吴师截断,无奈,只得逃到此处,再图后计。”   范蠡和庆忌听了不禁长吁一口气,文种转而愤懑地道:“吴师在我郢都,得阖闾纵容,烧杀抢掠,奸淫妇人,无恶不做。伍子胥、伯噽等吴师将领,都住进了我楚国职秩相当的公卿家中,以其夫人侍妾侍寝,极尽羞辱之事,更将我楚国财富,尽数掳往吴国,身为楚国大夫、大好男儿,文种每每想起,都觉羞惭得难以自容。”   那行恶的虽是姬光和伍子胥等人,可他庆忌毕竟也是吴人,听了这话颇为不安,范蠡瞟他一眼,忙岔开话题道:“如今吴师已入郢都几天了?”   “三天!”文种痛心地道:“阖闾住进了大王的宫殿,将宫中妃嫔可意的留下自己享用,其他的都赏赐给了有战功的将士。他还想凌辱王后,王后紧闭宫门,持剑自卫,将他一番责骂,总算这贼子还知羞惭,终于不再侵犯。唉!我楚宫中,如今也只有王后一人得保清白了。”   这位楚王后名叫孟赢,如今还不到三十岁,她是秦国公主,秦国当今国君的长妹,当初本来是要嫁给楚国太子熊建的,楚王熊居把这位聘来的儿媳迎到郢都后,见这位孟赢姑娘美丽无双,一身风流,乃是一个绝色美人儿,不禁动了色心,转而将她纳为自己的夫人,与她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当今的楚王。   后来费无极、囊瓦等人能成功陷害伍家,理由之由就是伍家与心怀怨尤的太子建谋反,因此伍家被灭亡,伍子胥和太子建先后逃到郑国,为求郑国出兵报仇,蛊惑郑国权臣造国君的反,太子建被杀,伍子胥又逃到吴国,害死了收容他的吴王姬僚,与野心勃勃的姬光结成了同盟。   姬光久闻这美人艳名,既入楚王宫,便想尝尝她的滋味,不想这少妇却是十分贞烈,她使宫人闭紧了门扉,持剑立于内,厉声斥骂姬光:“妾闻天子者,天下之表也;公侯者,一国之仪也。是以明王之制,使男女不亲授受,坐不同席,食不共器,异巾栉,所以远之也。今君王弃仪表之行,纵乱亡之欲,犯诛绝之事,何以行令训民?大王若欲闯我宫门,辱我名节,妾唯有一死而已!”   阖庐倒未必是被这位贞烈的楚王后孟赢给骂出了良知,只不过孟赢是当今秦国国君的胞妹,姬光不想逼死了她,再与秦国结下不解之仇,反正楚王宫中尽是绝色,犯不着为了一个妇人另树强敌,这才放过了她。这些事发生在郢都内,文种等人打听到的消息自然不太详尽。   “既如此,我们只有去随国寻访大王了,范蠡熟悉随国地理,愿意护送庆忌王子前往,不知殿下心意如何?”范蠡听罢文种的介绍立即对庆忌道。   楚王逃往楚国附庸随国,而护送他的大臣是费无极,这是楚国第二号大奸臣,有他挟持楚王,把持权力,年纪幼小的楚王能否号召各路勤王之师打回郢都仍是很难预料的事。庆忌本来是有求于楚王,现在范蠡倒把庆忌看成了楚国的强大助力,希望他的出现能给楚王一点信心,也能让那胆怯畏死的费无极鼓起勇气,同意与他一同打回郢都。   庆忌听了楚国如今情形,不禁心中大喜,他来楚国借兵,本来必定要做出些牺牲的,两国有争议的边界地区,恐怕要划割出来做为楚国的酬劳才成,如今楚国被姬光打成了这副模样,与他正是同仇敌忾,对他的到来,绝大多数楚人都只有欢欣鼓舞。双方正是一拍即合,倒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了。   只可惜,如今这个时代讯息传递实在糟糕之极,如果有电报一类的通讯工具,他大可借吴楚打得不可开交的机会马上领兵杀回国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夺取吴国都城。但是现在这想法却不可行,自己的两路大军一在卫国,一在鲁国,命令传回去再约定时日同时发兵,前后不知又要耗费多少时光,谁知道这段时间楚国之战会发生什么变化,吴师会不会已撤回国内。一旦妄动而不得时机,自己苦心准备的伐吴计划就要付诸流水了。   何况,庆忌知道姬光的底细,庆忌虽把手下最得力的两名重臣伍子胥和伯噽都带到了楚国,似乎吴国已倾全国之力伐楚,但是庆忌知道,吴国北有自己这个大难不死的庆忌,南有野心勃勃的越国,国内绝不可能一片空虚。   姬光的胞弟夫概,武勇之力仅次于自己,这次就没有随兄出征,而是留守吴越边界。还有姬光的儿子夫差,仅比自己小了一岁,此次姬光伐楚,他也以太子之尊镇守姑苏,这两人必与姬光有着密切联系,对自己所处的卫国方面也必然高度戒备,如果自己真要偷袭的话,数万大军一动,姬光这里必然先行得到消息撤返吴国。所以,楚国之力还是要借助的,而且因着姬光攻陷郢都所犯下的重重罪行,合盟成功的把握更是为之大增。   想至此处,庆忌微微露出笑意道:“少伯,随国庆忌是一定会去的,但是姬光一举攻克郢都,令得楚国军心士气尽丧,楚王年幼,恐难号召足够的公卿赶来勤王护驾。愚意以为,随国之行势在必行,但是打回郢都,却需多方用力,二位身为楚国大夫,难道就只知靠着身边数百兵丁,逞匹夫之勇吗?”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范蠡与文种二人有心报国,奈何职位卑微,威望不足以号召庶民,官职不足以统领公卿,除了带着身几百兵丁浴血沙场,还能怎么办?   他们面面相觑,不明庆忌的心意,还是范蠡反应快些,目光微微一闪,开口问道:“那么,殿下有何高见,还望不吝指教。” 第185章 说服   随国本是姬姓诸侯国,自牧野之战武王灭商,西周王朝为了镇守辽阔的疆土,控制殷商后裔,便把亲族大封天下,当时受封到淮水上游和汉水中游地带的姬姓诸侯国有十余个,组成一个庞大的姬姓封国集团,互为犄角之势,负责监视并阻断荆楚和淮夷、百越结盟。   随国原本封邑广阔,国力强盛,曾屡屡与楚国争锋而毫不逊色,但是许多年下来,当年受封于此,负责监视荆楚的姬姓诸国越来越弱,原本负有监视之权的诸侯们反成了楚国的附庸。随国也不例外,如今已完全受到楚国控制。   小楚王逃到随国,因来得仓惶,身边只带了不过两千甲士,但是随国却不敢对他稍有不敬,在随国人看来,吴师即便攻入了郢都,也占领不了楚国广阔的疆域,用不了多久,他们还得退回吴国去,郢都虽破,但是楚国国力却未受到根本的损耗,到时控制这片大地的仍是楚王。   所以不管心中怎样想法,表面上他们对楚王仍依臣礼相待,为了楚王的安全,还把他们藏进了一处临河高山的隐秘峡谷之中。若非文种是驻守郢都的一位下将军,楚王和费无极从他驻守的城门撤走时他又打听到楚王是要撤往随国,他也不能如此准确地打听到楚王的下落。   这处山谷叫九凤谷,位于一条大江之畔,群山环抱,险峻雄奇。碧绿的江水从山脚下蜿蜒而过,叠翠的山麓倒影江心,风景秀美,完全看不到一丝战争的紧张气氛。   庆忌和范蠡带着几百兵丁,避开吴军沿郢都呈辐射状布下的警戒人马,绕道赶到随国,然后在随人带领下赶到九凤谷,在山脚下还能看到蹲在清澈的河水边谈笑綄衣的三苗少女。她们世居此地,似乎一辈子也没看到过数百人这么多的大军,看到他们经过时,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们。   她们的目光是那么无邪质朴,毫无心机,看到这些陌生的军队,看到这么多的男人,全然没有一点戒备和害怕的意思,就象古老山林中从不曾见过人类的鸟儿那般毫无防人之心。令得庆忌看了,心中大为感触,他不希望战火蔓延到这儿来,伤害了这些和这里的空气一样纯净、和这里的泉水一样清澈的人们。   众人来到草木葱葱郁郁的大峡谷外,山口便出现了神色紧张警惕的士卒拦住问路,虽然看到这路人马都穿着楚国的军服,但是现在如惊弓之鸟的他们却是丝毫不敢大意。直到范蠡亮出自己的印信,说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些士兵这才放松了警惕,但仍勒令范蠡带来勤王的数百士卒就在山口等待,只许范蠡等数人入山。   庆忌一直没有表明自己身份,只随在范蠡身后跟他入山,他们前后有十余名楚王的侍卫押送。一进山口,庆忌便发现谷中地形比外边还要险峻,众人只能排成一字长蛇,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攀爬,那山谷后面又是莽莽丛山,藏在此处的确要安全得多,即便吴师得到消息派大军来攻,恐怕也未必攻得上去,即便攻得上去,楚王照样可以继续遁入丛林,让人无从找起。   山势跌宕,绝壁高耸,峰林重叠,悬崖如削,两边石壁上攀爬着许多盘根错节的古藤。鸟儿清鸣,草丛中不时有野兔、锦鸡惊慌地掠过,不时还有几条毒蛇昂首缠在树上,向他们嘶嘶地吐着信子。   众人小心翼翼,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行过山谷,爬到了较平缓的半山腰上,前方有人赶来相迎,问明身份迅即赶回报信,不一会儿,一位佩着长剑,年约五旬的大夫领着几名士兵匆匆赶来,见到范蠡,倨傲地站定,说道:“卜尹观从在此,何人赶来勤王?”   卜尹,是掌管占卜吉凶的官员,职阶在范蠡之上,范蠡连忙趋前拜见:“县司马范蠡,拜见卜尹大人。下官闻听吴师攻破郢都,大王移驾于此,特率本部三百壮士赶来勤王护驾。”   “才只三百人吗?”   观从听说只是一位县司马,比县尹还低了一级,而且只带了三百人,不禁大失所望,摆手道:“知道了,大王路上受了惊吓,身子不适,便不见你了,可带你本部人马驻守与山口,回头子西将军会接见你,安排你的防务。咱们来的匆忙,随人拿得出的粮食又有限,你本部的军需,可得自己想些法子了,好在这山上野菜野果、飞禽走兽……”   范蠡神情有些木然和无奈:“卜尹大夫不必挂怀,给养之事下官自会料理。下官此来,还带来一位重要人物,当须大王亲自接见。”   “哦?是什么重要人物,还需要大王亲自接见啊?”那位观大夫阴阳怪气地问,仿佛他此刻不是站在仓惶逃难至此的深山野岭上,脚下仍是踩的楚王宫的御阶。   “回卜尹大人,此人是……吴国王子……庆忌。”   “甚么?”卜伊观从大吃一惊,脸上倨傲神色一扫而空:“吴国庆忌,他来做甚么?呃……他在哪里?”   庆忌心中暗叹,楚王身边近臣身在逃难之中,对勤王之师仍是这般倨傲,丝毫不知招揽,楚国臣下岂能不心生怨尤?他自范蠡身后踏前一步,微微拱手道:“观大夫,庆忌在此。”   “啊……,庆……庆忌……,观某不知殿下驾到,失礼、失礼了,殿下快快有请。”   观从语无伦次地说着,同时借着大袖的掩护做着手势,他手下有机灵的侍卫见了返身便走,急急赶回去报讯了。观从对这个曾经的敌人、敌国的王子、如今却有着共同敌人的庆忌也不知该以什么态度相见,因此客气几句,便引着他往山坡上的那个洞穴处走。   范蠡职位低微,未奉命令不便追随,只得站在原地等候。庆忌随着观从向前走出一段,还没走到那蝙蝠状的山洞洞口,里边已迎出两位将军来。这两人都是四十岁上下,身材高瘦,脸容狭长,粗短的眉毛,身披皮甲,肋下佩剑,一脸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观从一见,连忙迎上去道:“子西将军、子期将军,这位就是吴国庆忌王子。”   那二人把眉一扬,炯炯有神的双眼同时投注到庆忌身上,向他微微拱起双手。   这两位都是楚国王室子孙,素来担任宫、城两卫兵马的将领,费无极见囊瓦兵败,抢回城去劫了楚王便走,这两位忠心耿耿的将军便领着亲兵护送他们一路杀出重围到了这里。   庆忌听说过这两位将军的名字,双方寒喧几句,待知道了庆忌的来意,两人脸上方现出几分笑意,神情也柔和了些。庆忌随着两位将军进了山洞,只见四壁插着几支火把,洞中一方突起的石头,上边铺着些绫罗,一位头戴王冠的少年端坐在上面,正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在那少年左右,站着两人,左边一人是一位年约五旬的大夫,博带高冠,身材高大,面色阴沉,唇上两撇短须,正用一双阴冷的眼睛打量着他。   庆忌看了他一眼,心道:楚人以左为尊,如今囊瓦已死,站在楚王左侧的这位当是楚二第二大奸臣费无极了。至于右边那位……必是楚国第三号大奸臣鄢将师无疑。庆忌眼神飞快地一扫,见右边这人身着鲜亮的甲胄,年近四十,皮肤略显苍白,眉目倒还俊朗,只是细长的双眼半开半合,似乎喜欢从眼缝里窥视他人动静,令人有些不舒服。   “吴国庆忌参见大王!”庆忌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向那少年施了一礼。   小楚王好奇地看着他,白晢的脸蛋上微微浮起一抹激动的红晕,问道:“你就是那位力擒犀牛、手接飞鸟的吴国第一勇士庆忌王子吗?”   “嗯……咳!”旁边费无极微微咳了一声,楚王神色一悚,忙道:“庆忌王子请平身。”他年纪虽幼,这套礼法用得倒熟练,只是脸上神情气质,分明却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模样。   “殿下远来见寡人,不知有何用意?”楚王问着,情不自禁又向面色古井无波的费无极看了一眼,费无极嘴角一牵,似带赞许地微微点头。   庆忌道:“吴国姬光,弑君自立,乃逆臣也。庆忌于卫国招兵买马,矢志除姬光而报父仇。今姬光发兵征楚,破郢都,毁社稷,大肆烧杀抢掠,迫使楚王殿下弃宫避难至此,大王与庆忌正是同仇敌忾。庆忌此来,欲与楚王殿下共商抵抗姬光大计。”   “哦,庆忌王子要与寡人共同抵抗吴师?”   小孩子对英雄人物都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和信任,楚王听说庆忌是来帮他对抗姬光的,好象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不禁为之大喜,他立即抬头看向费无极,嘴唇翕动,若非还要看他脸色,马上便要应承下来。   费无极目光一压,止住楚王动作,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楚国雄师数十万,地域数千里,小小吴国,虽使诡计攻入郢都,又岂能长久,早晚必被我们赶回吴国去,本不需借助外人之力。庆忌王子去年还曾领兵伐我楚地,姬光如今是我楚国大敌,殿下又何尝不是呢?殿下如今与姬光为了王位之争反目为仇,欲借我楚国之力伐吴复国,可是殿下神勇尤在姬光之上,他日一旦复国,我楚国不是亲手树立了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吗?”   洞穴中阴冷空荡,费无极声音尤显洪亮,他一番话,在洞穴中回音袅荡,听来铿锵有力,旁边子西、子期、观从等几位大夫听了不由都把目光投向了庆忌。   庆忌晒然一笑,问道:“这位,想必就是太子少傅费无极费大夫了,楚国实力雄厚,傲踞荆楚,诸国莫不侧目,庆忌也相信,凭姬光的实力,吞不下楚国的江山,他早晚必会退回吴国去。然而,凭楚国自己的力量,何时才能迫姬光退兵呢?   不错,楚国有雄师数十万,但是你们可以把这些兵力全部投入战斗吗?与吴师正面对战的数万大军伤亡惨战,损失过大,如今已溃不成军,需要补允兵员,重新整编,再次整军投入战斗恐需数月之久。   南面,近七万大军,镇守着南方蛮夷小国,那些国家向来民风剽悍,不甘驯服,楚王年幼,主少国疑,他们早已蠢蠢欲动,近闻楚国大败,焉能不野心滋生?如果楚军撤离用来驱逐吴师,只怕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南方蛮夷各族都要竖起反旗,来日不知要耗费多少兵马钱粮,耗费多少时光才能平息。   再说北面,楚国西北边界有十万大军,却更加不能调动。南方蛮夷,希图自立,凭楚国雄厚的力量早晚可以征服;吴国姬光,其行径不过是一个烧杀抢掠的强盗,早晚会退回吴国去,也不成心腹大患。   然而楚国北方……却是虎视天下、野心勃勃的晋国,晋国所图,是江山万里,整个天下。而且,一旦给它机会,晋国也完全有能力把楚国占有己有,边防一撤,晋国趁虚而入,便连江山也不保了,费少傅不会不知其中利害。至于庆忌,当初乃是奉命行事,今若与楚国结盟,彼此乃是盟友,边界之事,大可放下兵戈,磋商解决……”   费无极嗤地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话,说道:“庆忌王子何必危言耸听?你也说姬光不是我吴国心腹大患,姬光身为吴国一国之君,岂能久离中枢?就算我们不发一兵一卒,姬光自然也会退去……”   “哈哈哈哈……”庆忌爆笑出声,他的声音比费无极更加宏亮,在洞穴中久久回荡,因洞穴深邃,他的笑声隆隆绵绵彼此相接,犹如一阵滚雷响起,费无极变色大喝道:“你笑甚么?”   庆忌鄙夷地道:“我笑你们,龟缩于此,原来打得是这样的主意。不错,姬光早晚是会走的,等他抢光了郢都的财宝,玩够了郢都的女人,就会离开那里,把一片废墟留给你们,你们就可以风风光光地赶回去,继续荣耀地做你们的大王、做你们的公卿大夫,真是何等光彩!”   “大胆!”子西、子期听的大怒,一把握住了剑柄,嗔目怒视着他:“你竟敢如此辱我君臣!”鄢将师目中凛凛,也泛起一片杀气。   庆忌大笑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罢了,何来污辱之说?纵然庆忌不说,难道姬光加诸于你们头上的种种羞辱,便能不被天下人知晓么?”   子西惊疑不定地道:“你到底在说甚么?”   庆忌冷哼一声,厉声说道:“你们可知,姬光进入郢都,令手下众将领大夫,各依职位高低尊卑,入住楚国公卿府邸,将诸位公卿大夫的娇妻美妾,都做了自家的玩物?你等可知,姬光正将郢都数百年积累的财富,尽数运回吴国?你等可知,楚国宗庙、社稷已尽数被他捣毁,使楚人之神灵、楚王之祖宗,不能得飨血食?你等可知,伍子胥已掘开楚国先王坟茕,将平王尸身鞭笞三百,抽得支离破碎,曝于阳光之下?你等可知战死的楚国将士,尽皆抛尸荒野不得收敛,尽被野狗兀鹰啄食?   如果楚王殿下驻跸于此,就在此征召国内各路勤王之师以伐姬光,旷日持久,何时可以成功?身为一国君王,就当庇佑一国子民,难道大王能好整以暇地在这九凤谷中,无视姬光正在郢都所犯的暴行?若不发兵驱逐姬光,楚国从此威风扫地,普天之下,还有哪个诸侯会把你们放在眼里?附庸于楚国的数十诸侯,怕都要投靠姬光去了。”   庆忌一番话,听得洞中所有人呆若木鸡,就连费无极都脸色苍白,子期目眦欲裂地道:“你……你说甚么?你说的这些事,可……可是真的?”   这些事,有些是庆忌在文种他们藏身的那个山谷中时便听说的,有些是一路绕向随国寻访楚王时在路上听说的,再结合他所知道的历史,当然知道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庆忌重重地一点头,朗声道:“当然,陪我前来的,有贵国一位县司马范蠡大夫,他也可以证实庆忌此言。”   子期双眼赤红,颤声叫道:“阖闾……阖闾拆我宗庙、毁我社稷、辱我先王、欺我家室,此仇不报,不共戴天!大王,大王,我们要杀回郢都去,报此奇耻大辱啊,否则我等还有何脸面活在这天地之间?”   子期卟嗵一声跪倒在楚王面前,子西、观从等一干将领尽皆跪倒,神色悲愤激昂,楚王虽年幼,也知自己受了怎样的奇耻大辱,他眼中含泪,泣声说道:“庆忌王子,寡人母后……母后可还安好?”   庆忌向他抱拳一揖,恭恭敬敬地道:“孟赢王后贞烈自守,持剑闭宫以死相挟,姬光惮于结怨秦国,不敢入宫强迫,所以王后安然无恙。”   他眼角微微一瞟那些下跪的楚国群臣,轻轻一叹道:“郢都上下,也只有王后一人保住了清白……”   众人一听,心如刀绞。楚人文化,笃信人死为鬼,尸骸当入土为安,羞辱尸体,乃是大不敬之罪。而姬光等人各依王侯公卿职阶,入住楚国君臣府邸,登堂入室,寝其妻妾,这些仓惶逃离不曾携带家眷的公卿大夫们想起郢都家中情形,无不怒发冲冠。   “大王,速召勤王之师,杀回郢都去啊,若任由吴师自行退去,我等君臣还有何脸面重回郢都?”   楚王被群臣一叫,顿时没了主意,眼巴巴看向费无极,旁边鄢将师轻咳一声,拱手说道:“大王,吴人毁我社稷宗庙,此仇不共戴天,大王应派出信使,召集各路勤王之师前来共商大计。至于与庆忌王子结盟一事,臣以为大王可命太子少傅费大夫与庆忌王子磋商细节,再禀奏大王定夺。”   楚王一听忙道:“不错,庆忌王子,郢都,寡人是一定要打回去的,不雪此耻,寡人愧对天下。至于你我双方结盟一事,王子可与费少傅商议出个详细的章程来,再交寡人与君臣议论。”   “庆忌遵命!”庆忌长长一揖,抬眼望向费无极……   山坡上,庆忌与费无极并肩而立,山谷中隐见旗幡飘动,那是楚军驻扎的地方。   “费少傅,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里只有你我,庆忌坦诚相待,有一番心里话要说与少傅知道。”   “殿下请讲。”费无极面色阴沉,喜怒始终不形于色,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意。   “费少傅,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庆忌手中现在有三万精兵,而且若与吴师对敌,凭着庆忌的身份和以往在吴师中的威望,少傅该知道庆忌会起多么大的作用,楚国如今真的不需要与庆忌合作吗?   费少傅,囊瓦把持楚国军政十余年,结下许多仇怨,如今吴师攻入郢都,楚军大败,竟连楚王都要逃到随国避难,纵观天下大国,还不曾有任何一国出现过国都告破,国君外逃的惨事,且不提楚国今后如何自处于天下诸侯,就是楚国内部群臣何尝不是群情激愤?这一切罪过,此刻无暇顾及,等姬光退兵之后,却是必然清算的。   囊瓦已死,少傅以为可以把所有罪责尽付于囊瓦吗?别忘了,少傅与鄢将师,往日与囊瓦过从甚密,同进同退,楚国上下谁人不知?若是少傅与驱吴还都之战中寸功不立,少傅以为回到郢都后,您的地位还能象今天这般稳当?然而少傅若是在此战中立下大功,那时众望所归,便是取囊瓦而代之,成为楚国令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庆忌欲与楚王结盟,固然出于私心,于楚国、于少傅您,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费无极目光闪烁,久久方道:“欲要结盟,未尝不可。老夫有五个问题,若是殿下能令老夫满意,老夫便一力促成楚国与殿下结盟,共战吴师!” 第186章 天下汹汹   费无极道:“姬光在我郢都作恶多端,但凡楚人,莫不切齿痛恨,各地勤王之师正陆续赶来,待大军云集,必誓死一战,驱逐吴寇。殿下与我楚人同仇敌忾,皆与阖闾有大仇恨,有些事,我也不必瞒你了。我楚国王太后乃秦国长公主,老夫护侍大王避至九凤谷前,已遣大夫申包胥赴秦国求援,若秦国肯出兵相助,合我楚军之力,亦足以驱逐吴师,今有公子结盟,更是得道多助,只是不知公子的大军何时可到楚国?”   庆忌心道,费无极把遣使赴秦求取救兵的消息说与我听,那是要加重砝码,想多争些好处了,只是不知他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囊瓦、费无极、鄢将师三人,那是出名的贪得无厌,若是个人索取好处倒无所谓,只怕于国土有所要求,那可大大的为难了。   庆忌提起精神,暗自小心地说道:“不瞒费少傅,庆忌来此之前,亦已有所准备,原定不管有无楚国相助,都要于明年三月初时出兵伐吴,今既与楚国结盟,出兵之日自然越快越好,只要与楚王签订正式盟约,用过了楚王印玺,庆忌立即遣人调兵,二十天内,我的先锋大军便会出现在少傅面前。”   “好!”费无极目光一亮,秦人肯不肯出兵,他心中实无把握,如今有庆忌自己送上门来,他也不愿把这个强大的帮手给拒之门外,两人正是各怀鬼胎,他又问道:“两军结盟,并肩作战,总要有个统一的号令,共同进退,统一调度,否则各有统属,无异于一盘散沙。介时……你我双方大军汇合,何人为主帅统领全军?”   庆忌微微一笑,从容答道:“庆忌武勇之名,不过是身为吴国王子时,手下们有意吹捧奉迎出来的,再者,个人武勇并不见得便能统帅三军,既在楚国作战,自然以楚师为主,至于这三军统帅的人选,庆忌听从楚王殿下安排。”   费无极暗暗松了口气,庆忌武勇之名传遍天下,自己素来不以军事见长,若庆忌要担当全军统帅,那正是众望所归,自己的功劳可是要被分去大半了。他既听从楚王安排,嘿嘿……,楚王那里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想至此处,费无极面上露出一丝欣然之色,先解决了个人利益,他才开始考虑楚国的好处,沉吟片刻又问道:“既是结盟,自然同进同退,互相扶助。只是……一旦驱逐吴师出境,是否我楚军还要担负帮助殿下复国的义务呢?”   庆忌慨然道:“这却不必,能挫败吴师,令得姬光声望大挫,军威丧失,对庆忌来说,已是莫大帮助。若有楚国仁义之师相助复国,固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不过庆忌心中也明白,吴楚之间往年因争桑田,彼此之间多有纠葛,战阵厮杀,士卒之间难免结怨,强要楚军助我伐吴,恐怕将士也不肯用命。再者,楚者受此大创,国内各附庸小国必然蠢蠢欲动,也需大军弹压,借楚军而复吴国……庆忌不会提此过份要求。”   “唔……”一旦驱逐姬光离境,费无极在意的是迅速拥楚王归郢都,借楚王之名大肆封赏,将自己的亲信尽数取代囊瓦一系的人,从老二一跃成为老大,尝尝风光无限的味道。助庆忌伐吴,并无什么好处,他可不想被这件事约束住,一旦伐吴之战旷日持久,岂不是把自己拖死在那儿了。既然庆忌只要他在楚国境内狠狠打击姬光的力量,这便容易接受了。   费无极嘴角露出一丝狡诈的笑意,说道:“殿下这四个答案,深合费某之意。最后还有一事,要与殿下详谈。吴楚两国,各据一方,本来相安无事。只是随着人口增加,城廓扩展,地亩桑田的需要也随之扩大,原本两国间无人问津的莽莽荒野,如今便成了彼此争夺之地,时常因此惹起争端,吴楚两国的战事,便因此而来。殿下若复吴国,做了吴国君主,今后两国庶民百姓再起争端,身为吴国大王,殿下自然要为吴人作主,说不得吴楚之间便要再起纷争。如今殿下既要与我楚国结盟,咱们是否应该趁此机会,把两国纠缠不清的边界地域划分清楚呢?从此两国友好,相安无事,岂不是好?”   庆忌略一沉吟,问道:“少傅所言甚是,只是……两国边界纷争由来已久,是是非非实难分辨,不知以少傅之见,两国原本归属不清的那些桑田山林,应当如何划分呢?”   费无极笑道:“正要与殿下商量。”   他拔出剑来,剑锋拄地,微微思索片刻,便在地上匆匆划出犬牙交错的一副地图来,庆忌见了那地图,不由暗吃一惊,他印象中一直以为费无极这个大奸臣全靠拍先楚王和令尹囊瓦的马屁才能拥有今日的权位,想不到此人倒并非全是一个阿谀之臣,他若非胸怀大志,决不会把吴楚边界如此复杂的地形都详详细细地记在心里,这个费无极,胸中自有丘壑啊。   “殿下请看,荷田、桃花冲、婺源、萍乡……,这些地区,早在我楚国武王殿下称王之前,熊姓先祖仍为子爵的时候,就有我楚国先民在那里开荒种田,建立城镇,距今已有近五百年历史。这些地方,自古就有我楚人生活,居住,是我楚国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楚国对这些区域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希望殿下复国以后,能够把这些现被吴国占有的领土归还我国,解决了这些纷争,吴楚两国方能成为兄弟之邦,千秋万代,永结友好。”   别的事都能答应,唯有这划地裂土,不管理由多么冠冕堂皇,那绝对是祖宗眼里的败家子,时人眼中的窝囊废,庆忌若刚一复国便把这些沃土尽数划与楚国,在吴人眼中无异就是个出卖祖宗江山,换取一己荣华的无耻小人,他岂肯答应费无极的要求。   时势比人强,庆忌来楚争取结盟时,倒也不例外是没有想过做出些牺牲和让步,因为有些地区,原本确实无法说清本来是谁的疆土,不管考据的多么充份,顶多在道义上占个好名声,它的实际拥有权,永远都是靠军事实力说话的。   那些地区随着这些年来双方的争夺,你来我走,我进你退,渐渐形成犬牙交错的势力分布,许多地区原本就由楚人掌握着,庆忌如今没有寸土属于自己,实力有限,更得考虑实际情况。要成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就要考虑与对手真正实力的较量,考虑的是彼此长远的、全面的利益得失,而不会因为民众的几句口号或者口碑来决定他政治上的决定。那些小民站在他们的角度,并不了解幕后的真相,只会凭着一腔意气说些天花乱坠的话来,并不具备实际操作的可能。然而如今楚国郢都已被吴师占领,姬光在郢都的所在所为,已与楚人结下不解之仇,楚人是必须要同姬光一战的,这种情形下,庆忌自然不会再做出过份的让步。   庆忌立即指着地图上那些彼此交错的地带道:“费少傅此言差矣。早在商朝时候,西岐周太王有长子泰伯,次子仲雍和三子季历。季历之子姬昌,也就是后来的周文王,聪明早慧,深受太王宠爱。周太王想传位于昌,但是按礼法应传位于长子,太王因此郁郁寡欢。泰伯明白父亲的意思后,就和二弟仲雍借为父采药的机会一起来到现今的吴国,自创基业,建立勾吴古国。商朝灭亡后,周朝建立,武王封泰伯第三世孙周章为侯,遂改国号为吴。   而楚国先君熊绎,却是周朝天下建立后,武王之子成王继位后,才以子爵身份受封于荆楚立国,最初所拥有的土地不过百里,及至后来,才渐行壮大,拥有如今广阔的国土。我吴国比周朝建立时间还早,吴人足迹更是早已涉足费少傅所说的这些地区,若追本溯源,这些地方本应为我吴国所有。”   费无极不悦道:“殿下此言未免强辞夺理,吴国立国虽早,然当时吴国人烟稀少,便连大城也无一座,所谓国家,其大小在当时不过是聚居平原的几个大部落罢了。如今这些繁华边城,万亩良田,成片的桑林,当时还是一片蛇虫盘踞的无主荒林,现有证据证明,是我楚国先民先行在那里生活,开辟,怎能因吴国立国早,便认定它们属于吴国呢?”   “费少傅此言大谬,既然时间先后做不得准,那这三苗古地也是一片蛮荒而未经开发的地方,是不是庆忌带兵在此开几亩山田,种几棵桑树,就可以把它划归吴国名下呢?”   两个人唇枪舌剑,争来争去,各自抽剑在那副地图上指指划划,等到那地图被划得支离破碎再难分辨,二人便换个地方,由费无极再绘出一副图来,两人就每一处桑林、每一块良田、每一座城镇进行激辩争夺。   夕阳西下,火红的云彩飘在天边,淡淡的夕阳照着山坡上的两人,在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两人仍在寸土必争地激辩着,只是彼此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翌日,旭日高升,鸟语欣鸣的时候,楚王再次接见庆忌,与他正式签订了结盟书。盟书一式两位,以素帛写成,由两人亲笔答名,并加盖了楚王的印玺。盟书写得非常详尽,密密匝匝的小字不但写明了双方合兵伐吴时的权利、义务、统属,最后还详细写明了庆忌一旦复国,将要与楚国交割划分的领土。   昨日,庆忌和费无极两人从两国有争议地区的发展渊源、地方文化、人口构成、历史背景、地理环境等诸多方面逐一争辩反驳,直说到喉咙冒烟,总算达成了一致意见。对这些地区进行了明确,从两国对争议地区的划分来看,彼此所得的地域面积基本上是对半平分,而实际上楚国所得的桑林和农田区域更多,做为补偿,费无极则把西南方向原与越国接壤的一块条状领土割让给了吴国。   这块区域未经开发,尚是一片原始森林,而双方划分的桑林、良田地段,彼此的分割线也将大量熟田和桑林划给了楚国。因此尽管双方所得的地域面积平分秋色,但是庆忌一方所得的不是高山便是平湖,新接手的西南地段更是层峦叠嶂的未经开发的山林,显然是吃了大亏,所以费无极得意洋洋,已将此事列为驱逐姬光之后向楚王请功的一桩大功劳。   双方缔结盟约之后,庆忌立即派人飞马赶回卫国调兵,同时决定与楚王制定详细的军事计划后,就返回楚国边界接应自己的人马,楚王也随即颁下十余道诏书,派秘使分赴各地调兵。   庆忌并未因与楚国上层取得了联系而冷落了范蠡,这两日但有余暇都与他在一起,双方盟约的简陋宴会之后,庆忌返回范蠡营中,与他谈起今日与楚国结盟事宜。率兵赶来勤王,迄今却未得楚王宣诏接见的范蠡连参加这样重要会议的资格都没有,直到听庆忌说起,范蠡才知道楚王已与庆忌结盟,不禁为之欢欣鼓舞。但是待庆忌说起盟约的细节,范蠡却心中一沉,若有所思起来。   对于前边的合兵盟约,范蠡并无意见,但是对最后一段,双方对边界的详细划分,却令范蠡暗暗警醒。吴国接手的地段,都是水陆要隘,固然在农耕上未见占什么便宜,但是在军事上,一旦两国发生冲突,却是一千兵足可抵挡一万兵的险要之处。   而楚国划给吴国的那片不毛之地看似偏僻,并无多少耕种开发价值,但那片地段却正是楚越之间联系的重要通道,在军事上具有重大意义,吴国势力一旦扩展至此,就把整个越国半揽于它的怀中,前方虽仍留给楚越之间相连的一片狭窄地段,却随时可以派兵封死。   庆忌只是迫于费无极的要胁才被迫接受,还是别有用意?如是别有用意,其意在吴国还是楚国?如今他仍是一个流亡公子,吴国能否掌握在他手中,还在两可之间,他会有那样长远的打算吗?   范蠡越想越是心惊,直到庆忌说着说着酒意不胜,倒在他用松枝铺成的床榻上,微微发出了鼾声,范蠡才怵然清醒,拳掌微微一击,拔腿走出了他用草木树枝搭成的帐蓬,向山坡高处走去。   庆忌的鼾声微微一顿,一只眼睛轻轻张开,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鼾声更加响亮了起来。   ※※※   “是庆忌亲口说与你听的?”   “是!”   “老夫听说,庆忌在遇到文种之后,论及我楚国如今形势,曾建议你等往他国借兵,文种已赴宋国借兵去了?”   “是!”   “嘿。范蠡啊,庆忌虽贵为王子,老夫看他对你却是另眼相待,丝毫不因你职位低微而有所轻慢,你与他相处得很是融洽啊。”   “是,然臣毕竟是楚国之臣,彼此私交虽笃,涉及楚国大事,下官但有所思,不敢不言。”   “哈哈哈哈……”费无极仰天大笑:“范蠡啊范蠡,文种此去宋国,若能求得救兵,便是一件天大的功劳。你本先遇到庆忌,可是怨恨他将这大功劳给了文种,却让你一无所获么?”   范蠡一怔,随即满面怒容:“少傅大人何出此言,范蠡一片公心,庆忌虽未必有对我楚国不利之念,但不可不防啊。”   费无极冷笑一声,捻着胡须斥道:“那么依你之见,老夫该把那桑林良田都划给庆忌,留给我楚国一片荒山僻岭不成?真是荒谬!吴越纵然真的发生战事又如何?嘿,他们彼此征战,消耗国力,与我楚国正是大大有利,那些险要之地又搬不走,吴国纵然倚作凭仗,也只是用来防守,与我楚国又有什么妨碍?君子胸怀坦荡,年轻人,你如此长于心计,恐怕并不是甚么好事。”   范蠡被他一番话只气得脸色铁青,他拱了拱手方欲再言,费无极已拂袖道:“好了,你退下吧,此事老夫已然知晓,老夫心中自有定计,勿需多言。”   范蠡一句话又被噎了回去,他忍恨应了一声,拱手退出帐去,站在帐外痴痴站立半晌,幽幽一叹,这才举步离去。   此时,郢都城内的吴王阖闾情形也不好过。姬光对楚国从心底里就没有产生过据而有之的野心,他只想在郢都作威作福一番,以此举震慑天下诸侯,为他争霸奠定基础。而他身边两大重臣伍子胥和伯噽,都和楚王有毁门灭家之仇。伍子胥一心报仇,几乎成了报仇偏执狂,平常很精明的一个人,一旦言及报仇,便丧失理智,如痴如狂。伯噽比他理智些,伯噽是太理智了些,一切行为都以个人利益为出发点,只知讨好、顺从阖闾,更不会提出违逆他的看法,所以这君臣三人,在郢都所做所为,丝毫不得人心。   当初他们攻入郢都时,一路势如破竹,楚国军队懈怠,平民袖手旁观,但是他们在郢都仅仅半个月,所作所为就给自己树立了无数的敌人,整个郢都全民皆兵,吴师陷进了楚国人民战的汪洋大海之中。   吴师的行为愈残暴,楚人的反抗就愈强烈,甚至有楚国勇士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寻找阖闾住处,欲行刺阖闾,以致有一天晚间阖闾几次受到刺客袭扰,一夜之间换了五个住处方保安全。次日天明,阖闾派人把他认为可疑的楚人都抓起来处死了一批,血腥的镇压引起了楚人更加惨烈的报复。   楚人群起与吴师斗争,没有将领指挥,就由当过兵的人负责操练和指挥,在郢都周围组建了一支支小规模的民兵武装,声称“各致其死,却吴兵,复楚地”。以致吴人小股人马,不敢外出行动。   恰在此时,吴人布防于郢都周围关隘的一处哨卡,又抓到一个楚王派出召集勤王之师的秘使,获悉了楚王召集勤王之师的举动,以及庆忌与楚人结盟、楚王使人赴秦国、宋国借兵的消息,伍子胥马上意识到其中的危机,立即匆匆入宫去见阖闾。   阖闾正在楚王宫拥着细腰楚女欣赏歌舞,原本富丽堂皇的楚王宫如今一片狼籍,楚王宫中的金器、银器、铜器乃到精美的绫罗绸缎,以至公卿大夫、富商豪绅家的一切财物,甚至做箭的棘枝,能抢的都抢了,能砍的都砍了,尽数被阖闾装车打包运往吴国。   那搬运楚国财富的车队络绎不绝,十余日来一天不停,已把郢都所有人家的车马全被征用了,还是运送不完。尚未及运送的,也都拆得拆,包的包,全都堆放在一处着人看管,等待押送入吴。   一见伍子胥入宫,阖闾大笑道:“相国来得正好,楚姬娇娆多姿,娇美者莫过于楚王宫。这几名美姬舞姿曼妙,寡人将她们赐予相国,一会儿可携回府中尽情享用。”   伍子胥肃然道:“臣有要事禀奏,请大王屏退左右。”   阖闾微微一怔,见他神色严肃,便依言摆摆手,摒退了宫女、乐师,大殿上顿时肃静下来,已被抢掠一空的楚王宫殿内立时显得空旷一片。   伍子胥把他得到的情报匆匆说与阖闾,阖闾听了也不禁变色,惊道:“想不到楚人反应如此迅速,庆忌又来趁虚而入,此子,实是寡人心头大患,伍相国,以你之见,寡人如今应该怎么做?”   伍子胥肃然道:“来时路上,伍员已仔细考虑过,以臣之见,有两个选择。”   “快讲。”   “一,我吴师立即退守国内,则秦断然不会发兵,而楚国与庆忌之盟十有八九也会落空。楚国新败,纵恨我吴国入骨,也不会贸然发兵伐吴。二,我吴国也派出信使,联络利益相同的友好国家,以克制楚人援兵。”   阖闾沉吟道:“第一个法子虽然稳妥,然甫闻楚人求了救兵,我吴师立即退回国去,好不容易创下的威名便要付诸流水,来日如何与诸侯争雄?若依第二个办法……若秦人、宋人,再加上庆忌与楚人缔结联盟,又有哪个国家有能力与其抗衡?”   伍子胥淡淡一笑:“这却不难,秦人欲出关争霸天下,却被晋人阻住去路,晋人欲东进争夺中原,却惮于秦人在其腹背不敢妄动。如今秦人欲助楚人,一旦成功,就沿大江流域开辟出了第二条道路,且与楚结盟,缔结友好,此举对晋国大大不利。若遣一能言善辩之士赴晋国说明利害,晋人必然答应出兵助战。晋国乃西方大国,附庸小国无数,一旦参战,其助力非同小可。   此外,便是东方大国齐国,齐人野心勃勃,亦有扩张之心,然其北进乃荒芜边地,西进中间隔着小小卫国,之后便是晋国,彼此忌惮,以卫国为缓冲,都不愿发生冲突。若要南进方有机会。齐国南方与我吴国之间,便是东夷诸部落,这些部落并未立国,地域广阔,一直是齐人眼中的一块肥肉,只是齐人怕齐军南下,迫使旁边的鲁、徐、和我吴国结盟反抗,所以迟迟不敢有所动作。如果我们答应协助齐国获取东夷这些土地,齐人贪利,亦可出兵。齐国乃东方大国,如此一来,有齐晋两国攘助,足以抵消楚人盟国的力量。”   阖闾双眉挑动,说道:“齐晋皆是大国,皆有附庸小国无数,他们一旦参战,整个天下怕都要战火熊熊了。”   伍子胥微笑道:“那又如何?我吴国偏居东南,天下诸侯争的都是中原沃土,不会把我吴国做为目标。我吴国如今尚无问鼎天下的实力,中原不乱,大王要谋天下霸主,还需数十年休养生息。不过,若中原诸侯混战不休,那正是我吴国机会到了。”   阖闾双眉一拧,随即展颜大笑:“相国妙计,天下战火熊熊,正是我吴国机会,哈哈……好!就依相国之言,立即遣使,与齐晋结盟,请其发兵助战!” 第187章 战鼓初擂   柏城城头,庆忌昂然而立,眯起双眼望着远方。风自北方来,卷着漫天雪花,掀起他的大氅,猎猎生响。按照路程计算,他的人马应该就在这几日赶到了。   “秦国应该会出兵的……”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庆忌却浑不在意,站在城头,他的思绪已经飘浮到天空之中,从最高处俯瞰着整个春秋大地的政局变化,做出了如上判断。   自犬戎攻破镐京,周幽王姬宫湦被杀,周平王姬宜臼迁都洛邑以来,原本由周天子控制整个天下的局势慢慢开始发生变化,两百多年后的今天,渐渐形成两大势力集团:长江集团和黄河集团。   长江集团以楚国为首,黄河集团以晋国为首,楚国擅称王号,蔑视周天子的统制,楚庄王更曾向周天子问过九鼎,其野心昭然若揭。而晋国虽有称霸之心,作为姬姓诸侯,表面上还能维持周朝正统,同时,由于地域岐视和彼此切身利益的冲突,他们更是扛起了维护王权的大旗,以周天下的卫护者自居。   其实早在齐桓公九合诸侯,尊王攘夷,为诸侯伯长的时候,以楚国为首的南方诸国就已经同维护周氏天下的北方诸国开始了不断的争伐,如今只不过是由晋替代了齐而已。   在天下人都注意着他们之间的战争的时候,关中的秦国正在渐渐壮大。秦国成立的时间很晚,他们的第一任国君原本只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因护送周平王迁都有功,受封为诸侯,统治了原本周室王都所在的关中大片沃土,迄今立国不过两百多年。   然而两百多年下来,秦国由于地理上的先天优势,中原的战争几乎从未损及秦国实力,他们渐渐成长为一支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只不过,现在这支力量还不足以挑战晋齐这样的大国,所以,他们需要维持南北势力的平衡,那样秦国才能从中取利,继续积蓄力量。   庆忌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并不知道吴国伐楚时秦国是否曾出兵相助,他只是结合了自己所拥有的两个人的意识和知识,依据如今天下的形势做出了判断。他相信,这其中的利害得失,秦人中不会没有一个有识之士看得出来,所以秦人最终出兵也将成为必然。   ※※※   秦国雍城,宫城门口,大夫们正鱼贯而入。   他们经过宫门时,眼角都会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宫墙上轻轻睃上一眼,那里倚墙站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中年人,他的头顶还系着代表士大夫的冠,但是那冠也已残破不堪。   他身形摇摇欲坠,脸色憔悴,黄中泛黑,双唇皲裂,微微泛着血丝,那双眼睛也已黯淡无光,但他仍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诉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嘶哑低微,已经没有人听得清了。   看到他的人,都不禁心生恻隐。秦君宫墙下自然不许乞丐站立,然而这个乞丐却有些不同,他乞求的不是米粮,而是政治援助、军事援助,那又自然不同。这个人,就是奉命来秦国讨取救兵的申包胥。   初来秦国时,他本以为必能讨得秦兵相助,一上秦宫大殿,当着满朝公卿向秦君匆匆说明来意,言道:“吴国阖闾兵破郢都,楚王避难于随国。秦楚本姻亲之好,当今楚太后乃秦君胞妹,当今楚王是秦君外甥。秦楚本是一家人,如今楚国有难,特来秦国搬取救兵,乞请秦国救楚于危难之中。”   孰料秦君自有他的野心,暗忖以吴国之力,纵然灭了楚国,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占领地域广阔的楚国,那时再发兵为胞妹报仇,正好趁机东扩,占领楚国大好河山,区区一个女子,纵是胞妹,为整个秦国利益有所牺牲也是应当的,是以秦君不为所动,搪塞着要申包胥且去馆驿歇息,容秦国君臣商议一番再说。   申包胥再三恳请,秦国君只是搪塞,申包胥无奈,不肯自去馆驿住下,便在秦宫殿外倚着宫墙,不饮不食,绝食以萌其志,自早至晚终日大声哭求,那时诸侯朝议用的宫殿并不甚大,申包胥在宫墙外又哭又喊,在大殿上听得清清楚楚,吵得人人不得安宁。   申包胥与伍子胥同为楚臣时本是知交好友,两人都有一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坚韧性格。如是者三日,申包胥不饮不食,已声嘶力竭,却仍立在宫墙下,竟似要绝食而死,这番作态,令得秦国许多大夫都为之侧目,暗暗心生同情。   秦君见他这般不知趣,心中好生不耐烦,当时公卿每十天免上朝一日,秦君为避申包胥,让众臣连放三天大假,巴望着申包胥死在宫外才好。不想这申包胥生命力却出奇地旺盛,今天,三天假期已过,群臣上朝,至此那申包胥已在秦宫外站了七天七夜,不饮不食,不眠不休,竟然还没有死,所有秦国臣子莫不为之动容。许多大臣已暗暗决定今日上朝,为申包胥说项,乞请秦国出兵助楚。   不料,众臣入殿,秦君入座,开口便道:“吴王伐楚,本非义战。秦楚有姻亲之好,理当救援。寡人为申包胥忠义所感,决意发兵援楚,发兵车五百乘,精兵四万人,以子蒲、子虎为帅,出武关,赴楚国,讨伐吴师!”   群臣讶然四顾,齐齐上前长揖,高声赞道:“国君仁德,臣等拥戴!”   秦君与大将子蒲对视一眼,捻须微笑不已。秦君终于决定出兵,自然不是因为被申包胥所表现的忠义所感动,而是秦君与几名心腹重臣计议数日,权衡利弊的结果。   三十多年前,晋楚两国和其他几个诸侯国在宋国举行了“弭兵会盟”。晋楚分别代表南北两大势力集团订立盟约,规定除齐、秦两个大国之外,天下各国都要向晋楚同时朝贡。   这一来,便把晋楚两国抬到了天下诸侯之巅,并立为天下霸主。秦国和齐国实力仅略逊于晋楚,没有这些虚名所累,这三十年来闭关发展,国家太平,国力日渐强大。秦国君臣已经尝到了其中的甜头。   经过再三权衡,秦中朝中几位重臣认为,吴师虽强,但国力终究不够雄厚,吴楚并存比起吴存楚亡对制横北方晋国势力南下更加有利。如果由于楚国灭亡而造成南北力量失横,那么晋国必然作大。这对需要以南北力量均衡而求得发展机会的秦国来说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目前如果占有一部分楚人领土,结果却要独力承担来自北方强晋的压迫,那对秦国的长远利益来说,远不如仍把楚国抬到幕前,自己照旧闭关自守,休养生息,积蓄国力。秦君从善如流,听了几位重臣的分析,深以为然,于是终于做出了发兵援楚的命令。   奄奄待毙的申包胥被架进秦宫,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喜出望外。当时重礼,叩首三次,申包胥忘形之下,挣扎跪地,叩首九次以谢秦君之恩,然后心神一懈,晕将过去,被急急送入馆驿休息。   秦国雍城子蒲、子虎两位大将军开始调拨粮草,征召军士,准备出兵援楚。如此大的举动自然难以遮人耳目,雍城这边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晋人安插在秦都的奸细已然得到消息,探子日夜兼程赶往晋国翼城,迎着漫天风雪把这个消息送到了晋侯姬弃疾的手中……   天下,将要大乱了。   ※※※   寒风卷着雪花,卷得城头的大旗不断地抖动着,庆忌向西北方向望去,自此往西北,绵延千里,驻扎着楚国的十余万大军,这些军队是用来防备晋国入侵的,可是晋人南下,却未必只有这一条路,只是若择道路而行,势必要穿过许多诸侯国,那么这些诸侯国就必然得做出选择,立场,最终把越来越多的国家都卷进这场战局。   想至此处,庆忌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为了鼓舞军心士气,费无极把遣使赴秦国求取救兵的事公布了出来,当然,还有文种赴宋国求援的事,只是他毫不羞惭地把这也说成了出自于他的主意,以此为表明他的洞察先机。   这便给了庆忌机会,他的一名心腹手下尾随着一名楚人信使,又冒充告密领赏的樵夫,告发了那名信使,使他被楚人捉到,从而让伍子胥掌握了这个消息,使姬光预先有了防备。   庆忌了解自己这位王叔的脾气,更明白伍子胥在楚人面前绝不愿意示弱的心态,姬光和伍子胥的选择便只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同样向其他诸侯借兵,唯其如此,才能达到他的目的。   否则,待楚国勤王之师汇合,浩浩荡荡杀向郢都,姬光惊闻他的两三万精兵也参与了楚师,而且秦国也发兵相助,仓促之下无法抵挡,迫于形势唯有退回吴国,那样一来,楚人固然达成了目的,对他来说,却毫无助益。他必须把姬光、把吴师拖住,死死地拖在楚国,这样,他在齐国的那支奇兵才能发挥作用。   伍子胥……   庆忌冷冷一笑:“这千古名人,还不是一样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上。”   “春秋无义战”,当庆忌从一个灵魂穿越的普通剧务,渐渐成长为一个政治团体的领袖时,他越来越深刻的理解了这句话。何止春秋无义战,自古至今,哪一场打着冠冕堂皇漂亮旗号的战争,包裹着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利益?   不管打着什么旗号,终其目的就是一个“利”字。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一个团体、一个阶级的利益,必然是以损害另一个团体、另一个阶级的利益为前提。哪怕使些手段,只要能让自己的人少一些流血牺牲,少一些付出的代价,庆忌如今使来,也是安之若素了。他已不再是当初夸夸其谈的那个幼稚少年。   ※※※   风小了,雪却更加的细密了,庆忌一天几次登上城头眺望,等候着他的大军赶来。此时已是下午第三次登上城头了,然而远处仍是一片平静的白色。他抖一抖肩上的雪花,搓搓冻僵的双手,正想返回城下,目力极处,忽地看到远处白茫茫的雪野中一条黑线蜿蜒出现。   庆忌神色一动,连忙手搭凉蓬向远处看去,那条移动着的黑线明显是一支队伍,他们渐渐地走近了,风雪中高擎的那面旗帜有两个大字。远远的,加上雪花密密遮挡视线,还不能看清旗帜上的大字,但是看到那面熟悉的旗帜,庆忌已经认出那是自己的队伍。   他欣喜地叫了一声,返向便向城楼下跑去。   片刻的功夫,楚人士卒推开了城门,庆忌驾着一辆战车飞奔出去,车轮在皑皑无痕的白雪大地上辗出两道笔直的车辙印迹。   “公子!”   当庆忌趋车驰近时,那支队伍便已停了下来。等到庆忌奔到面前,队伍最前面一辆战车上立即跳下一人,欢喜地迎上前来。   他头顶的缨盔上积满了雪花,高大的身躯,满脸的虬髯,一只空袖在风雪中挥舞,正是一直追随于他左右的梁虎子。   “拜见公子!”队伍前方的士卒们纷纷向庆忌施以军礼,消息迅速向后阵传去,整支队伍微微骚动起来。   “将士们一路风雪兼程,辛苦了!”庆忌向大家团团一揖,然后亲热地与梁虎子拥抱了一下:“梁将军,我猜以你的急性子,便一定是前军先锋,哈哈……坐镇中军的必是荆将军了。”   梁虎子满脸风霜,却一片喜色,听到庆忌这么说,不禁哈哈大笑道:“公子这一回可猜错了,坐镇中军的是掩余公子,荆林那小子这一次是押后阵呢。”   庆忌听了一呆:“掩余王叔?我不是让王叔坐镇艾城吗?怎么他也来了?”   梁虎子苦笑道:“掩余公子是您的王叔,他一定要来,属下也没有办法。属下可是拿了公子您的将令阻拦过的,可掩余公子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说:‘什么坐镇艾城,三军尽出,都去讨伐姬光了,让我守着一座空城有什么用?庆忌那混小子,不过是防着他万一失败,甚至身死沙场,留我给他报仇罢了。他如今经营下如此场面,若还打不败姬光,就算我苟延残喘留了一条性命,又拿什么去给他报仇,要不一起去,大不了我们叔侄并肩战死在沙场上罢了。’”   庆忌听了顿足道:“唉!如此说来,烛庸王叔此去费城飞狐谷,必然也要随军出征了。”   梁虎子嘿嘿一笑:“公子猜着了,烛庸公子去鲁国前,确是这么说的。他说,胜败荣辱,尽皆在此一举了,公子您的大军,已是复国的最后希望,若是再败了,唯有一死而死。他堂堂吴国公子,大好男儿,哪有让别人阵前效命,自己坐守空营苟且偷生的道理。”   庆忌听了也不禁苦笑,梁虎子回头扫视了一眼那些虽经长途跋涉,却精神饱满、斗志旺盛的士兵,对庆忌沉声说道:“公子也不必懊悔了,两位公子是这样想,咱们三军士卒人人都是这样想,姬光窃据吴国大王之位已经一年有余,再拖下去,我们再无机会赶他下台,胜败荣辱,真的是在此一举了。就连伙夫都算上,肯追随公子的,每人都发了武器随军前来,艾城,已是一座空城。   我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为了公子赴生蹈死,血溅沙场!公子就是我们的军魂将心,无论任何危险,无论什么敌人,我们三军将士,都与公子并肩而战,永不言退!”   这番话掷地有声,在风雪的咆哮中听来尤其慷慨激昂,庆忌听得心中感动,忍不住握住了他的一只大手,铁血男儿,彼此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他深深地吁了口气,迎着扑面打来的雪花,向他这支钉子般伫立风雪中的钢铁队伍望去,双眼从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年轻的亦或沧桑的面孔上掠过,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矮小的战士身上。   他披着半身甲,甲内是一套武服,一口长剑背在肩头,剑穗被风吹起,穗丝时而会拂到他的脸上,那张素面如桃花,俊俏的一塌糊涂,赫然竟是季孙小蛮。她站在一辆战车旁,正微笑着凝睇自己。   庆忌不禁向她走去,梁虎子在身后叫道:“公子,属下有件事……公子……”   庆忌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季孙小蛮身旁,讶然道:“你……战场凶地,你跟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你可以留在艾城吗?”   季孙小蛮白了他一眼,嗔道:“艾城已是一座空城,我留在那儿做什么?既然无处可去,只好跟来啦。”   庆忌知道她这只是遮羞的话,天下之大,她哪里不能去?当初自己想把她留在身边照顾她还不肯呢,如今肯不辞辛苦跟来楚国,少女情怀他如何不知?   激动之下,庆忌一下子握住了她的双手,一双小手握在他的大手里,凉凉的,庆忌见她脸色有些发青,小手冻得通红,不禁有些恼怒:“艾城这一年来积蓄了许多军需,难道就不能给你准备一套暖和厚重的衣服吗,你身子这么单薄,还这么冻着,若是生了病怎生是好?梁虎子!”   季孙小蛮眼波中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声音也柔和下来:“不怪梁将军,是人家不愿意穿,那些军衣穿在身上太过臃肿,难看死了。”   庆忌听了啼笑皆非:“这还真是美丽冻人,要美不要命了是吧?”   季孙小蛮翻翻眼睛:“那有甚么呀,反正越往南走越暖和,等过了大江,连雪花都看不到了。”   庆忌摇摇头,解下自己的大氅,不由分说给她披在肩上,为她系着丝绦,说道:“真是搞不懂你,算了,先披上我的大氅,等到了柏城……”   梁虎子赶过来,说道:“公子,属下有……”   庆忌扭过头去,哼了一声道:“我吩咐你的事,就没一件能办好,还要……嗯?”   他见梁虎子冲着他挤眉弄眼,神情十分诡异,不由为之一怔,他顺着梁虎子示意的方向微微轻动眼睛,用眼角向那里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眼,这一看不由吓得魂飞天外,再一看,果不其然,那人虽然一身甲骨,身高也与普通士卒相仿,可那脸蛋,分明便是叔孙摇光。   一时间庆忌几疑身在梦中:“摇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然后,他的目光微微垂下,那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坏了,他的双手还停在季孙小蛮的胸前,手指轻轻贴着她凉滑秀气的下巴,那大氅的领口丝带只系了一半,这动作,怎么看都有些暖昧。   好象风雪有点冷,因为庆忌发现自己的面皮也有些发僵。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迎上季孙小蛮的一双眼睛,那双大眼睛里仍然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只是……后知后觉的庆忌忽然发觉那眼神里带着些挪揄和得意。   庆忌忽然大恨,这假小子似的小姑娘何时有过女人味儿了,她方才怎会是因为自己的关怀才露出那样的表情?自己这番动作,正常情况下她的反应该是羞涩不安,觉得很不自在才是。她……分明就是故意在看我的笑话。   庆忌狠狠瞪了她一眼,季孙小蛮回了个满不在乎的眼神,那脸上恶作剧似的笑容更加得意洋洋起来。   “你既然来了,我也不能再赶你回去!”   庆忌的眼珠再不向叔孙摇光那里瞄上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曾看到叔孙摇光,嗓门却突然拔高了八度,神态严肃,大义凛然地对季孙小蛮道:“我与三桓世家关系非浅,叔孙氏、孟孙氏,都与我有莫大渊源,你是季孙世家的人,一个女子独自流落在外,我既然见到了怎能置之不理呢?这才把你收留下来,若是你在我这里生了病,岂不显得我照顾不周吗?等进了柏城,立即换上御寒的厚衣。哼,什么穿上厚重军服臃肿不堪,你才几岁年纪,根本还是个未长大的小孩子,谁去注意你的美丑?”   季孙小蛮背对着叔孙摇光,向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微微皱起鼻子,娇俏得意地道:“啧啧啧,反应真快啊庆忌公子,没少这么骗人家姑娘吧?嘻嘻……”   庆忌大汗,天很冷,风很大,他却忽然觉得很热很热。自己该怎么“意外而自然”地忽然发现摇光在队伍中呢,还要做出一脸惊讶、欣喜的表情,否则方才一番作做全白费了……   她那两道杀人的目光……该死的,梁虎子呢?他方才见了自己,怎么不说摇光也在这里……   庆忌求救似的回头去找梁虎子,却见梁虎子原本站立的地方空无一人。远处,传来打雷似的一通大嗓门,好象生怕他听不到似的。庆忌循声望去,只见方才还说要为他赴生蹈死,浴血沙场,无论何时永不言退的梁虎子独臂甩动,大袖飘飘,一路扯着嗓子兴高采烈地大喊:“兄弟们,公子来接我们了,兄弟们,已经见到咱家公子啦!”   只是,他脚步飞快,好象屁股后面有条狗正追着他咬似的,那情形一定都不象是正在鼓舞全军士气,倒像是……逃之夭夭。   耳边传来季孙小蛮“吃吃”的低笑声,庆忌恶狠狠地瞪着不讲义气的梁虎子背影,已经气到无语…… 第188章 那处战火   汉水渡口要塞鱼阪,杀声震天。   吴师正在抢攻鱼阪渡口,这里,目前仍是楚军把守。   吴师大将王孙雄拄矛立于阵前,漠然看着面前的那座营寨,他的士兵正象一群舍生忘死的蚂蚁似的,向那座营寨发起冲锋。营寨的箭楼、城垒都朝向外面,本来是防御外敌的,如今敌人自后方来,能够倚仗的地利有限。再加上整座营寨主要是木制结构,在火箭攻击下,现在有几处已经燃起了烈火,失守已是必然之事。   楚人的机弩犀利狠辣,然而现在箭矢已经耗尽,双方开始短兵相接展开肉搏,这时候,吴人的剑盾手开始发挥了威力。剑光闪烁,比那风更加令人刺骨生寒,无数的短剑敲击着皮盾,发出排山倒海的“砰砰”声,吴人的战车象一片乌云,向楚人的阵地倾压下去。亢奋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楚大夫屈无尘持剑立在处处火起的城寨上,高瘦的身影就象风中一截孤独的树干。他一身白衣,腰束麻带,头缠白巾,一副披麻带孝的打扮。   这身孝,他是为自己而戴,为自己的家人而戴,为他的营寨中数千士卒而戴。当吴师发兵奇袭鱼阪时,他就知道这座营寨一定守不住,当他打退敌人第四次冲锋后,利用双方调整战阵的间隙,返回家门,勒令妻妾老小一家十七口全部上吊殉国,然后披麻带孝赶回阵地。他已决意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与鱼阪要塞共存亡。   一片营栅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塌了。这营寨虽是木制,但是用的都是合抱粗的巨木半埋入土中筑成,吴人攻营时曾以绳索马拉牛拽都不曾拉倒,但是在火攻之下几处营栅被烧成一片焦木,如今终于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王孙雄嘴角露出一片冷酷的笑意,他的手掌渐渐握紧矛杆,把它慢慢举到空中。锋利的矛尖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它在空中凝止了片刻,然后随着王孙雄披甲的有力手臂向前狠狠一挥。   “杀!”王孙雄身后的预备队把长矛齐齐举起,就象一片钢铁的森林,齐刷刷向前一指,整片长矛的森林浪潮般向前涌去,整个队伍排成楔形,飞快地冲向那刚刚被打开的营寨缺口。   屈无尘双眸赤红,把长剑举起,嘶声高喝:“全军向前,与敌偕亡!”   “全军向前,与敌偕亡!”杀红了眼的楚军纷纷撤离营寨上的箭垛口,冲到营寨下加入了与吴师肉搏的阵营。剑盾手、长矛手一旦汇合,就形成了远近搭配,合作作战的一个个完美小队,楚人远非惯于这种短兵交接的吴师对手,鲜血和死亡,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矢志一死的屈无尘像疯了一样,手持楚人的长剑冲入吴人的战阵,拼命地搏杀着。那口剑,劈拨开一杆杆攒刺而来的长矛,奋尽全身气力,却只能徒劳地劈在一面面防守严密的盾牌上。   “啊~~~~!”屈无尘仰天长啸,忽然屈膝挥剑一抡,终于趁吴人盾牌下落迟滞的刹那,将一名士卒的脚自足踝处一剑削断,然后他一脚踹在那面盾牌上,将单腿站立正在惨呼的士卒踢倒,借着这难得露出的缺口向前冲去。   “当!”面前突兀出现一杆长矛,矛刃与他的长剑铿然交击,原本伤痕累累的长剑上立时又出现一道缺口,屈无尘踉跄退了一步,面前傲立着一位年轻的将军。   轻甲、长矛,昂然而立,凌厉的杀意凝聚在他的眼中。   “楚人屈无尘在此,你是何人?”   那人轻轻一振长矛,傲然道:“吴人王孙雄。”   “好!”屈无尘悲然一笑,长剑一横,一举,赤红的双眸盯紧了他。   王孙雄侧身而立,单臂挟矛,另一只手微微一挥,四下里吴人士卒立即向后退开,形成了一个人墙的圆形,圆形外,是持矛举剑的屈无尘和王孙雄,圆形外,是不断倒下,越来越少的楚人士兵和如狼似虎的吴国将士。   “将军请进招!”王孙雄另一只手一握矛柄,矛锋前指,凛然喝道。   “呀~~~嘿!”屈无尘旋身而进,借着快速移动的步伐和腰力,一连十余剑,如劈风一般斩向王孙雄。   王孙雄持着长矛,拨打劈撩,步步后退,双方兵刃交接,铿铿作响,一连十余击,“当”地一声,屈无尘掌中长剑不堪如此重击,自半截而断,王孙雄的长矛抵在了他的胸口,一尺长的锋利长刃微陷袍中,牢牢抵在他的胸膛上,王孙雄微微一笑,喝道:“降,或死?”   “当”的一声,半截断刃掉落尘埃,屈无尘凄然一笑,手中半截断剑回转,在自己的喉头决然地一划。鲜血喷涌,白袍上如处处梅花绽放。王孙雄轻轻一叹:“明知不敌,这又何必?”   他手腕一拧,长矛回转,屈无尘身形微微晃了一晃,眼中慢慢失去了神采,他的唇角牵动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一口气吸进去,他便一头仆倒在地。   四下围观的士兵高高举起手中的兵器,欢呼起来,有人已高声叫道:“鱼阪守将屈无尘已死!鱼阪守将屈无尘已死!”   喊声在战火熊熊的营寨中传开,所余不多的楚军将士三五成群地被吴人分割开来,一伙伙长矛手和剑盾手把这些楚国的剑士围在中央,他们就象风浪中的一片败叶,被汹涌澎湃的浪潮拍打着,时而沉没,时而浮起,尽管他们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听闻这个消息,誓死的决心还是为之大乱,这片“落叶”已经快被风浪拍碎了。   王孙雄踏着遍地的死尸和鲜血大步前行,于厮杀呐喊中高声宣布:“有不降者,尽数剪灭,迅速打扫战场,收缴一切大小船只,留下三十艘备用,余者聚而焚之!”   郢都,长队一眼望不到边。那些从楚国公卿家中、富绅家中缴来的马车自成一队,由精锐甲士护送,直接驶往吴国。另一队临时制作的简陋车辆和人力担荷的队伍则奔向鱼阪,把抢劫的物资经水路运送回国。   阖闾似乎想要把整个楚国搬空似的,一切战略物资、生活物资,金银财宝、铜铁兵器,用得上用不上的,都在竭尽起运。现在他不是愁车马不敷使用,而是派不出足够的护送队伍,楚国积聚了五百多年的丰厚财富,快要被阖闾全部囊为己有了。   “闪开!闪开!”骑着快马,肩头插着小旗,标准是军中信使身份的十余名大汉一边策马扬鞭,一边向运输财富的车队大声呵斥,让他们歪歪扭扭的车队让出一条道路,急如星火地冲了出去。   他们是姬光派回吴中的信使,姬光决意在郢都拖延一段时间,抵住楚人与庆忌联军的攻势,等候齐晋做出反应,以俟天下大势扭转,但他实实放心不下吴国本土,是以派人快马赶回,对胞弟夫概和太子夫差授以机宜。   姬光令胞弟夫概严密戒备素来与楚国狼狈为奸的越国趁火打劫,令太子夫差派出探马,与自己派出的斥侯严密监视水旱两路通往吴国的交通要道,以防庆忌指南打北,假意与楚会盟实则暗袭吴国。   与此同时,他派出几路大军,分别占据郢都周围军事要隘,欲趁楚人勤王之师未汇合之前抢占一切战略要地,占据地理优势。   郢都周围,一切水陆要隘,吴钩到处,战火熊熊……   ※※※   “两山之间,那处城垒是什么地方”庆忌隐在林间,纵目观望了一阵,向一名楚人向导问道。   “哦,将军,那座小城,就是那处。”   “不错,就是那处,它叫什么?”   “呃……将军,那座小城,城池的名字就叫‘那处’!”   “甚么?”庆忌一呆,随即哑然一笑:“这名字倒是奇特”。   他抬头看看天色,夕阳已经落下,天际还微微泛着晕红,但是冷意已经降临。虽然地处江南,冬季也不算十分寒冷,但是大地的颜色,还是能看出黯淡了许多。   “吩咐三军将士尽数隐在林中歇息,不得生火,不得喧哗,看顾好马匹。”   “诺。”阿仇一报拳,匆匆退了下去。   “摇光……”,看看向导也随着退了下去,庆忌向旁边一身甲胄的叔孙摇光温和地一笑:“今晚对那处城发动突袭时,你只可留在后阵,切不可冲锋在前让我分心。”   “嗯!知道啦,打仗,是男人的事嘛……”叔孙摇光甜甜一笑,态度十分温驯:“可是……你……你要小心,若是你受了一丁点儿伤,下一次,便不许不允我守在你身边。”   “好。”庆忌微微一笑。   那日发现叔孙摇光在军中时,尽管他“意外”发现她时所表现出的“惊喜”表演着实有些拙劣,可是叔孙摇光似乎信以为真了,她自始至终没有质疑过一句,也没有一句埋怨的话,这种态度令本想看出好戏的季孙小蛮颇为失望。   而庆忌对叔孙摇光的表现心知肚明,她不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而是现在正值庆忌领兵要伐吴复国的关键时刻,她即便满腹疑窦,也不愿节外生枝,在这种关键时刻提出来分庆忌的神。   叔孙摇光的善解人意和识大体知大情的风度,令庆忌对她既敬又爱。两个人这些日子并肩行军,商谈军事,虽少了些当初在费城时的风流韵事,但是彼此的感情反而培养的更加深厚隽永。   只是……,大战之后呢?庆忌可没忘记,有一晚他送摇光回帐,本想趁机蹭进去揩揩油,这个丫头突然醋意发作对他说的话:“去去去,人家现在在帮你打仗好不好?要找女人啊,找你的小艾将军去。什么?还要狡辩,你敢说那日雪中解衣相赠,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只是关心下属?哼!等你做完大事,我再跟你算帐!”   别看她现在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她的泼辣劲儿可比小艾的刁蛮还要更胜一筹,现在她藏起了锋利的爪牙,等到大局已定时再发作起来,恐怕更加的令人吃不消,“走一步,看一步啦,这两个丫头目前明争暗斗,彼此较劲的功夫全用在了战事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庆忌偷偷瞄了眼她姣美的容颜,心中暗暗忖道。   金黄色的夕阳,为叔孙摇光美丽的容颜染上了一层金边。似乎发觉庆忌的窥视,她的双眸忽地瞟来,庆忌立即收回目光,正视前行,两人漫步走下草坡,正要跨过一道溪流,庆忌脚下一乱,险些一脚便踩进水里。   ※※※   “这座‘那处城’的地形非常好。”庆忌低声言道。掩余、梁虎子、荆林、还有阿仇再仇等一干将领和他在林中围坐一圈,没有燃起篝火,夜色昏沉,月光黯淡,看不清众人的面貌,只能借着依稀的星光月色,从各人的身形体态和声音来分辨他们的身份。   黑暗中,庆忌五官难辨,只有一双眼睛闪着熠熠的光芒。   “从我们一路赶来察探的情形看,那处城的地理环境对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十分有利,因此,我想夺取此城,以此城做为我们的大本营。”   掩余公子发话道:“这座‘那处城’并不算大,驻扎我们近三万大军可是拥挤了些,至于地理优势……,庆忌,你且说说选择此地的理由和你的打算,让大家计议一下。”   “我的打算,大家都清楚。姬光伐楚,带出了吴国大部分精锐部队,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他拖住,困在楚国战场,趁其国内空虚,夺回吴国的控制权。现在,从吴国到楚国郢都的交通线,掌握在姬光手中。我数万大军调动,也绝对瞒不过他的耳目,因此,东向吴国的水陆交道要道,必然早已布满了姬光的密探,如果我们弃姬光于不顾,直接出兵奔袭吴国,那么姬光绝对可以比我们先一步赶回国去。   即便我们能和他同时回到吴国,亦或先他一步,也必然受到姬光留守国内的军队全力抵抗,不等我们攻城破寨,姬光的主力大军就会返回了,那样一来,我们的大计势必功败垂成。因此,我们要做出一副在楚国与姬光决一死战的模糊,给他一个错误印象。利用与楚结盟的机会,把他困在楚国,至不济,也要尽量消耗他的兵力,为来日在吴国国土上的大决战创造对我们有利的条件。我真正用来主攻吴国的力量,在鲁国,在那支现由烛庸王叔、孙武和英淘率领的队伍,那是我们伐吴复国的一支奇兵。   这个‘那处城’地势险要,是姬光选择陆路退却的三条主要道路之一,而且是最便捷的一条路,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这是我选择此处的一个重要原因。第二,此处往南,可攻郢都,一旦楚国勤王之师聚集,我们可以凭此地与楚军对姬光造成合围之势;此处往北,只要二十里,便是汉水,我们守在此处,凭借地利,时机到时,随时可以退出战团,沿汉水东行,从长江水路杀回吴国,又或走陆路,这也是最快的一条道路。”   “嗯……,”掩余沉思片刻,颔首道:“不错,你思虑很是周详,我同意你的决定,不过,我还有些想法。近三万大军,全部驻扎在此处是不行的,况且此地虽是险地,同时也是绝地,目前楚人勤王之师正陆续赶往随国,一时半刻不能赶到,我们现在占据‘那处城’,姬光必派重兵反扑,如果被他们反堵在险城中,我们这支孤军便弄巧成拙了。   我在楚国征战一年之久,对楚国地理有些了解,我记得此处往西北去,大约三十里,依山有一大湖,叫做百津湖,百津湖通汉水,连漳水,方圆数百里,依山傍湖,易守难攻。以我之见,我们打下‘那处城’后,可分兵驻扎于百津湖,与那处城互为犄角,守望相助,这样就免去了孤军被困的危险。”   荆林赞道:“掩余公子所言有理,兵事不可不慎,此用万全之计。而且,我们伐吴既然也有可能选择水路,这一路从卫国来,我们却是没有一条船的。百津湖方圆数百里,且贯通汉水,我们驻扎在百津湖的人马,可以就近搜罗各种船只备用,一旦有所需要,便可付诸使用。”   众人七嘴八舌,各自发表着补充意见,直到月亮高高升起,把他们的影子都投射到自己面前,众人才结束了讨论,一致决定,先取‘那处城’,扼住姬光退兵的陆路最主要通道,然后分兵百津湖,既为奥援,同时筹措船只为返吴作战备用。   ※※※   夜色下,‘那处城’一片寂静,大队人马隐在后面的山林中,庆忌只率三千名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兵,蛇附前行,向‘那处城’悄然靠近。一处山坡上,庆忌止住军队,探头向‘那处城’细细打量,夜色下的‘那处城’在夜色中就象一片阴影中的怪兽,静静地伺伏在那儿。   侧耳听听小城中的动静,庆忌默默站起,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冲阵夺城!先登城头者,晋一级,弑敌酋者,晋两级,出发!”   寂静的夜色中,传出“铿”然一声响,那是整齐划一的队伍同时站起衣甲摩擦发出的声音。山坡上陡然高出一片,锋利的剑戟锋刃在月色下闪耀着寒冷的光芒。简易的冲城工具被武士们抬起,他们象潮水似的向山坡下冲去,脚步声渐起,如巨象跺地,大地轰隆。   “杀~~~~!”当他们奔到城下时,有人发出了一声怒吼,好象洪水找到了渲泄的口子,三千士卒同声呐喊,在夜色中掀起一片可怖的声浪,席卷向那座小小的城池。   战剑挥舞,粗大尖头的冲城工具撞击着薄薄的城门,夜空中一片片火箭像流星雨似的向城中倾泻,鲜血和火光冲天而起。   在持续不断地攻击之下,那道并不厚重的城门已被撞击的七零八落,城内城外火光四起,先头部队与守城的吴军已在城门洞中展开了肉搏,百余架简易的木梯架到了低矮的城墙上,士兵们蚁行而行,不断有人惨呼落下,不断有人继续冲上去,仓促应战的守城官兵很快就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   “来敌不是楚人!”有人借着火光,发出了这样的惊呼。   “吴国庆忌,讨伐逆贼姬光,降者生,抗者死!”庆忌的人马趁机大声呼喊。   庆忌离国才只一年有余,在吴人士兵中仍有着不可抵抗的威名,一听是庆忌的人马,本就措手不及的吴国官兵顿时一阵慌乱。   庆忌傲立本阵,微微蹙眉,掩余持矛站在一旁,问道:“在想什么?”   庆忌微微摇头,低声道:“吴人的反抗,比我预计的还要顽强。”   掩余轻轻点头:“是的,这一年多来,吴师与我在楚国几番大战,愚叔无能,屡屡败北,吴师的畏惧之心已经小了。”   庆忌摇头道:“王叔在楚国固然战败,庆忌前次伐吴铩羽而归,也令许多吴国士卒怯意尽去了。况且,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一年多的时间,姬光怕是把军中将领尽数更换了。”   他默然片刻,忽地一笑道:“姬光换得了军中将领,但是才一年光景,吴国的孩童尚未长大,他总不成把军中的士卒也尽数更换了。吴国士兵既已忘记了你我的武勇,那咱们就用事实,让他们重新怕起来!”   庆忌的话,燃起了掩余心中的斗志,他握紧长矛,朗声一笑:“不错,咱们就用血的事实,让他们重新怕起来!”   叔侄二人相视大笑,震撼人心的战鼓声轰隆隆地响起,涤荡着战场上的其他一切声音。   “随本公子攻城,三柱香的时间内,务必拿下全城!”   庆忌和掩余举矛向前,身后八百人的剑盾手紧随其后,他们一步步向前踏进,每走一步,便用剑脊在皮盾上重重一击,发出“蓬”的一声闷响。八百个人同时敲打剑盾,那闷响变成了比战鼓声更加可怖的咆哮。   “蓬!蓬!蓬!”   庆忌和掩余率预备队,亲自冲了上去。   双方已经进入巷战,令庆忌奇怪的是,吴人士兵尽然竭尽所能的抵抗着,誓死不退。他的心情焦燥起来,杀意陡生。死在他长矛下的吴人士兵已不计其数,那一身战袍尽被血染。整个城中已谈不上有效的指挥,所有人都在各自为战。一路扈兵簇拥着庆忌转进一条小巷,黑暗的小巷中忽然传出一阵声音。   “小心戒备!”庆忌大喊,同时弃了巷中狭窄不易施展的长矛,抽出了他的承影剑。他已意识到陷入了一队敌兵的伏击。   面前一道黑影带着一股劲风疾扑而至,庆忌侧身一闪,轻灵的承影剑划出一道半圆,准确在斩断了他的头颅,随即剑锋前指,在第二个敌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一剑刺入他的胸膛。   “铿铿铿”,身后脚步异常,庆忌想也不想,一拧身,剑光劈落,“当”地一声,双剑交接,那人的短剑被他一剑劈断,庆忌的剑刃自他眉心划落,自鼻至喉,竖着劈出一道血线,卡在两道锁骨之间,庆忌抽剑,身旁传出几声肉体坠地的沉闷响声,这一队巷战的吴人士卒已全军覆没。   “砰!”一枝火把燃起,庆忌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持着承影剑,满脸杀气地照向那名向他背后偷袭的吴人。他倒在血泊之中,但是还没有死。   火光一映,隐约有些面熟,只是鲜血满脸,有些不敢相认,庆忌心中一沉,喝道:“我是王子庆忌,你是何人?”   那人一呆,然后凄然笑道:“庆忌?原来是你……”   庆忌听他声音,身子不由一震,失声叫道:“师傅?” 第189章 暗战   “沙华师傅!”庆忌急忙弃剑,蹲下去把他揽在怀中。四下里士兵们举着火把慢慢围拢过来,把他们挡在中央,火把在风中呼呼直响,远近仍是一片喊杀之声。   “王子……”沙华想笑笑,但是他被一剑自额头劈至颌下,双唇都裂了开来,这一笑模样十分狰狞,衬着那一脸鲜血,如同阴间厉鬼。   “王子小时候,沙华总要想尽办法才能输给王子。待到王子成人,沙华便是想不输都不成了。王子自小到大,沙华假输真输,前后总有几千次了,这一次……这一次确是最后一次了。”   “师傅!”庆忌禁不住泪水潸潸而下,夜色中两人动手,沙华不知道自己率着一支小队在此伏击的人就是庆忌,庆忌也不知道自己反击的人就是授业恩师,沙华的艺业如今已不如他,但是也没有一招落败那么不堪,若非庆忌的剑太过锋利,沙华本不会如此轻易丧命。   庆忌自幼,便由父亲吴王僚给他挑选了四名武艺精湛的师傅传授各种技艺,沙华在四人中负责传授剑术,他的性情最是温和,同时因为庆忌是吴王爱子,沙华对他不免有些宠溺。庆忌或者贪玩,或者偷懒时,沙华都会有意帮他遮掩。他不是严师,但是在年幼的庆忌心中,却觉得他是一个最好的师傅。如今他竟丧命自己剑下,庆忌不禁大恸。   沙华喘息连连,说道:“王子,请恕……请恕沙华抵抗袭击之罪,沙华……沙华也是身不由己……”   “我不怪你,不怪你,师傅,你不要说了,我马上找医士……”   沙华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液,触目所及都是一片火红,已经看不见庆忌的模样。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觉得越来越冷,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便一把攥住庆忌的臂甲,吃力地道:“王子,沙华……已经不行了。请不要怨恨沙华,也不要……怨恨这些士卒……”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低低地道:“大王……大王听说王子来了楚国,已向……全军颁下将令:‘凡我吴军,但遇庆忌,不战而退者……死!弃兵而降者,杀……杀其全家。’沙华……沙华身不由己……”   庆忌要微微侧耳,才能听清他的喃喃低语,沙华说至此处戛然而止,庆忌慢慢抬起头来,只见他头颅垂在臂弯里,那只手仍紧紧抓着自己的臂甲,抓得臂甲微微内凹。   庆忌在地上蹲坐了许久,直到他的身体已经僵硬,才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慢慢把他平放在地上,他的身上已染满了沙华的鲜血,被风一吹,肌肤泛起一阵寒意。   四下里的喊杀声已经停止,一队队士卒举着火把满城奔走,有人看到庆忌在这里,梁虎子独臂提着一口血淋淋的长剑快步向他赶来。   “收敛他的尸体,让他入土为安吧。”庆忌轻声吩咐身边的士卒。   “公子!”梁虎子赶到近前,抱拳说道:“那处城已完全在我们掌握之中,很奇怪啊,这次吴师的抵抗异常强烈,明知不敌却少有人逃走,折损了咱们不少兄弟,不知城中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人物,抓到一些俘虏,阿仇和再仇正在审问。”   “没有什么重要人物。”庆忌的唇角抽动了一下:“吩咐下去,打扫战场,接收城池,迎接大队人马入城。使两千人负责今夜城防,探马扩至二十里外。伤亡士兵要安顿好,其他人择地休息,明日一早扩修城池,依托两边山峰险要,把它打造成封锁郢都的一座军事要塞。”   “诺!”梁虎子见庆忌一脸悲戚,不禁看了眼地上那具死尸,这才抱拳离去。   “姬光……,真是好手段啊!你小心……玩火自焚!”庆忌目中闪过一丝厉色,沾血的双拳狠狠一攥,骨节发出一阵咔吧的响声。   天亮了,那处城一片忙碌,毁坏的城墙、城门被修补起来,加固加厚。城上多备滚木擂石,两队人马由阿仇、再仇率领,分驻左右山峰,仿佛探出的两只巨钳,与中间的那处城遥相呼应。   掩余和荆林分兵一半,赶往西北百津湖驻扎,同时搜罗船只,并利用湖边自上古蛮荒年间直至今日形成的原始森林自行建造各式战舰。   梁虎子则随庆忌驻扎在那处城,督修城池,加固城防。庆忌一面派出探马探听郢都消息,一面使人与楚王那边的费无极联络,以制订联动计划,同时等候着鲁国方面的消息。依据路程和时间推算,他的信使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鲁国飞狐谷,烛庸和孙武马上就该有所行动了。   同时,他还派出几队人马,在那处城和四周乡野间到处宣扬如今“那处城”是在吴国庆忌的手中,而庆忌已与楚人缔结联盟,要楚人安守家园,不要四处逃难,并劝那些避到山野森林间的那处城居民返回城池。   各地接到楚王诏书的勤王之师正陆续赶往随国与楚王汇合,而郢都那边对庆忌占领“那处城”却一直没有做出反应,令人无从琢磨姬光和伍子胥的打算。探马送回的消息,只知道吴师加快了运送楚人财富的速度,值得关注的是,姬光手下第二号大将伯噽这段时间消声匿迹,在郢都一直未见他出来活动,庆忌对他的行踪十分关注,只可惜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打听到他的下落。   大战酝酿,‘那处城’暂时却恢复了平静。许多‘那处城’的楚人返回了家园,其中有些商人,还受了庆忌的订金,代他就近购买米粮。很容易满足的平民只要知道有人在保护他们,就象有了主心骨似的,一年前曾经被他们畏惧的吴国庆忌,现在成了他们心中的保护神。   经过血与火洗涤的那处街头重新焕发了活力,人们行走的脚步不再匆匆忙忙,妇女和孩子也重新出现在街头,漫步街头,时而能听到一阵阵谈笑声。   漫步那处城的街头,庆忌心中有种很古怪的感觉。苦难因杀伐而起,幸福同样因杀伐而来,他的长矛和利剑杀了许多人,令许多家庭在战争中破碎,妇人变成寡妇,孩子失去父亲,原本幸福的家庭悲声一片。然而同样是他的长矛和利剑,却令另一些人丈夫得以保全,家庭得以圆满,原本的哭声换成了笑颜。   是与非,对与错,原本就没有明确的界限,更不可能面向所有人。   庆忌的目光投向冬天,虽是江南,田间也没有什么劳作,少女们坐在屋檐下编织藤篓,纺织布匹。身后是刚刚重新搭建起来的泥坯房屋,茅草的屋檐还带着些绿意。她们说笑着,泰然承受着持戈经过的男人们的目光,若是看到年轻英俊的士兵,还会大胆地抬起头瞟他一眼,然后与伙伴们品头论足一番。   看着这些大胆可爱的姑娘,庆忌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那几个楚女除了腰比较细,还有什么好看的?”   季孙小蛮站在不远处愤愤不平地说,她叉了叉自己的小蛮腰,恢复了几分信心:“要不是穿着这身皮甲显不出来,我的腰也不比她们粗。”   旁边同样一身甲胄的叔孙摇光白了她一眼,哼道:“看看怎么啦?我还没吃醋呢,你酸溜溜的做什么?等他真成了吴王,满宫都是女人,还不酸死了你。”   “喂,你不吃醋,眉毛干嘛都拧了起来,莫非是开心的不得了?”   “你……”叔孙摇光一拍腰间宝剑:“季孙小蛮,你可不要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跟我说话可不要阴阳怪气的。”   “哼!是你跟我拿架子的好不好?”季孙小蛮冷笑:“他还没当上吴国大王呢,你就跟我摆起王后的架子了。”   叔孙摇光把柳眉一挑,故意气她道:“你还别眼馋,我呀,注定了要做吴国王后,你要是识趣的话,现在就少惹我生气,要不然将来有你好受的。”   一旁梁虎子满头大汗,陪笑劝道:“两位姑娘,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季孙小蛮冷哼一声,一拍腰间宝剑:“不要威胁我,本姑娘可是吃软不吃硬,你要不服气,咱们剑下见真章,找个机会好好比划比划,啊……对了,好叫你知道,这把含光宝剑,可是他送给我的呢。”   季孙小蛮故意含羞一笑,转身便走,故意像男人似的迈着步伐,挺胸腆肚象只骄傲的公鸡。   “你回来!”季孙小蛮充耳不闻,叔孙摇光快气疯了,身子一阵发抖,梁虎子大汗劝道:“摇光姑娘不要生气,公子大业要紧,此刻不可让他分心,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姑娘若是喜欢,末将去跟公子说一声,把承影剑赠与姑娘……”   “算了!”叔孙摇光恨恨地一跺脚:“他现在征战沙场,正需利器防身……”   “是啊是啊,摇光姑娘说的是,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嗯……”叔孙摇光从小瑶鼻儿里哼了一声,拖着长音儿道:“是啊,大局为重。等大局结束了,我再跟他算账!”   叔孙摇光说罢,一甩袖子,把下巴一翘,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朝着与季孙小蛮相反的方向走去……   ※※※   晋国翼城,国君姬弃疾看着面前的六名吴越美女,眉开眼笑地对吴国使节郁平然郁大夫赞道:“吴娃越艳,清水芙蓉,果然别有一番韵味,哈哈,好,好好。”   郁平然微微一笑,躬身道:“这是敝国国君对寡君的一番心意,只要寡君喜欢就好。”   说到这儿,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晋国乃天下霸主,我吴国年年为使,岁岁进贡,敬畏晋国,如同父兄。然,楚人欲谋我吴国,联合我吴国反逆掩余、烛庸等人蓄机伐吴,我家君上无奈,只得出兵追索掩余、烛庸一干叛逆,可是如今楚人求了秦人出兵相助,我吴国亡国在即,唉……,这次怕是最后一次朝贡寡君,明年今日……我吴国君臣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晋侯姬弃疾听了哈哈笑道:“郁大夫不必如此担忧。我晋国乃天下诸侯伯长,理应主持诸侯不平之事。嗯……你且去馆驿中住下,待寡人……寡人召集群臣,商议出兵攘助贵国之事。”   郁平然一听,满脸喜色,连忙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以额触地,大礼参拜道:“外臣郁平然,谢过寡君。”   晋国在天下诸侯之中最是强大,但是这个天下第一强国的国君只是名义上的元首,和鲁国国君一样,卿士分权,国君毫无作为。姬弃疾原来倒也想要有番作为,前两年楚国太子建逃奔郑国与伍子胥联合郑国权臣谋反前,曾来晋国拜访,试探邻国国君晋侯的意思,那时他便暗示会对太子建的行动予以支持,希望郑国大乱,趁机出兵,藉由军功加强自己的军权。孰料,郑国贤相子产实在是太厉害了,伍子胥、太子建伙同一些人还没制定出个完整的造反计划,就被得到些风声的子产抢先下手,把祸患消弥于与形,阴谋破产的速度之快,把晋国国君姬弃疾郁闷得不行。   如今六卿已经坐大,今年,赵简子联合知氏、韩氏、魏氏、范氏、中行氏消灭了老公族祁氏和羊舌氏,六卿的势力进一步壮大,赵简子更是气焰熏天,姬弃疾自知事不可为,少年时的雄心壮志尽皆化为乌有,已彻底沉溺于酒色,吴人投其所好,送来妖娆吴娃,白晢越女,晋侯一见不禁心中大悦。   晋人生活在后来所称的山西这一带,与戎狄近在咫尺,戎狄民族出产美女,天下美人若论性感妖娆,戎狄美人可称第一。史上有名的祸水,如妲己、褒姒、骊姬这群狐媚子,都是夷狄血统。   晋侯贵为晋国之主,宫中绝对不乏绝色,更有许多戎狄美人,但这人心总是不知足的,吴越美人自有一股水乡女子的柔媚,那风情与戎狄女子更有不同,如今吴人投其所好,姬弃疾心中欢喜,已决意召集六卿,靠着自己一国之君的面子,要他们派兵攘助吴人了。   夜晚,晋国六卿之首,无冕之王赵简子的府中。   灯下,赵简子正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那口宝剑。   这柄剑通体黑色,浑然无迹,让人不会感受到它的锋利,然而,这柄剑在手,威严自生,它不以威武霸道入人之眼,却象一位慈祥却不失威严的长者,让人不敢小觑。赵简子的手指轻轻抚过剑刃,一股寒意自指尖自渗入心头,那剑上隐隐的神韵,就象一只目光深邃、明察秋毫的眼睛,在注视着万物苍生。   “神物自诲呀……”   赵简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柄宝剑,喃喃道:“以五金之英,太阳之精,铸成此剑。出之有神,服之有威,无坚不摧,神韵内敛,是为湛泸……仁道之剑,仁者无敌……”   他微微闭起眼睛,手指搭在剑上,想起了郁平然来见他时的一番对话。   “大夫既已使节身份来我晋国,理应先拜见我家国君,为何却来见我?”   “只因能救我吴国者,不是晋侯,普天之下,唯有大夫。”   “喔?听说,你带来吴越美女六人,欲送与我国国君,为何却送我一口宝剑呢?”   “宝剑赠英雄!”   赵简子低低地笑起来,他双眼一睁,“嚓”地一声还剑入鞘,自语道:“秦楚结盟,则秦人没了后顾之忧,来日兵出函谷关,东进而争天下,我晋国则首当其冲。帮助吴国便是帮助自己啊。明日,我便向国君请旨,再邀曹、苔、邾、滕、薛、杞、勋、郑等国,一同发兵,助吴国、伐秦楚!” 第190章 天下乱   掩余和荆林驻扎百津度,伐巨木,征工匠,开始秘密赶制各种船只。那处城中则秣马厉兵,一边积蓄钱粮,一边加固城池,以防吴师反扑,同时派出探马,不断与楚王、费无极联系,打听吴师消息,传达各国动态,探马如流星,表面上那处城虽是一片平静,但是整日奔驰往来的战马,就连平民都能感觉得到那种暗暗酝酿的紧张气氛。   这一日,几位行商打扮的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那处城,经过守军盘问,然后被急急带入城中庆忌借住的府邸。   庆忌听说来人是文种,连忙降阶相迎,把他接进厅去,欢欢喜喜吩咐人立即备筵。彼时尊卑有序,庆忌如此礼遇,令得文种十分感慨,只是他本心思深沉的人,目下楚国与庆忌虽亲如一家,来日是友是仇尚难预料,做为楚国大夫,他可不敢过于推心置腹。   到得厅中落坐,庆忌问道:“子禽兄,此来是刚从宋国归来吗?”   文种拱手道:“是,得殿下提醒,文种星夜赶往宋国,面见卫国君夫人南子,有殿下书信,南子夫人接见了在下,听在下分析了楚国一亡,晋国势力必然南扩,则卫、宋首当其冲的道理,南子夫人立即带在下去见了宋公。”   宋国虽小,却是周天子诰封的一等公爵,是以宋国国君称公。文种喝了口水,笑着说:“其实这些年来,晋国一直试图南侵,吞并卫宋,宋国国君也是心知肚明的。是以在下痛陈厉害,宋公便同意相助楚国了。宋卫唇齿相依,向来同进同退,卫国受晋国欺压更甚,既然宋国站在我楚国一边,卫国自不待言。我回来时,宋公已修书一封,着人快马加鞭送往卫国去了。”   文种说到这儿,有些自矜地一笑道:“既得卫宋两国相助,夹在卫、宋、晋、楚四国之间的郑国势必不能置身事外,因此文种返回时顺道又拜访了郑国国君和宰相子产大人。前两年公子建、伍子胥在郑国试图杀害郑君和子产,双方本有不可弥合的仇恨,如今伍子胥被拜为吴国相国,再加上晋国狼子野心所图非小,郑君和子产大人审时度势,也已同意与楚结盟,北抗强晋,南伐吴军。这几日,三国的使臣应该就会赶到了。”   庆忌听了不由大为惊讶,他原来授意文种去访宋国,是因为他与南子有过一番密谈,曾答应过如果有机会,在双方互利的情况下,会帮助南子夫人巩固她的地位,扩扬她的势力,让她亲手处死公子朝以消心头之恨。   在那封密信中,他已详细阐述了利用这场大乱,利用南子自身联系卫宋两国联盟的纽带身份挟危以自重的好处,料想南子见了必然竭尽所能帮助文种,以她的聪慧和在卫宋两国的特殊身份和影响,当能促成此事。只是没想到文种一个小小的楚国下将军,居然还有胆魄径自赶去郑国面见郑君和贤相子产,求得郑国出兵。   庆忌听了这样的好消息不由大喜,赞道:“子禽兄今番观天下大势,指点风云,求来三国救兵,立下不世之功,楚王面前必受重用,拜上卿、封世侯,必唾手可得了,恭喜,恭喜。”   文种心中欢喜,却自谦拱手道:“文种能有此功,皆系殿下所赐,文种该谢过殿下才是。”   两人说罢,相视哈哈大笑。   ※※※   卫国帝丘,卫侯姬元持着他岳父宋国国君的来信与蘧伯玉、公叔拔、公孟彄、公子荆、公叔发等一众亲信臣子正在秘密商议。北宫喜也在坐,自他被卫侯扶上高位,夺了齐豹的大权之后,齐豹与他渐生嫌隙,北宫喜独木难支,只得渐渐向卫侯靠拢。   虽说他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姬元,姬元也不会像信任蘧伯玉、公叔拔、公孟彄等人一般的信任他,但是彼此的关系还是缓和了许多,今日他能在座参与密谈,足见卫侯姬元已将他看成自己人。当然,其中不乏示信与他的用意,毕竟他现在掌握着卫国最主要的军事力量,只是这个目的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众爱卿,宋公的信你们已经看过了,诸位觉得如何啊?”   蘧伯玉肃然道:“国君,我卫国与晋国毗邻,这个强大的邻居一直试图吞并咱们卫国,如今吴楚争雄,秦人参战,晋国举兵南下攘助吴国,且不说他会不会半途引师反攻,趁机灭我卫国,就算目前他的确意在楚国,待楚国一亡,秦人失去奥援,必撤返关中,则我卫国再难阻挡晋人的入侵了。所以,臣以为,当与宋联手,与楚结盟,阻止晋人南下,只要楚国一稳,晋楚互相制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卫国就安全多了。”   公子荆蹙眉道:“话是这样讲,可是……我卫国与晋国毗邻,宋国却在我们身后,真要与晋宣战,我卫国首当其冲。唇亡齿寒的道理固然人人都懂,但是一旦与晋交战,宋人肯出多少兵、肯支援多少钱粮却不好说,万一吴楚战局发生变化,宋国如何打算,更加难以预料。诸国之前,利益才是合作的唯一条件,一纸盟约,说立就立了,说毁也就毁了,我们如何保障宋国能与我卫国同心同德,进退如一?”   公孙拔沉吟片刻道:“君上,臣以为,为我卫国计,抗晋之举势在必行。至于卫宋之盟,数百年来我两国一向交好,守望相助,值此危难时刻,宋人未必会只存自保之心。当然,把江山社稷、万千黎民,寄望于一个君子信诺,确实太过凶险。臣想,君上何不促请君夫人回国呢?君夫人是宋公爱女,如今又是我卫国夫人,身份不同一般。如果君夫人归来,有她在,便能加强卫宋两国的密切联系。再者,君上也可秘密修书与君夫人,请夫人归来时,先请宋公派一支大军与她同归,相信有君夫人的牵绊,宋公也不会轻易放弃卫国。”   公孟彄赞道:“公孙大夫说的是,君夫人是我卫国夫人,卫国荣辱得失,与君夫人至关重要,卫宋联手却敌,若有君夫人居中策应,调度配合,则无后顾之忧了。”   卫侯沉吟半晌,微微点了点头。   待得众人散去,公孙拔之子卫宫左兵卫公孙戊护送卫侯返回内宫,行至青水湖畔,卫侯站住,望向湖面。湖面结冰,上面皑皑一层白雪,在阳光下耀人二目。湖边假山上的藤蔓已经干枯,在风中微微地发抖,四望一片萧杀气氛。   卫侯喟然一叹,慢慢阖上双眼,暗忖道:“莫非寡人真要向那贱人低头么?”   他思索良久,低低说道:“方才廷议之事,你都听到了,你有什么看法?”   公孙戊眉锋微微一挑,说道:“君上,君视臣为心腹,臣便向君一吐心腹之言。请恕臣冒犯,臣以为,家父所言是有道理的。君夫人与君上虽然不合,但这毕竟是家事,君夫人留在宋国,便不会太过关切卫国之事。她年轻貌美、身份高贵,对君上又没有什么情意,若卫国大败甚至亡国,对宋国来说,随时可以抱起齐国或楚国、秦国的大腿。对南子夫人来说,则随时可以改嫁他国国君,照样尊崇高贵,若嫁个年轻的君侯,说不定还更合她的心意。”   卫侯姬元心中冷哼一声,但他知道公孙戊连这样难听的话都说出来,的确是对他推心置腹了。而且,那小贱人对她的确毫无感情,真要她改嫁,说不定她还求之不得。   公孙戊见卫侯没有出言呵斥,继续道:“然而,君夫人若在我卫国,则她个人的荣辱得失便与君上、与卫国合为一体。宋公有爱女在此,也决不会轻易撕毁同盟。君上为江山社稷、为我卫国万千黎民,便是将君夫人恭请回来,那又如何呢?何况其中内情,又有几人知晓?”   卫侯轻轻一叹,说道:“好吧,寡人这便修书一封,你着亲信可靠的人做信使,速去宋国,交与夫人。”   ※※※   宋国都城商丘,南子站在一树梅花下,身穿貂裘,百般妩媚,人比花娇。   那信使本是公孙拔府上家将,公孙拔率人入帝丘后,被选拔入宫成为侍卫,乃是公孙拔之子公孙戊的亲信,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君夫人南子,虽早知她美貌,如今甫见,仍是不禁目眩神驰,大晕其浪。   他唯恐失礼,不敢多看,急忙低下头去,双手高举将卫侯书信奉上,双眼只盯着地面,却见南子一双鹿皮靴子,也觉美丽异常,透着一股特别的女人味道,不知其中那双秀气的脚儿又是怎样味道,不觉喉头发干,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南子虽到宋国这段时间,在自己父母身边,没有卫侯姬元和公子朝一干面目可憎,令她厌烦的人,生活的十分愉快。原本有些憔悴的容颜,也恢复了当初的艳光四射。   她接过书信,就在梅花树下展开看了,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声惊起梅树上一只喜鹊,喜鹊展翅飞去,扑落一些雪沫,雪沫随风飘扬,阳光下,轻轻拂向她吹弹得破的娇容,那闻声抬头的信使见了不禁又是一呆,贪婪地多看了一眼,他才垂下头去。   南子笑罢,把俏脸一沉,说道:“我父欲与卫结盟,这是国家大事,岂是儿戏可言,堂堂宋公,说要出兵,那就一定会出兵的,国君言何不信,还要私下派你来见我?若让我父知道,必然忿怒。”   那信使惶然拱手道:“君夫人,事关重大,是以国君不得不小心从事。还请君夫人体谅。”   南子哼了一声,洁白的雪沫拂在脸上,此时已化成了几粒细细的水珠,她自袖中摸出一方丝帕,轻轻拭着脸上水珠,慢条斯理地道:“要出兵,就要先调兵。调了兵,还要遣将,诸多准备事宜,总要一些时间的,卫人难道一定要宋国的兵马到了,才有胆子去阻挡晋军?要我回国嘛,倒也不难。只是,却不是这个时候,你回去吧,告诉国君,就说南子在卫国宫城,尽见些面目可憎的人,心情实在不好。再说,我难得回国一趟,现在又是寒风凛冽、大雪漫天,怎么回去呀?我要在宋国再多住些日子,待到明年三月,春暖花开,冰雪融化的时候我再回去好了。”   那信使恭恭敬敬地道:“君夫人,小人奉命来时,国君曾有番话让小人禀与夫人。”   “喔?”南子一双妙目溜溜儿地一转,红唇中露出一线细白的牙齿:“你说。”   “国君说,大敌当前,人心惶惶,夫人归国,方能稳定人心,还望夫人不辞辛苦,早日归国。至于夫人所说的……国君说:‘夫人若肯回来,寡人一定应其所求,让她满意而归’。”   “满意而归?”   南子桃花般妩媚的一双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隐隐带起一抹含威的杀气:“很好,那你就先回去吧,告诉国君,南子这两日就率兵启程。国君让我满、意、而归,我也会令国君满、意、相迎!”   ※※※   卫国,帝丘,齐豹府邸。   厅外雪花飘飘,厅中春意融融。   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以及一些投靠了他们一党的朝中大臣济济一堂。   上首坐着他们四人,许多俏美的舞伎穿着华丽的彩衣,半袒着雪白诱人的胸脯,偎坐在他们怀里,布菜斟酒,娇笑连连。   北宫喜虽与齐豹不合,但是毕竟是一同诛杀公孟絷的同犯,他们之间虽然争权争得厉害,可是北宫喜也担心齐豹等人一旦倒了,卫侯早晚还是要拿他开刀,所以虽然卫侯不断示好、安抚,但是这样的大事,他仍然要与齐豹商议的。   公子朝顾不上怀中美人的挑逗,向齐豹急急说道:“齐大夫,天赐良机啊。大夫应当抓住这个机会,向国君请命带兵出征,把公孙拔、蘧伯玉等人的兵马抓过来,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管与楚结盟、与晋抗衡的结果如何,有大军在手,咱们也就有了保障。”   他又向北宫喜拱拱手,道:“北宫大夫,我等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啊。你在朝中掌兵,外军再掌握在齐大夫手中,咱们就能稳坐如山了。齐大夫、北宫大夫世世代代都是我卫国的领兵大将,如今公孟絷已死,放眼卫国,除了您二位,还有谁有资格带兵出征呢?这件事,北宫大夫也该在国君面前为之说项才是。至于本公子,也会在国君面前为齐大夫说项的。”   怀中美人举着杯酒,娇憨地递到他的唇边,被公子朝不耐烦地拨开,他虽心身侍奉,但是许多大事卫侯姬元还是不让他参与,对公孙戊的信任似乎远胜于他。齐豹潜势力巨大,北宫喜正掌握着大权,褚师圃虽比他们的力量单薄了些,但是褚师圃是卫国传承了几百年的公卿世家,与许多世族有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再加上这个胖子见人三分笑,不怎么得罪人,人缘也是相当不错。一路数下来,数他根基最弱,他如何不紧张万分。   齐豹对他的主张也颇为意动,他瞄了一眼公子朝。公子朝怀中的美人儿虽一再受他冷落,但是堂上这些大人不是大腹便便的肥猪,便是满脸橘皮的苍头儿,要说年轻俊俏还只有公子朝一人,她们这些齐豹府上的家伎以色贻人,接待客人本不分老丑与否,不过见了美男子毕竟热情一些,这时见公子朝不想饮酒,便揽住他脖子,在他颈上浅吻,连那袍襟都扯松了开来,齐豹一眼望去,恰瞧见他深衣内浅绯色一道衣领,竟似穿得是女子亵衣,想起风闻的他和卫侯姬元的关系,齐豹不禁心中一阵恶寒,赶紧转过头去又去瞧北宫喜。   北宫喜握着酒杯,正在低头沉吟。他也知道,自己如今虽掌握了最大的权利,可是空有太师和太傅虚衔的齐豹根基比他深厚,潜势力非常庞大,真要斗起来,还不一定谁胜谁败呢,这就是齐豹敢与他争权的原因。而且,纵然他的势力大过齐豹,也不能诛杀齐豹,自断一臂,予卫侯剪除他的机会。   如果让齐豹掌握了外边,他的势力固然更大,可是总好过掌握在公孙拔、蘧伯玉、公孟彄等人手中,就象一柄锋利的剑整天悬在他头顶似的叫人提心吊胆的好。再者,齐豹拥有了他自己的政治实权,两人之间的矛盾也就不会这么剧烈。   想至此处,北宫喜微微点头道:“子朝说的是,老夫掌内军,齐大夫掌外军,褚大夫掌财权,就无人再能与我等抗衡了。只是,这事还须好好计议,国君未必肯把大军交予齐大夫呢,但是不管怎么着,咱们总得帮齐大夫在其中争一份权。对了,子朝有什么打算?”   “我?”公子朝这时才发现偎在怀中的美人儿扯松了他的袍子,他紧了紧衣襟,掩起自己内衣,顺手在那美人臀上一拍,示意她走开一些,这才笑笑道:“我在宫中与公孙戊斗法,须臾不能离开呀。再者,我还负责庆忌的军需辎重的调配。如今咱们卫国自己也要打仗,这事儿可有点麻烦,我也得上心琢磨琢磨才成。”   褚师圃不以为然地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庆忌作甚?”   公子朝微笑道:“答应了人家的事,总要做到才好。再说,庆忌现在也算是我们的友军了,他打败了姬光,晋国才会打消南下的野心嘛。庆忌一旦复国,承了我们的情,不是也算我们的一股强大助力吗?”   褚师辅圆圆胖胖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他正想说话,忽地发觉公子朝眼中一抹阴狠诡谲的神色一闪而没,心中禁不住一凛:“这个子朝,一副包藏祸心的模样,他在打甚么主意?”   褚师圃是个谨小慎微、一向不轻易得罪人的主儿,他无意见看到了公子朝的诡异神情,那讥笑的话便没敢再出口,心中暗暗提起了几分戒意。   ※※※   庆忌留文种休息了一日,文种急着把消息禀告楚王,次日便告辞上路,庆忌亲自送他出城,直送到前往随国的山间小径间,这才驻马回城。   他刚刚回到府中,季孙小蛮便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向他喜孜孜地道:“快来快来,鲁国来信了。”   庆忌大喜,连忙走上阶去。季孙小蛮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扯着便往厅中跑,庆忌苦笑道:“喂喂,沉住气,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到了厅中,叔孙摇光瞧见季孙小蛮牵着庆忌的手,不由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若那眼睛是刀子,这一刀怕就要削断了他们的手臂。庆忌一进厅门就只顾看向那鲁国信使,并不曾注意她神色,倒是季孙小蛮,好象是她天生的冤家一般,那双眸子偏看见了她表情。季孙小蛮嘻嘻一笑,向她扮个鬼脸,好象惹她生气十分开心。   那信使就是庆忌留守鲁国费城飞狐谷的一个亲兵,一见庆忌他立即抢步上前拜倒:“卑下拜见公子。”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鲁国情形如何?”   “回公子,公子走后,飞狐谷不再招收新军,孙武将军、英淘将军日夜操练,共练精兵八千人。烛庸公子到时,又带来一千人马。前些天听到公子发兵楚国的消息,孙将军和英将军立即筹备袭吴,卑下出发时,他们也正拔营起寨,化整为零分批赶往吴国边境约定地点汇合,此时怕是已经到了。这是孙将军的书信,请公子阅览。”   庆忌一把抓过信来,摆手道:“你坐。”   说着急步走到主席上坐下展信观看,厅中人都肃静下来,定定地看着庆忌面部神情变化,季孙小蛮无所事事,又不是个安静的主儿,便背起小手,摇呀晃的飘到了庆忌背后,探头去看他手中的信。   “嗯……咳!”叔孙摇光清咳一声,狠狠瞪了季孙小蛮一眼。   季孙小蛮翻了个俏皮的白眼,背着双手讪讪地走开了,低声嘟囔道:“我看看怎么啦?又不是你写给他的情书。真要你写的那破玩意儿,求我我都不看呢。”   庆忌匆匆阅罢帛书,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梁虎子、叔孙摇光眼瞪如铜铃,齐声问道:“怎么样,什么消息?”   季孙小蛮方才被叔孙摇光咳了一下,这时却翘首望天,仿佛不想与闻的模样,可那耳朵也竖了起来,听着庆忌声音。   庆忌一拍书案,大笑道:“好,好啊,哈哈哈……,齐国出兵啦,哈哈哈……”   “真的?”装着毫不在意的季孙小蛮第一个跳起来,一把抢到他身边,抱住他手臂连连摇晃,兴奋得小脸绯红:“齐国出兵啦?太好啦,东方第一大国出兵相助,姬光首尾难顾,你复国有望啦。”   庆忌笑道:“非也,非也,齐国出兵是出兵啦,不过不是帮我,而是应姬光之邀出兵,欲南下参战啊。”   “去!”季孙小蛮一推他肩膀,没好气地道:“你吓傻啦?人家来打你,你还这么开心?”   庆忌笑着说:“为什么不开心啊,他想参战,也要过得来才成啊。孙武与齐国那边孙氏家族的人取得了联系,得到了一些重要情报。姬光欲出卖东夷各族给齐国,以换取齐国出兵。齐国朝堂两派辩论激烈,田乞派主张出兵,晏婴派反对出兵,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出兵派占了上风,反战派一气之下,便有人把姬光与齐国结盟的内幕条件给张扬了出去。   如今东夷附近的陈国、曹国、鲁国担心齐国势力南侵,会对他们不利,已经结成同盟,共拒齐兵了。而且东夷人也参战了,齐军再强大,隔着他们一时也不足为惧,而以上诸国发兵,倒是对孙武等人的行动是个极好的掩护,吴师水军即便交上了手,怕是一时也摸不清他们的来路和目的了,我如何不开心?哈哈哈……”   齐吴之间,还有一片广大的区域,没有国家政权,却聚居着许多部落,主由淮夷和夷虎两大部分构成。东夷人原本才是现今齐国地方的主人,但是他们就象北美印第安人,这些当地土著被周氏封侯驱赶着离开故土,几百年来已退出了整个山东地区,然后随着齐国疆土的扩大,继续向东南方向退,已经被压缩到了淮河下游,成为齐鲁吴三国之间的缓冲地带。   如果再被齐国继续打压吞并下去,东夷少昊的子孙就连最后一块地盘都没有了,他们只能顺着淮河水,跑到黄海里去,占几个小岛讨生活了。   如今齐国南下的真正意图暴露,周围诸国大为不安,已缔结同盟以抗齐国,同时,东夷地区赢、秦、徐、黄、江、李等各大部落也召开部落联盟会议,歃血为盟,组成联军,为了他们最后一块生存地,与齐军决一死战。齐国兵马已经调动起来,本想打着扶吴伐楚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南下,趁其不备将势力扩张到长江流域,随即才真正的助吴灭楚,那时与吴缔结联盟,沿海一带连成一片,周围诸国想再反抗就得冒南北夹击之险,可如今消息提前泄露,诸国反应强烈,齐国又是羞刀难入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推进,走一步是一步了。   听庆忌解说了其中因果,季孙小蛮和叔孙摇光才明白过来,不由转惊为喜。随即庆忌捡孙武所提出兵袭吴的情报中能向大家透露的部分说了一些,大家正在高兴,一个人“蹬蹬蹬”快步上殿,抱拳说道:“报!公子,收到楚人传递来的消息,楚王在九凤谷遇刺。”   庆忌一听,脸色顿时一白,他想要站起,却觉心促气短,惊骇之下一时几乎站不起来。楚国如今情形,若是楚王遇刺,立时便是一团散沙,诸王子争王位,名份未定前谁还肯全心全意与吴国决战,又有谁有能力号召楚国全军?自己的一切苦心都要付诸流水了。   “楚王如何了?你快讲!”一见庆忌惊骇模样,梁虎子急步上前向那探子问道。   “楚王无碍,那刺客单身一人摸进山中,行刺时被楚国子期将军扑到楚王身上替他挡了一剑,子期将军当场身亡,那刺客自尽而死。”   庆忌听得呆住,他慢慢吁出一口气,半抬起的身子又缓缓地坐了下去。此时的感觉……他很想一把掐死这个抖包袱的探子。   梁虎子听了也是气不大一处来,他抬起腿来,一脚踢在那探子屁股上,喝道:“滚!下回通报消息,给我一气说完,你奶奶的。”   那探子莫名其妙,委委曲曲地退了下去。   庆忌与梁虎子对望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一抹狂喜:“姬光行刺,楚王遇难而不死,这下他们的仇可是越结越大了。”   可惜,他们猜对了结果,却没有猜对过程。行刺楚王的,并不是姬光,而是一个已经被全天下遗忘了的人。只是,吴王阖闾好用刺客的毛病天下皆知,这黑锅他不背,谁背? 第191章 楚都吴营   郢都楚王宫空荡荡的大殿上,传出吴王姬光愤怒的咆哮声:“伯噽无能!用刺客,时机、地点、机会,缺一不可。而他竟如此草率,寡人将如此重任托付于他,他竟只派一死士潜入山中贸然动手,真是愚蠢至极,楚王如今必起戒心,还能再得机会吗?”   殿下众将脸色凝重,众皆不语。相国伍子胥目光微微一扫群臣,出班奏道:“大王息怒,伯噽行事一向谨小慎微,非万全把握,决不轻易动手。这种贸用奇兵的手法,不像是伯噽所为,还是待他信使返回再说吧。”   姬光铁青着脸色,狠狠一拂袍袖:“不是他又是哪个,如此迫不及待想杀楚王的,除了我们,唯有齐晋,而齐晋两国未必反应如此迅速。再者,齐晋图谋的霸权天下,若楚国战事早早罢休,他们哪有借口出兵?还不盼着这里再乱上一阵才好。除了他们,天下还有何人想杀楚王?”   伍子胥微微摇头,满头白发苍苍:“臣也想不出来,只是觉得,以伯噽的性格,这不像是他的作为。”   就在这时,有人进殿禀报:“启禀大王,伯将军信使到。”   伍子胥喜道:“快快宣他进殿!”   正在殿中愤怒游走的姬光冷哼一声,返回中间王座坐下。一个信使匆匆走入,施礼道:“小人奉伯将军将令,见过大王。”   姬光沉声一哼,森然问道:“寡人将三千精锐交付于他,是要他带去随国游赏风景的吗?伯噽为何只派一名刺客入随国九凤谷行刺,他派你来,是向寡人请罪的吗?”   那信使慌忙跪倒,惶然道:“启禀大王,那刺客并非伯将军所遣。伯将军派人潜进随国打探动静,才惊闻有人行刺楚王。”   姬光一愣,诧然道:“果然不是他动的手?”   他情不自禁看向伍子胥,伍子胥抢前一步问道:“伯噽现在何处?”   那信使道:“回相国,伯将军得知楚王遇刺的消息,便知楚王已然警觉,原定计划难心施行,而且各路赶往随国勤王的楚人军队人数虽多多少少,却是每日不绝于途。伯将军恐;被楚人发现行踪,已避开大路,率军潜伏于随国往郢都而来的要道旁密林之中,另遣士卒扮成樵夫随时打探消息。”   伍子胥闻言赞道:“伯噽做事果然谨慎,心细如发、随机应变,尤其难得。他派你来面见大王,有什么话说?”   姬光听伍子胥这样说,想想如果那刺客果然不是伯噽派的,他如此处理倒是应当夸净奖一番,那气愤便消了些,扬声问道:“讲,伯噽派你回来,有何话说。”   那信使道:“大王,伯将军言道,各路楚人勤王之师不断赶往随国,不日之内楚人必然出随国而伐郢都。他本奉命待楚王东来,袭其中军,斩其首领,然而如今楚王遇刺,打草惊蛇之下,惶惶不可终日,身边护卫力量必然大大增加,若依原计,恐难奏效。是以命小人赶回,听候大王进一步吩咐。”   伍子胥又问了问伯噽那边如今的情形,拱手奏道:“大王,既然大王不欲马上归国,那么依臣之见,伯噽这支孤军便不必急着调回来,刺杀楚王之计虽功败垂成,但我们悄然遣出一支伏兵,或可会有大用。依臣之计,大王不必急着召他回来,可令他就近隐藏,关键时刻,说不定能起奇兵之效。”   姬光对伍子胥倒是言听计从,闻言颔首道:“相国所言有理。你速速回去,令伯噽就地隐藏,随时与寡人保持联络,以候命令。”   那信使慌忙答应退下,姬光蹙额道:“奇怪,是谁要杀楚王,莫非……楚人中哪位王孙见楚王落难,有机可趁,想趁火打劫不成?真是可恼,坏了寡人的大事。”   伍子胥道:“大王,这幕后凶手,怕是一时难以现出原形。楚人近日必会出兵讨伐,而……庆忌,更是早早占据了那处城,堵住我大军一条退路,其用心不言自明,咱们现在拖延时日,一时为了尽量起运楚国财富为我所用,二来,也是为给齐晋发兵创造机会,但我吴师孤军深入,困守郢都,终是危机重重,咱们还是应该好好计议一下,与其困守,不如主动进攻,给楚人制造些麻烦,拖延他们合围的速度,同时,郢都的防务也要加强。”   姬光傲然一笑:“庆忌那里,多派探马,只要他有意图抛下我军偷袭国中的意图,我们便立刻沿预定线路回国阻之。若是他只在楚国与我纠缠……,嘿!待诸国大乱时,我们返回吴国去,让他这无根之军留在这儿收拾残局吧。   至于楚人军队,纵然百万绵羊,是我吴国虎狼之师的对手吗?何况楚人能调集来的军队不会超过十万人,再多的话,不用咱们打,内有附庸造反,外有诸侯入侵,楚国马上就垮了。十万人,再加上庆忌两万多人马,勉强有十三万。而我们本部兵马四万,再加上释放的楚囚、招募的奴隶组成的附庸军,差不多也有两万人。六万对十三万,若正面对敌,他们还有些优势,若我以守待攻或者他们想围困住我,这么点兵力就办不到了,怕他何来?”   伍子胥皱一皱眉,正色道:“大王,骄兵必败!楚人虽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楚军绝非一无是处,死战竭诚的楚人将士更不缺乏,何况那庆忌此番卷土重来,更加不容小觑,这里毕竟是楚国,是楚人的天下,大王怎么如此大意。”   伍子胥直言厉色,姬光反而笑了,群臣之中也只有伍子胥敢犯颜直谏,而姬光却恰恰欣赏他这一点,姬光颔首笑道:“相国提醒的是,寡人知错了。如今众将都在,相国便将咱们议定的对策说与众将听听,如有不妥,正好大家计议一番。”   “是,遵大王旨意。”伍子胥拱手一揖,从容站定,向殿旁招了招手,立时有两名武士走了上来,其中一人捧着一圈巨大的画轴,到了殿上站定,两人持着画轴两端,将画缓缓展开,姬光凝神一看,却是一副巨大的地图。   伍子胥道:“这副地图,是从楚宫中搜出的,臣依据近来双方兵马调动的情形予以注释,遂成如今这副模样。这图上画的红点与红线,是我军势力分布,而蓝色的点与线,则是楚人兵马。至于这个绿色的三角星,就是庆忌那一路人马。”   那图甚大,山川地理看着很是清晰,只有上边的三种颜色的点与线叫人看着有些莫名其妙,这时伍子胥一加解说,众人再与自己印象中的双方兵分分布情形对比,果然一目了然。   从地图上看,围绕郢都,形成了两道最为密集的红蓝色线条区域,蓝色线条的中心点在随国九凤谷,楚国各条线路上的蓝线都向那集中,然后汇合成一道粗的蓝线,遥遥指向郢都。在郢都东南方的“那处城”,则是一个绿色三角,那是庆忌的所在,庆忌驻扎的地点非常微妙,这个地方是南下吴国的一个水陆要冲,庆忌据兵于此,摆出的架势既象是要与楚军合围,进攻楚都的模样,要脱身退出战团,择路东行进攻吴国也十分便利。   至于红色的线点图示,一个大大的红点定在郢都位置,周围几处要隘和楚都的卫城也是一些红点,犹如众星拱月般把郢都捧在中间。在场的人都是吴王姬光的亲信将领,他们一看自郢都出来的那条粗大红线,就知是吴王已经敲定的返吴路线了。   伍子胥道:“众将请看,楚人勤王之师一旦汇合,必从随国择路东向,其主帅十有八九当是费无极无疑。他的打法不外乎攻城与合围两条路。目前情形,楚人能调集的军队有限,而且楚军新败,士气低迷,费无极未必敢冒险分兵包围,以免被我们各个击破,所以万一事有不济,我们要突围离去,还是易如反掌的。这就是大王要冒险留在郢都,伍员却没有劝阻的原因。   唯一可虑者,是庆忌的心思,他是要配合楚王灭我吴师于此地呢,还要是趁楚人与我纠缠时挥军吴国直取姑苏?所以,对庆忌的动向必要格外小心,不过……他数万兵马,想要调动并非易事,即便真要挥军东向,陆路来路,河流纵横,泥泽山川不断,他们只能凭两条路走路,逢河架桥乘舟,逢山翻山越岭,速度不会太快。若是乘船沿大江东向,虽是顺水,但大江曲折,以船速来论,同样不会比我们更快赶到吴国,何况吴国那边还有夫概与夫差两位公子阻敌,只要我们小心一些,当无大碍。   郢都之中,有我吴师主力一万五千人,其中配备了楚人劲弩的三千人,释放的囚徒、奴隶军约八千人,他们主要负责加固城池、挖掘工防、修造城防器械。分兵驻守几处山水要隘的约两万人,郢都附近卫城驻军一万四千人,伯噽带走三千人,人数虽少,却全都是经征惯战的精锐之师,武器精良、甲胄齐全,人人都配发了楚人的劲弩,这支奇兵非同小可,待楚师东来,他就是插进楚人心脏的一把尖刀。   有此布置,当保我军身处楚国,非逢十分意外,不致有什么大的错失。不过,大王身份贵重,一身系以吴国安危,如今大王身在楚国,虽有数万将师扈从,也得以妨万一。如果万一,庆忌或楚人有何难以预料的奇妙好计,打破我们这种严密的防御,就像我们趁楚人不备,直接杀入郢都一样杀进郢都来,那我们就得当机立断,马上撤离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姬光接口笑道:“未虑胜,先虑败,这就是相国的谨慎之处了。众将不要看楚人和庆忌来势汹汹,一倍之敌是围不住寡人的。若是万一他们能突出奇谋,突袭入城,而我军还未及离开,则依相国之计,集合精锐出东城,城中处处燃起火来以阻追军。出城后,以战车开路,后为步兵,中间裹挟现被寡人迁居东城的十万百姓,那样一来,无论是庆忌还是楚人,势必不敢视如此众多的平民如无物而妄然向我们发动攻击,前途当无阻碍……”   众将身在楚国,孤悬异地,确实有些担心退路问题,一听如此毒辣而有效的好计,不禁喜上眉梢,心中大定。伍子胥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动,在云梦泽南方向重重一顿,肃然说道:“当然,这……只是万不得已时的办法,楚人与庆忌,未必能迫得我们如此狼狈。”   他摆手令人收起地图,转身又道:“现在再说说如果我们打败楚人与庆忌联军的情况下,下一步应该如何动作。如今,齐国和晋国已分别出兵了,并号令附庸属国参战。我们一方现有齐、晋、蔡、唐、苔、邾、滕、薛、杞、勋十国相助。楚人一方有秦、曹、鲁、陈、卫、宋、郑,顿、胡,沈、陈、许、庆忌十三路人马相助,此外如莒、刘、费、甘、单、邵、郕、杨、越等国态度不明,仍在观望之中。   齐、晋皆为大国,军力强大,若两国能顺利南下,则天下望风景从,形势为之一变,我们一方诸盟国则必主中原,那时我们身在吴国,抢了先机,吴国疆域当扩大数倍而不止。如果形势果真向着这个方向发展,我们的布署就要及时调整……”   伍子胥侃侃而谈,姬光和众将不时就各自的问题发问,众人议了近乎一个上午,众臣才下殿离开,伍子胥随姬光进了后宫,对今日所议细节又谈了许久,共用了午膳,这才告辞离开。   那在吴王身边侍候的老太监随在他身边,不时拿眼睃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伍子胥虽是满头白发,光看头发比那寺人还老,但是实际年龄才三十出头,耳聪目明,老态龙钟的寺人表现尽皆看在他的眼中,伍子胥不动声色,直至到了前殿,再往前已是吴师侍卫把守,宫中寺人、婢女一概不得踏前一步的地方,这才停住身子,转身看着那满脸皱纹的寺人,问道:“雁,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原来,这老寺人与伍子胥本是相识的,当初伍子胥仍是楚人时,伍家乃楚国重臣,其父常常出入宫廷,连带着伍子胥与这原本侍奉楚王的寺人也是相熟的。   “相国大人……”,寺人雁佝偻着脊梁,仍沿用当初哆嗦着说道:“雁有些话想问问大人。”   “什么话?”   “大人本是楚人,大人的父祖几代人均为楚国效力,郢都城中与伍家友好的楚人不知有多少户人家。大人……大人何以竟出此毒计,欲以楚国无辜平民的身体,做为战场上的盾牌?”   伍子胥双眼一瞪,逼近一步,怒道:“大胆,尔竟敢偷听某与大王的计议?”   寺人雁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微微哈腰道:“雁……不敢,雁在宫中,不过是个侍候人的玩意儿,谁把雁当过人来多看一眼?大人与吴王饮酒谈笑,声震屋瓦,雁就在堂下侍候,并不曾被吴王或大人喝退啊。大人若担心雁如泄露风声,现在便杀了雁就是了。”   伍子胥一弹剑柄,冷笑道:“杀你何益?你出得了宫吗?若是真有用到这一计的那一天,伍子胥又何惧天下人知道计出我手?”   雁颤巍巍地摇了摇头:“大人为报毁门灭家之仇,领兵杀回楚国,驱楚王,淫楚女,掠楚国财富,杀楚国将士,鞭先王遗骸,如此种种,纵有天大仇恨也该消了呀……焚郢都,裹挟楚国十万平民为兵盾,你可知……那都是老弱妇孺?何以如此心肠,你也狠得下心么?”   伍子胥沉默片刻,仰天大笑三声,双目微微泛红,冷冷一瞪寺人雁:“伍员做楚人时,做到家破人亡,楚人于我何恩?如今伍员孤家寡人,皆拜楚国之赐!如今既为吴王效力,杀伐决断,岂容私情?倒行而逆施,心安理得!”   “你……”,寺人雁愤怒的脸皮都涨成了深红色,伍子胥把袖一拂,扬长而去。   寺人雁追上两步,眯起老花眼看着他消失的地方,顿了顿足,喃喃说道:“我早该知道……说也白说。如今的伍相国,再也不是伍奢府上那个面冷心热、心地坦诚的二公子了。你若还有人心,怎会先后杀了载你过江的渔夫、济你饭食的浣纱女子灭口,还昧起良心说什么皆是自尽而死。你瞒得过天下,瞒不过楚人,瞒不过我这一双老眼,当初的你,不过是伍家一个小儿,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介公子,有什么恩惠名望能施及僻远,让这渔父村姑为你以死明志……”   他转过身,颤巍巍地往回走,喃喃道:“倒行逆施,说的不错。真是倒行逆施,伍员啊伍员,人在做,天在看,你必不得好死!” 第192章 交锋   残阳如血,照在苍茫大地上,一片黯淡的红光。   一位少年人,身着白裘,立在古老的宫墙上,眼望南方,仿佛一具雕像,久久不语。   高高的阶梯,从宫墙上直延伸到地面,地面上一层踩实了的冰雪,并不曾清扫过,两个穿着厚厚冬衣的官员领着几个宫仆站在那儿。   其中一个穿着式样古老、厚重礼服的白发官员跺了跺脚,一面往手上呵着气,一面对旁边一个年岁更老的官员低声说道:“小尹大人,太阳落山了,越来越冷了,还是……劝天子回宫吧,若冻坏了身子,那可怎么得了?”   旁边那位老者轻轻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太老了,旁边得由一个宫仆扶着才能站得稳,当他叹气时,脸上堆积的皱纹甚至石刻的一般,一动不动。   “百司大人,让天子再静一会儿吧。今天这个消息,让天子大失所望,他心里难受啊。唉,这些天,天子一直盼着楚国那边传来好消息,想不到却等到这么一个结果,天子尚年幼,怎么禁得起这么大的打击呀。”   两个老人齐齐地叹了口气,缓缓抬头,望向高高站在宫墙上的周天子姬匄。在他们的身后,是古老的王宫,王宫年老失修,已经黯淡无光。偶尔有些宫女或寺人,在荒凉的王宫道路上慢慢行走,就象站在宫墙下的两个老人,整座周王宫,都是一片老气横秋、暮色沉沉。   周天子姬匄站在洛邑宫墙城头,望着毫无生气的整座洛邑,然后目光渐渐向南,穷尽目力,望向天尽头,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些天,他在宫里一直等着好消息,等着刺杀楚王的好消息传来。结果,却是楚国将军子期替死,姬匄不禁大失所望。   楚王蔑视天子权威,自立王号,给吴越起了个不好的开头,同时连络长江流域诸国,势力不断北进,楚国的魔爪如今已延伸到离洛邑不足两百里的地方,心腹大患啊。吴国攻入郢都,把南方这个庞然大物、这个心腹大患打得落花流水,此时如果楚王一死,楚国群龙无首,南方诸国争食楚国江山,彼此征战削弱,势必不能北侵。而北方亲周室的诸侯国便可趁势南扩,彻底除此大患,如今却是功败垂成了。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目光又转向西北方,慢慢搓着冻僵的双手。西北方,是晋国的疆土。如今只有寄希望于晋国了,但愿晋国趁楚国内乱,发兵征讨,能平定南方这些对王室不恭的异姓诸侯。   ※※※   此时,晋国大军已经开拔南下,但是刚刚走出一天路程,便被赵简子派信使追上,改变了命令,由南下改成了东征。因为宋卫两国的大军已经赶到了卫晋边境,来势汹汹,决无善意。同时晋郑边境,郑军频繁调动,不断增兵,似乎也要有所作为。当此时刻,赵简子不敢冒险派兵南下,以防为宋卫所趁,只得派人追回这支南下大军,决定先打败卫宋联军,震慑住蠢蠢欲动的郑国再说。   孟门,宋卫联军正在修筑战壕,安扎营寨。卫宋两国大军成犄角之势分别驻扎,彼此相隔只有数里之遥。宋卫两国的大旗在寒风中猎猎发抖,士兵们在旗帜下匆匆来去,一派紧张气氛。   隔着小浑河,晋国前锋部队与卫宋两国军队看得清清楚楚,晋国大营也在匆匆忙碌着,做着战前的准备。宋国大军,由齐豹任主帅,公孙拔任副帅,公子朝为先锋。三人匆匆巡罢军营,站在高处望着晋国军营。   这支晋国的先锋军中营盘累累,一眼望去不着边际,目测下来应有至少一万五千人。三人指点着晋国军营,讨论着攻守的策略,拿出了一个办法,然后齐豹便带二人赶往宋国军营,与宋国统军大帅轩辕衡共商大计。   轩辕衡也刚刚巡视军营,安排驻军事宜回来,尚未及解甲,便闻卫军主将赶到,连忙亲自迎出帐来,将三人接了进去。   卫国以齐豹为主帅,公孙拔为副帅,公子朝为先锋,内部也曾进行过激烈的较量。一开始虽有北宫喜等一群掌有实权的大夫为齐豹摇旗呐喊,但卫侯姬元始终不肯答应把兵权交给齐豹,为此朝臣们僵持不下,出兵之事几成泡影。   这时宋国大军到了,卫夫人南子亲率大军赴帝丘,卫侯姬元闻听,连忙率满朝文武出迎夫人,将她和卫国大军迎进帝丘。此番率军回来,卫夫人南子功莫大蔫,由于她的特殊身份,以及在宋卫联军的特殊地位,得以重新掌握了话语权。   卫侯姬元与南子密谈一番,再度召开廷议时,便同意了以齐豹为卫军统帅的建议,不过却搭上了一个附带条件:以公子朝为前军先锋,将公子朝所属的宫城右卫军全部调入先锋营,调往晋卫边境。   齐豹窃喜于自己即将掌握军权,而北宫喜自忖虽然这样一来,他们就失去了直接困住卫侯姬元的宫卫力量,但是能把军权全部掌握于手中,对他们来说安全性尤胜于仅掌握一半宫卫力量,是以便不顾公子朝的反对,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不料,卫侯又命公孙拔为副帅,而且这支大军的中军骨干力量,就是公孙拔、蘧伯玉当初带进帝丘的人马,摆明了是要监视齐豹,怕他把这支军队据为己有。   如今卫国主帅、副帅、先锋官表面上一团和气、精诚团结,私下里却不免有些勾心斗角。只是大敌当前,他们都是聪明人,还没有蠢到自相残杀的地步罢了。   齐豹道:“轩辕元帅,我等观晋营形势,想出了一个与晋军联合作战的法子,如今特来与轩辕元帅商议。”   “呵呵,如此甚好,衡也正要邀请三位将军前来共商大计,来来来,天气寒冷,我等入帐坐下,再慢慢商议。”   轩辕衡说罢,瞟了一眼公子朝。两人在宋国时便是旧识,虽然彼此关系不怎么融洽,却也算不得对头,可是公子朝此时阴沉着脸,眼神飘忽不定,也不知在想甚什么,竟不曾和他打声招呼。   轩辕衡微微侧目,耳畔不禁响起了他率军西讨时南子公主对他面授机宜的一番秘谈:   “此去卫晋边境,卫国将帅不和,但是这是卫国内部两大派系争权妥协的结果,明知不利于战事,却是不得不如此安排,初战或不利我军,但内患之害甚于外敌,一旦兵败,卫侯可藉机处置齐豹,除此心腹大患,这是借外敌已除内患,那时卫侯自会下令由你统帅两国联军与敌再战,你自己务必小心,以策安全。保全力量,以备再战。”   “末将遵命。”   “还有……”   “公主请讲。”   “轩辕将军,子朝野心勃勃,在我宋国时便结纳党羽,试图把握朝纲,逃至卫国后,又花言巧语向本公主乞怜,骗得我的信任,得以在卫国容身,却与齐豹、北宫喜一众奸佞联手,试图控制卫国政局。有此人在,卫宋两国不得安宁,他以宋国公子身份,若做出对卫侯不利之事,不止对本公主不利,也对卫宋数百年来的联盟不利。国君、卫侯和我,一致的意思是……,找个机会,你要把子朝除去。齐豹子朝一死,公孙拔才能去了掣肘之人,独领卫国大军,与将军精诚合作,共御晋国大敌。”   “公主放心,末将记下了。”   想至此处,轩辕衡微微一笑,又睨了公子朝一眼。   公子朝心事重重,自他被调出帝丘,他便知道南子意欲对他下手了。当初得罪了南子,他不得不含羞忍垢,以身侍奉,取悦于卫侯,希望讨得他的欢心,稳固自己的地位。不想卫侯姬元恨他手刃胞兄,兼且如今正要倚重南子,竟然把他做了牺牲。   这一路上,公子朝提心吊胆,不知道南子托附的人是轩辕衡还是公孙拔,亦或只是军中一名小卒充当刺客,更不知是否齐豹、北宫喜也参予了阴谋,牺牲他以求与卫侯和南子姌和,以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弄得寝食难安,神思恍惚。   他像行尸走肉似的,随着大家进帐,就坐。独自沉思良久,忽地被拍案声惊醒,却听轩辕衡道:“好!如此我军左右呼应,可趁晋人主力未曾赶到前,先败其前锋,挫其锐气。子朝将军,你以为如何?”   “啊?好!甚好!子朝同意……诸位将军的意见。”   轩辕衡把虎须一抛,扬眉道:“好,既然大家意见一致,咱们就这么办。来人,展开地图,咱们再好好议一议详细的作战计划。”   轩辕衡的中军帅帐刚刚扎好,巨幅军事地图还未挂在壁上,由两名士卒手持着展开,众将都向地图前靠去,公子朝也木然跟过去,站在后面看着地图。忽然间,他的心神飞回了帝丘宫城……   他穿一袭白袍,风度翩翩,手持竹笛,徘徊于宫苑之中。南子容光四射,巧笑倩兮,出现在他的面前,那眼中露出的,是惊喜和无尽的深情。那是他自宋国刚刚逃到卫国时的场面。耳鼓里嗡嗡作响,那是双方大帅和众将领们七嘴八舌议论的声音,听起来就象一群马蜂,绕着他的身子不断展翅飞翔,他们说些甚么,却一点也听不清楚。   “我到底……想得到些甚么?”公子朝忽然悔意深深,忆起往昔他不曾珍惜过的一切,心中一片惘然……   ※※※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战鼓声越来越密集,铅云密布,越压越低,风也越来越急。庆忌一方以五十辆战车为前驱,一千弓弩手、两千剑盾手、两千长矛手依序列阵,依托两峰和山谷,成锲子形面对敌军。   对方中军一辆战车,高高旗帜上一个斗大的雄字,战车上拄戟按剑,端然站立着满脸胡须的王孙雄。   庆忌眉锋微微一拧,自语道:“奇怪,王孙雄率兵赶来,却不攻打‘那处城’,只在谷外列阵,意欲何为呢?”   阿仇跪坐于车上,披半身甲,下身只着软衣,肋下佩剑,手中没有兵器,只拉着前边四匹战马的缰绳,哈哈笑道:“公子,那还用问么,姬光这条狗,畏惧了公子的声威,岂敢到城下自讨苦吃?”   他是战车的御者,莫看他只是一个御者,却是这战车上最重要的一个人,一旦大战开始,他要控制好几匹战车,耳朵要听着金鼓进退的命令,眼睛要随时关注整个战场的变化,防止战车深陷敌阵有进无出,而且没有长兵器护身,既累又危险。   庆忌左右站着两人,左边一名神射手,全身披甲,右臂无甲,手中持弓,背上背弩。右边站着再仇,披甲,背双戟,战车后厢并无金鼓,他这辆战车是用来冲锋陷阵的,可不是要指挥全军的。   庆忌微微摇头道:“不要胡说,王孙雄对姬光忠心耿耿,而且骁勇善战,若论个人武勇,他不是我的对手,两军作战指挥调遣,他未必在我之下。王孙雄率兵前来,必有用意。”   身旁再仇傲然道:“管他甚么用意,他既不来攻,那咱们便打过去。打他个落花流水,甚么用意都成了扯淡。”   庆忌哈哈一笑,双眉一挑道:“再仇啊再仇,你这浑人心思简单,不过却是个好主意。既猜不出他来意,咱们便不去猜,只管打败了他再说。姬光已传下令去,与我庆忌交战,临战而逃者,斩!弃戈投降者,杀其全家。所以此番恶战必然凶险,尔等小心了。”   阿仇手中缰绳一紧,大声道:“公子放心,下令进军吧!”   庆忌“哗”地一甩肩后披风,大喝道:“进攻!”   一侧山峰上,叔孙摇光、季孙小蛮肩并肩地站在大石上,望着山下战况。在她们身后,站着自那处城中临时聘来的两个侍女。二人合抱着一具瑶琴,也在向山下探望。   虽然山风凛冽,叔孙摇光却紧张得掌心全是汗水,嘴里低低埋怨:“一军主将,怎好以身涉险。还要我们在此抚琴吹箫,观其作战。真是的,人家都紧张死了,哪有心思抚琴?”   季孙小蛮掌中把玩着一支青玉箫,却看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庆忌单臂一拂一甩披风的动作被她看在眼里,不由大赞道:“哇!这动作真是威风凛凛,太迷人了。”   叔孙摇光瞪了她一眼,喝道:“不要吵,马上要进攻了。真是的,他身为主将,为什么要亲自领军出战,真是太叫人担心了。”   季孙小蛮白了她一眼,不屑地道:“这都不知道?这可是庆忌与吴军第一次正面作战。庆忌去年初兵败大江,威名受挫,这一年多的时间,吴人将士对他的畏惧之心越来越小,吴人不知畏惧,他来日伐吴夺城,不知道要多费多少手脚,多死多少将士,这一战他亲自领兵上阵,如果打得干脆俐落,在吴人心中重建他不败的威名,对以后的战斗可是大大有利。”   “咦,看不出,你还有这番见识!”   季孙小蛮得意洋洋地拱手道:“见笑,见笑,岂敢,岂敢,我是听荆将军说的。”   叔孙摇光听了不禁气结,她哼了一声道:“还不错,你倒没有据功为己有。”   此时,山下呐喊声传来,庆忌的大军开始向前冲去,战车奔腾,卷去一地尘土,站在山巅远远看去,就象腾云驾雾的一队天兵。   叔孙摇光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一把攥住季孙小蛮的手臂,紧张得身子发抖,连声道:“交战了,交战了,千万小心啊!干嘛要冲在最前边?好危险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个该死的阿仇,冲得这么快,左右厢车都跟不上啦!”   季孙小蛮吃痛道:“喂!你攥痛我啦!有什么好担心的啊,你头一回见到打仗啊,怎么嘴唇都吓白了?”   叔孙摇光这才惊觉自己抓着她的手,叔孙摇光把她手臂一甩,愤愤然道:“你这人怎么全无心肝?咱们在卫国艾城怎么说的来着,赶你走都不走,好啊,还以为你真的喜欢了他,怎么他上阵厮杀,你一点都不在乎?噢,我知道了,反正你和他没有婚约,他要有个好歹,你也不在乎再嫁别人是不是?”   季孙小蛮像看白痴似的看着她,同情地摇摇头:“真不明白你到底担心什么,他是谁啊?吴国第一勇士啊!走逾奔马、跃接飞鸟,力搏犀牛的庆忌啊,他上战场有甚么好担心的啊,谁死也轮不到他死啊,啊呸呸呸,不说死字。真是的你,大惊小怪的,我对他……有信心。”   叔孙摇光瞪大了双眼,使劲地看了看这个盲目崇拜的小女孩,然后把目光慢慢转向尘土飞扬,杀声震天,箭矢如雨的战场,喃喃说道:“真是白痴!”   “你说谁啊?喔……真的唉,真是白痴。那个王孙雄竟敢驱车向前与庆忌单打独斗,啧啧啧啧……”   叔孙摇光实在不想把目光从庆忌身上移开,但她还是扭过头,同情地看了看身边的小丫头季孙小蛮,季孙小蛮则很同情地看着持矛冲向庆忌的王孙雄……   庆忌与王孙雄稳稳地站在战车上,冷冷地凝视着对方。他们都穿着皮甲皮战裙,战甲上涂着生漆,肩甲、胸甲处有青铜铆扣,头戴青铜胄,手中握着锋利的长矛。在他们的身后,随着尘烟四起,一辆辆战车如怪兽一般咆哮而来。   双方的战车虽冲势甚急,但都以主帅战车为核心,形成一个攻击的楔形攻击阵,近了,更近了,双方还隔着大约有十丈距离,自双方战车背后,一片箭雨如飞蝗般腾空而来。   庆忌一军在北方,风是北风,再经双峰之间的峡谷加速,风力更劲,所以箭矢也比对面吴军射得更远、射得更急,双方一蓬箭雨射下,许多士兵已应声倒下。   “举盾!”战车后的剑盾手齐刷刷举起了藤盾、皮盾、木盾,倾斜着一定的角度抵挡箭雨,护住要害,前方战车则加速前冲,同时用兵器拨打箭矢。   战车接近了,更近了,战马长嘶……   “戈!”庆忌和王孙雄同时用冷冷的声音吐出一个字。   阿仇双膀较力,使劲一抖马缰,战马潇潇,与对方的战车错毂而过,再仇自战车上拔出大戈,在空中挥起一个圆,向对方战车上的甲士头颅狠狠砍去。两车车毂交错时距离最近,庆忌与王孙雄同时举矛,矛成一线,向对方毫不留情的刺下。 第193章 立威   “铿!铿!”戈与戈相撞、矛与矛相接,两车错毂而过,已经交手一个回合,王孙雄下盘不稳,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子,急急扶住车辕才站定了,一时只觉虎口发麻。   “夷矛!”   庆忌与王孙雄同时再喝一声,再仇将戈插回车上,拔出长近六米,杆粗如卵的夷矛,后端往车厢壁上一抵,锋利而长的锋刃直指对方战车后举着短剑圆盾的士兵。   从山头上望下去,双方战车带着一路卷起的尘烟,就象卷起一个大浪,咆哮着向对方冲去,双方战车一辆辆错毂而过时,就象两股巨浪拍击到了一起,双方的尘浪卷到了最高,尘浪中若隐若现的车辆、战士,就象巨风浪中的一片礁石。   两个大浪相互拍击而下,殷红的血洒了一地,那些站在战车上挥戈一击不慎中招的士兵惨叫着翻下战车,被车轮拖拉着,辗压着,化作一地血泥……   剑盾手碰到了对方的战车夷矛,便是一面倒的屠杀。无论多坚固的盾,在锋利的夷矛再加上战车的巨大冲力下,都像纸糊的一般被刺穿,举盾的士兵不是被撞飞到半空,便是整个人直接被夷矛刺穿胸膛,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穿糖葫芦一般。   当夷矛折断或失去继续刺杀的可能时,战车也已深入敌阵,在犁出一道巨大的血痕后速度慢了下来,车右便弃了夷矛,换戟、矛作战,庆忌与再仇站在车上同四下围拢过来的剑盾手、戈矛手搏斗。吴师的剑盾手、戈矛手同时又与冲过来的庆忌军中的同兵种战士搏斗。整个战场都在巨大的厮杀声浪中汹涌澎湃着。   阿仇架驶着战车,不断驱马转换方位,使战车移动作战,以防被敌人步卒困住,同时努力在千军万马中转换方向,寻找对方主将一战。庆忌战车的厢车也努力向他靠近,一面与敌搏斗,一面尽量靠拢,彼此呼应,防止主将腹背受敌。   饶是如此,庆忌身上厚达四层的皮甲也有几处被刺穿、划破,幸赖有副车掩护,同车的弓弩手和戟矛手相助,这才安然无恙。而驱车的阿仇,此时已由跪坐改为站立,一手拢着四条马缰,一手握着短剑,不断“铿铿当当”磕开刺来的敌人兵刃,二目圆睁,胡须如刺,口中大呼小叫,看那架势,倒比庆忌还要吓人。   “梁虎子的伏兵呢,怎么还不出现?”叔孙摇光站在山峰上看得连连跺脚:“我下山去!”   季孙小蛮滴溜溜一转手中玉箫,问道:“庆忌吩咐过让我们在山上看热闹啊,你下山去难道比站在这里看得更清楚吗?”   叔孙摇光回首嗔道:“站在这儿看,有直接参战看得清楚吗?”说完不待回答大步离去。   季孙小蛮捏着下巴自语道:“好像有点道理,你都不怕他生气,那我怕甚么?”   说完她也快步追了上去,两个侍女连忙捧琴追在后面。   庆忌站在车上,一边使矛搏斗,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形。此时陷入混战,对方兵将不能相逢,只能靠着鼓声锣声传送将领的命令,这时敢于向庆忌忘死冲锋的士卒便少了。庆忌毕竟曾是吴军中最有威望的年轻将领,而且骁勇之名冠于三军,吴军士卒对他既敬且畏,既无将领督促,都尽量避开他的“庆忌”大旗,转与其他人搏杀,庆忌方得以从容打量整个战场形势。   此时双方已全面陷入混战,步卒还隐约可见阵形,战车一旦冲锋,都是杀入敌军步卒阵营,如果队形密集,要一直杀到尽头再能折返回来往回冲杀的,此时王孙雄已率战车群以及护侍战车的步战勇士杀入庆忌后阵,庆忌同样在王孙雄所部的后阵,而中间则是双方的步卒在交错厮杀。   “这个时机不错,梁虎子居高临下,应该能把握得住。”   庆忌刚刚想到此处,斜刺里一片呐喊传来,两军交叉之处犹如两股浪潮相撞,汹涌澎湃,那自斜处密林中杀出的一军便向两军交接处打横儿冲了过来。最前边便是独臂将军梁虎子,单手持大剑,一左一右两名持矛的勇士护卫。在他身后,吼声如雷,已有数百人自林中钻了出来,后边络绎不绝,也不知还有多少士兵。   这些士兵用的都是最简陋的武器,像是木殳,也就是一头裹以青铜皮的大木棒。木殳是钝器,甲胄也不能防。但是他们所使的兵器同木殳不同之处在于,青铜包皮的木棒头上,还突出了一根根铜刺,铜刺不算长,只有半尺左右,每根铜刺也不算锐利,因为过于锐利的铜刺一砸便要断了,这些铜刺最细的也有拇指粗,真要砸在身上,一砸便是一个洞,伤害性可想而知。   这就是庆忌以木殳为基础,为他新入伍的士兵研制出来的极具破坏性,而且不需要多少操作难度,只要你有一身力气,就能充分发挥它的战斗力的狼牙棒特别大队。这些新兵不是空有一身蛮力的农夫,就是好勇斗狠的无赖,纪律性、合作性、战斗技能都有所欠缺,但是兵器使用得宜,再加上他们是趁着两军混战的时刻突然杀出,手举奇门兵刃,已收先声夺人之势,无数枝带铜刺的大棒抡将起来,沾着就是一个血洞,刮着就是一片皮肉,打得吴军哭爹喊娘。   他们健步如飞,也不停下痛打落水狗,只管跟着梁虎子玩命似的往前冲,好象前边有数不尽的金银和美女等着他们,去晚了就被别人瓜分了似的。后边追上来的举着狼牙棒的武士也不去理会倒在地上惨呼打滚的吴军士兵,只管霹雳啪啦地拍打着仍然站立的吴兵,跟在前军后边往前冲。   这路清一色持着狼牙棒的人马斜刺里冲将出来,硬生生把混战在一起的双方人马给分隔了开来,然后调头冲外,对那些被庆忌的兵车阵冲得七零八落的外围吴兵劈头盖脑地打将下去。这支生力军的加入,把吴军整个分成了两段,原本需要步卒配合作战的吴军一百辆战车以及少数随着战车辗压出的缺口冲出庆忌军中的吴兵被庆忌一方团团包围了起来,将百辆战车分割切断,使其彼此不能呼应,长枪短戟,弓矢劲弩,一股脑地招呼过去,或刺人、或刺马、或破坏战车。战车一旦不能行动就成了死物,战局立时发生了一边倒的明显变化。   而另一侧吴军阵中,数十辆战车呼啸配合,横冲直撞,着装轻便的步卒一手圆盾、一手短剑,随着战车往来奔走,一旦冲入持着长戟大矛队形混乱的吴军身边,对方的武器优势立时变成了劣势。而最可怕的还是那支持着狼牙棒的队伍,大棒拍击之下,一旦砸中对方头颅,便是噗的一声脑浆迸裂,那些普通的士兵可没有铜胄这样昂贵的护身器具。如果打在身上,便是凄厉的怪叫,一时间叫得吴军士兵心慌意乱。这个时候,庆忌人马又高呼庆忌名号,勾起了吴军士对本国第一勇士已渐渐淡漠的畏惧回忆。   兵败如山倒!   现代已不能见到冷后器时代成千上万人拥挤在一个狭窄区域人挨人、人挤人的拼命厮杀的场面,电影、电视中也很少能真实地描述出来,所以也就不能准确地想像出兵败如山倒,那是一种怎样的场面。   兵是将胆,将是军魂。一旦兵将分离,兵就成了一盘散沙,如果对方统兵大帅又是他们自心底一直敬畏的人,在沉重的打击下,这种敬畏感会成倍地放大,大屠杀似的战斗中,不知道是谁首先转身逃离,然后便像瘟疫一般在吴军士兵中迅速蔓延开来,很快,斗志全无的吴军士兵们返身狂奔起来。   庆忌拄矛站在车上,喝令鸣金喝止追兵,饶是如此,那些刚刚招募来不久,以前只知好勇斗狠,对军纪还没有绝对意识的新兵仍然像野马般狂追不止,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归拢了起来。庆忌转头望去,深陷于方己阵营的百余辆战车已经成了一个个固定在原地的点,在一排排士兵前仆后继的厮杀声中绝望地抵抗着。那模样,就像海中隐隐露出的一块块黑色的礁石,被白色的浪花拍击着,时隐时现。   庆忌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在那个时代,要区分士兵的成分是很容易的。最初,有资格顶盔挂甲上战场打仗的,只有国人和贵族。国人就是住在城市里的人,而乡下的泥腿子,叫野人,他们是没有资格打仗的。后来,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乡野之人也会被招募到军中成为军人,但是贵族、国人、野人,仍有着阶级的明确划分。那些有资格驾战车作战的,都是贵族子弟,他们的车左、车右,亦或随车进退的士卒,大多是军事素质较高的国人。也就是说,吴军被一截两半,如今被困在阵中的吴军,才是这支吴军的真正主力,才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扛着狼牙棒追杀逃兵的人马不听从鸣金号令,却不敢抵抗庆忌亲军的战车,等到庆忌的几十辆战车策马疾驰,绕到他们前边阻拦时,这些杀红了眼的地痞无赖终于止住了脚步,拖着血淋淋的狼牙棒一边往回走,一边弯腰从死尸身上搜刮可能的财富。   这些肯离开家乡从军打仗的人,无论原本是个农夫,还是某个诸侯国赶来的勇士,大多都是喜欢好勇斗狠的人。在街坊市井间,他们是良民眼中的无赖,但是在战场上,他们却是天生嗜血的战士,这一战之胜,他们的凶性已经被激发出来了。   等他们陆陆续续赶回来时,盯着仍在自己军中拼命反抗的吴人战车,双眼又露出了贪婪的光芒。他们看得出,那些有资格驾战车作战的人,不是贵族就是国人,那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即便他们身上没有揣着多少财物,他们的兵器、盔甲、佩饰,也是一笔不菲的财物。斗志昂扬的士兵们紧紧攥着沾血的狼牙棒柄,把兴奋的目光投向他们的统帅——独臂梁虎子。   庆忌已趋车赶回本阵,此时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刚刚自山路上下来,一见二人,庆忌蹙眉道:“你们怎么下山来了?且在后边待着,不要靠近。”   说完他扭头看向战场,自战车上看得清楚,不远处就是王孙雄的战车。他的战车眼看就要冲过军阵,得以调头返冲了,却因后军被梁虎子的狼牙兵截断,没有后续支援,以致困于军中,寸进不得,也不知是车轮受到了破坏,还是陷入了沙坑。   但他毕竟调度有方,在乱军之中,仍然使得十余辆战车向他靠近,然后以战车相环,组成一个环形战阵,甲士一概下车,内围是弓箭手,外围是剑手、戟手,以短剑长戟互相配合,组成一个严密的环形阵形,他们几乎没有一人大声呐喊,只是紧咬牙关,沉默地顽抗着。   “喊话,叫他们投降,可免一死!”庆忌凝神看了一会儿,淡淡地吩咐道。   再仇立即率数十名士兵向阵中高声喊话,但是回答他的,却只是剑戟的反击,一个巨大的圆圈,包围着一个缩小的圆圈,两个环形中间有一道明显的界限,那是由兵器交织成的一道窄窄的缝隙,战阵上双方士卒出奇地保持了一致的沉默,只有剑劈戟砍之声不绝于耳,鲜血四溅,被刺中的人闷哼着倒下去,迅即成为其他人脚下与泥土无异的存在,除了兵器交击之声,双方士兵气喘如牛的声音站在庆忌这儿似乎都听得一清二楚。   庆忌微微闭了闭眼,轻轻叹息一声。   “公子,他们是铁了心反抗到底了,再说,有姬光老贼的严令,他们既逃不了,也决不敢投降的,公子不可心软。”   阿仇生怕庆忌念及同为吴人,对这些强悍的对手网开一面,听他叹息,忙急急说道。   “我知道。”   庆忌翻身下车,走到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身边,问道:“战场如此血腥,不怕么?”   叔孙摇光温柔地一笑,轻声道:“不怕,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什么话?”   “你要去杀人,我陪你去杀人!”   庆忌微微一怔,然后一抹会心的笑意绽放在唇角。他当然记得,那时,他赢了叔孙摇光做他的侍女,然后吴国使者赴鲁,季孙意如生了惧意,欲驱他离国。困厄之境中,她却向自己一个落魄公子表白了情意。   兵器撞击声仍不绝于耳,从谷口吹来的风,带着北方的寒气,卷起了他墨红色的大氅。庆忌握了握叔孙摇光的小手,吩咐道:“既不降,尽数灭了,只留王孙雄一个活口。”   一旁阿仇、再仇兄弟俩瞪着一对大牛眼,咣当咣当地看着他们,等庆忌一句话说完,他们才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两人连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开。   “我听过你弹琴没有?”   “你说呢?”   “唔……好象没有,我只听过你唱歌而已。”   叔孙摇光大奇:“有么?我有唱歌给你听么?”   庆忌向前探了探身子,下巴搭着她的香肩,对她元宝般可爱的耳朵低声道:“当然有啊,在费城时,你的寝室,你哼呀哼呀……”   “啪!”庆忌的手背上挨了一下,叔孙摇光晕着脸看他,双眸熠熠,流波荡漾。   庆忌哈哈一笑,直起腰来说道:“进得厅堂,入得卧房,上得战场,如此女子,何处可求?哈哈,还记得那首‘白水浩浩’吗?弹给我听,如何?”   “好!”叔孙摇光向他嫣然一笑。   “铮铮铮……”几声调弦之声响过,一道曲调高亮的曲子在充满杀伐之气的战场上,在无数兵丁之间忽然响起,一时间,竟似压过了那血腥之气,压过了那兵器交击的铿锵之声。   “浩浩白水,白水浩浩。男儿意气,直冲云霄。壮志未酬,难得逍遥。浩浩白水,白水浩浩。男儿意气,直冲云霄。壮志未酬,难得逍遥……”   庆忌转过身来,目光从攒动厮杀的战场移到苍茫的天空,那首歌在他心中小河般缓缓淌过,心神越过千山万水,已飞到了吴国的山河上空:孙武,英淘,你们现在……该已攻吴了吧?   季孙小蛮眼睛湿湿地走到一边,她绝不承认自己是看到两人的卿卿我我,心里居然有些难受。“因为谷口风大,所以迷了眼,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季孙小蛮在心里对自己说。   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带上插着的玉箫,虽然她很想让庆忌马上知道,其实她的箫吹得比叔孙摇光的琴弹得还要好一万倍,但她才不要为叔孙摇光的琴曲伴奏呢。   四下张望几眼,她发现一辆侧翻的战车上挂着一团东西,那是一张鱼网。她走过去把网抓在手中,跷起脚尖看了看肩头带伤,正在阵中如疯虎般挣扎的王孙雄,一扶肩头含光剑,忽如一抹轻烟,横空掠去…… 第194章 泄密   “王孙雄。”   “三王子。”   “呵呵,你还认我这个王子?”   “王子身份,天下皆知,臣岂敢不认?”   庆忌脸色突地一沉,喝道:“你既承认我的身份,为何却相助姬光逆贼?”   王孙雄虽衣甲破烂,身上还缠着划破的鱼网,一副狼狈不堪模样,却高高昂起头,冷笑道:“先王寿梦有四子,诸樊、余祭、夷眛、季札。先王属意于季札,而季札辞让,是故三子依序为王。到了你祖父为王,季子仍不愿继承王位,这王位依长幼之序,便该由诸樊之子当今大王继承,你祖父却私授于你父,我主本是取回应得之位,何谓逆贼?”   “大胆!”阿仇在他膝弯上踹了一脚,王孙雄膝头一弯,却随即挺起,傲然看向庆忌,毫不胆怯。   庆忌笑了,说道:“长幼之序?你也说先王寿梦属意于四子季札,那时可曾依过长幼之序?那时这王位可曾命中注定是长子长孙囊中之物?季子不愿为王,其余三子依序称王,皆依先王相授,合乎礼法。我父为王,亦依先王遗命继承,国家宝器授予何人,是上一代合法之君的遗命,不是可以随意转让的货物,何来本属于姬光之说?先王即立太子,君臣名份已定,姬光使刺客弑君,你纵然说的天花乱坠,也掩盖不了这逆上篡位的事实!”   王孙雄冷哼一声,昂首说道:“吴国王位,本是吴国姬氏之物,孰是敦非,与王孙雄无关。王孙雄本当今吴王麾下,自应为大王效力,死而后己。”   庆忌大笑道:“哈哈,理屈词穷,是故搬出帮亲不帮理的话来了?王孙雄,你今日率军赴那处城,姬光使你来到底有何用意?凭你的这些人马,我若守城,你难进分毫。如今我出城主动应战,照样打得你大败而归。我本以为,你当另有伏兵,为防万一,还使荆林率军为后备,想不到你的人马逃得影儿都不见,也不见一兵一卒来援,姬光是使你来送死的吗?”   王孙雄重重地呸了一声,恨声道:“王孙雄料殿下不知我的虚实,一时半刻不会赶来应战,这才失了准备。否则,怎会让你轻易得手?罢了,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殿下想杀就杀,王孙雄眉头都不会皱上一下。”   庆忌笑吟吟地道:“我杀你何益?姬光残暴,以酷厉军法治军尚嫌不够,复以士卒一门老少无辜亲眷为人质,此非仁主。既伐楚国而取郢都,有天大之功,却不知因时利势,安抚楚人,目光短浅,只知扮强盗,淫妇人,此非明君。将军神勇,庆忌一向是佩服的,何必保此昏庸残暴之主?你若肯归依庆忌,不但可保性命,来日荣华富贵、拜将封侯,也易如反掌,你可愿意么?”   王孙雄深深吸了口气,乱发在风中瑟瑟发抖,双眼射出坚毅的神气,凛然道:“多谢殿下美意,王孙雄既拜大王为主,怎可贪生怕死再投他人?我若如此做了,殿下不怕来日我为了求生再次投到他人门下?殿下不必多言,还请成全了王孙雄吧。”   庆忌目光一凝:“你果真不答应?”   “呛呛”两声,两柄锋刃如雪的吴钩已架到了他的颈上,王孙雄夷然不惧,把头一扬,把眼一闭,淡淡说道:“勿需多言,要杀快杀!”   “哈哈,果然是一条好汉!”庆忌赞罢,摇头叹道:“我能不杀要离,又何忍杀你?唉!只是可惜了你这等大好男儿,却为姬光那样狠戾残暴、倒行逆施的贼子所用,可惜、可惜呀……”   王孙雄愤怒地道:“殿下若要杀我,只须一言,何必辱我大王?”   庆忌凝视他半晌,王孙雄目光不曾避让分毫,庆忌又是一笑,点点头,摆手道:“不错,果真不错。放他走!”   “什么?”旁边众人一齐呆住。   庆忌目不斜视,淡淡道:“我说,放他走。这是军令!”   “……诺!”阿仇再仇忍气抱了抱拳,挥手摒退那两名持剑架在王孙雄颈上的士兵,王孙雄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道:“殿下……要放我走?”   庆忌哼了一声道:“你既不降,留在我军中浪费粮食吗?滚,快滚!”   王孙雄倒退两步,目光闪烁一番,随即站定,向他重重地抱拳一礼,然后转首看向一旁季孙小蛮,问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方才交战,他虽被季孙小蛮网住,却也一矛挑掉了季孙小蛮的头盔,看见她的发结,便知她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未曾许人的少女身份了。   季孙小蛮柳眉一挑,说道:“鲁人季孙小蛮,怎么,你不服我的剑术么?”   王孙雄笑笑:“姑娘剑术之奇,王孙雄平生仅见,心中佩服的很,今日被你所擒,希望来日沙场之上,王孙雄能有机会再与姑娘一战。告辞!”   王孙雄说罢转身便走,再不与庆忌说一言。庆忌果然不使人拦截,眼睁睁看着王孙雄自重重士兵队列中昂然离去。   “喂!”季孙小蛮转向庆忌,瞪起一双漂亮的杏眼,气冲冲地道:“你好大方啊,人家费了好大劲儿,险些被他刺死,这才抓住了他,你怎么放他走了,这人死牛般一根筋,必然还要与你为敌的。”   庆忌望着远处王孙雄的背影,目光微微一闪,说道:“我知道,只是杀他一人何益?不如放他回去,反能泄了吴人激忿之心,削弱他们的士气。姬光有言,临阵脱逃者,杀!弃兵投降者,屠其全家。方才那些逃走的士兵,不知他杀还是不杀。王孙雄是姬光爱将,此番大败,损失惨重,不知他杀还是不杀。   此战之败,非王孙雄以下兵将不肯用命,若是都杀了,必令吴军将士心寒,一旦时机不对,就有可能逼反了吴军。若是不杀,这个口子一开,他的军令便成了一道空文,今后吴军再与我做战,势必不能如今日般顽强。”   “喔……”季孙小蛮倒是从善如流,听了他的话,转怒为喜道:“想不到一个俘虏,还有这样大的用处,你很厉害呀。”   庆忌得意笑道:“哈哈,那当然,就是一块石头,我都榨得出油来……对了,你别打岔!”   庆忌把脸一板,问道:“谁让你动手的,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向鲁国季氏交待?还有,王孙雄问你名字,怎么就说给他听了?”   季孙小蛮被他当众呵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忿地道:“又是我不对?本姑娘的名字见不得人吗?有什么不敢说的!”   “当然见不得人!哼,现在全天下无不关注着楚国战事,王孙雄回去一说,全天下都知道鲁人季孙小蛮在我庆忌军中了,鲁君和季孙意如一旦听说……”   “哎哟!”季孙小蛮掩唇惊呼,然后刷地一下拔出剑来,翘着脚儿东张西望,庆忌见她模样,奇道:“你干什么?”   “快给我找辆战车。”   “你要逃走?逃去哪里?”   “我呸!这都逃到楚国来了,还到往哪逃?难道逃去西狄人的部落?我是要去追被你放走的王孙雄,杀人灭口。”   “……”   ※※※   “原来姬光是要趁楚国勤王之师的先锋大营立足未稳,攻击权邑,又担心我们与楚人消息灵通,怕我发兵救援,是以派王孙雄从鱼阪赶来,牵制我军行动。只是,他没料到我正想借此一战立威,竟主动出击,反打了王孙雄一个措手不及。可是……权邑被吴军占领,对我们是大大不利呀。”   庆忌眉头紧锁地道:“从这个目的来说,吴军虽然败了,其实他们还是胜了。”庆忌走到地图前点了点,说:“你们看,我们的正前方,是郢都。右面,是权邑,左面,是鱼孤。权邑和鱼阪的姬光军队,将我们紧紧夹在中间。我们要想攻击郢都,随时都要防备左右两翼的吴军夹击。如果我们要攻击任何一方,另一支军队都可以拖我们的后腿。如果我们分兵两路,分别攻打左右两路敌军,兵力是否够用还不知道,而且正面郢都之敌可以随时给我们穿心一箭,难呐。”   掩余公子点头道:“是啊,权邑之敌,就在我百津渡左近,对他们,我们今后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了。如今看来,我们是不能轻易行动了,楚人的先锋被吃掉一半,他们的余部,现在驻扎于罗江,等候子西将军的大队人马赶到。我们也要等,只有等楚人的大军开到,占据一处要隘,把姬光大军的防御圈打开一个缺口,我们才能行动。”   庆忌点点头,说道:“嗯,至关重要的,是消息。可是现在楚国到处一片混乱,消息根本不够灵通。敌我双方的势力分布又是犬牙交错,匆忙间,很难设立固定的消息周转处,派驻消息搜集人,临时派出的斥侯探马,只能在明确敌人动向后,去探认一下敌人的位置和大致的人数,是很难搜集到更有价值的情报的。”   梁虎子无奈地道:“那也没办法,楚人在附近的牧守官吏逃的逃、死的死,楚人的统治在这片地区已经瘫痪,要及时有效地收集传递情报,就是楚军怕是也办不到,我们这些外人自然更难了。”   庆忌点点头道:“是啊,及时传递情报,收集有价值的情报,要有专门的情报收集人员和固定的情报归集、传递的站点,我们现在是根本办不到这一点的。不过,姬光的人同样办不到,所以说,在这一点上,敌我双方同样没有优势。”   他走回席上坐了,说道:“既是这样,同姬光对敌,我还是颇有信心的。现在我牵挂的,是吴国那边啊。”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过了厅壁,看向远方虚无处:“消息传递,是个大问题。不能及时掌握烛庸王叔和孙武、英淘他们的动向,我们就不能与他们遥相呼应,互相配合。如今国内驻军虽然不多,却毕竟占了地利人和,好歹烛庸王叔在军中,多少在人心向背上还能挽回不少助力,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死死拖住姬光的大军,一旦烛庸王叔那边偷袭成功,夺取姑苏城,则我们的信使和夫差的信使必然同时往楚国传送消息,那时胜败的关键,就是我们与姬光的人马赛跑,看谁先赶回吴国了。”   说到这儿,他轻轻苦笑一声,喃喃道:“所以,即便烛庸王叔他们成功占领了姑苏城,也不代表我们就取得了胜利,而是看谁的信使先行赶到,谁先赶回吴国去。在这样迟钝的消息传递中,进行这样的远程配合作战,实是前所未有,很多时候,胜败只能靠天意了……”   ※※※   姑苏城刚刚落成不久,城中百姓和富绅全是从全国各地迁来。做为姑苏城的核心所在,吴王宫更如一座城中之城,虽然不象中原国家的宫城那般雕梁画栋、金壁辉煌,却也极尽宏伟。   一匹骏马从宫城深处向外轻轻驰来,迎面是宫卫和寺人们扶着一辆辆车子向宫城深处而去。那车上满载的都是从楚国运来的金珠玉宝、绫罗绸缎、金银铜器,已经运到的财富,比吴王宫的财宝总和还多了三倍,目前装载着楚国财富的车辆、船只仍是络绎不绝。   见到马上的青年,那些宫卫和寺人忙不迭地停下向他施礼,那青年毫不在意,打马扬鞭,轻快地向前驰去。他身穿青色深衣,上饰山河龙凤等各色饰图,发挽如椎,发髻间横插一枝翠玉簪,面如冠玉,神清气爽,竟是一个极俊朗的年轻男子,策马轻驰时袍带下环珮叮当,端得是玉树临风。   这个人就是吴王阖闾之子,当今吴国太子夫差。   王宫里边按着从外到内的顺序划分出不同的区域,再往外走,虽然也有庭宇楼阁,但更多的却是花木繁盛,间或还有一畦畦果疏菜园。这个时代王宫里也有种植禾稻疏菜的地方,宫外更是如此,姑苏城里也有许多田地,一旦发生战事,只要城中有活水,困上三年五年也不愁吃用。   前边稻田旁出现一道桥,桥边站着二十余名卫士,一见夫差赶来,众人纷纷施礼,夫差将马鞭轻轻扬起,然后向前一指,驱马从他们身边驶过,众人忙随在后边。   战马缓缓跑动,驰上宫道,到了宫门前,士兵推开厚重的宫门,夫差径直出宫,后边二十余名卫士随之出去,身后的宫门轰然关上。前方左右有两座巨大的阙楼,夫差勒住马缰,扬首看看湛蓝的天空,一阵风来,风中隐约传来女子的歌声。   “新的一年开始了,而天下也开始大乱了”,夫差想:“齐晋联手南征,楚秦结盟反抗,天下诸侯纷纷加入两大阵营,一场大乱马上就要开始。而吴国,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吴国偏居东南一隅,北有大江天险,南方则是小小的越国,东临大海,至于西面,则是楚国。   楚国看似庞大,现在却被父王攻入郢都,齐晋一旦南下,秦楚联盟自顾不暇,根本管不了吴国之事。这场燃及天下的大火是很难烧到吴国的。吴国挟新胜楚国之威,又有楚国举国积累数百年的财富作为倚助,趁着天下纷争,努力壮大,待各国元气大伤之时,吴国已成东南一霸,欲争天下霸主,也不是没有机会。”   想到这里,夫差不禁热血沸腾。   “太子,咱们去哪儿?”侍卫长追上来,恭敬地问道。   夫差轻轻一甩马鞭,幸灾乐祸地笑道:“随处走走,如今东夷人作乱,与鲁国一同抗齐,大盗展跖趁机发兵造反,与齐国遥相呼应。嘿,隔着一条大江,咱们的北边热闹着呐,听说有些东夷部落也时而渡江南下,劫掠边民,都城里有些谣言。楚人与庆忌结盟的消息,更是令人心浮动,做为太子,我奉父王之命镇守姑苏,时常在城中走走,亦可起到安定人心之效。”   “是,卑下等护侍太子巡城。”   众人将夫差簇拥在中间,沿着姑苏城的主要干道慢慢游走,前行导引的武士持戈使行人闪避道路。夫差悠哉行至一座桥前,正欲驱马过桥,路旁突然蹿出一人直奔马前。夫差身边侍卫大骇,唯恐那是刺客,立即有两名武士持戈交叉刺去,那人身手极是灵活,翩然一转,便避过锋利的戈刃,一抬双手,将双戈抓在手中,高声大叫道:“且慢动手,小人见太子,有大事禀报!”   “慢!”夫差一抬马鞭,止住自己部下,神态从容地向那人望去。   那人一身葛袍,头戴竹笠,遮住了面容,看其站姿动作,却是身手矫健,气宇轩昂。夫差双腿轻轻一磕马腹,驱马近前,毫无戒惧,坦然问道:“你是何人,要见本太子,有何事相告?”   那人慢慢抬头,向马上看来。只见这人容貌十分周正,虽谈不上英俊,却很耐看,尤其一双眼睛,沉稳有神,眸光锐利。   他缓缓放开双戈,倒退三步,一撩袍裾,翻身拜倒,说道:“小人有要事,只盼能见太子一面,当面禀奏。方才喜见太子巡街,惊喜之下赶得急了,冲撞了太子,还祈太子恕罪。”   夫差淡淡地道:“你说来意。”   “是!”那人恭敬地答应一声,摘下头上斗笠,恭驯地低头道:“小人本是鲁人,自曲阜而来,有事关吴国的天大机密禀奏于太子。只是……事关重大,街上不甚方便。”   “鲁人?自曲阜而来?”夫差目光一闪,他抬头一扫,见桥边有一小亭,便吩咐道:“来啊,把那边清理出来。”说着一按马背翻身下马,大步向亭中走去。几名武士立即赶过去,一通大呼小叫,把行人都远远地赶了开去。   夫差在亭中大马金刀地坐了,瞥了那人一眼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那人道:“是,小人是鲁人,本是鲁国叔孙玉大夫门下客,姓李名寒。李寒久慕吴国大王和太子您的威名,是以赶来相投,并献大功一件。”   夫差倒底年轻,虽听了他身份,料想必有机密大事禀报,但是见他三番五次欲言又止,心中仍是沉不住气了,不悦轩眉道:“既有机密,只管言来。若果是对我吴国有利的大事,本太子可代父王做主,赐你高官,赏你厚禄。”   李寒大喜,连忙拜倒称谢:“李寒谢太子。太子可知,庆忌的大军现在何处?”   夫差道:“自然是在楚……”   他语气一顿,心中忽然警醒,眼中射出怵然神色:“你说……他在哪里?” 第195章 乱世佳人   李寒本想讨得叔孙摇光的欢心,从而一步登天,踏进贵族行列。得悉叔孙摇光与庆忌的秘密婚约之后,他已是又恨又妒大失所望。但是当时他还希望能够得到叔孙玉的赏识,效仿阳虎循正途踏入官场。   当齐军南征、展跖造反,鲁国三桓起兵平叛抗敌时,李寒觉得这样的乱世,正是英雄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于是竭力争取领兵出征的机会,但他费尽心机,却终因出身只是一介平民,在叔孙氏府上时日又太短,根基尚浅,没能在军中谋得一个将领之职。   心灰意冷的李寒终于打起了另谋高就的主意,反复思量之后,他把目光投向了东南,并且携来了一份吴人无法拒绝的厚礼:鲁国费城飞狐谷有庆忌伏兵的消息。   夫差原未料到他能带来如此惊人的消息,一听之下不由大惊失色。他叫人带李寒先去馆驿住下,侍后再论功行赏,随即飞马赶回吴王宫,以监国太子的身份启用印缓,先下一道军令给沿江官兵,命他们以临战状态日夜严密防守,再修一封书信以十万火急的速度送往楚国郢都报与大王阖闾,另遣一名信使赶去御儿城召回阖闾大王的胞弟夫概,夫概此时正坐镇御儿城,目的是防止越国因吴国内部空虚,趁机再耍流氓,跑来吴国洗劫。   夫概闻讯也是大惊,立即安排好御儿城防务,然后飞骑赶回姑苏城。详细询问李寒之后,依据李寒所了解的情报以及飞狐城建立的时间、城池的规模,推断出飞狐城伏兵应该最多只在万人左右,这样的兵力只有奇袭方能奏效,如今吴国既已有了防备,料想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孙武和英淘难成大事,夫概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尽管如此,毕竟阖闾现在楚国,携走了吴国大部分兵力,国力目前空虚的很,夫概也不敢因此马虎了,于是同夫差计议一番,仍由夫差坐镇姑苏城,夫概则赶往邗邑,沿江设卡,严密戒备。   到了邗邑,夫概多方收集消息,听说这些天陆续有小股人马偷偷过江骚扰劫掠,边军守将原来以为是东夷人为了泄愤才三五成群地过江骚扰,夫概听了却疑心是那个孙武和英淘把伏兵化整为零、分批过江,因此一面加强江防,一面派地方官吏到处张贴告示,悬赏告密者,同时搜索一切山川、湖泊、荒野山村,试图找出庆忌伏兵的集结地点。   但是夫概费尽心机,却没有得到这支伏兵的确实消息。他加强防备后也确实抓了几批人,俱是东夷猎人打扮,详细盘问也没问出与庆忌的关联,夫概便把这些人全部斩首,悬于城池大道旁的竹杆之上示众,此举激发了东夷人的仇恨,夜间偷偷过江为亲人报仇的东夷人络绎不绝,闹得大江上下,白日里吴军逞威,深夜里东夷人暗算,彼此杀来杀去,始终不得安宁。   此时已是早春二月,江南大地草绿如海,花红似火。然而今年的春天注定了不得安宁,战火在整个天下燃烧着,到处都是战争的消息,天下诸国或为自保,或为在这乱局之中分一杯羹,于是纷纷倒向秦楚联军或齐晋联军,保持中立没有参战的除了贵为天下之主的周天子这个孤家寡人,几无别人了。   晋国此时刚刚打败宋卫联军,宋卫联军退守修泽地区整顿军队。因卫军初战不利,三军溃败,领兵统帅齐豹罪责非轻,被卫侯下旨拿下议处。齐豹此次领兵本想借机夺取兵权,不想先是受到副帅公孙拔挟制,继而因兵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被卫侯问罪,便连北宫喜也无法保得他周全。   卫国败军不出所料地由公孙拔全面接手,荣升元帅。先锋公子朝因阵前斩杀晋国大将暨霁,立下了大功,南子虽恨他入骨,却也不便此时动手处置他,只得容他再话几日,但是公子朝有功而卫侯并未加赏,公子朝便知卫侯和南子必已达成协议,除他之心已定,开始暗暗打起了异样心思。   秦人五百乘战车、四万雄兵出武关,过申县,奔赴楚国。因宋卫联军内部整合,休整军队、补充新军,一时无力与晋国再战,晋国得以遣新胜之师挟一腔锐气南下,与刚刚出关的秦军正面交战。   双方本来势均力敌,但楚国边军闻讯后主动出兵配合,与秦军夹击晋军,晋军初战失利,退守险隘,待附庸诸国兵马赶到后,方再次主动出击。秦军有此强敌衔尾追战,不敢贸然挺进,遂与楚国边军遥相呼应,与晋军打了个不亦乐乎。   秦师纵横于方城内外,楚师出没于汉水南北,与晋军几番大战互有胜负,一时僵持不下。在此期间,秦楚联军唯一的成果,是灭了助吴伐楚又助晋国骚扰秦楚联军的唐国。   而东方,齐国与陈、鲁、曹三国以及东夷部落联军鏖战之中却屡占上风。因为陈、鲁、曹三国再加上东夷部落的四方联军之中,实力最强大的是鲁国。而鲁国现在有蜇伏已久的展跖造反,同时展跖还说服了因为阳虎得宠,被压制得越来越不得意的仲梁怀、公山不狃占据了季氏名下的两座重要封邑,与他一同造反。这三个祸害凑在一起,成了鲁国的心腹大患。   鲁国任命刚刚晋升大夫的阳虎为三军统帅,率领三桓大军围剿展跖、仲梁怀、公山不狃叛军。这一来鲁国两面作战,左支右绌的就有些力不从心了。鲁国是与齐国交战的主力,鲁国自顾不暇,四方联军自然不是齐人对手,不过有他们拼死牵制,齐军南侵的步伐也是缓慢无比,犹如龟爬。   费城,此刻已成了一座军事重镇。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匆匆往来的军队和神色慌张没头苍蝇般到处逃命的百姓。而季氏老宅的大厅中,一抹斜阳映入厅中,照着安静的大厅,与府外大街上的喧嚣相比,这里透出一丝难得的静谧。   厅外停着几辆马车,武器甲胄精良的几十名武士肃然站在斜阳下一动不动,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拖得长长的,映在大厅的长廊下。厅中站着两个男人,一个青衣佩剑,眉清目秀。另一个身材矮小,佝偻着腰肢,一双眼睛像是没有睡醒似的无精打采,显得有些猥琐。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二人同时精神一振,向厅口屏风处望去。屏风后转出一个丽人来,一袭青衣,身材纤柔曼妙,举止优雅从容,举手投足都有种令人心神俱醉的美感。   抬头一看,那张天然妩媚的脸蛋奶白如玉,清水莹润。形容有些猥琐的老者不禁心头怦然一动,连忙垂下目光避免去看她无比妖娆的身子。这个尤物,十多年了,反而比当年更加的迷人,她就象一瓶越放越香的美酒,香味越来越浓郁。就是因为她,因为她的美丽令人难以生起毁灭之心,这老者昔年才铸下大错,如今他是绝对不想再对上成碧夫人那双颠倒众生的美眸了。   “姐姐。”成秀一见成碧夫人出来,立即迎上前道:“姐姐,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嗯!”成碧夫人微微颔首,将手中持着的一卷画轴郑重地交到他的手中,说道:“成秀,这卷画轴是以我教给你的秘法绘成,你看得懂的。带着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楚国,按我交待的去做。”   “姐姐,我们……真的要放弃这一切的话,现在也不该去那里,你……”   “住嘴!”成碧黛眉一蹙,那双秋水般明亮的眸子一扫旁边神色有些不安的鲁脍居老板、曾经的鲁国第一剑客袁素,淡淡说道:“你先下去!”   “是!”袁素如释重负,连忙应声退出厅去。   成碧这才对成秀道:“弟弟,如今天下大乱,又有哪一处地方是安稳之地呢?你呀,也不能一辈子让姐姐照顾着,总有自立一番事业的。拿着这卷轴去找庆忌,一旦庆忌复国,你就是开国功臣,总能搏个出身的。如果庆忌失败……这画轴上所载的一切,亦足可令你安身立命。”   成秀惶然道:“姐姐,那你怎么办?”   “你放心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出行不便,速度迟缓,你先过去,我会随后去寻你的。”   成秀听了心中稍安,仔细想想,他还是不甘心地道:“姐姐,我不在你身边,对你实是放心不下。你也知道现在天下大乱,咱们回去曲阜,不是安全得多吗?齐人再厉害,总不会打到鲁国都城去吧,我可以先去楚国,姐姐却不妨先回曲阜,待到风平浪静,我再接你过去。”   成碧夫人嗔道:“傻弟弟,你当我是急着……急着去见他吗?”说到这儿,她俏媚的脸蛋一红:“我是不得不走啊,公山不狃利欲熏心,附从大盗展跖造反了,利用我当初的秘密,他不断使人向我索要钱粮兵甲,如今胃口越来越大,这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可是我如何拒绝?我不答应,他便已说出我的秘密相要胁,那时不但我完了,笙儿也完了,若非如此,我怎会此时离开?”   成碧夫人神色微微一黯:“笙儿还小,他虽非我亲生骨肉,这些年来,我却早已把他看成的自己的亲生孩儿,若不是事态如此紧急,我怎忍抛下他不顾?唉!幸好季孙家主十分喜爱他,有季氏家主照应,又有府上偌大财富,他这一生,亦可无忧了。”   “那……我与姐姐同行吧。”   “万万不可!”成碧正色道:“这卷轴上所记的东西十分重要,我相信庆忌现在非常需要它,然而时机一过,它对庆忌来说,就等同于一件废物,毫无价值,所以你必须马上去,以最快的速度赶去。”   “是!”成秀颓然低下头,怏怏应道。   “好了,你出去准备吧,叫袁素来见我。”   “是”,成秀答应一声退出厅去,一会儿功夫,袁素慢腾腾地走了进来,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半点鲁国第一剑客的威风来。   成碧轻哼一声,不悦地道:“行啦,在我面前,用不着装出这副德性,你知道我把你从曲阜叫来的用意吗?”   袁素陪笑道:“小人不知。”   “我要你保护成秀去楚国。”   “什么?”袁素一呆,连忙苦着脸婉言拒绝:“去楚国?夫人门下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何必要用到袁素呢?袁素老啦,身子骨也烂啦,舞不得剑器啦。再说,老袁还有鲁脍居需要照料,我这一走……”   “照料个屁,当我不知道你开鲁脍居的真正用意?”成碧夫人玉面一寒,冷冷地道:“鲁脍居不用开了,如今小艾已经去了楚国,你还呆呆地在曲阜傻等甚么?”   “小艾去了楚国?”袁素吃了一惊,想起楚国如今的动荡混乱,她一个女孩儿家……,袁素脸色顿时大变。   成碧夫人红唇微微上挑,眼波如狐般媚丽,似笑非笑地道:“不错,她身在楚国,而且正在庆忌军中。你保护成秀前去,正好可以见她。”   袁素呆了片刻,腰杆慢慢挺直,这一刹那,一个猥琐矮小的老头儿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整个人虽然仍是那副形貌,但精气神却迥然不同。人间绝色的成碧夫人就站在他面前,但是他刹那间露出的凛然气质,似乎把成碧的丽色也压了下去。   他一抬头,便见两道洞悉他心机的目光等在那里:“不必多言,时间紧迫,你这便随成秀去吧。至于你那鲁脍居的损失,本夫人会偿还你的。”   袁素连忙垂下眼睛,虽然只是刹那的对视,但成碧夫人眸中的妩媚风光仍是令人不能自持。袁素低低应了一声,道:“是!夫人既如此说,袁素还有什么舍不下的,袁素愿陪成秀往楚国一行。”   “甚好,你们这便启程吧。本夫人尚有要事,不送了。”   “夫人,在下告辞!”袁素把拳一抱,拱手而退,步履沉稳,神态从容,已不复刚刚入厅时畏畏缩缩的小贩模样。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成碧夫人明亮澄净的眼中闪过一道动人的光彩,身后,同样一袭淡青衣衫做远行打扮的小荷姑娘轻盈地走近,低声道:“夫人,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启行。”   “嗯……,待成秀他们离开,我们再走。”   “是……”,小荷微一犹豫:“夫人……一定要这样安排吗?”   成碧向她微微一瞄,问道:“你担心甚么?”   小荷咬了咬唇没有说话,成碧夫人淡淡一笑,慢慢转过了身,长长吸了口气道:“去召齐人马吧,我们马上就走。”   “是!”小荷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成碧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自语道:“他原本是个落魄公子,而我却有偌大的家业还有我可供利用的特殊身份,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接近我,到底有几分真意,到底有没有别的目的。这世上,最难读懂的就是人心……,不弄明白他心里是不是真的有我,我始终是不放心、不甘心。”   她痴痴地望着空荡荡的大厅,低低地道:“小蛮恨我入骨,而她现在和他在一起。还有公山不狃那里,对我死缠烂打,胁迫我供给军需。这一切,都是难解的结。这一切,都是必须要解的结呀……”   成碧夫人淡淡而忧伤地说。   斜阳夕照,暮色苍茫,因为战事紧张,费城城门马上就要提前关闭了。这时,仍在蜂拥进出城门的人流中多了一行人马,顶盔挂甲,兵器雪亮,装备比三桓的大军还要精良。三百武士护持着成碧夫人的豪华马车,出了南城门,投入了苍茫的暮色当中。   夕阳下,一行人越去越远…… 第196章 百津湖   百津湖。庆忌和掩余、叔孙摇光、季孙小蛮一群人在湖边慢慢走着,湖水碧绿,波光鳞鳞,水面上有几艘小舟正在撒网捕鱼。那是庆忌军中的士兵,湖中有肥鱼,捕些上来可以充作食物,又能让从不曾操过舟的士卒藉此熟悉一下船只的使用,一举两得。   湖边,被砍伐出了相当大的一片区域,做为造船的“舟室”,庆忌军中懂造船的士卒已被悉数调来,又聘请了许多工匠,均充作造船的作士。至于专事伐木的“木客”就不需要雇佣了,那些精壮的士兵伐起木来效率比役夫更高。   其他的,便是专门驾船的水兵,称为船卒,以及指挥驾船的船官。他们都是从庆忌军中挑选出来的驾船老手,至于其他士兵,只要能适应船上作战就行。那些士卒此刻正驾着买来的形形色色杂七杂八的船只在远处湖面上练兵跳帮作战。百桨齐飞,拨起漫天的浪花,两船接近,士兵们挂勾戈勾住对方的船帮,飞身纵跃过去,不时有人跌落手中,虽是演习,但是士兵们练的十分认真。   掩余道:“我曾找来一些船只,可惜,都是些湖泊中的小型渔船和客船,不适宜在大江中长途跋涉,只好重头造起。咱们这一次,主要是等烛庸他们奇袭姑苏城成功之后,迅速运兵过去抢在姬光之前完全占领城池。我计算过,以吴楚之间陆路来说,一路需要跋涉许多河流山川,道路十分难行,咱们没有足以载运全军的车辆,即便有车,这样的道路行走下去,速度也不比江运快上多少。而且,这样行军的话,粮草给养难以跟上,我们不能不考虑如果兵败怎么办。如果粮草给养跟不上,而作战又失败的话,军心必然不稳,怕是会有大批士兵逃散。”   庆忌微微点头,掩余又道:“因此,对这些船只,我是丝毫不敢大意。咱们正在建造的船只,有专司运兵的大船,为了对付水师的阻截,还准备建造水上做战的楼船、戈船、翼船、突冒以及传送消息、探询道路的小舟……”   庆忌点点头道:“王叔思虑很是周详,如果我们取水路回国,虽是顺流而下,为求速度也当尽量多训练些船卒出来,此去吴国,路途遥远,一批船卒是不够的,回头我再挑些懂水性会操船的人来,组成后备队,两队船卒轮流划桨……”   说到这儿,庆忌忽地身子一震,整个人都呆在那儿,一只手还举在空中,张口结舌,一言不发。众人吃了一惊,连忙向他看去,只见一片肉眼可见的红色自他颈下飞快升起,直涌至面皮上,额头青筋都绷了起来,那身子像打摆子似的簌簌发抖。   叔孙摇光顿时色变,抢步上前一把扶住他肩头,惶然叫道:“你怎么了,快说话啊,你怎么了?”   庆忌瞪着湖边简陋的舟室中许多半成品的船只,两眼发直,仍是一言不发。叔孙摇光回头看看,舟室中的作士们来来往往地忙碌着,没有丝毫异样,叔孙摇光更加害怕,几乎已要哭了出来。她使劲摇着庆忌肩头,扭头对掩余公子道:“快,快去请个术士来,他……他一定是中了邪了。”   另一边,季孙小蛮几乎与她同时跨到了庆忌面前,抓住了他另一半肩膀,她却没有去摇庆忌,只是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惊慌地看着庆忌。叔孙摇光抓着庆忌肩头只想把他唤醒,晃得季孙小蛮头晕,季孙小蛮不禁嚷道:“不要摇啦!这家伙杀人无算,满手血腥,哪个鬼敢上他的身啊?”   庆忌忽然一扭头,向她呲牙一笑:“当然是女鬼。”   季孙小蛮“哇”地一声尖叫,使劲儿往后一跳,刷地一下拔出含光剑,恶狠狠地指着庆忌的前胸,厉声喝道:“你给我出来!”   庆忌忍不住“噗哧”一笑:“你给我进来。”   季孙小蛮一呆:“我又不是鬼,怎么进去?”   庆忌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地道:“小艾啊小艾,你这丫头真是傻的可爱。哈哈哈……,谁说我被鬼上身了?杀人无算,满手血腥,你都把我夸成混世魔王了,我会中邪吗?哈哈哈……”   季孙小蛮的俏脸腾地一下涨红起来,愤愤地道:“你这人,好不正经,怎么突然吓人家?”   叔孙摇光也把庆忌一推,恨恨地道:“真是的,下次休想人家再为你担心。”   庆忌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捡了什么宝,笑得合不拢嘴,他也不向两女解释,只是一把拉住掩余公子,急急说道:“不要担心,我方才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大事。快,咱们去舟室,马上召集所有作士首领、能工巧匠,我有大事吩咐。”   拉着莫名其妙的掩余公子匆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吩咐道:“你等散了,且四处走走,不必跟来。”   季孙小蛮恨恨地收剑,一双既娇且媚的杏眼睨了他一眼,嗔道:“真是个混蛋!”   叔孙摇光立即道:“分明是个混帐透顶的混蛋!”   两人对望了一眼,顿时萌生了惺惺相惜、同仇敌忾的感觉,两人相视一笑,又略一犹豫,叔孙摇光便牵起季孙小蛮的手:“妹妹,咱们找艘船去划水好了,不理那个混蛋。”   “嗯……好!”季孙小蛮还有点不习惯她的亲热,忸怩地道:“可我不会划……”   叔孙摇光笑道:“我会一点,不过……咱们可以找人划。”   季孙小蛮道:“好!嗯……那不如咱们在这等一会儿,那个混蛋这么吓唬我们,就让他为我们做船夫,累死他算啦!”   “好!”两个少女吃吃地笑了起来。   ※※※   舟室内的作士、打下手的小工全被清理了出去,除了掩余、烛庸,只有几名高级作士,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造船匠师,大家围成团团一圈,中间站着庆忌,手中拿着一具木船模型,仔仔细细地讲解着,不时有作士拱手发问,庆忌均一一作答。   待庆忌说完,那个为首的作士不禁欣然叹道:“小人虽在楚国,也早听说,公子庆忌方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那研米的石磨、灌溉的水车,已是巧夺天工,这造船……,唉!小人从小跟着父亲学造船,这一辈子出自我手的各种船只不计其数,还从未想到竟有这样的奇思妙想。虽然这东西小人不曾见过,眼下也还没有造出来,但是以小人一辈子造船的经验,我觉得这些设计都绝对可用,大家以为如何?”   旁边众人纷纷点头,喜悦形于颜色。他们是造船的作士,对他们来说,造出一般质量优越的好船,便是最为开心的事,如能造出前人所未见的新式船只,更是莫大的成就,此刻他们的心中的激动喜悦,不亚于方才刚刚想到那主意的庆忌。   庆忌笑道:“当然会管用。这船用上本公子说的那种帆,借风力而行,顺风而下时,不但省却了许多人力,而且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哪怕是逆风或风向不对,只要是在宽阔的水面上,调整帆的角度,走之字形路线,一样可以前行。当然,这得行船的人慢慢摸索,才能熟练掌握,咱们目前却是用不上的。王叔,这里的警戒还要加强,务必要保证在咱们用船之前,消息不会泄露,至于之后,却不怕天下知道了,哈哈……”   他这最后一句,却是说给这些工匠们听的。但凡有什么极机密宝贵的东西,君王们为了独自占有,卸磨杀驴的事就没少干过。他怕这些工匠兴奋之后清醒过来,担心庆忌为了保守秘密,回头会杀他们灭口,那时势必不肯竭诚用命,是以暗暗点醒他们:目前的确是需要保密的,但是一旦用到这些船只的时候,就不怕天下人知道了,也没有保守秘密的价值了,所以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从此掌握了一门新的造船技术,以此安抚人心。   掩余公子自知应忌用心,他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吧,百津湖外围有大军把守,不会容闲杂人等跑进来的。等到咱们要用船时,就算姬光得了消息,也来不及照样造船了,大事可期,哈哈……”   “嗯,既想到这个办法,我是决意从水路返回吴国了。”庆忌说着,对作士们道:“还有那舵,本公子只是想到了办法,但是具体而微的制作、安装,使用,还需要你们群策群力,进行研究。既便是造出来了,还要留出充裕的时间让船卒们熟悉操作使用,所以诸位匠师要尽快把它们设计制造出来以供训练之用。至于那密封舱,相信本公子一说大家就明白了,倒是不必再多言了。”   众作士纷纷拱手道:“两位公子请放心,这里备料充足、人手充足,船只又尚未打造完,改装也很容易,小人们立即动手,建造这借助风力和水流控制前行及方向的新型战船。”   庆忌点点头,笑道:“好,待事成之日,在约定的工钱之外,诸位都会再得五倍,不!十倍的奖赏。吴国庆忌,言出必践,诸位匠师尽可放心。你们这便开始作工吧。”   庆忌微笑着拱拱手,与掩余公子退出了舟室。几名作士首领立即聚到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一番,庆忌所说的具有风帆、船舵、密封舱这样的船只前所未见,他们原本熟悉的施工流程都要有所调整改变,自然要先行议议。   一出舟室,掩余公子就兴奋地道:“庆忌啊,叔父现在对你真是心服口服了,你竟在片刻之间有了这样的奇思妙想,非神助而决不可能啊。我吴国天下,必是你的!有了这样的新式战船,咱们要抢在姬光前面回国已是易如反掌,只要等船只造出,再让士卒熟悉了使用,……”   庆忌一笑,正要回话,在不远处树下叽叽喳喳不知说着甚么的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已看见他出来了,季孙小蛮几个箭步便奔到了他的面前,板起俏脸道:“喂!我想到湖上泛舟。”   庆忌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拔不出来,他眨眨眼道:“那就去啊。”   “可我不会划船。”   “那还不简单,找人划啊。”   季孙小蛮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那么人家找谁划呢?”一旁叔孙摇光脸上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庆忌正想答话,荆林自远处急急赶来,遥遥喊道:“公子,公子,有消息到了。”   庆忌连忙举步迎上,问道:“什么事?”   荆林急急禀道:“鱼阪、权邑两路吴军进攻现驻守罗江的楚军残部,楚军主力还需三日路程才能赶到,如今罗江楚军势危,派人突围赶到那处城,向公子求援呢。”   “喔?”庆忌耸然动容,连忙招呼掩余公子上前,说道:“走,咱们且去王叔居处,再细说端详。”   他向后边挥一挥手,说道:“小丫头,想去湖上玩,随便找个会使船的士卒载你们去好啦。”   季孙小蛮怏怏地道:“唉,又被他跑了。”   “算啦,男人啊,一旦打起仗来,心里只有敌人,哪还装得下别的,他的确有大事要忙,我们即便不能为他分忧,也不能给他填乱,要去湖上玩,咱们自己去吧。”   季孙小蛮扭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叔孙摇光被她看得脸上微微一热:“怎么了?”   季孙小蛮微笑着叹了口气,轻声说:“没什么啊,我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总叫我小丫头,唉!我的确是太孩子气了,许多事……只由着性子去做,不为别人着想……”   叔孙摇光看着她的脸庞,明媚的阳光照在她标致的脸蛋上,她的鬓边耳角有细细的处子茸毛,脸庞还透着些稚气,但是隐隐的,已经有种妩媚的味道。   叔孙摇光不由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你呀,说得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就已经长大啦。”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林中庆忌匆匆的背影,负着双手,悠悠地说:“刚见他时,我也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刁蛮少女,这性子呀,被他磨得,我也不过是刚刚成熟些罢了。”   ※※※   “唉!楚军的行动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后军速度慢,偏生又急不可耐地派出先锋占据权邑,结果孤立无援,反被姬光赶到了罗江军,楚人到底在干什么?”掩余听了荆林禀告的消息后不禁大发牢骚。   庆忌也是苦笑:“天知道,现在楚国当家的,一个是少不更事的小楚王,一个就是费无极了。费无极这人其实非常聪明,只可惜,他个人私欲太重,一个只为一己之私欲打算的人,难免会做出许多在旁观者看来愚不可及的举动。他派孤军深入,难说不是指望着依靠我们来分担姬光的攻击。”   荆林笑道:“我们的确分担了姬光的攻击呀,王孙雄的大军不是在公子手上溃不成军的吗?纵然费无极到了,他也无话可说。只是他想得如意,却葬送了自己一支大军。唉,楚国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像他这样的掌权大臣还在盘算这些龌龊主意,难道地域广阔、兵马众多的南方第一强国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庆忌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楚国并非力量不够强大,只是一只体魄强健的雄狮,现在却长了一颗猪脑袋,这才任人鱼肉罢了。我们现在还需要楚人的合作,所以对罗江楚军的处境,哪怕明知费无极的用心,也不能置之不理。”   掩余气愤地道:“我的人马,就是被囊瓦、费无极、鄢将师一班混蛋给葬送了的。庆忌,你的意思……我们还是得发兵去救援被困罗江的楚军?”   庆忌摇了摇头,说道:“费无极敢发孤军、楚人会来求援,就是知道我们不得不救,楚人想得到,姬光、伍子胥那一对奸人会想不到?他们围困罗江楚军是假,埋伏打击我这援军是真,所以……我们不能去!”   掩余和荆林齐齐一呆:“必须得救,又不能去,那么依你之意?” 第197章 黄雀在后   “你们看。”庆忌指点着地图道:“西边这里是鱼阪,东边这里是权邑,中间这条江是罗江,楚军残部就驻扎在这里。南面是郢都,北面这个山口就是我们驻扎的那处城。如果我们出兵救援罗江楚军,而郢都出兵牵制我们,再由鱼阪和权邑的吴军攻击我们的后路,我们就得腹背受敌,弄不好就得和这支楚军一样,失去城池险隘,流落于罗江一带,等着子西来救。那样,救人不得,反受其害,如何可以出兵?”   掩余目光一闪,已然有所领悟,说道:“如果吴军是以罗江楚军为诱饵,其真正目的在我们,那么我们就可以摆出要救援楚国的架势,大张旗鼓地发兵去罗江,半道改变目的地,留少量人马牵制敌军,大队直扑鱼阪或权邑,将计就计反夺其城寨,是这样吗?”   庆忌哈哈笑道:“王叔猜的不错,不过留一路人马守城,主力去取权邑或鱼阪,其结果很可能是得一城、失一城。‘那处城’位于权邑与鱼阪之间,这个百津湖自我们有了帆、舵之后,又成了我们今后伐吴最为倚重的地方,所以不可轻率弃了那处城而夺权邑或鱼孤。我的意思是……假意出兵援救罗江,随即改道攻取鱼阪,然后……”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那处城’的位置重重地点了点,一字字道:“一为虚,再仍为虚,三方为实。我们将计就计,等吴军攻打那处城时,引军到他背后,杀他个回马枪!”   荆林不解何为“回马枪”,但是庆忌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不禁兴奋地赞道:“公子果然好计!他们想引我们中伏,这一下反要陷进我们的包围圈了。有公子如此神机妙算,此番伐吴复国,大事可期了。”   庆忌微微摇头,正色道:“士卒们有这种想法,可以鼓舞士气。但是身为将领,却万万不可如此盲目自信,须知骄者必败,兵法中虽有正面交锋,以奇兵取胜的战例,但是能长胜者却唯有以强大兵力正面交锋。出奇致胜、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兵家妙计虽非没有,却少之又少,正因如此,才被人津津乐道,奉为经典,而且大多只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却少有扭转整个战局的功效。”   他的眼神忽地飘向远方,喃喃地道:“即便他是兵家之圣,实力仍是决定一切的唯一标准。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能当者,只能是一句不切实际的赞誉。就像我庆忌被人夸做万人敌一样,使一百戈兵将我团团围住,我就休想逃得出去了。”   荆林见他说的郑重,连忙唯唯称是。掩余公子不知他正为率领数千人马孤军深入吴国内部实施奇袭的孙武担心,方有这番言语。听他提及舵、帆,倒是想起自己心中的一个疑问来,他问道:“庆忌,你的一身本领,我是知道的。论剑法,你不如我。论使矛,我不如你。你天生神力,战场上少有敌人,便称吴国第一勇士,也是实至名归。不过,说到领兵打仗,你一向善用堂堂正正之师正面决战,却不擅奇谋诡计,如今你用兵的习惯与去年离开楚国前可是大不一样。还有,你是堂堂吴国王子,怎么还懂得研究石磨、风车,以及船帆、船舵这些东西?我听说,现在各国公卿世族们都喜欢用的牙刷子也出自你的设计,这些都出自你手,真令我难以置信。”   听到这话,庆忌心中不由得一凛。别人以前大多只闻庆忌其名,却不了解他,所以他有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创举,别人也不会多想。但掩余不同,掩余是他的王叔,二人年龄相仿,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彼此熟悉的很。他现在行军打仗的风格与往昔大不相同,他那些连最出色的匠师也不曾想出的发明更不像是一个从未接触社会低层的贵介公子应该想得出的主意,掩余自然会感到疑虑。今后见了烛庸,亦或成功复国,回到吴国去,了解他过去的人将更多,如今出现在他身上的许多不同之处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才好,要不然总是个麻烦。   想至此处,庆忌忽记起方才叔孙摇光、季孙小蛮等人误以为他中邪的事情,不由灵机一动,一边编着瞎话,一边徐徐说道:“此事说来,实是我心中最大的秘密,我还从不曾对人讲起过,你们一位是我的王叔,一位是生死追随的心腹爱将,我便说与你们听罢了。”   掩余和荆林听他说的慎重,都不由紧张起来,屏住了呼吸听他继续说下去。   庆忌神秘地道:“不瞒你们说,我在大江上受要离一击,锋利的短戟直透肺腑,那样重的伤势,实在是再难活命了。当时,我感觉到自己飘到了半空之中,我还看到荆林和梁虎子抱着我大哭,要放火焚船。然后,我的面前出现一个光的通道,一束白的耀眼的强光,我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当今天下的世界……”   接下来的话,对掩余和荆林来说,是闻所未闻,惊心动魄。对我们现在这些人来说,却有些乏善可陈了。庆忌把神话故事与现代社会的一些希罕物结合起来,给他们编造了一个天堂世界。那个时代,中国的神话体系还不够完善,人们只知上有天帝管理众生,至于细节还没有哪位想象力丰富的人给编出来。   庆忌一说,什么南天门,金銮殿、四大天王、八大金刚、三十三重天,脚踏风火轮腰系混天绫的巡天使者、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甚至还有开着法拉利跑车、穿着皮短裙的金发碧眼美女,中西合璧、古今结合,把掩余和荆林听得如痴如醉,目瞪口呆。   总之,这番话听下来,中心思想就是:庆忌本来命中当死,却上了天庭,受到了天神的青睐,于是为他续命,让他重返人间,至于他的那些奇思妙想,只是在天堂的短短瞬间,看到的一些东西罢了。   庆忌这番话拿到现代来说,都能唬些村夫愚妇,何况是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代,他编完了瞎话,回头再看掩余和荆林,两人望着他的目光,都已隐隐带出了些陌生的敬畏,就像看着一尊神祗……   ※※※   会稽,越国群臣正在激烈的辩论当中。   越国大夫曳庸慷慨陈辞地道:“大王,如今吴王阖闾深陷楚国,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前年我越国再度败于吴国之手,被迫向吴国俯首称臣,这两年来向吴国称臣纳贡,饱受吴国欺辱,此时正是一雪前耻的时候。”   大夫若成也道:“曳庸大夫所言有理,今已得到消息,吴国夫概因为东夷人作乱,已赶赴邗邑,御儿城内力量空虚,大王若此时派兵伐吴,攻城掠寨,必势如破竹。”   皋如大夫道:“大王,我越国实力不及吴国,趁其国内空虚出兵讨伐正当其时,而且我们可以打起攘助楚国的旗号,楚国强大,吴人虽攻进楚都,却绝对没有力量吞下楚国,如今秦、卫、宋、陈、鲁等国皆助楚国,楚王必可还驾郢都,那时我与楚国便是盟国,吴人对我们也要忌惮几分。”   越王允常盘膝坐在大殿上,听着群臣的分析频频点头,皓进大夫却道:“大王,依小臣之见,我越国不该此时伐吴。天下诸国,我越国距吴国最近,国力又远不及吴国,此番趁其国内空虚而出兵,必为吴人记恨。待天下时局已定,我越国与吴国近在咫尺,首受其害,楚人惯于驱策他人为其所用,掩余、烛庸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我越国此时当趁天下大乱,趁机休养生息壮大实力,不可步掩余、烛庸之后尘。”   允常微微皱眉,目光一闪,向身旁看了一眼,在他身侧,站了一个青年男子。这人身量修长,皮肤黎黑,细长的脖子犹如蛇颈,眉毛疏朗,眼神锐利,鹰钩鼻子,身着一袭白袍,戴公子冠,拱手垂衣,正凝神听着众大夫议事。   越王允常微微一笑,问道:“王儿,如今吴国内外交困,我越国是否该趁机发兵,众大夫各执己见,寡人想听听你的意见。”   那青年启齿一笑,露出一口地包天的牙齿,他的牙没长好,牙床外拱,牙龈露出较多,闭起嘴巴时嘴唇拱起有点象尖尖的鸟嘴,此人就是越王允常唯一的儿子,当今越国太子勾践。   他听了父亲询问忙上前一步,禀道:“父王,众大夫的意见各有所据,攻有攻的道理,守有守的道理。臣儿听了众大夫的意见,权衡攻守的利弊,觉得方今天下大乱,我越国置身其外,未必便是好事。我越国南方,乃莽莽丛林、蛮夷部落散居之地,西方乃是楚国疆界,欲图壮大,必得北向吴国,打开通行天下的道路。吴国如今到处启衅,与楚、鲁、东夷等邻国燃起战火,正是我越国机会。趁他病,要他命,此时怎可闭关自守,等那吴国缓过气儿来,再欺压到我越人头上?”   越王允常哈哈大笑,一拍膝盖,四顾群臣道:“王儿此言正合寡人之意……”   勾践启齿一笑,又道:“父王且慢!”   “王儿还有话说?”越王允常其实已属意出兵,故意询问儿子,只是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通过他的嘴把这件事定下来,为儿子在群臣中树立威望,这也是为父者的一番心意,勾践果然赞成出兵,允常心中喜悦,正欲下令召集兵马讨伐吴国,一听儿子还有话说,便笑吟吟问道。   “是,父王,儿臣以为,伐吴势在必行,但是眼下,却时机未到。”   “眼下时机未到?王儿且慢慢说来,让寡人与众大夫听听。”   “是,父王。我越国伐吴,机遇在于:一、吴王阖闾领兵在外,正与楚人和庆忌的兵马纠缠;二、夫概离开御儿城,坐镇邗邑防范东夷,使我越国北进成为可能;三、吴楚结怨,天下诸侯各有所依,我越国若与吴开战,便是楚国盟国,可结交一强国为友。   儿臣说此时不是动手的时机,原因亦有三;一、天下大势不明,若齐晋联军南进,秦人退回关内,天下形势逆转,我越国打起支持楚国的旗号便为不智。二、此时发兵,阖闾惊闻国内生变,难保不会立即收兵回国。他的大军此时尚未与楚人大战几合,元气未伤,迅即回国的话,我们便没了机会;三、吴国庆忌,志在杀阖闾,夺吴王之位。即便他把阖闾困在楚国,甚至杀死了他,夫差在吴国也会立即登基。庆忌要夺王位,一定得打回吴国才成。以我越国实力,现在尚不足以占有吴国,此时伐吴,不过是趁其国中空虚,掠其财物。然而,如果我们再耐心地等一等,等到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呢?”   若成大夫疑惑地道:“更恰当的时机?殿下的意思是……?”   勾践淡淡一笑,目光闪烁着道:“庆忌却不会一心留在楚国,为楚王还驾郢都效力,他终究是要打回吴国来的,到那时,他便孤注一掷,再无退路。而阖闾,也必须要倾全国之力与庆忌决一死战。他们双方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这个时候,我们再发兵吴国,他们这不共戴天的一对死敌,是阖闾肯放弃王位、交出头颅呢,还是庆忌肯放弃王位和父仇?都不会,他们都不会为了一个成全吴国的虚名,牺牲自己。这样,我们下则可以达到掳吴国财富的目的;中则可以迫使其中一方被迫向我们越国称臣,从而换取我们的扶助;上,则……趁其两败俱伤、兵力耗尽之机,吞并整个吴国!”   群臣听着,整个殿上鸦雀无声,勾践微微一笑,又道:“而我们此时伐吴的三个条件,在那时并不会消失,相反,会让我们更灵活、更易掌握主动。”   允常听罢,闭目沉思片刻,忽然放声大笑。   大夫计研上前两步,向允常深深一揖,心悦诚服地道:“大王,殿下聪颖,卓识远见,臣为之叹服。我王有子如此,越国有此储君,是我越国万千子民之幸,恭喜我王,贺喜我王。”   皋如、皓进等大夫齐齐上前,揖礼道:“殿下此计,进退自如,臣等赞同。”   允常欣欣然看向爱子,拍案道:“好,就依我儿之计。待时机一到,寡人当授大将军职与我儿,将那吴国江山,由你去为寡人取来。”   勾践拱手一礼,朗声说道:“儿臣遵旨!”   就在这时,一位将军大步上殿,因他顶盔挂甲,穿着军服,便行军礼道:“诸稽郢参见大王。”   允常讶然道:“诸稽郢,你此刻不是应该正在乌戍吗?怎么赶回会稽来了?”   诸稽郢道:“臣奉子明将军之命返回会稽,向大王禀报重要军情。”   允常立即直起腰来,双手扶案,紧张地道:“快讲,发生了什么事?”   诸稽郢叉手道:“大王,我军斥侯在望海湾靠近我越国一侧发现大小数百艘舰船,以为吴军偷偷运兵来袭,子明将军闻讯,一面加强警戒,一面派出数队斥侯探察他们行踪,却见他们集结整队已毕,竟向吴国方向潜去,昼伏夜行,行踪诡秘,好似欲不利于吴国,这支队伍敌友难分,子明将军不敢妄动,是以遣小将回来请示大王。”   “嗯?数百艘船只自海上运兵……,大约有多少人?”   “应该在六七千人以上,万人以下。”   允常看了眼群臣,众大夫皆面露惊容,议论纷纷。吴越两国,素以乌邑为界,越国败于吴国向吴国俯首称臣后,为了避免与吴国边军靠的太近引起冲突,驻军地点便沿乌邑向后撤了一线,两国之间出现了十余里地的无人地带,这段地带通向大海的方向就是望海湾。   那时的船只还是全靠人力划桨行驶的,将如此庞大的兵力从海上运来,这样的大手笔的确前所未有,但是他们在望海湾登陆,本身就说明不是袭击越国的吴军,因为在两国交界处登录,那从陆路来就成了,用不着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自海路绕过来。何况他们登岸之后反而潜入了吴国,他们是什么人?   允常与勾践相视一望,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勾践脸上浮起一抹兴奋的红晕,脱口说道:“父王,咱们的时机就要到了!” 第198章 小试身手   望海湾,就在后世的杭州湾附近,但当时杭州地方仍是一片汪洋,地理形势与后世大不相同。孙武登岸之后,使一部分习水性的士卒乘灵便的小舟沿海岸北上,主力自陆路同行,分别杀向吴国在水陆两岸的边界驻军。   由于楚国大战、北面与鲁国和东夷部落的关系也日趋紧张,越国在吴人眼中,实力相差甚远,并不是致命威胁,驻兵与此,只是防范它趁着主人不在家,野狗般钻进篱笆叼口肉就走,吴人对越人从心底里是存着极其强烈的轻视之心的,这就给孙武创造了方便条件。   当他的舟师出现在吴国水军大营时,正是凌晨时分,人的警觉性最差的时候。数十艘小翼船悄然驶向吴营,前方两艘小艇用楚人的劲弩射翻了水面箭楼上的守夜士兵,打开水栅,众翼船鱼贯而入。   这种小型翼船长不足十尺,上边只能载十人,但是灵活轻便,攻防迅速。翼船上只有两名桨手,其余八人四人持弩,脚边放着大斧,另四人与他们穿插坐着,竖着大盾掩护战友,脚边还放着长戈,准备两船交接时钩搭敌船,跳帮作战。周时,腿边还放着浸了油的引火之物和许许多多的陶罐。   “水上有人,水上有人,偷袭……啊!”一名站在船边正撒着尿的士兵突见雾气朦胧中几艘翼船幽灵般出现,不由吓得一机灵,立即放声大叫。   他只叫了几声,三枝弩箭就射中了他的身体,这个士兵身子向前一栽,一头扎进了水里。一艘翼船迅速靠近,点燃的引火之物抛上了战船,有几名衣衫不整的士兵闻讯仓惶从舱口跑出来,立即被劲弩射死,骇得余下的士兵龟缩在舱中不敢动弹。   战船都是木制结构,投上引火之物,再掷上去几个陶罐。那陶罐里盛的都是油,砸在甲板上破裂开来,油引火卷,整艘战船立即陷入一片火山。那小船已绕过这艘船,向下一艘战舰疾驶过去。   “放箭!放箭!”一些闻讯爬起的士兵拿着弓箭跑出来,向着茫茫雾色漫无目的的胡乱发射,翼船上竖着大盾抵挡箭只,同时不断发弩发击,负责掩护的士兵一手持盾,用肩膀扛着,另一只手拣些引火之物,但凡进入对方战舰的抛掷范围,便将引火之物没头没脑地抛上去,然后毫不吝啬地掷上几罐火油。   当这些小翼船像泥鳅似的钻进停泊在港湾中的敌舰群中时,他们后面已烈火熊熊。“越人偷袭,大舰无法行动,快上小船阻敌!”   总算有几名将领跑了出来,仓惶地下着命令,有几艘戈船载着兵员与配备不全的吴军士兵迎向偷袭的小翼船,翼船上的士兵使的是弩弓,不需站起张弓搭箭,只管箭矢上弦,躲在盾牌后发射,待到两船相接,互以钩戈钩住对方战船,翼船上的士兵立即放下弩弓,抄起短斧,在长戟兵的配合下跳过去一通厮杀。   这些人都是经庆忌和孙武先后训练过的骁勇之士,尤擅于短兵相接时的近身搏斗。而吴军水兵不但上船仓惶,没来得及携带长兵器,而且并非吴国名闻天下的剑盾手,站在狭窄的小船上,一方使势大力沉的巨斧,旁边还有长戟配合,另一方使短剑就吃了大亏,他们不敢以兵刃硬磕对方的大斧,由于地方狭窄又不能利用剑轻闪避灵活的优点来抵敌,在巨斧长戟的攻击下更是纷纷跌落水中,鲜血染红了一片。   好在这些翼船并不恋战,一俟引燃一艘大战,立即转到另一艘船侧。这些船停靠在港湾里,本来就十分密集,小船利用船隙还能灵活移动,大战舰不出港口根本动弹不得。此时天刚蒙蒙亮,海水涨潮,风向岸上刮,外沿已经燃成火炬般的战舰将火引向内部,战船一艘接一艘地燃烧起来。最后面的战船尚未被火点燃,但那滚滚浓烟却是呛得人眼泪直流,目不能视物。   偷袭的翼船眼见任务已经达成,立即向两侧突围,这些惯习水性的士兵将翼船也点燃,狠狠撞向吴军战舰,然后跳入水中逃遁。   陆上吴军营寨是御儿城前沿的一个阵地,驻扎着两千多人,孙武的主力攻打这里却没有实施偷袭,而是派了一支先锋阵营,列好方阵,以剑敲盾,向吴军阵地堂而皇之地挑战。   大雾弥漫,影影绰绰中也看不清他们有多少人马,吴人耳听一阵喧哗,还夹杂着些越国人的俚语乡音,只道是越人偷袭,越国兵马甚少,与吴国作战吃败仗又成了家常便饭,吴人的骄兵悍将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吴人领兵大将西门胜听说越人邀战,立即集合士卒扑了出来,背依营寨列阵。   按照惯例,对方既公然邀战,双方当布好阵势,然后各自出动兵马战斗,不到胜负已分的关键时刻,主将所在的本阵是很少先行发动攻击的。不料西门胜的人马刚刚冲出营寨,阵形还没排布完毕,对方的“越人”阵营发一声喊,铺天盖地的箭矢就像暴雨般倾泻而下。   弓箭在南方水乡保养不易,吴越军中一向不以箭矢作为主战武器,西门胜作梦也想不到对方竟人人携有劲弩,兵种的构成完全不似越国士兵,他的密集阵营中顿时传出一片惨叫。   “再放!”孙武站在阵前,耳听着对面传来的凄厉惨叫声,不为所动地下令。   早已蓄势而待的第二队弩手放出了手中的利箭,“呜”地一声,利矢破空,发出一阵令人心寒的风声,向对方的阵地倾泻而下。吱呀呀的上弦声传来,第一批射出箭矢的人又将手中的弩举了起来。   箭是一种高消耗的兵器,弓弩的保养、箭杆、箭羽、箭头都花费不菲,而且大多数时候是一次性使用,箭矢射出很难有机会取回来。吴越两国国力远不能同中原诸国和楚国这样的大国相比,弓弩少,财力上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这两拨箭雨发射出去,就是很大一笔消耗,看得一旁的烛庸公子都有些牙痛,孙武却面不改色,冷声道:“再放!击鼓,两翼突进!”第三拨箭雨射出去,已借着大雾悄悄掩至两侧的人马听到鼓声,如猛虎下山般扑了上去……   吴军营寨中一片硝烟,孙武站在一片烧焦的仍在冒着烟的废墟面前望着远方,大雾已经淡了,被俘虏的吴军士兵垂头丧气地从他身后走过,被看押起来。   “孙将军果然了得,将夫概引到邗邑,挑动东夷人牵制他的兵力,然后将近万大军自海上运来,绕至敌后登岸,这样的主意,本公子连想都不敢想啊。咱们稍作休整,还得拿下御儿城,然后才能直扑姑苏。接下来的仗,更不好打,不过有孙武军在,本公子可是信心十足了。”   烛庸虽是公子,但是这支兵可是孙武带出来的,在这支军中,他的威望远不及孙武和英淘,因此以他暴烈的性子,目高于顶的作风,对孙武却一直礼敬有加,大有笼络之心。   孙武微微一笑:“公子过奖了。英淘正在袭击吴军水寨,等他回来,咱们就得马上离开此地。御儿城不能打,那是夫概防范越人的南方重镇,虽然城池并不高大,但是在夫概苦心经营之下,城防十分严密,我们能拿得下这里,却不会轻易拿下御儿城,我们不能在那里耗费太多的时间,到了这里,仍得用咱们从飞狐谷发兵时的手段,化整为零,约好时间、地点,由熟悉吴国地理、忠诚可靠的将领带队,分别赶赴目的地。”   烛庸一听,吃惊道:“化整为零,自山野间绕御儿城而过,倒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一来,岂不被御儿城守军抄了咱们的后路?”   孙武神色有些凝重地道:“公子,从我们踏上吴国土地的那一刻起,我们哪里还有退路?我们不可能一路攻城拔寨,杀向姑苏城,否则等我们到了姑苏,人马怕已耗损光了,那时如何还有余力攻城?趁着夫概被吸引到了邗邑,我们得尽快赶到姑苏。至于御儿城的吴军抄了我们的后路……,既便没有这一路军,只要我们一出现在姑苏城下,各路卫城兵马也会飞快赶来了。”   烛庸重重地嗯了一声,把眉一挑道:“好!那本公子也自领一军,武原守军原是我的部下,姬光虽撤了我的将领,却无法把我的兵都裁撤回家,他派军到楚国与我交战,始终不敢用我带出来的这支军队,把他们远远地打发到了东南沿海戍守。我去了,说不定能把这支人马拉回来,那咱们的力量便又壮大一些了。”   孙武颔首道:“成,只是公子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全,咱们议定了汇合的地点、时间,公子再出发不迟。自掌理飞狐谷事务,孙武便派人到姑苏城打探消息……”   说到这儿,他长长吸了口气:“伍子胥所建的这座姑苏城,在北方或许还算不上险峻不可攀的雄城,但是在吴国,已是前所未有的大城。伍员建城时,已考虑到一国都城被围的可能,城池设计上巧妙运用了地势,城池建筑易守难攻,而且当今太子夫差也非等闲之辈,将城池防守安排得井井有条,想要靠万余人马奇袭入城,难!若要围城强行攻打,就算仅靠城内守军,他们倚仗地利,我们也未必能得手,何况还有外围守军返回救援,因此我才尽量保存实力,自海上绕至敌后,直插敌人腹心,使其内外阻隔不能呼应。我们能做到的,只有这些,如果妄想一口吞下姑苏,凭我们的实力,庆忌公子赶回吴国时,只能为我们收尸罢了。”   烛庸一怔,说道:“我们的目的不是攻克姑苏,守城待援?那我们孤军深入,岂不危险?”   孙武摇头道:“不然,如果我们把目标定在取姑苏城上,就得在姑苏城下任由内外吴军攻打,凭我们的实力,办不到。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们兵力逊于对方,唯有机动作战,牵着敌人的鼻子跟着我们走。吴国国内兵力空虚,无法对我们形成合围,我们在吴国还是大有作为的。我们要做的,是创造机会。瓜熟则蒂落,待庆忌公子回国,只要我们为他创造了足够的声势和机会,这颗成熟的桃子,他就能摘到手中了。”   说到这儿,他目光一厉,说道:“当然,硬仗,还是要打的,不如此,何来声势。”   烛庸听到这里,只以为孙武是要把攻克姑苏城的旷世之功让与庆忌,为他来日登上王位创造条件,心中有些不悦,问道:“庆忌在楚国吸引姬光主力,由我们夺取姑苏,不是既定计划吗?何以孙将军这么说?”   孙武道:“孙武以为,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以我们远不及彼的实力,以敌为主、我为客的地位、以夫差、夫概等人的智慧、以吴国当今的局势来判断,强行攻城非智者所为。原来的计划,只是根据原来掌握的情况做出的决定,现如今我们在前线,掌握了更详尽的情报,便应依据形势因时因势而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烛庸自知自己虽是公子身份,但孙武是庆忌的人,他这个公子,实际上指挥不动庆忌的人马,不由忍气道:“你这主意,可曾告知庆忌?如今计划突变,你想让他如何配合?”   孙武道:“稍候,待英淘赶到,孙武与公子、英淘将军定了下一步行动的详细计划,便会遣使飞送楚国庆忌公子帐下。”   烛庸一迭声问道:“我们已经出现在吴国,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夫差和夫概耳中,消息来得及送出吗?庆忌来得及应变吗?”   “这个……请公子放心。我来吴国前,曾得一人相助。”孙武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凭借她的渠道,消息一定可以非常及时地送往庆忌公子手中。”   烛庸听他事事唯庆忌马首是瞻,心中已是不快,又听他含糊地说什么有人相助,只道庆忌有什么传递消息的秘密渠道,却没有告诉他,心中更加不悦,冷哼一声道:“好吧,我去提几个俘虏,且问问吴国如今情形。”说罢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孙武看看他的背影,微微苦笑,烛庸的心思他洞烛若明,这也是他对烛庸有所防备的原因。但是这个烛庸还是有大用处的,如今庆忌远在楚国,他以庆忌伐吴复国的旗号杀到吴国来,仅凭一个旗号是不够的,烛庸在这儿,就能减少一些困难和阻碍,对他主公的大业是大用处的。   海纳百川,能容人者方能成就大事,这容人之量,就包括容人短处,容人私心。眼睛里不揉一粒沙子,若非十二分的忠诚可靠便绝对不用,那样的主公,只能带上三五百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汉子啸聚山林做草头王。庆忌不介意当初掩余、烛庸怀抱私心留在楚国,不但把他们接回来,而且把艾城和费城两支亲手创建的军队托付给他们,这份胸襟气度才是做大事的人,孙武对他是越来越信服了。   他扭头又看向越国方向。一片蛮荒草地的尽头,看不到越人营寨的影子,但是孙武知道,那边不知正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这边的举动,孙武不由微微一笑。   以万余人马,奇袭入国,夺其首府,这计划是够大胆的了,可行性更是非常之小。最终,庆忌本想在鲁国借城驻军,就近骚扰吴国,保持自己在吴人中的影响不会衰退,攻打吴国仍要靠正面战斗。   及至鲁人不肯为了他与吴国正面发生冲突,庆忌便退而求其次,在鲁国秘密打造一支部队,征讨吴国时,以卫国军队为主力,鲁国新军为呼应,两面作战,分吴王姬光的兵力,为自己伐吴尽可能的创造有利条件。   再到吴国伐楚,形势发生变化,庆忌才根据新的形势,决定自己率驻扎于卫国艾城的军队与楚人结盟,将吴军主力拖在楚国,原来应负责二线作战、呼应主攻部队的鲁国这支刚刚建立的军队一下子成了负责攻取吴国都城的主力,战略计划本就随着吴国形势在不断修正、完善。   事实上,即便吴国主力现在楚国作战,靠一支刚刚建立的新军,试图攻陷吴国都城,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庆忌能有如大胆的决定,即便他自己没有觉察,其实在他潜意识里还是受到了一个条件的重要影响:孙武。   因为他知道孙武在中国军事史上的成就,虽然他再三告诫自已,军事抗衡依靠的是绝对的实力,他自己还对掩余和荆林说过不要投机取巧,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之所以千载下来仍被人津津乐道,就是因为它们不是取胜的主要手段和常见结果,那样的战例成功的希望实在太小,大多数以少对多、以弱对强的战例结果都是一败涂地,所以才弥显偶尔成功者的珍贵,但是他还是有些迷信于兵圣的能力。   孙武接掌飞狐谷新军,并且明确了伐吴的目的之后,曾先后派出几批秘探赴吴国探查情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的实力本远逊于吴国,又肩负如此重任,是不会在对吴国情形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盲目做战的。   他所掌握的情报,再加上敌我双方实力的判断,使他感觉,仅靠单纯的军事行动,是很难达成目的的。于是他对庆忌的计划再次做出了修正,并把他的计划迅速送往楚国,他相信,庆忌会支持他的决定。   队伍集合了,刚刚经历过战事,士兵们脸上还带着腾腾杀气。戈刃如林,士兵肃立不动,如同一片森林,一只刚才被喊杀声吓得飞远的燕子返了回来,却寻不到原本熟悉的屋檐,它从肃立如林的士兵头上飞翔,正欲敛翅落在一个士兵的肩头,感觉到那可怕的杀气,便一振羽翅,从一片林然的戟戈上飞了过去。   烛庸脸上不禁露出一片赞叹之色,他也是多年带兵的人,麾下的士卒不可谓不骁勇善战,但是仅就这份森严的军纪来说,就绝对不及孙武这支人马,这支军队才训练了几个月时间啊。这个孙武真是一个将才,奈何自己麾下却没有这样的人,否则在楚国时也不会败的那般凄惨吧……   烛庸暗暗忖道。   “众将士听着!”孙武大喝一声,全军一片肃然。   孙武举步走上点将台,面对着黑压压的队伍,手指远方,高声喊道:“今日之战,只是小试身手,我们最终的目标,是姑苏城,余此之外,概不足论。但……姑苏城可不像这里那么好打,夫差和夫概也不像西门胜那般易与。”   点将台旁的旗杆上,已经降下了吴营的大旗,上边孤零零地悬挂着一颗人头,那是西门胜的人头,他死在烛庸的剑下。   “天下间,再没有一支军队,可以像我们一样,以不足万人的一支孤军,向一个国家的都城发起挑战。仅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为天下称道,足以让我们每一个热血男儿为之自傲。从这里开始,直到姑苏城下,我们要穿越御儿城要塞、要穿越醉李、笠泽、陉邑、泓上等一座座城池,要穿越数十道封锁线,要迎战多寡不一的吴国各地驻军。   吴军的手段你们是晓得的,大江沿岸,无论是被俘的、投降的东夷人,尽被夫概枭首示,此番前行,我们有进无退,若要生存,就唯有让你的敌人灭亡、若要建功立业,拜将封侯,就只有踏着敌人鲜血前进。姬光能以五万之师攻下郢都,我们就能以一万之众夺取姑苏。姬光如果败了,还有吴国做他们的根,你们却没有根,吴国就是你们的根,只有打败吴军,拿下姑苏,你们才能生存、才有根基、才能得享富贵荣华!”   营寨几乎已被夷为平地,带着春天气息的风很柔和,把他的声音传送出好远。   “你们并不是孤军奋战,本将已遣人快马把攻入吴国腹地的消息告知庆忌公子,很快,他就将率领大军返回吴国,与我们并肩作战。按照事先决定的安排,每五百人为一队,分头择路前进,到预定地点汇合。如果被吴军打败、打散,就游而击之、各自为战,坚持、等待、战斗,完成你们的使命!听清楚了吗?”   三军轰然应命:“诺!”   孙武把手一挥:“出发!”   一队队士兵按照事先划定的归属,由旅帅统领,分头向吴国方向进发,大军前行,井然有序。庆忌军制,严格按当时军队建制编组,五人为伍,设一伍长;五伍为两,设一两司马;四两为卒,设一卒长;五卒为旅,设一旅帅……   庆忌从不觉得在建制上把官衔改成春秋时军人和百姓都完全陌生的团营连排班,对军队的战斗力有什么提升。何况,当时的军队建制,每一阶级的军员配备,是与当时的武器使用、战斗方法相适应的,所以在训练方法上庆忌虽对军队有所改变,大多数方面仍沿袭当时的建制。   这一旅就是五百人,孙武指定其中一名熟悉吴国地理的卒长担任旅帅,负责在穿插敌后,到达集合地点前的独立指挥。看着军队有条不紊的集合、分散、行进,孙武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自得的神色,能在短短时间内,把一群刚刚从伍的农民、商人、役夫、逃奴和地痞无赖训练成这班模样,足以让这位年轻的将军自傲了。   而且,孙武在训练中,有意识的对各级将官甚至士兵加强训练,按照军官的标准进行培养,这样做一方面是为庆忌复国成功做准备,使他可以迅速以这些人为骨架,控制吴国军队。而且像这样远程通讯困难,统一指挥困难、需要各自为战的时候,军员素质也大为提高,一旦军官战亡,可以依序替补,不致出现军官一死,整队溃散的局面。   英淘与烛庸各率一队人马,骑马站在军中,与孙武遥遥一抱拳,各自领军离去,孙武缓缓放下双手,长长舒了口气,下意识地又向越国方向望了一面,唇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大丈夫建功立业,此正当时也!”孙武精神一振,大步走下点将台,翻身上马,率领本阵人马,也投向苍茫草原,在他的身后,那座吴军大寨仍有缕缕残烟,袅袅升空…… 第199章 破敌锐气   王孙雄率领一哨人马,钳马衔枚,秘密行进在山林间。上一次铩羽而归,做为吴王阖闾的爱将,深知吴王心思的众将为他苦苦求恳,终于得到赦免,这一次奇袭那处城,王孙雄主动请缨,以求立下大功洗雪前耻。   他的探马已查探到庆忌的准确消息,庆忌主力已离开那处城,赶赴罗江救援楚军。吴军攻击罗江楚军,已料定庆忌必救,权邑和鱼阪两路大军在明,郢都大军在暗,已在罗江布下天罗地网,如果庆忌赴罗江救援,必陷入重重包围。如果他趁机攻取鱼阪或权邑,则王孙雄取其大本营,早有防备的鱼阪或权邑守军顶住他的进攻,罗江三路吴军吞掉楚军,便会挥戈相向,已失去根基的庆忌若不想被吃掉,唯有落荒而逃,他苦心经营的那处城不但落入敌手,而且最后一条交道要道也落入吴军手中,他将更难与吴军抗衡,楚军的层层包围、步步缩近的战略也将彻底破产。   森林中一片黑暗,前方引路的士兵用黑色的布帛罩了灯笼,只在下方映出一点亮,照着脚下不大的一块地方,林中除了沙沙的摩擦着草木的声音,再无半点声。但是王孙雄知道,在山谷的另一面山林中,同样有一支部队正在与他同步行进。山谷两侧的山峰上原本驻扎着庆忌的两支军队,现在主力随庆忌出征,山头守军大部也被抽调走了,但是王孙雄知道那里仍有兵丁驻扎,为了避免被那处城留守人马过早发现他的进攻,他兵分两路,自左右连绵不绝的山岭上跋涉而行,避过了谷口守军。   前边一道小山岗,翻过这道山岗,那处城就在谷口外的平原上了。一路平安无事,翻山越岭累得一身臭汗的王孙雄暗暗松了口气。   “快,天色已将大亮,必须抓紧时间。温成,带几个人与东面联系一下,命他们迅速向这里集结;何理将军,你负责遮断,带你本阵人马自此处往西北去,毁掉柃秀桥,驻扎在那里,保护我守城军队侧翼,阻止驻守百津渡的庆忌人马赶来救援;工师,马上就地砍伐树木,制造简易攻城工具,务必在天亮前完成。”   众人一一领命而去,王孙雄双手拄剑,站在山前闭目不语。他的脑海中,正浮现着上一次与庆忌交战的情景。庆忌突然率军出现,主动出击,在混战中又使伏兵切断他的车阵和步卒间的配合,驱走步卒,困其精锐,打法奇诡,与他惯用的手法大不相同。   “一年多来颠沛流离的经历,遇刺几乎身亡的危险,看来给庆忌的改变很大呀,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庆忌了。可是……任他狡诈如狐,这一次都再没有机会了。大王攻陷楚都,声望一时无俩,又将楚国财富尽数运回我吴国,吴国国力必然因此而大为提升,只要我王挫败联军,成功回返吴国,便可藉威收拢吴国上下所有人心,庆忌就算不死,对我吴国今后也再不能有丝毫作为了。”   王孙雄闭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王孙将军,末将所部集结完毕,前来候命。”   王孙雄睁开眼,只见自山谷另一侧翻山而来的伊秋将军匆匆赶到面前,后面不远处人马如龙,正蜿蜒而来。   “嗯,你那边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兄弟们都非常小心”,伊秋喘息着擦擦颊上汗水:“只是刚刚翻山过来,大家都有些疲惫。”   王孙雄抬头看看如墨的天色,说道:“传令,全军就地休息,吃点干粮、清水,再过两柱香的时间,攻城!”   时辰到了。尽管没有燃香,但是拥有多年战阵经验的王孙雄,还是能准确地掌握时间。他再度抬头,天边隐隐地已露出一线白。   “工师,造出多少攻城器具了?”   工师急急上前禀道:“回禀将军,因时间紧迫,兼之天色黑暗,不能燃灯,仓促之间仅造出轒辒两辆,撞木十余具,简易木梯二十余架。”   王孙雄淡淡一笑:“‘那处城’城不高、壕不深,门不厚,城内守军又少,这些足够了,我们只要攻破一点,就能取得全城。庆忌此去,一旦发现中计,很可能抛下楚军不理,立即突围返回,时间紧迫,立即攻城!”   王孙雄此来急迫,又是夜间偷袭,像可以悬吊箭屋,自空中向城内射箭的临车、集装大木以撞城门的冲车,还有抛石机都来不及制造,不过那处城距郢都甚近,原本虽有驻军,因在楚国深处,不虞有外敌围城,因此城池建造极其简陋,本不需要重型攻城工具,这些东西已经足够了。   王孙雄冲到城下,城上守军已经发现他们动向,立即鸣金报警,城上守军立即行动起来,借着晨曦的光明,王孙雄见城上居然略略做了改造,城墙还是不高,但是现在加筑了隐蔽守军行动的女墙,城角建了角楼,只是城门依然破旧,没有安装纯军事用途的城池特有的吊桥。   那处城城池矮小,城中准备的防御物资也明显不全,两厢一战起来,王孙雄察看城头守军数量,和他们使用的防守器械,便知今日必能破城,王孙雄不禁大喜,立即将预备队也投入了进去。他担心庆忌一旦发现中伏,立即舍了楚军挥师返回老巢,如果在他返回前不能拿下那处城,那就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是以不计牺牲,命令强攻。   攻城的木梯太少了,已被城头力士使铁链相连的大铁椎砸坏了多具,但是两辆轒辒车却运到了城门两侧,王孙雄并未使用轒辒车挖掘地道或破坏城墙,那处城的城墙虽然简陋,想挖掘开也非顷刻间办得到的事。他的人在两辆轒辒下并未安排多少士卒,倒是堆放了大量的青草,上边浇了火油,到了城下便连车点燃起来,浓烟滚滚升空,呛得城楼上的守军泪流满面,目不能视物。   随即便有士兵抱着粗大的硬门强行攻门,城上守军红肿着双眼,把些滚木、擂石狠狠砸将下来,又不断发射弩箭,虽射到了不少攻城士兵,但是撞城的吴军在王孙雄指挥下舍生忘死,一待有人倒下,立即有人补上,一连几下撞击,那单薄的城门已遥遥欲坠。   城内守军大声惊叫,立即有人扑上来死死抵住城门,奈何那只加固了一层木板的城门还是禁不起撞击,接连撞了几下,只听“轰”的一声,城门已四分五裂,城内抵门的士兵被撞得摔飞出去,倒了一地。   王孙雄大喜,立即喝道:“击鼓,夺城!”   战鼓声隆隆响起,吴军士兵弃了两侧城墙,自正门蜂拥而入,王孙雄一马当先,持矛急进,一路挑翻了十余名士兵,率领着五百多名先锋之士冲进城去。城中拥来许多士卒,双方混战在一起。   喊声震天中,只听后方吴军惊叫不已,王孙雄从一名士兵胸口拔出长矛,扭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庆忌对‘那处城’的城墙所做的修补加固有限,但是却在城门洞里做了机关,难怪城门上方加盖了城楼,原来里边暗设了悬门,此时刚刚冲进城中不足两千人,自门洞中央竟落下一扇厚重的大门,砰然一声落地,将吴军内外隔断。   随即四下里一片呐喊声起,不知跃起多少伏兵,站在瓮城高墙上,人人手持楚人的劲弩,居高临下,对准了地面上的吴军。原本与吴军交战的士兵迅速后退,与他们拉开了距离,手持长戈大戟阻住了他们前行的道路,王孙雄手下一名偏将见此情景大吼一声挺矛就待冲上去,刚刚扑出两步,便听嗖嗖嗖一阵箭矢破空之声,那名偏将被攒射得像是刺猥一般,连叫都不曾叫出一声,便一头仆倒在地。   王孙雄身边还有人要扑上去,被他一把拉住,这时就听城门楼上梆子声响,王孙雄扭头看去,只见一人头戴公子冠,身披白梅鹤氅,笑吟吟地出现在城头,扶墙向他喊道:“王孙雄,此番可肯归降么?”   王孙雄一见此人正是本该驻守在百津渡的公子掩余,不禁一声长叹,已然知道中了庆忌地毒计了。   当悬门落下,内外隔绝的刹那,城外鼓声隆隆响起,远起尘土飞扬,映着朝阳向这里疾扑而来,就像凭地刮起了一阵沙尘暴。   城外吴军目瞪口呆,纷纷驻足瞠目望去,就见一百五六十辆兵车,排成三角锥形,向城前狂扑而来。‘那处城’原有五十多辆兵车,加上上次缴获的一百余辆兵车,这些战车在当时的战场上就相当于后世的重型坦克。   那处城处于谷口之间,但谷口外却是一马平川,正适宜战车行动,此番庆忌的大军却不似上次那般只是将吴军驱散了事,一百五六十辆战车像推土机似的从城门前的广阔平原上犁了过去,战车辗过,一地血泥。   吴军是翻山偷袭,未曾携带重型武器,滚雷般的巨响声中,一百多辆战车将吴军攻城部队冲击得七零八落,一个吴军旅帅仓惶避过一辆战车,拔剑在手,正欲喝令长矛手组成阵法阻击战车,又一辆战车从弥漫的尘土中钻了出来,马蹄齐扬,把他整个身躯都踢飞起来。这个旅帅只觉自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噗嗵”一声落地后,一个骨碌翻身起来,感觉身上竟似毫发无伤。   这个旅帅怔了怔,发觉手中利剑已被踢飞,便抢身上前便欲从地上死尸手中夺过一杆兵刃,他刚刚扑上两步,便觉天旋地转,喉头一甜,一股鲜血狂喷出去,眼前一黑便软绵绵地仆倒在地,地面震颤,又一辆战车扑来,车轮毫不留情地辗过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仍在,两眼睁得大大的,使劲瞪着前方,却什么都看不见,沉重的车轮辗压过他的腰肢,几乎将腰拦腰辗断,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楚,黑色的血液,糊住了他的眼耳口鼻……   大批的步卒,随着战车呐喊着冲来,百余辆战车从吴军阵营中呼啸而过,然后向两翼绕回,似欲要发起第二拨冲锋。在战车辗过的土地上,跟着大批步卒追兵,乱作一团的吴军步卒一路丢盔弃甲,飞快地向山谷中逃去,旗帜锣鼓都被他们丢掉了,侥幸活命的几员将领声嘶力竭地命令着军队,结果却是被士兵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逃去。   两侧山头上果然还有吴军驻守,但是人数太少,零星的箭矢杀伤力不大,战车带着追兵自后追赶,但山谷中道路难行,战车难以发挥威力,这支吴军丢盔卸甲、汗流浃背地跑出山谷,还没喘匀一口气,就不由惊呆了,数千人马呆若木鸡地站在谷口,竟然鸦雀无声。   出谷口,是一道小山冈,那是一座缓缓起伏的草坡,越过草坡,就是通往郢都、鱼阪、权邑的三岔路口,在那山坡上,如同一堵墙壁,静静地肃立着一支人马,旗幡招展向两侧延伸,一眼不见边际,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马。   中间一名武将,跨马持矛,身后左面一杆牙旗,右面一杆帅旗,上书庆忌二字,庆忌竟已领军回来了。   两名铁塔般的武将策马上前几步,朗声喝道:“殿下有令,降者免死,尔等速作决断!”   逃到谷口的吴军惊魂未定,听闻此言不禁面面相觑,渐渐的,士卒们把目光集中在几名职位较高的将领头上。那几名将领也正犹豫不决,他们自伐楚以来屡战屡胜的威风和傲气已被庆忌两战打个精光,昔日吴国第一勇士的威名重新浮上他们的心头。此时主将王孙雄被困城中生死不知,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同庆忌为敌的勇气,但是……   降?自己在吴国的家眷怎么办?阖闾或许不会丧心病到屠杀所有士卒家人,但是自己这些为将者,他会放过吗?   前边招降的两名武官是阿仇和再仇。眼见众人迟疑,阿仇大笑道:“再仇,我看这些人不死心,还想挑战一下殿下的长矛呢。只是不知,在吴国第一勇士手下他们谁是三合之敌,反正我是不行,哈哈……”   再仇“嗤”地一声冷笑,手握双戟道:“我看未必,他们只怕是担心一旦投降,吴国家眷会被那残暴的姬光尽数屠戳,所以才既不甘全军覆没于此,又不肯就此投降。”   阿仇哈哈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姬光即便想要大逞淫威,也要等他回了吴国之后,可他还回得去吗?现如今,楚、卫、宋、曹、鲁等与吴国相近的诸侯,皆与殿下结盟,齐晋两国虽然强大,远水却难救近火。姬光被困郢都城,殿下不日即将伐吴复国,成为吴国之主。今日归附殿下者,来日皆是有功之臣,封妻荫子的可能就有了,那时姬光想不死都难,还如何屠人满门?”   被困在谷口的吴人士兵听了,顿时一阵骚动。他们一心畏惧阖闾的酷刑军法,但是阿仇再仇这一番对答,却在他们心里种下了异心。人处困境,莫不贪生,既有两全的可能,人的心理会自然而然的往好的一面去想,如果庆忌成了吴国之主,那么还用惧怕姬光的军法酷刑吗?   庆忌坐在马上端然不动,瞧见吴军士兵已经心动,庆忌适时在他们心里摇摆不定的选择天平上又加了一颗砝码,他把手中长矛向上一举,矛锋笔直刺向天空。得了主帅号令,军中立即响起一片战鼓声。   “嗵!嗵!嗵嗵嗵嗵……”一串鼓声以同心脏跳动节奏相仿的速度敲击起来,庆忌用的是吴军的鼓号,这些吴军士兵都听得懂,知道这是即将发动冲锋的战鼓声,鼓声越来越急促,他们的心跳也随着越来越快,一时紧张得口干舌燥,汗水不知不觉地挂满了额头。   “降是不降?降是不降?”戈手以戈顿地,剑盾手以剑敲击盾面,向被围困在谷口的吴军厉声大喝。谷口吴军更形慌乱,内中几名将领焦灼地互相交流着目光。   庆忌的矛在空中停留了一瞬,缓缓向前指去,帅旗随之举起,牙旗随之挥动,各军五色旗帜一齐挥动,这叫“应旗”,意思是各军均已接到主帅将领,接下来只要庆忌的牙旗向前一指,各军就要如虎狼般向前,展开一面倒的屠戳大战了。   眼望着庆忌的牙旗,吴军士兵的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庆忌的牙旗被力士举起了,就在牙旗即将前指的时候,突然一声大喝,吴军队伍中的一名将领抢步出来,独自向前,双手高高举起,向两侧张开。   庆忌手中的长矛微微一顿,注目凝视着他,此人容貌有些熟悉,微微思索一番,庆忌已经记起此人,认得此人乃是吴国中大夫赤忠,按其品级,此番在军中该是师帅,地位应该仅次于王孙雄,便提气扬声,森然喝问:“赤忠,你有何话说?”   吴军师帅赤忠大张双手,制止了庆忌下令掩杀,然后慢慢转身看向自己身后散乱,他的身后吴军散乱地拥挤在谷口,谷中已被庆忌的人马堵塞,全军已没有阵形,每个士兵的目光中都带着慌乱和对生的渴望,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过处,几名属下的旅帅惭然低头,好像羞于让他窥透自己的想法。   赤忠喟然一叹,又重新转身,面向庆忌,然后呛地一声拔剑出鞘。他的剑刃在阳光下耀出一溜寒光,迸发出刹那光华。庆忌坐在马上,冷眼看着他,不言不动。   赤胆举步向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庆忌,离着庆忌还有十来步远,一排长矛手霍地踏前三步,雪亮的矛尖攒成一排,挡在他的身前。   赤忠止步,抬头看了看庆忌,猛一俯身,“嚓”地一声将利剑深深插入泥土,手握剑柄,单膝跪地,沉声道:“赤忠愿率所部,效忠公子麾下!”   庆忌淡淡地道:“你是吴人,当称我为殿下!”   赤忠垂首道:“是,赤忠所部,愿……效忠于庆忌殿下!”   既然有人带头,整支吴军的将领们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原本彷徨无助的吴军士兵一下子找到了应该做出的选择似的,纷纷随着赤忠向庆忌跪倒在地,宣誓效忠,庆忌不禁仰天大笑。   这支军队一旦向他宣誓效忠,从今往后,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家人的性命,为了他们的前程,就唯有誓死为他效命了。更重要的是,有了这支军队的加入,就会严重动摇姬光的军心,人的从众心理是很严重的,一个原本人人认为不可逾越的禁地,一旦有人走了第一步,后继者就会络绎不绝。同姬光军队的交锋,他打了漂亮的一仗,不止是在这一战的得失上,而是两战皆胜,尽锉吴军士气,争取了人心,打开了吴人的心防。 第四卷 胜者为王 第200章 鸿飞冥冥   “来人,带王孙雄!”   庆忌一声大喝,王孙雄五花大绑地被带了上来。   “跪下!”两名士兵厉声喝道,同时在王孙雄的腿弯上狠狠踢了一脚,王孙雄双腿一弯,迅即挺直,他回头狠狠地瞪了眼那两名士卒,然后昂然看向庆忌与掩余。庆忌与掩余并肩站在帐前,庆忌身后不远住还站着两个身穿半身甲、肩头露出一截剑柄的武士,容颜俊俏,相映得趣。   两人并未认真掩饰身份,王孙雄只一眼,便认出了上次擒他的那个少女季孙小蛮,另一个他虽不识得身份,但也看出是个极俊俏的雌儿。   王孙雄并不多看,目光在两人身上只稍稍一转,便移到庆忌身上,大声说道:“若依身份,王孙雄本该向公子庆忌叩首礼拜,然如今公子反叛大王,是我吴国逆贼,王孙雄身为吴军主将,受命于吴王,恕不能向公子参拜。”   掩余大怒,双眉刚刚一挑,庆忌伸手拦住,呵呵笑道:“王孙雄,你也是我吴国王族后裔,怎么说得出这样的混话?姬光若不弑君自立,若不做那叛国之贼,焉有今日大王称号?我庆忌方是货真价实的先王继承者,如今诛除叛逆,光复吴国,怎么反成了叛贼?要我不要反叛姬光,那我该怎么办?自缚去见姬光,让他斩我之首方才算得上忠臣烈士吗?”   王孙雄昂然道:“我家大王方是当今吴国之主,便连周天子都赐诰承认了的,如何谈得上取之不正?公子,还是承认事实吧,只要你领兵归顺,以我大王如海般的胸襟,必然会赦你谋反之罪,赐你一身荣华富贵,做一个太平公子,岂不是好?何必同族相残,为外人所用?”   庆忌微笑着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   他轻轻叹息一声,说道:“王孙雄,以你的混帐逻辑,那就是成者王侯败者贼了。我怜惜你是一条好汉,让王叔留你活命,本想留下你这大好身躯,为我吴国之强大效力。可惜……,唉!很好,既然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至理真言,谁就是天命正主,那么,咱们就剑下见真章吧。”   “来人,拿酒来。”   荆林微微一怔,随即摆手令人听命前去。片刻功夫,一名小卒抱了坛美酒,提了两只大碗赶了回来。庆忌伸手夺过酒坛,拍去泥封,将酒倒满两只大陶碗,然后端到王孙雄面前,喝道:“为他松绑!”   “刷!”庆忌眼角只瞟见一道人影如灵猿般一闪,然后一道剑光如电般闪过,王孙雄身上绑赴的麻绳一齐断开,那人一个后空翻便倒纵了回去,厅中众将都是此中行家,见了这样精妙的剑法,不禁轰然叫好,掩余公子更是喝了一声极:“好剑法,妙到毫巅!”   这一手剑法确实十分了得,王孙雄身上的麻绳绑得结实,几乎深陷入肉,这一剑斩断层层绳索,虽然那剑本身就是极锋利的宝剑,但是手劲、力道、出剑的分寸,有一点火候不到,王孙雄就难免身上挂彩,可是这一剑,便连他的衣衫都没有划破。   王孙雄一直不服自己被个少女生擒活捉,瞧了她这手剑术也不禁怵然惊心,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季孙小蛮跃回叔孙摇光身旁,耳听众人喝彩声不绝,脸上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眼中却已露出自矜的神色。   叔孙摇光斜眼瞄了她一眼,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如此炫耀,怎么看都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季孙小蛮眉尖儿一挑,方欲大怒,忽又嘻嘻地笑了,她耸耸肩膀,小声回道:“剑法就是好,真是没办法。”   叔孙摇光酸溜溜地道:“哼!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的很了不起吗?女人啊,要学琴棋书画,否则做了吴王妃,很丢脸的。”   “喂,你会弹琴而已,不用一直吹嘘吧,我还会吹箫呢?”   “我还懂理财。”   “我会做饭。”   “就你做的那饭……”   两个女孩在后边叽叽喳喳地拌起嘴来,庆忌已与王孙雄对饮了一大碗酒,把酒碗往地上一摔,凛然喝道:“庆忌敬你是一条好汉,不忍让你死在刑兵之下。你且回去吧,告诉姬光,他夺取我父的,我会亲手夺回来!郢都城,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王孙雄虎目中光茫一闪,倒退三步,终于单膝跪地,重重地向他一抱拳,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掩余溜溜达达地踱到庆忌身边,歪着脑袋望着从两排衣甲鲜明的扈兵间大步向外走的王孙雄,微微一皱眉:“怎么又把他放走啦?我说侄儿啊,你就那么有信心,巴望着他早晚投到你的门下?我看这家伙一条筋,是不会背叛姬光的。”   庆忌点点头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他连败两次,此番回去,是一定会自杀向姬光谢罪的。正因他已决意一死,临行这才向我拜了一拜,否则,他是不会向我低头的。唉,可惜了一条汉子……”   庆忌摇摇头,漫步走开了。掩余公子眨巴眨巴眼睛,摸索着下巴上的胡子纳闷地想:“回去也是死,那还放他回去做什么?故示大方吗?……哎呀!庆忌这小子,太阴险啦,连马上要死的人都要利用。”   “庆忌公子怎么阴险啦?”掩余公子说完,就惊觉一左一右忽然拥上两个人来,把他夹在中间,两个身披甲胄、英姿飒爽的美少女一脸不悦地瞪着他,两人肩头杏黄色的剑穗无风自动,带着隐隐杀气。   掩余公子打个冷战,干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小时候在王城果园里偷桃子……,呃,这些陈年旧事,你们还是问庆忌为好。”   掩余说完,就要溜之大吉,季孙小蛮一个转身,就挡在了他的面前,奇怪地问道:“这和你们小时候一起偷桃子有什么关系?自家的桃树,为什么要偷?”   “呃……”掩余眼珠乱转,还没想出个完美的答案,一名士卒入厅禀报:“公子,有一名老者和一名年轻人说是自鲁国赶来,有要事面见庆忌殿下。”   “鲁国来的?我先躲躲……”,季孙小蛮心虚地转身欲走,被叔孙摇光一把拉住,似笑非笑地道:“自你上次生擒王孙雄,含光剑客的名号不胫而走,早已天下皆知,你就是躲了,又有谁不知道你在庆忌军中?走吧,一起去看看,到底来的是何方人物?”   季孙小蛮又气又急,又不愿在叔孙摇光面前示弱,掩余公子好不容易来了脱身的理由,连忙说道:“对对对,咱们一起看看,带他们上来。”   那士卒应了一声返身出去,片刻的功夫带上两个人来,掩余走上两步,抬起上来,慢条斯理地问道:“咳,你们是什么人,何人差遣你们来见庆忌……”   他还没说完,季孙小蛮已一声欢呼,雀跃扑上,揽住了那老者的脖子,掩余公子一对眼睛瞪得都快凸了出来:“这……这也太不像话啦,好歹你也是我家内定的侄儿媳妇,怎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和别的男人亲热?”   掩余正在胡思乱想,季孙小蛮叫道:“袁叔,你怎么来了,是特意来寻我的吗?”   叔孙摇光也惊叫道:“老袁!”   袁素拍拍小蛮的肩膀,示意她放开自己,亲切地笑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人精,你呀,怎么一个人跑到楚国来啦,刚刚听说时,着实吓了我一跳。”   说着又向叔孙摇光揖了一礼,说道:“袁素见过摇光公子。”   “勿需多礼。”叔孙摇光本想看抢亲的笑话,孰料来的却是季孙小蛮的忠仆,她不禁大失所望,目光便转到那个眉清目秀的青年身上。她虽在季氏老宅住了许久,却不曾和成秀照过面,老袁介绍道:“这位……是成碧夫人的弟弟,有极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庆忌公子。袁素此行,既是为了小蛮小姐,也是为了护送成秀前来。”   季孙小蛮虽不如往昔那般痛恨成碧,对她难免仍有芥蒂,一听是她的弟弟,脸色顿时一沉:“成碧?她有什么重要东西要交给庆忌?拿来我看!”   “小蛮!”袁素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向她递个眼色,说道:“成秀此行,确实带有极重要的东西,对庆忌公子的战事有极大帮助,还请庆忌公子出来一见。”   小蛮听说关乎庆忌战局的大事,便不再多言,掩余眼珠滴溜溜一转,说道:“既是两位女将军的故人,且请上座休息一下,本公子去唤他出来。”   ※※※   庆忌拿着成秀献上的画册欣喜若狂,听成秀的解说,他才知道这画册夹层中记载着成碧在吴、越、楚三国苦心经营多年所设下的一些店铺和联络人。   成碧的生意遍布多个国家,这些生意是成碧准备脱离季孙氏家自立本户的本钱,自然需要牢牢掌握在手中,这就需要极其及时、稳定的消息传递,让她能及时了解各国店铺的一举一动。同时许多转运买卖的货物赚的本就是各国不同需求的差价,所以需要对各国政治、经济、军事的各种动态有所了解。   经过成碧夫人多年的培植,她在这些国家有了极其庞大的消息网,尽管由于战乱,其中一些消息点会失去联系,但是战争对普通平民家的影响有限,她的消息网仍能正常运作。   这对庆忌来说,其意义非同小可,他现在楚国,与吴国的消息联络十分缓慢,毫无效率,这对需要两边的军队十分密切配合的军事行动来说,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很多时候,面对战机他只能观望,或者等他得到对方的消息,需要他去响应时,对方那边的情形可能再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他全然无知。   他临时遣派的探马斥侯,所得的消息怎么可能同成碧多年经营,利用当地人组建成的庞大的消息网相比,其传递效率也是远远不及。   “王叔,咱们有了这些眼线,其作用不亚于增加五万大军啊!”庆忌欣喜若狂地对掩余道,掩余自知军情消息对他们的重要性,也不禁频频点头。   “成秀,你就先留在这里吧,此物对我用处甚大,大恩不言谢,庆忌向你许诺,我若能复国夺位,你成秀必拜吴国公卿,若你无意为官,我吴国也会尽一切可能为你提供方便,助你成为富可敌国的一方商贾。”   成秀听了庆忌如此慨然的允诺,不觉为之动容,连忙屈身拜谢。庆忌将他扶起,微一迟疑,脸上微热地问道:“呃……你与袁素快马赶来,路上可还安静?令姊既要离开鲁国,这一路上各国都在大战,她能平安到达吗?”   成秀拱手道:“劳公子关心,家姊为人素来机警谨慎,身边且有绝对忠诚的数百武士护从,此番秘密南来,料亦无碍。只是家姊乃一弱质女子,行路缓慢,还需迟些时日才能赶到,我想不出半月家姊就能赶到。”   “好!好!”庆忌眉开眼笑,分别这么久,他的确是非常想念成碧,如今身边虽有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一对小尤物,但是这两人互别苗头,彼此监视,谁也不让对方多与他做私人接触,庆忌眼睁睁看着两枚可口的鲜果儿水灵灵地挂在嘴边却吃不着,如今终于有一枚可加可口、娇艳欲滴的鲜桃儿送到嘴边了。   春天,正悄然走来。   明天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想必也是一片春色吧……   庆忌开心地想道。   ※※※   庆忌成功挫败伍子胥的阴谋,不但夺回‘那处城’,而且将退路已断的吴军士兵全部招降。吴王阖闾在郢都城内闻讯大怒,立即便要领兵亲征,被伍子胥苦苦劝住。   罗江楚军本是吴军佯攻对象,因此损失并不十分严重,楚军余部得脱大难,如惊弓之鸟般再不敢在郢都附近逗留,他们一路向西南转移,最后在津邑遇到楚军勤王大军一部,两军汇合,这才在津邑驻扎下来。   子西率大军兵分三路自随国而来,占据了津邑、选城、漳巫三处要塞,对郢都摆出一副半包围的模样,与吴军前锋接连几次交手互有胜负,一时军心得到了稳定。但是这三个地方都在郢都北面,对姬光南返并无阻截作用。   庆忌知道这是楚人吃定了他意在把姬光阻在楚国,利用楚人耗尽姬光的力量,所以反过来利用他拦住姬光去路,让他承担来自吴军的强大压力。   此时他已拥有了带帆和舵的新式战船,笃定可早于姬光先行返回国内,只是一来新式战船的建造和士兵熟悉使用还需要时间,二来吴国国内情形到底如何他目前一无所知,仍需等待烛庸、孙武的消息。为了不使费无极和伍子胥这对吴楚双方的主帅生疑,他便将计就计,不断发兵攻打鱼阪,做出要占领鱼阪,既而引军南下,挡住冶父、渚宫、章华台这三条吴军南下的必由之路的模样。   吴人身在郢都并不惊慌,首先郢都粮草充足,只要没有破城,就是守上三年都没问题。二来,自长江水路返回吴国的两条必经之路是‘那处城’和鱼阪码头。自旱路返回吴国有三条路,一条是经章华台或冶父,穿越云梦泽,另一条就是自渚宫向东南走,绕经后世有名的华容道,自吴越交界处返回。   那处城已落入庆忌掌握之中,即便由鱼孤返回,也要考虑数万大军自江上返国所需的大量船只、登船轮渡的过程中庆忌是否会引兵袭击等问题,而自那两条陆路回国则没有这些问题,因此吴军死守鱼孤,庆忌每次出兵攻打鱼阪,权邑吴军都自身后袭扰,郢都吴军也会出兵援助。庆忌正好趁此时机做出无可奈何的姿态退返那处城,双方战局一时胶着不下。   期间,楚军也曾出兵袭扰吴军后方,奈何吴军守着郢都坚城,又是吴王阖闾和相国伍员亲自坐镇,吴军上下一体用命,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得手。庆忌屡屡修书遣使往子西帐中谴责,指其贻误军机,趁机痛诉独木难支之苦,子西将军却是有苦难言,他虽是前军主将,但军中大权却有费无极遥控当中,他即便想改变战略,配合庆忌全力一战,也根本做不了主。   庆忌此举只不过是为日后自己脱离楚国战场翩然返吴创造道义上的条件罢了,虽说把自己说的一副苦大仇深模样,却根本不希望他真的派兵来搅混水,费无极私心膨胀,正合他的心意。   敌我双方就在这样的胶着战事中,姬光也加快了搬运楚国财富的进度,同时开始筹备大撤军返回吴国。就在这时,带领一支孤军深入随国的伯噽终于逮到了机会摸到九凤谷,三千精兵杀入后方空虚的楚人阵营,杀得楚军大败。   九凤谷里楚国上卿、中卿、地方大员云集,文种、范蠡一个下将军,一个县司马,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毫无话语权,被留守九凤谷成了两个打杂儿的,关键时刻还是这两个人带着自己的亲兵闯进楚王的山洞,背起小楚王逃走了莽莽深山。   来迟一步的伯噽望着茫茫林海唯有顿足长叹,最后抓了一大堆脑满肠肥的上卿、中卿和赶来勤王护驾、捞取政治资本的地方牧守官员火速撤离了九凤谷,觅路赶回郢都。正率领中军姗姗赶往郢都的费无极听说九凤谷遇袭,楚王生死不知,不由大惊失色,立时撒开人马拦截伯噽,自率中军赶回九凤谷,这一来费无极增援郢都的事便耽搁了下来,子西等不到费无极,对几路已经先期赶到郢都附近的楚军无权调动做大规模的进攻性军事部署,庆忌所承受的正面压力就更大了。   伯噽赶回郢都,姬光对他的战果大为欣赏,伍子胥据此判断,楚人急于确定楚王安危,暂时不会对郢都发动进攻,于是趁此良机亲自领兵亲自攻打‘那处城’,他们返回吴国的路线已确定为经章华台或渚宫南行,并不需要夺取那处城要隘,其目的只是想回国前尽量打击庆忌的力量而已。   伍子胥集中鱼阪、权邑守军,三路大军合攻那处城,同时郢都城内做最后的撤离准备。庆忌知道那处城根本不堪大军攻伐,遂主动主击,调集重兵守住那处城外两侧山谷,依仗地利扎下营盘,与吴师决战,双方大战三日,彼此损伤都很严重。   这日傍晚,又一场大战结束,血红的残阳照着大地,破碎的战车、孤零零的战旗、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像杂草般竖立在阵上的剑戟长矛,构成了一副静止的惨烈画面,偶尔,那画面上会有几个苏醒过来的士卒,在血污中爬行几步,颤巍巍地发出几声呼唤,在晚风中就像野狗的呜咽。   伍子胥的大军已后撤两箭之地,回到了营盘。伍员的大营呈品字形分为三座,他的中军大帐在最后面,左右两处营寨是权邑和鱼阪两路人马,像是一对犄角似的探了出去,钳住庆忌的两座山峰。   这样的布置,庆忌如果调动大军冲营,为避免腹背受敌,就只能同时对左右两座大营发动进攻,而伍子胥的中军则可以占据主动,随时对两座前探的军营实施救援,或者自后营直接杀向前阵,左右两座军阵则由前锋变为策应,由其变成主攻。   吴军主营中,伍字大纛下,伍子胥眺望着远处山峰。夕阳西下,地面已经涂上了一层阴影,但是半山腰以上,仍映在灿烂的阳光中,所以也便凸显得更加清晰。右侧山峰上,矗立着庆忌的牙旗和帅旗。   但是伍子胥可不以为庆忌就一定在右侧山峰上。经过这些时日的较量,他发现吴国第一勇士庆忌的作战方法与他们所熟悉的庆忌已截然不同,以前的庆忌用兵,风格是大开大阖,素来喜欢以堂堂正正之师正面决战。他在卫国整顿兵马出兵杀回吴国时,也是一路旗幡招展,战鼓轰鸣,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军队在何处,吴人可以轻易就掌握他的行军路线。   他的战法就像他手中的战矛,并不靠什么奇诡的招术让人难以揣测,而是以他悍勇无匹的战力,以势不可挡之势,直接杀向对手。然而自大江遇刺之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居然肯忍受吴国使者驱逐之辱,在鲁国暗中布下一支伏兵;他居然懂得与鲁卫两国的政客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周旋,以妥协换取他们的援助;素来心高气傲的他,居然会像没出息的掩余、烛庸一样,与吴国夙仇大敌楚国结盟,而且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自入楚以来与吴军几战,他没有一次不惜代价,与吴军正面决战,天时、地利、人和、计谋,但凡能用的,他全都用上了。   今日的庆忌,已非往日的庆忌,一头猛虎,如果拥有了狐狸般的智计,那就变得更加难缠。以战养战,让他以原来的正规军为基础建立的这支反军,无论是粮饷军械,还是军纪战力,同吴国的精锐之师相比也毫不逊色,在士气上甚至犹胜几分,这令伍员对庆忌更加忌惮。幸运的是,大王闯陷郢都,已立下令天下侧目的功勋,只要他能安然返回吴国,藉此战功大肆宣传,必将进一步扩大姬光在吴国乃至整个天下的影响,到那时,原本不合法的继承,也要在他的彪炳军功下变得天经地义起来,庆忌再难有所作为了。   天色还残留着血丝似的一片晚霞,对面山峰上的阳光也消失了,站在这里已不能看清山上的动静,风吹着他的白发,发丝掠在他刀刻般线条明朗的脸上。不知怎么的,伍员有种感觉,庆忌现在一定也正站在山巅上,像他此刻一样,注视着他军中的动静。   伍子胥忽然笑了笑,又纵目看了看远处的山峦,似乎在向站在山巅上与他遥遥对峙的庆忌致意。   “庆忌据险而守,已经连续两日硬碰硬的与我大战,并没占得什么便宜。看天色,今晚也许有雨,传令下军,三军戒备,警哨外延,以防庆忌偷袭。”   “诺!”身后的书记官匆匆记下了伍子胥的命令。   伍子胥一转身,按剑走下了瞭望台。   风确实猛烈了,大旗猎猎,犹带一丝寒意。   暮色渐渐降临,将尸横遍野的空旷草地隐藏在夜色当中。乌云遮月,下起了淋沥细雨,伍员军中营灯高挂,吊斗声声,一队队巡弋士兵身披蓑衣,往来巡视不断。   是夜,庆忌果然趁雨来袭,伍子胥本是合衣而睡,听到喊杀声,披甲出帐观看,见左首权邑军队营盘处杀声震天,营火通明,稍顷,有人匆匆奔来禀报,伍子胥听了战报,白眉不由一皱,说道:“只袭左翼一路,且人数有限?怎会如此……,命令右翼守将,按兵不动,严防偷袭,左翼组织反扑,务必打退庆忌的进攻。”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左翼的厮杀声渐渐趋弱,又过不久,右翼营中又受偷袭,来敌还是不多,进攻也不猛烈,只在营外击鼓骚扰,如是者两三次,伍子胥心中了然,不由冷笑道:“来啊,吩咐下去,今夜三军须得枕戈以待,严加戒备。庆忌此举,既是疲兵之计,又是疑兵之计,所谓来袭,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他真正的进攻,必是放在后半夜甚或天明无疑!”   伍子胥军中将领大多是有多年战阵经验的将领,对伍子胥的判断深以为然,于是纷纷领命,匆匆下去安排,到得半夜,雨水渐渐停了,庆忌一方的骚扰偷袭也已全部停止,伍子胥三军戒备,及至天明,庆忌一方却仍毫无动静。   及得天色大明,伍子胥登高一望,只见山头庆忌的大旗犹在风中飘扬,远远看去,影影绰绰可见庆忌士兵立在山腰、山巅险要处警戒,伍子胥蹙眉沉思,反复思量,不解昨夜庆忌骚扰营寨的真正用意,“难道……他的目的如此简单,只为疲我军兵?”   这时,副将匆匆走来报告:“相国大人,庆忌军中再无进袭,是否可撤除戒备,令三军埋锅造反,再集结与敌一战?”   伍子胥在瞭望台上踱了一阵儿,低头望着台边一洼积水,水中倒影是湛蓝的天空和白云,清晰如镜。副将站在台前静静等候,伍子胥低头沉思一会儿,忽地霍然抬头,白眉一轩道:“不!令左右两翼,立即组织人马攻山!我要看看,庆忌小儿到底在搞什么鬼!”   “诺!”副将领命走下,片刻功夫,旗号挥动,左右两翼前锋阵营应旗,随即人喊马嘶,两哨人马分别出营,对庆忌占据的左右山峰做试探性进攻。   不料此番进攻,两哨人马攻至山下,却仍无人阻挡,他们生怕中计,立即停止进攻,匆匆观望一番,使人回报伍子胥,伍子胥闻言也是一阵错愕,如此蹊跷的情况实在令人难以做出判断,他急忙令探马斥侯冒险上山探听动静,等那炮灰探马壮着胆子一路战战兢兢地爬到山上,却见两座山峰上的庆忌大寨早已人去寨空,大旗仍然矗立在山头,那站岗的士兵都是扎的草人穿了军服所扮,两座山上空无一人,倒是因雨后地面松软,留下许多杂乱脚印,看那脚印,都是沿着山路撤向后方的。   伍子胥及至手下诸将闻听这个消息不由面面相觑,原来庆忌昨夜袭营既不是疲兵之计,亦不是疑兵之计,倒是为了他撤兵施放烟幕,庆忌趁夜转移,玩了这么一出空营计,他的目的何在,他的人去了哪里? 第201章 铜墙铁壁   伍子胥见两座山峰上的敌军趁夜尽数撤走,便知情形不妙,为谨慎起见,他仍使人先控制了左右山峰,然后才引大军穿谷而行赶到‘那处城’,‘那处城’居民不需攻打,便启城门相迎,有城中年高望重者被人搀着颤巍巍赶来见伍子胥,并呈上庆忌书信一封。   伍子胥看罢书信忙使人疾驰百津渡探听动静,那里只余一座空营,庆忌大军果然不知去向,伍子胥再不敢迟疑,立即全速返回郢都报与姬光,姬光闻讯大惊。伍子胥与伯噽仔细计算了一番,因大江曲折,路途多有反复,所以庆忌虽走水路,并不会比他们预设的陆路行军路线更快,虽然庆忌早走了一日,但是取水路去吴国,比他陆路行动还要晚上三五日。   得出了这个结论,姬光方稍稍安心,他随即下令征调楚人的一切骡马牛车,大军东行回国。临走又一把火烧毁了早被他劫掠一空的郢都王宫。待费无极寻到了楚王,护拥着楚王同路返回,大军浩浩荡荡赶到郢都时,庆忌军与吴军早已沿水陆两路赛跑般赶向吴国,郢都城中原来王宫的位置只余一片烧成废墟的残垣断壁。   楚人西北边军正与秦军配合,力战晋国南下的大军。而楚人南方三苗诸部落,乃至原本臣服于楚国的一些小伯国也正蠢蠢欲动,郢都又被洗劫一空,楚国元气大伤,正急需稳定国内,如此情形下,势必不能多方作战,于是刚刚回到郢都的小楚王与群臣便得面临一个先择:是召集起来的勤王之军是随吴军南下,利用庆忌与姬光争夺王位殊死一战的机会趁机歼灭姬光军队,还是留下拱卫都城的军队后,把其余人马一分为二,一部分派去弹压三苗部落和有反心的小伯国,另一部分派去增援西北边军,把晋人打回老家去。   讨论结果惊人的一致,几乎所有的公卿大臣都选择了第二条路。理由是相对于晋国的强大,吴人不过是巨象脚下的一头狼,狼能叼走一块肉,这巨象却能踏平楚国江山,如果晋人打败秦人,齐晋联军南下,整个天下局势必然改变,楚国亡国可期。   至于吴国,却没有这种风险,不如任由庆忌与姬光自相残杀,不管谁胜都是惨胜,那时绝无力量再度侵入楚国,楚国若是与秦结盟打败齐晋联军,便是天下霸主,那时反过头来再对付吴国便易如反掌。何况,楚国逢此大难,及需稳定内部,一番计议下来,小楚王听谁讲着都是道理,最后还是费无极作主,选择了第二个决定。   这些公卿大夫们如此选择,真正的理由是有的人怕了吴人的凶猛;有的人确实是从长远计,感觉还未杀到楚国境内的晋人对楚国才是真正的威胁;有的则是因为被家主被伯噽抓走,扣为人质,巴不得家主永远不要回来,家族可以对权力重新进行分配,自己作为家族精英可以分一杯羹,种种理由不一而足,大多不足为外人道了。   费无极一俟统一了众公卿的意见,立即以楚王的名义,使子西率一路军去西北增援,对抗晋军。使鄢将帅一路军去南方弹压蠢蠢欲动的三苗部落和野心勃勃的诸伯国,随即便以驱走吴人,胜利还都的理由大封天下,到处安插亲信,任命私人,自己更是当仁不让,不但接替了囊瓦的令尹之职,而且一身而兼三公,权倾当朝,威风无人能及。   庆忌大军自百津渡驶入长江,沿江而下数十里后,才张帆疾行。大江上,数百战舰张帜而下,借风东行。江上偶有渔夫小船,见了这不用划桨、前所未见的大型战舰,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猎猎风势,鼓劲吹着风帆,再加上江流本向东去,其速何其快也。   一开始掩余公子还想使人划桨,让船更快一些,可是这新式战船,那些船工们使用本就不熟,再使人力划桨,速度更快,舰舵掌握不好,前方一艘战船笔直地冲向拐弯处的礁石,幸好按照庆忌的提示,那战舰都是设的一格格的密封舱,战舰不至于沉没,庆忌无暇修理战舰,便让那艘战舰上的士卒乘上了后面的载兵船,大军浩浩荡荡直奔江东,掩余也不敢再胡乱主张在船帆之外再以船桨助行了。   吴王阖闾早已在退路上做了种种部置,一路前行毫无阻碍,待他过了巢城,欲渡江东向跨入吴国土地时,才从布置的江边守卫那里得知庆忌的舟师竟已在三天前便自此处经过了,吴王阖闾闻讯心胆欲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庆忌的船只如何赶到了他的前面,待听那守卒述说了庆忌船队经过时所见的异样之处,阖闾与伍子胥、伯噽诸将面面相觑,他们虽还不能了解庆忌对船只做了什么手脚,但也隐隐猜到必与他在船上竖起高杆,杆上挂起巨大的木板有关。   “风力,这是借助风力而行……,他……怎么想得到这样的主意,自大江遇刺,庆忌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莫非竟有神助?”   一念及此,伍子胥心中便是一震,但他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若神明真有眼睛,怎么会坐视我伍家一门忠烈却被尽数屠戳,庆忌……必是遇到了什么隐逸高人相助,方有这般脱胎换骨的变化。”   伍子胥想到这里,忙道:“大王不必惊慌,自从知道庆忌在鲁国预埋一支伏兵之后,太子殿下便加强了姑苏城的戒备,太子殿下足智多谋,夫概公子英勇善战,臣新建的姑苏城,更是江东第一雄城,庆忌就算早我们几日赶回吴国,也决计攻不下姑苏城。”   说到这里,他既骄傲、又自负地道:“以姑苏城之雄险,只需防守得宜,非有十万大军围困三年,不可夺城而入。我们现在赶回去,正好拦住庆忌的退路,让他腹背受敌,就此覆灭于姑苏城下。”   虽得伍子胥安慰,阖闾心中仍是忐忑,他立即吩咐马上渡江,加快行程向姑苏城赶去。此时,庆忌的大军已在‘长岸’登陆,正日夜兼程赶往姑苏,距姑苏城还有两日路程。   ※※※   这个时候孙武正率军在太湖休整,并派出探马正翘首以待他的到来。烛庸秘密赶往武原去策反当地守军后,孙武与其他几位旅帅则分别率领几支人马穿插敌后,于笠泽汇合,得悉夫概仍坐镇邗邑尚未回来,以为机会难得,便欲派遣一路人马扮作行商队伍进入姑苏城里应外合夺取姑苏。   及至到了姑苏城外,与细作取得了联系,弄到了姑苏城如今的详尽部置,孙武才知姑苏城之易守难攻,俨然便是一幢铜墙铁壁,其雄险远非细作们用语言所能描述的。   这座由伍子胥亲自督造的都城十分注重军事上的防御设计,夫差守城的本领更是可圈可点,孙武一得到姑苏城如今的详细资料,便知自己原先的估计是正确的,这座城根本不是凭他的兵马可以强行夺取的。   夫差这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以太子身份监国,坐镇姑苏城,在姑苏的防务上,更是显示了他卓越的军事才能。夫差已得到吴越边境逃回的士兵通报消息,孙武未到,姑苏城已进入全面备战状态。   警戒从姑苏城外三十里的地方便开始了。夫差把姑苏城外三十里内所有的吴人全部迁进城去,三十里内所有房屋全部铲平,树木全部焚尽,水井中投下毒药,实行坚壁清野。   离城十里,环绕姑苏城开始架设箭楼,每隔百步设箭楼一座,上驻三名吴军,负责侦察警戒,白天发现军情则举旗示警,夜晚发现敌军则燃火示警,想要派进去一哨人马,以武力猝然夺取城门,然后城外伏兵强行夺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大军一来,早在十里之外就会被发现,吴军立时就会站满姑苏城头,一哨伏兵即便进得了姑苏城,又岂有机会接近城门?   在这些箭楼之下,夫差还设下重重要道和关卡,负责检查日常往来姑苏城的百姓、商旅、各地的信使。同时还派出许多由伍长带队的五人小队,随时侦察姑苏城附近的风吹草动。这样严密的防御,任你有通天本领,也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姑苏城半步。   至于姑苏城的城防武备,那些细作们限于身份,还不能完全掌握,但仅就他们目前所知的资料看,姑苏城就已是一座武装到牙齿的可怖的战争机器了。   姑苏城周围四十七里,水陆城门十六个,即便在北方诸国中也算是大城了。城池坚固巍峨,内外两重城墙。城外的护城河充分利用了江南充沛的水源和附近湖泊纵横的地理优势,最窄处有十七丈,最宽处根本就是借用了原来的湖泊贯通的护城河道,居然宽达50余丈,仅这一道屏障,便不易攻到城下。   护城河靠城的一侧河岸距城墙三丈,水下交错埋插着长短不一的竹刺。护城河后加筑有一道矮墙,战时后藏士军,配合城上守军射杀敌人,再向内,筑有宽达近丈的拒马带,可用于阻碍敌军云梯,在墙根下,则是几排高出地面半米的尖木桩,兼有阻碍敌人攀城和刺死坠落之敌的功能。   接下去才是姑苏城墙,这是攻入城池的最后屏障。姑苏城的城墙较之鲁国曲阜的城墙还要高出几分,高达五丈,墙顶宽三丈,延墙两侧建有藏兵、射箭的女墙,城墙上每隔二十丈建一座突出外侧城墙的阁楼,用以消灭城下死角和夹击城下敌军的阁楼。墙根厚达十余丈,即使城基被挖空,也不至因失去重心坍塌而只会下沉。   至于城门,姑苏城水陆城门十六道,都是内外两道城门,此外还分别设置了悬门、吊桥、转关桥等依据地形设置的机关。坚固厚重的城门上设有可开合的射击孔,为了防火,城门还裹以青铜,并用交错排列的铆钉加固。   孙武听了这些情报不由暗吃一惊,他原以为姬光带领大批吴军远赴楚国,留守国内的军兵主力镇守吴越边界,由于东夷人作乱,目前又吸引了大批人马赶赴长江沿岸防御,姑苏城内的守军已极有限,只要快速穿插到姑苏城下,自己还是有机可趁的。可是伍子胥不惜血本打造的这座阖闾大城,实是已把依托雄城防御的各种战争条件发挥到了极致。   孙武略略盘算了一下,如果由他来守城,以姑苏城这样坚固险要的雄城,哪怕有十万大军围城,他只需兵员4000,便可在姑苏城宽达两里的主攻方向上重挫强敌锐气。而姑苏城内现有守军九千,至于平民男子、健妇、甚或老幼这些可以走上城墙,充做辅兵、后勤、杂役的居民多达六万,守将夫差亦非庸者。   而孙武呢,他手中只有不到八千人马,还要防范北自邗邑、南自御儿城返回姑苏援救都城的吴军,腹背受敌、兵力有限,如何可能打得下姑苏?   一俟了解了这些情况,孙武心中便已开始谋划新的策略,他一面利用成碧夫人交给他的吴国消息网张开一切耳目,随时打探庆忌大军的消息,一面取消了攻打姑苏的尝试,直接引军绕姑苏而过,开始剪除姑苏外翼驻扎的吴军。   没城、泓上、姑苏山……孙武绕着姑苏城一路打下去,将姑苏城外围驻扎的各卫城官兵打得落花流水,然而姑苏城内的夫差却沉住了气,根本不理会他的挑衅,不调一兵一卒出城应战,只是接连派出三队信使,往邗邑调王叔夫概回城解围。   几番大战下来,孙武所部也有所折损,兵员减少,伤兵增加,急需休整。这一日,孙武引兵来到太湖暂作休整,他扎下营盘,刚刚休整一日,便有眼线送来消息,庆忌大军在长岸登陆,一路疾行,距此已只有两日路程。   孙武听了线报喜上眉梢,他立即在帐中摊开羊皮地图仔细看了看庆忌的行进路线,欢喜地道:“公子能抢在阖闾之前赶到,这便大有机会了。”他霍地抬头问道:“姬光现在何处?”   那探子说道:“尚未得到姬光的消息。”   孙武双眉一挑,吩咐道:“速速打探姬光、夫概、御儿城等各路吴军动态,一有消息,随时回报。”   “遵命!”那斥侯匆匆退下,孙武复又低头仔细看着吴国地图,沉吟片刻,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点,头也不抬地道:“英将军,你暂领全军在此休整,本将引一哨人马去迎公子,入吴之后第一场大仗,马上就要打起来了,此战关系重大,你要小心筹备着。”   “末将遵命!”   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原本心高气傲的英淘,对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齐国武士已心悦诚服,他二人原本地位相仿,论资历英淘又在孙武之上,对庆忌任命孙武为全军主帅,英淘原本是颇为不服的,此时却已心甘情愿奉他为主将,一得军令,立即抱拳领命。   ※※※   姑苏城内,吴太子夫差此刻正在接见越国使臣。越国大夫灵姑浮一身隆重,冠带整齐,向夫差翩翩行礼道:“东海臣国越王允常下臣灵姑浮,参见大吴太子殿下。”   夫差一身华服,按剑跪坐于大王侧位,冷笑道:“灵姑浮,越国是我吴国属国,本应一年觐见两次,贡奉米粮财帛,以尽臣礼。今年第一次觐见却拖延至今,我听说你进城时只携大车五辆,莫非以为我吴国内外交困,已无力南顾,特地赶来窥探动静的么?哈哈,你看我这姑苏城如山之峙,庆忌孤军可攻得进来么?”   灵姑浮怵然一惊,连忙裣衽行礼道:“太子殿下恕罪,臣国大王对吴国忠心耿耿,克守臣礼,从不敢有丝毫异心。”   他说到这里,换上满脸愁容道:“下臣不敢隐瞒殿下,越国小国寡民,国力有限,去年逢了虫灾,收成有限,今年觐见之礼,一时捉襟见肘,无从筹措,所以才拖延至今。我王允常,既羞且惭,无颜以对上国大王。还是下臣们向我王建议,吴国乃江东大国,鱼米充足,国力昌盛,为臣子的,但尽了心意,纵然礼物少了些,上国大王也不会怪罪,我王听了,这才依从下臣们的建议,于越国上下,择选绝色女子五十人以作献礼。”   “喔?”夫差此人性喜渔色,一听此言不由心动,忙问道:“你们今年进献我父王女子五十人?”   灵姑浮校正道:“越国进贡美女五十人,三十人进献于吴国大王,二十人进献于太子殿下。”   夫差脸上颜色顿时缓和下来,哈哈笑道:“允常匹夫,倒还识趣。哈哈,把你的礼物带上殿来,让本太子看看,你那穷鄙不堪的越国,能有怎样的美色。”   “是!下臣遵命!”灵姑浮毫不在意他侮辱性的言辞,微微一笑,拱手言道。   姑苏城南门打开,一行百余人打着越国旗号出了姑苏城,身后厚重的城门轰然关闭,灵姑浮端起的肩膀一松,悄悄吐出一口浊气。他身旁副将回头看了一眼气象森严的姑苏大城,低声道:“夫差这小子,兵临城下犹有闲心玩弄女色。”   灵姑浮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呐,脂粉作甲胄,衽席为战场,对付这样自命英雄的男子,美人颦笑,胜于剑戟,何况这姑苏大城的确是固若金汤,以我之见,庆忌绝难攻得下来。”   身边副将动容道:“将军说的是,那咱们吴国还有机会吗?”   灵姑浮目光一闪,徐徐说道:“庆忌势弱,自不待言。我越国要想两虎相争,从中取利,必得扶弱抗强,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且回复大王,先静观其变,庆忌若能有所作为,我们便发兵相助,在吴军心里,狠狠地扎上一针!”   灵姑浮副将闻言频频点头,两人的车队渐行渐远,偶一回头,瞧见端然矗立在那儿的阖闾大城,两人嘴角便不禁露出一丝狼一般的诡笑。   庆忌一路急行军,不几日便兵至奄城,此处不远,便是延陵。延陵季子,乃当今吴王阖闾的王叔季扎,列国中有名的温良君子,威望德隆,在吴国无出其右者。为示对季子敬意,吴王阖闾不敢在奄城驻兵,恐让人疑心他有监视季子之嫌,是以这是一座无兵之城,只有一些地方官吏和维持城池治安的小卒,庆忌得以兵不血刃地入城。   庆忌大军一路乘船,士卒并不疲惫,但是上岸后几日行军,全凭双腿走路,到此必须歇息一晚,否则便到了姑苏城也无力再战了。庆忌安顿下大军,想起当初任若惜曾向他建议借助延陵季子之助,躇踌再三,便召来掩余、荆林、梁虎子诸将,商议是否此时去向闭城自守、已决意与吴国朝廷老死不相往来的季子求助,庆忌刚刚说明心意,便有军卒匆匆赶来禀报:“启禀殿下,城外有一路人马,为首者自称孙武,叩城求见!” 第202章 声东击西   庆忌听说孙武到了,不禁大喜过望,急忙亲自迎了出去,打开城门将孙武一行百余人迎进城来。孙武比起当初分手时削瘦了些,但是双眼炯炯有神,顾盼之间自有一种与往昔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在战场杀伐中磨砺出来的军人气质。   以前,他虽兵书战略满藏于胸,却从不曾有机会亲自带兵予以实践,如今这几个月从练兵到带兵,亲自策划、指挥了几场战斗,他终于开始成熟起来了。   庆忌见到他如此模样非常喜悦,世间没有一个人是不经过历练磨砺,天生就是奇才、完人、圣人的。如果孔丘周游列国时能够得到某位君主重用,那么世间就不会有孔圣人,春秋的书卷上只不过多题注一笔:某国有贤大夫,姓孔名丘字仲尼寥寥几笔文字罢了。孙武也是这样,自庆忌死而复生,孙武的人生历程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庆忌原本还有些担心会因为自己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世上从此少了一卷《孙子兵法》,史上少了一位兵圣孙武。如今看来,这个担心似乎已是多余的了。   庆忌与孙武把臂进入大帐,孙武请庆忌上座,自己在帐中肃然站定,然后单膝落地,向庆忌抱拳施以军礼道:“孙武违背公子军令,未依前计进攻姑苏,请公子治罪。”   庆忌连忙双手将他搀起,说道:“长卿不可如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相信你如此决定必有缘由。来来来,坐下说话。”   孙武目光露出感动神色,庆忌拉他同席坐下,简要说出自己在楚国的情形,然后问起吴国局势,听孙武讲述他将夫概诱至邗邑,然后借助齐国几大盐场的海船自海上运兵,辗转绕至敌后,避开正面之敌,分散突击至姑苏城下的整个经过,处处惊险,听得帐中诸将为之神驰。   待说及姑苏城固若金汤的情形,庆忌与掩余、荆林、梁虎子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掩余公子吃惊地道:“难怪姬光对伍子胥言听计从,此人真是人才啊,穷一年时光,建造如此大城,实是我吴国前所未有的壮举。只是……这一来必也耗尽了我吴国财力,难怪姬光像穷疯了似的,恨不得把整个郢都搬回吴国。”   庆忌瞟他一眼,心道:“何止伍子胥是人才,楚国的人才多得很呢,只可惜,楚王昏庸,奸臣当道,忠良能干之士要么被压制的毫无出头之日,要么被迫害的家破人亡。”   阿仇摸摸后脑勺,恨恨骂道:“这伍子胥莫非神机妙算,料定了一年之后吴国当有今日?否则若以原来那座旧城,只须撑一根竹杆就跳得上城墙去,他奶奶的,哪里需费这般功夫?”   孙武道:“那伍员倒未必能掐会算,他急着筑此大城,只是为了稳固姬光之权罢了。筑此雄壮大城,宣扬吴王威风,此其一;筑大城,集中全国富绅豪族,就近监视,防其异心,此其二;筑此大城,需集中全国青壮劳力,将这些人全部集中于都城参与筑城,可以避免他们附从于公子,讨伐篡位贼逆,此其三;一劳永逸,筑一坚城为吴国根本,此其四。正是出于以上种种原因,伍子胥才不惜国力筑此大城,此番他们掳来楚国如山财富,不但弥补了筑城的消耗,所余更可大大充实吴国财务,这种以战养国的法子,倒是合乎他伍员个性。”   庆忌忧心忡忡地道:“伍子胥因何筑城且不去管他,只是姑苏城易守难攻,如此险要,我们匆匆赶到吴国,后边又有姬光的大军尾随,城不能破,这数万大军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粮草给养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难道我们费尽心机,最后却只能再败回卫国去?”   孙武说道:“公子,孙武自吴越边境登陆时,依据所掌握的资料,便推测姑苏难以强行攻下,当时令信使星夜赶往楚国,请公子务必要赶在姬光之前赶到吴国,便已做了两手准备。一、便是里应外合,袭取姑苏。如今看来,姑苏险峻,夫差守城有方,此计难成。我这第二个办法,虽然行险,但是如果运用得当,欲夺吴国,也未尝没有可能。”   庆忌目光一亮,急道:“长卿既有妙计,快快说来。”   孙武道:“这一计,还需禀报公子,与诸位将军商议。”   他自袖中摸出一卷地图,就在席上摊开来,众将团团围坐过来,孙武指着地图道:“大家请看,姑苏城在这里,城池险要,易守难攻,城中守军虽不甚多,却是以一挡百的一座雄城,难以力敌。我们的目的,在于吴国天下。欲取吴国天下,是否只有夺取姑苏城这一条路呢?却又不然,吴国的标志有两个,一个是不动的,就是这座姑苏王城。一个是能动的,就是当今的吴王阖闾!”   庆忌目光一闪,问道:“长卿,你是说……围城打援?”   孙武目光一奇,欣然赞道:“围城打援?公子这四个字用得好,孙武正有此意。”   庆忌略一沉吟,摇头道:“难!以我们的人马,纵要围城也嫌兵力不足,同时还要打援,更是捉襟见肘,姬光手上还有近六万人马,我们合兵一处尚不足四万,如何能做到两面作战,还要打败甚或擒住姬光?”   孙武面色凝重地道:“这的确是个难题,这场仗注定了是场硬仗,可是以我们的条件,想要达成我们的目的,这却是唯一的机会。孙武行此险着,也曾仔细斟酌过,孙武以为,姬光得知公子抢先赶到吴国,担心老巢失落,一路必急急行军,必然顾不上派出探马仔细探察前方情形。而且他认定了公子抢先回国,志在姑苏城,也很难想到公子会伏击他。我们以有备算无备,这是我们第一个有利条件。   他既走的是旱路,须臾不敢停滞,士卒体力耗损必然极大,依孙武估计,这样长途跋涉,士卒不得休息,战力至少降低四成,我们以逸待劳,出其不意,这是我们第二个有利的条件;   姬光取旱路赶来,又是返回他的地盘,所携粮草必然有限,再加上他一路劫掳成性,我看他的大军连三日的食粮都不会携带,整个吴国现在虽然都是他的,但是他一旦受困,却无从得到供给,军心士气乃至战力极易瓦解,这是第三个对我们有利的条件。”   庆忌若有所思地沉吟着,慢慢道:“唔……还有么?”   “还有,姬光得国已一年有余,藉筑新城之机,他把全国豪绅巨富皆集中于姑苏,又将吴国青壮招揽入军中,此番攻下郢都,成为周天下自开国以来攻占他国大国都城的第一位诸侯,威名显赫,轰动天下,如果今番我们不能一举制之,此后再无机会,因此,这一计险着,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得已而必为之。   何况,伏击姬光虽困难重重,其难度却比攻打只有区区九千士卒把守的姑苏城更容易些,我们只要能一战重挫姬光,摧毁他的战斗力,那么便可以掌握整个吴国战场的主动权。公子请看,如果我们能将姬光杀死于伏击地点,夫差的威望尚不足以慑伏整个吴国,而且姑苏成势必成为被我们围困的一座孤城,如果我们反在城外困住他们,我们要攻城不易,他们要出城又何尝容易?那时公子便可先立王号,以夺吴人拥护。   如果姬光不死,而是被我们围困住,夫差救父心切,很有可能率兵相救,我们便可以把夫差的人马诱出姑苏城,趁机掏了他的心窝子。”   掩余听了他的计划,担心地道:“这只是最好的打算,一旦失败,恐怕我们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庆忌双眼一闭,又霍地张开,问道:“诸位,各有其他的办法?”   自掩余以下,众将均默然不语。庆忌握拳,在那地图上重重一捶,说道:“既如此,我们唯有这一个选择了。”   孙武动容道:“兵贵神速,如果公子同意孙武的计划,那我们马上就要开始筹备了,如要伏击,便要不惜一切代价,不但要重挫吴军,而且还得速战速决,否则即便夫差守城不出,夫概率军自邗邑返回,我们也得陷入腹背受敌的尴尬局面。”   庆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何以没有提起御儿城的守军,据他方才所言,御儿城守军可是毫发无损,一旦赶来勤王救驾,那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孙武状似沉吟,若有意若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说道:“可惜,吴国中没有可供利用的力量,否则……哪怕他们如楚人与公子结盟时一般貌合神离,也能帮我们分担一些压力。”   他这样一说,庆忌心头灵光一闪,便把刚才的奇怪念头抛开了去,说道:“不错,我们现在必须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今时不同往日,鲁国已与齐国开战,宋国则与晋国开战,齐国与姬光有盟约,晋国与齐国有盟约,这样一来,我们同鲁、宋两国也算是利益攸关的同盟,他们目前自顾不暇,虽未必有力量帮助我们,但是让他们故布疑兵,做出引军南下的姿态拖一拖夫概却还是办得到的。还有那些东夷部落,也能让夫概头痛不已,只要他们能拖住夫概一时,我们这里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王叔……”   掩余点头道:“成,我跑一趟。”   庆忌点点头,又道:“此处北去不远就是延陵,长卿,你来之前,我正与众人商议,是否前去谋求季子相助,季子在我吴国威望甚隆,若他肯相助,纵然吴国军队还掌握在姬光手中,也能获得绝大多数吴国平民和相当多的公卿大夫支持的。”   “季子翩翩君子,温良如玉,乃至德之人,孙武久仰季子大名,只是此君淡泊名利,在他心中,社稷重于国君,黎民重于社稷,因此当年才隐忍下姬光弑君自立的事情,只为吴国社稷稳固,黎民得享安宁。请恕末将直言,今姬光仍占优势,公子复国希望渺然,如果此时去拜访季子,只怕季子不会因公子一家之仇、一氏荣辱而攘助于公子。”   庆忌颔首道:“不错,我也有这个顾虑,此时去见季子,只怕与事无补,反受其辱,我们须得打上一场硬仗,就算不能胜,也要让季子觉得如此下去必是两败俱伤以吴国做了赔葬,那时他才会做个抉择。暂且不去理会他的事,咱们马上来商量一下如何攻陷姬光这座‘城池’吧。”   ※※※   庆忌的大军突然出现在姑苏城下,太子夫差在城外三十里以内安排的警哨迅速发现了浩荡而来的庆忌大军,举一帜、举两只、举三帜……,向城内报告发现敌军、接近警戒、向姑苏而来……   而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正面接触庆忌大军方向的警哨岗楼已五帜齐举,然后各路警哨纷纷亡命般撤回城去,大战开始了。   此番攻打姑苏城,本是疑兵之战。但是疑兵若要取信于敌,也要打得无比认真才成。率军赴太湖休整时,孙武已遣一路军秘密留在姑苏山密林深处打造攻城武器,此番回来派人将加装了木轮的种种攻城武器携来,其中还有庆忌所设计的抛石机十二架。   这些抛石机同传统的百余人拉拽的抛石机有所不同,可以大大节省时间和战斗空间,正适宜用于江南水泽众多之地作战。   庆忌大军浩浩荡荡,直接攻打姑苏主门阊门,士卒负土填河,往来如蚁,城头箭下如雨,庆忌一方则以弓箭抵挡。姑苏主门因是出入的主要通道,因此此处河道不宽,吴人虽悬起吊桥,庆忌一方上万人担土填河,终也将那河流截断,然后以轒辒车和大盾为掩护,遣兵攻近。后方则以劲弩、抛石机为远程助攻武器,压制城头敌人。   城下庆忌军给箭矢扎上浸了油的麻头,浇上油脂,漫城乱射,城头守军则用滚木、擂石回敬。庆忌军不惜牺牲攻至城下,往城墙上搭起云梯,城头则运来撞车,使那长长探出城墙的吊壁悬挂的沉重撞锤将木制的云梯撞散了架。   城门下被投掷了一捆捆的柴禾,烈火熊熊燃起,烧得姑苏城门青铜包裹的门面隐现红色,内中不易燃的木料也发出了焦糊味道。吴人在城门上方所用的建筑石料中刻了凹槽,这边火势燃起,城头便有人自石孔中注入清水,水沿凹槽而下,犹如淋浴般自大门上方流下,水火互克,恰如城上城下势不两立的双方大战。   庆忌大张旗鼓,公开亮起自己旗号,又使疑兵之计,在阵前扎下营盘,使五千兵丁自营后循环往复,不断进出,自城头远远望去,便似有十万大军不断聚集而来,难以估计他到底来了多少人马。   姑苏吴军戍卒不曾与庆忌或掩余、烛庸交过手,对这位吴国第一勇士本怀敬畏之心,又见如此情形,军心士气在他猛烈的攻势下更形萎靡。明明守着一座不可攻克的雄城,城头守势一时竟然被压制了下去。   消息传到王宫,太子夫差闻讯大怒,立即提剑而来,身后跟着正副寺人总管,分别捧着王旗和印绶,他登上阊门城楼,立即斩了守阊门的主将,把他的人头悬挂在高杆之上,任命副将主持军务,自己亲自督战。   夫差令人在城楼前铺了席子坐下,身后站着捧着王旗和印绶的寺人,怀中拥着越人进贡的美女,手里举着斟满美酒的青铜爵,膝前横着血淋淋的长剑,前方高杆上还悬挂着一颗狰狞的人头,天空中箭矢横飞,不时有巨石横空掠过,砸到某处,震得地动山摇,他竟谈笑自若,浑不在意,此举大大地鼓舞了姑苏守军的士气,稳定了人心,阊门守势立即稳若泰山,将庆忌军的猛烈攻势压制了下去。   庆忌站在阵前望着喊杀声震天的正面战场,微微摇头道:“姑苏大城,果然不可攻。我们兵员有限,临时补充更不可能,在这里消耗不起呀,抛石机又运来多少?”   荆林答道:“又运来八架,后方工匠仍在不断建造,幸好殿下在飞狐谷时便令他们日日建造,反复拆卸安装,工匠们手法十分熟练。”   庆忌叹息道:“我离开鲁国前,还觉得那笨重的抛石机在这里用处不大,现在看来,面对着这样一座雄伟的城池,倒是这抛石机威力最大了。”   叔孙摇光柔声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又能做得到事事洞烛先机呢。”   庆忌一笑,对荆林吩咐道:“令他们继续建造抛石机,越多越好。后边的疑兵要保持运动,今晚,我就得率主力离开这里,你务必要多加小心。”   荆林应了一声道:“公子放心,只要再造出二三十架抛石机,后边再以疑兵惑之,我这几千人马,足以让他夫差龟缩城内不敢出来了。只是这石料颇费功夫,也需自远处运来。”   就在这时,阿仇匆匆赶来禀报:“殿下,果然不出你所料,夫差故作镇定,却自胥门、破楚门、蛇门、娄门、盘门五个城门派出了信使突围出去了。”   庆忌微微一笑:“走得好,你没有送一送吗?”   阿仇大声道:“当然要送,可是这些家伙跑的实在太快,尤其那走水路的,末将手中无船,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   庆忌哈哈大笑,一捶他的肩膀,扭头对荆林道:“石料问题勿需担心,你可就地掘坑取泥,引水和成泥球,再以火烘干,抛些泥弹,亦可打得他们不敢露头,还有,夫差将方圆数十里内的房屋已尽数拆毁,那些房屋建筑的碎块都可以用上。”   他顿了一顿,又道:“为了避免被夫差那小子看出破绽,从明日起,改为白天扰敌,夜晚攻城。”   “诺,末将遵命!”   庆忌回首对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笑了笑,道:“你们两个就不要跟着我啦,我在这里安全的很,你们且去陪同梁虎子将军安排今晚移兵之事吧。”   “诺!末将遵命!”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异口同声,应罢不由噗哧一笑,红了两朵芙蓉。   ※※※   当夜,庆忌率领主力悄然转移,与先行赶去择选地形安排埋伏的孙武、英淘汇合。荆林则改变战术,白天派小股部队扰城,夜晚以抛石机为主攻武器袭城,后方以疑兵之计做出大军仍在营中的姿态同夫差纠缠着。   石头、泥块在荆林的抛石机下威力着实不小,落下的石弹泥弹打得姑苏城内近城的房屋尽数砸成平地,城头守军躲在藏兵洞内轻易不敢登城。一俟登城,脚下碎石泥块遍布,往来难以行走。   荆林尝到了空袭的甜头,命令后方工匠停止其他攻城器械的建造,全力制造抛石机,抛石机越造越多,石料不敷使用,庆忌军大营两侧掘土制造泥弹,渐渐的竟挖出两道深深的壕沟来,只是抛石机射程有限,仅能打击城头及近城地区,否则这座经由伍子胥苦心设计,外壳坚硬的足以抵挡十万雄兵的大城不需要攻,内部就要成为一片废墟了。   荆林减少直至完全取消步卒攻城,改以扰敌和以抛石机袭城,在夫差看来,正是庆忌军实际兵力有限,虚张声势的结果,他只牢牢守住城池,顶着石弹泥丸,日夜亲自守在城上,修修复工事,誓死坚守。城中但有谣言惑众者、动摇军心者,哪怕只要说上一句牢骚,便被砍了他的人头悬在城头示众,家中男为奴女为婢尽数发落军中效命。两天工夫下来,姑苏城上的人头就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经此一来,城中上下果然不敢抗命,夫差令各家各户轮流遣壮年男女登城助守,也没有一人敢生怨言。   此时,庆忌已率主力赶到天目山,与先期到达的孙武、英淘汇合,静静地等着日夜兼程赶来的阖闾一脚踏进他的伏击圈了…… 第203章 设伏   “快,加速前进!加速前进!”姬光站在战车上,心急如焚地扶栏狂嘶,风吹着他红色的披风,飘扬如火云。   早前李寒告密,夫差使人远赴楚国向他说明情况,他才得知庆忌竟在鲁国有一支伏兵。当时因为这支伏兵人数不多,且吴国还有战阵经验丰富的胞弟夫概在,既已得知对方情况,对方势必难以偷袭成功,他当时还不太担心。   然而现在庆忌突然自楚国撤离战场,甚至打消了把他的人马消灭亡在楚国的念头,亡命般奔来吴国,令他大为惶恐。若非庆忌的伏兵奇袭得手,急需庆忌发兵救援,庆忌怎会如此行动?   在每一个父亲心里,他的儿子永远都是个需要他照料的孩子,姬光心中同样存着这样的心理。他的儿子夫差还从未独当一面过,他不知道夫差是否疏忽大意,已为庆忌所趁。苦于这个时代通讯不便,先期派出的探马只送回第一道消息:庆忌正在攻城,此后便因攻守双方分别封锁了姑苏城内外范围,以致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送到,他此时完全不知道姑苏城的准确消息,种种可怕的后果不断在他心底徘徊,使得他不断催促全军竭力前行,试图尽快赶到姑苏城去解围。   “这样急行军不行啊,再这样下去,人马疲惫不堪,纵然赶到了姑苏城,也难以攻击,我们应该劝劝大王,不能让士兵这样赶路了。姑苏城是我亲手所建,只要防御得当,纵十万雄兵也休想在一年半载中把它攻下来。”伍子胥站在另一辆战车上,忧心忡忡地道。   伯噽蹙着眉道:“我们已经劝了很多次了,大王肯听么?何必再去触大王的霉头。”   他略一沉吟道:“大王这么做,也有大王的道理。我们的人马远多于庆忌的人马,纵然赶到姑苏城下不能立即开战进攻,想要防守,他们拿我们还是没办法的。只要姑苏城尚未失守,见我们赶到外围,必可稳定军心,只消歇息一日,内外夹攻,必可一战而下庆忌。”   伍子胥性子暴烈,听他如此附和阖闾不由勃然大怒,一句混帐便要骂出口来,念及伯噽此次在楚国是立了大功的,如今在吴王心中地位已仅逊于他,便忍下了这口气,一对卧蚕眉动了动,沉声道:“我军虽众,如今长途行军却已疲累不堪战力大降,如今驰援姑苏,前路探马来不及派,全军阵形散乱不堪,如此情形,若是庆忌弃姑苏而迎我军,在前路埋伏,那时该如何是好?”   伯噽呆了一呆,哑然失笑道:“相国多虑了,我们的大军走的甚急,中军不断移动,便连派出循环探马不断探听前路消息,报往咱们的中军都办不到,试问庆忌仓促赶回吴国,只比我们早了三两日功夫,他有什么手段准确掌握我们的行动路线、到达地点和时间,将数万大军预先埋伏于我们行经的必由之路?数万大军啊,那可不是三五个剪径的小贼,可以随意行动,只消军令频繁上下传达,调过来调过去,他的大军不用打,自己就要溃散了。”   伍员一听也是道理,他扭头看看随着战车疾行,已累得疲惫不堪的大军,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   “报,吴军正在向这里疾驰,大约再有两个时辰可以赶到山前。”一名商贾似的信使提着袍裾,满头大汗地赶到草木遮蔽的庆忌营帐前禀道。   “两个时辰!”孙武为之动容,他抬头看看天色,喜道:“再有两个时辰,天色已暗,真是天助我也。”   庆忌道:“成碧夫人好生了得,有了她的眼线,我们就像长了一对千里眼,对敌人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唯其如此,方能从容准备,突出奇兵,以弱胜强。此番伐吴若胜,成碧夫人居功甚伟!”   一旁成秀听他夸赞姐姐,不由笑道:“公子夸奖了,姐姐在楚吴布下的眼线,本是用来传递商机的,多年经营,方有如此效果,原先我倒没有想过还可用于军事。”   庆忌好奇地道:“成秀,你姐姐用什么办法,消息传递如此迅速?”   成秀挠挠头道:“方法其实多得很,只是需要多年时间来经营安排。我们原来传递经商消息,搜集信息的是我家派在各地的掌柜,而传递消息的,却不过是当地的农人渔人行脚车夫罢了。这些年来,我们在楚吴民间找到一些普通的农人,每年会给他们一些金钱贴补,有消息时,他们会利用行脚的车子、摆渡的小舟等等方式帮我们一段一段的传递消息,消息传到下一家,便另加一份奖赏,他们只不过跑跑腿儿,每年能有一份不菲的收入,对此事热忱的很。喔,对了,像这样的紧急时刻,我们还用鸽子传讯。”   “信鸽?”庆忌动容道:“你们竟用信鸽传讯了?”   早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埃及和希腊人已把野生鸽驯养为家鸽了。埃及人从那时起就开始用鸽子传递书信。我国在春秋时代,南方地区也有了各种家养的鸽子,只是到了秦汉时期才大规模铺开,到了隋唐时期才比较广泛地用于通信。   那时主要是安南、广州一代因为行船出海,通信不便,常有人携家养的鸽子上船,一路放飞回来,传递家信报个平安,用于军事上的也不多。庆忌知道养鸽传信前期饲养、训练颇费功夫,没有几年的功夫都不成,而且那鸽子也不是你让它飞到哪儿它就飞到哪儿,它只会被携到外地时飞回自己家里去而已,要用信鸽传讯还需沿路设置安插可靠的住家,成为固定的一个个传送点,这样的事既非一时半刻便办得成的,更不是他一个逃亡在外的王子有能力去办的,所以虽苦于通讯不便,也曾打过信鸽的主意,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想不到成碧竟在这里早有经营。   “信鸽?”成秀一怔,笑道:“公子这名字起得好,我们这鸽子的确就是用来传讯的,只是这鸽子飞的虽快,却只认得自己的家,而且飞行途中有时还会被猎人射下、鹰隼吃掉,所以平时我们是不用的。这一次因事关重大,我往楚国去见公子时,便已按姐姐吩咐,令吴楚间专门帮我们传递消息的那些人早早将自家养的鸽子送到上一家和下一家,上下两家若有需用鸽子传递的重要消息,才放飞鸽子,让它飞回自己家去。像眼下重要的时刻,一次就得至少放飞三只鸽子,腿上都绑了同样的内容,已防有所遗失。”   他笑道:“那些农人虽然辛苦了些,还要时刻让人在家等着消息,不过但凡这种时候,他们的奖赏都比平日多上十倍,他们巴不得我们天天有这样紧急的消息传递,那么他们便连地都不用耕了,只靠帮我们传送消息,也能成村中首富了。”   庆忌与诸将闻言,也不禁为之失笑。   ※※※   “前方已到天目山,大王,天色已晚,我们不能趁夜穿山而行,况且士卒实已迈不动脚步了,我们还是暂在山前安营歇息,候天明再行吧。”   待吴军前锋冲到天目山下,伍子胥再忍不住又向姬光进言道。   这一回,伯噽也忍不住向姬光进言道:“大王,天色已晚,士卒疲累不堪,还需进些饮食,况且后队拖得太远,也该等他们赶到汇合才成,应该安营歇息了。”   姬光何尝不知早该让军兵们休息一下,他的人马毕竟是血肉之躯,总不能不吃不喝,就这么继续跑下去。他点了点头,把手一挥,伯噽立即高声道:“传令,全军就在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当下便有中军挥动黄旗,就在旋转飞舞,又有令卒击鼓,三长三短,号令全军。听到安营扎寨的消息,许多士卒停住脚步,一头便栽到地上,软瘫如泥,动也不想再动一下了。那些伍长、两司马、卒长等官吏自己也是疲惫不堪,仍得强打起精神,连踢带抽,逼那些躺倒在地的士卒起来活动一番,以防突然由动而静伤了身子。   还有些余力的士兵则安营的安营、设防的设防,埋锅的埋锅,整片山前平原上一片忙碌景像。伍子胥匆匆跳下战车,唤来心腹战将,吩咐道:“立即派出几哨人马,连夜探察姑苏城消息,再遣几队步卒,探察前方山中。”   “相国大人,士卒们疲于奔命,已行不得路了,是不是让他们歇息一下再去,实在是……”   “不行!”伍子胥把白眉一皱,沉下脸色道:“兵者大事,探马一定要派。”   那员将只好拱手应是,随即招来一些斥侯,每人加了兵饷,令他们立即执行军令。   夕阳已没,山色如墨,庆忌一行人在半山腰的郁郁丛林中看着山前不断延伸扩大的敌人营盘,英淘摩拳擦掌地道:“公子,咱们趁他们立足未稳,这便冲出去吧。”   “不可!”孙武急忙阻止:“观其扎营阵形,并未做防备袭营的准备,这里是他们的老巢嘛。再者说,他们仓促奔来,辎重概未携带,前方又是一马平川,原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倚仗,也弄不出严密的防守,就让他们这队疲兵安营扎寨吧,把他们的力气耗的越多越好。等他们晚饭之后,天色已然全黑,更兼不便动力,那时方好动手。”   英淘看了孙武一眼,想想此时情形,不由暗暗打个冷战。姬光原有六万五千人,如今在楚国几战,仅余五万多。这五万多人马,自楚国一路赶来,走的是旱路,车马有限,载不了多少人,大军长途跋涉,纵然每日日出而行,日落而歇,也早慢慢耗尽体力和锐气,这两日惊闻庆忌竟先行赶到,于是在姬光催促下一路狂奔而来,人人精疲力竭。孙武还嫌不够,还要先让他们扎下营盘,把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光,再让这些疲兵吃饱肚子,一个个又累又困,饱腹难行的时候再……   看他一脸忠厚,想不到用兵竟如此狠辣,谁若做了他的对手,实在是一场噩梦。   孙武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眼角一扫,说道:“慈不掌兵。”   英淘干笑一声:“孙将军说的不错”   庆忌点头道:“长卿说的有理,我们再等一等。如果此时贸然突袭,姬光说不定趁全军尚未卸甲安营,立即引军后退,与后方赶来的人马汇合,那时仗就不好打了。”   孙武探头看着河谷平原上缕缕冒起的炊烟,自言自语地道:“再有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今晚无月,那时天色已如墨染,正利于我军混水摸鱼。到那时,姬光疲兵刚刚吃罢晚饭,后方陆续赶来的人马也正好刚刚全部赶到军营中,想跑也不容易,此时突袭,方能最大程度杀伤他的战斗力。”   梁虎子和阿仇、再仇听了这话,也不禁打个哆嗦。   “诸位将军,你们可看清了姬光的中军所在?盯紧了那里,今晚这场混战,只要我们有一路军杀到那里,便大功告成!”孙武说着一回头,一见众人眼神,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脸颊,问道:“有什么不对?”   众将一齐大摇其头:“没有,没有……” 第204章 灭其耳目   前方山坡缓和,几个斥候慢腾腾地爬上一个草坡,当先一个一头便栽到地上,躺到柔软的草地上呻吟道:“我的天呐,骨头都快散架了。”   另一个斥侯也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懒洋洋地揉着大腿:“相国也真是的,都进了自己的国门,何必还像在楚国似的如临大敌。嗳,你说,庆忌殿下真能打得下姑苏城吗?”   旁边另一个斥侯哈着腰,伏着双腿道:“我看难,姑苏大城建造的时候,我就在那儿呢,这座城固若金汤啊,庆忌殿下若有十万大军在手,围上他半年,断了水道,筑土城,掘地道,外围没有人骚扰,或许还能攻得下来,要不然……”   他摇了摇头,最先躺倒的那人枕着手臂,若有所思地望着越来越黑的天空,喃喃道:“也不一定,大江曲折如蛇,就算是顺江水而下,晚上也不怕触礁地日以继夜地赶,也不可能跑到咱们前边去,现在呢?”   坐在他旁边的士卒下意识地四下瞅瞅,神色诡秘地说:“我说诸位,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听说当初在江上遇刺,要离的戟连庆忌王子的胸都刺穿了,可他居然没死。这一次,他居然像插上了翅膀,赶在我们前边回到了吴国。嗳,我说件事,你们可别说出去啊。”   “啥事?”旁边几个士兵一下子都来了精神。   那斥侯神色诡秘地道:“我奉命去百津渡探察消息的时候,听人说啊,庆忌殿下在大江遇刺的时候,是真的死了。可他的魂魄缥缥缈缈直上九重云宵,居然上了天庭,看到了天帝治下的神仙府邸。”   其他几人耸然动容:“我说小舍,你可别瞎说,这要是被相国大人听到,非治你个谣言惑众之罪不可。”   “嗨,这不是没旁人吗?咱们几个兄弟可是同生共同的好哥们,你们哪个会说出去?”   旁边几人连连摇头,其中一人已迫不及待地道:“你说说,后来咋样,到底听谁说的?”   小舍道:“听说啊,庆忌殿下到了天庭,天帝说他命不该绝,就让他回来了。”   “天帝……,天帝啊,凡人竟然见得到天帝!天帝就说了这么一句?”   小舍翻了个白眼道:“废话,那可是上帝,本来不会管凡间之事的,肯说这么一句,肯见这么一面,换了别人,谁有这样的福气?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庆忌殿下命中注定本该是咱吴国之……”   “闭嘴!”旁边一个老成持重的士卒瞿然变色,虽在夜色之中,又在山坡之上,四下无人,他仍心惊胆战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嗓门道:“你小子不要命啦,传扬出去,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小舍连忙唯唯称是,但仍忍不住道:“可要不是这样,那就真的奇怪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活了过来。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还有啊,殿下先后搞出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听说都是在天庭所见,才照样造出来的。这一次,他弄出来的能借风而行的战船,想必也是在天上学的东西。”   “天上……”,几个斥候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一起望向天空。天色已经全黑了,今晚无月,星光璀璨,闪烁着迷离的光,有淡淡薄云,时而掩映一二。几个人对那神秘的天空充满了敬畏的感觉。   小舍道:“我当时还想问的仔细些,可那受雇在百津渡造船的民工说,天机不可泄露,所以当初庆忌殿下对几个心腹之人说起此事时也是语焉不详,他们再传出来的就更少了。上过天,见过天帝呢,那还不沾了天庭的仙气儿?我回去可没敢说啊,我也怕相国说我动摇军心,砍了我的人头。可老憋在心里,我一到晚上觉都睡不好,你们几个不是外人,我也就是跟你们唠叨唠叨。”   众人都默然下来,那个老成持重的探子咳嗽一声,问道:“咱们还往上搜索吗?相国大人可是吩咐,要搜索到山顶的。”   一个士卒懒洋洋地道:“要去你去吧,我是爬不动了。天又黑,相国又不许点火把,要是一头栽到坑谷里,我死的冤枉不?再说,这儿能有谁埋伏啊,天兵天将?”   其他几个不想再动的士卒齐声称是,一人道:“叶大哥,咱们就这儿坐坐着,捱够了时辰,赶回去说都查过了,也不碍的。”   那位叶大哥见几个兄弟都这么说,便也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叶大哥怅然叹了口气,说:“小时候,听祖父说,那些大人物,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也许……咱们大王,还有庆忌殿下、伍相国这些人,都是天上的星宿投生到人间的吧。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啊,总得有这些天上星宿投生的大人物带着才行,要不能做得了啥事?可是……我是希望这些受天帝眷顾的大人们,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如今春暖花开了,还在打仗,家里只有老父老母和生病的妻子下地干活,揪心呐。”   几个士卒静静地听着,仰望着天上的星辰,星星一眨一眨的,就像他们的眼神。每个人的心神都倏忽飞回了故乡。   静谧中,小舍幽幽地说:“前年以前的时候多好,天下不管怎么乱,咱吴国远在东海,都不碍咱们的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打一仗,不过是越国那个无赖惹事,一顿胖揍就把他们打回去了,也不碍什么事。自从当今大王登基……听叶大哥一说,我也想家了,我出来之前,家里的那头牛生病了,已经怀了小牛的,唉,一直也没有家里消息,也不知治好了没有……,我好像又听到它哞哞的叫声了……”   “哞~,哞~~”,小舍闭上眼,耳边依稀传来隐隐约约的牛叫声,他情不自禁地学着叫了起来。   山谷中一片肃静,每个站在夜色中的人都与周围的景物混然一体,只有那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在岩石遮蔽下燃起的几支火把中隐隐放着光泽。   孙武站在岩石上,对山谷中密密匝匝的士兵们说道:“此番夜战,我们的作战意图、行动计划、各人负责的具体任务,事先都已传达到每一名士兵,一旦攻入敌营,你们不再需要鼓号旗帜指挥,只管朝着预先安排的方向和目标进攻就可,集群进攻时当然也要各有组织,但夜战中却不可过大,就以两司马为标准,最大不超过一卒兵力各自行进,各卒各旅各帅,可分可合,各级将佐正官一旦战死,副将立即替代。今夜我们的敌人将是一群盲人瞎马,一头猪再大,一把小小的尖刀也能把它分尸,现在我们就要捅进它的肚子,大干一场!”   “都准备好了么?”孙武沉声一喝。   山谷中的士兵没有说话,只是以手握拳,在左胸口捶了一记,拳头擂在皮甲上,发出咚的一声,无数人同声行动,不亚于一声闷雷。   “系标识!”   山谷中响起一片嚓嚓沙沙声,每个士兵都分到了一方白帕,这是上好的鲁缟,他们把它结结实实地系在头上,夜色中顿时出现白茫茫一片。   “出发!”   “铿”地一声,孙武拔剑出鞘,向谷外一劈而止,山谷中的士卒们一言不发,攥紧兵器,朝着他刺向的谷口潮水般渲泻过去……   “真奇怪,我也像是听到了牛吼声……”叶大哥侧起耳朵。   “哞~~~~”   牛叫声更近了,旁边两个士卒一下子跳起来:“不对,是真的牛叫,深山半夜,哪里来的牛叫?”   小舍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不错,真的有牛吼声……”   他们几个面面相觑,匆匆循着声音向右侧踉踉跄跄地跑了一段,跑到山谷旁,牛吼声更清晰、也更近了,山谷中星星点点的一团团火光快速地跃动着,牛吼声越来越近,大地竟然有些震颤。   他们站在山坡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山谷里,仿佛是看到了一群怪物。那轰隆隆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开始聚集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然后向吴军大营洪水般渲泻过去。   “那……是什么鬼怪?”小舍的目光呆呆地追随着那一团团快速跳跃的鬼火,惊讶地看着山坡下己方的营盘。叶大哥一下子惊叫出来:“不是鬼怪,袭营,有人袭营!”   他们来不及报信了,山谷中突然冒出一道火焰的洪流,无数的士兵举着火把,向前快速奔跑,山坡上的几个探子甚至能自火光中看清那一张张杀气腾腾的面孔和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刀枪。   叶大哥一屁股坐到地上,倒吸一口冷气,喃喃地道:“完了,完了,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简陋的营盘根本挡不住疯狂的火牛,屁股上系了着火的草垫子的大水牛,沿着一条笔直的线路趟营踹寨,人挡顶人,帐挡撞帐,似乎什么都无法阻挡。   帐中的人解了甲胄,但是大多还未睡下。刚刚排上队吃饱饭赶回营帐的江淮坐在青草垫上脱了鞋子正用一根木刺小心翼翼地挑着脚上的水泡,忽听一阵大地颤动声传来。他与同帐的士兵面面相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头疯狂的大水牛就“哧”地一声撞破了营帐冲进来,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江淮感觉自己的脚还擦了一下那头大水牛的腿。   大水牛的屁股后面拖着一条起了火的草垫,它横冲直撞地冲过去,撞破简陋的营帐,拖着帐蓬继续向前奔去,江淮一只手抱着脚丫子,一手拿着牙签长短的木刺,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营帐被拖走,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星星,天上的,还有路上的……   被水牛拖倒的营帐被尾巴上的火引燃,火烧得更大了,这支大火把拖在牛屁股后面,只有拼命前奔带起的风才能使火向后烧,这样那些水牛才能好受一些,于是它们使尽了牛力,奔跑的更快,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紧跟着,庆忌的大军到了。他们双方现在都没有野战中攻破营垒的兵车,同时,吴国地处水乡,地理条件也不需要吴人装备兵车部队,在吴国发生的战争,大多是双方列阵步卒厮杀。此刻庆忌军要快速突破他们的大营直取中军,本来只有以步卒突进,但是这百余头从奄城以及沿路农家弄来的大水牛,却产生了比战车更可怕的效果,它们一下子就把吴营阵地撕开一个大缺口,当庆忌军随之拥进吴人阵营的时候,当面竟无可一战之敌。   军中白天以旗为号,夜晚以灯火为号,还有一种日夜通用的号令,就是鼓乐,但是大战厮杀呐喊震天当中,又兼诸军相距过远时,鼓乐声就被完全压了下去,唯一可用的就只有灯火号令,所以前后左中右五军中,均架箭楼,挑起灯号,以不同的灯火数量和明灭次数传达将令。   而庆忌军甫进吴营,立即便有一哨精锐直奔箭楼而去,劈头盖脸便是一阵弩机乱射,仿佛那箭矢都不花钱似的,他们连番大战,箭矢所余已经不多,全部集中在这些突击队手里。这些突击队员一通箭雨射翻了箭楼下护侍的卫兵群,便弃了已无矢箭可用的弓弩,取下肩上背着的大斧,铿铿铿一通乱砍,砍得木屑纷飞,不多时候,一座箭楼便轰然倒塌,带着上边士兵的惨叫,砸向地面摔成了碎片。   吴军营中猝受如此猛烈的袭击已然乱作一团,庆忌却是有备而来,他们事先都已得到将令,闯进吴军阵营后不消吩咐,便各依本阵,分别杀向左右营盘,以传号施令的箭楼为集合的旗帜,向那里狂奔而去。   头上裹了白巾标识的庆忌军快速奔向目的地,仓促从营帐中钻出来的吴军士兵挡了路的当头便是一剑,随即便一阵风般冲过去,那些吴军失去指挥系统的统一调度,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只能本能地举起武器反抗,军官们只能聚起就近的士兵组成一个个的小队各自为战。   庆忌军原有兵员近三万五人,在楚国几番大战折损五千,招降赤忠得兵三千,与孙武军七千人汇合后增至四万人,围攻姑苏城虽是佯攻,却也不能兵员过少,否则必然被看出破绽,哪怕夫差不会率兵赶来接应阖闾,只要率军出城交战,这支围城力量也必被消灭,是以留下攻城以及充作疑军之计的人马交由荆林的共计一万人。这样一来,此次参予天目山伏击战的只有三万人。   此刻英淘、梁虎子各领五千人马,悄然转移到吴营侧翼,居高临下尚未参战,庆忌和孙武的本阵留下由赤忠统帅的预备队五千人,真正负责杀入敌营负责切断指挥、搅动混水任务的只有一万五千人。但是他们得了先手,又有事先划定的目标,不似吴营士兵一般指挥失效、体力削弱的厉害,这一万五千人马竟搅得吴军前营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前营警讯刚刚传来,吴王阖闾、伍子胥、伯噽就相继披挂出来,伍子胥马上传令本营结阵,长矛手在前,剑盾手在后,围绕本阵营盘摆下圆阵,与此同时发出灯火信号,命各营结阵。中军、后营、左营、右营相继结成圆阵固守本营,但是阖闾刚刚发出探询信号,还未等到回答,右营灯火信号便像前营一般骤然失去,那里的情形顿时全然不知,也不知是整座营盘失去战力陷落,还是仅仅是指挥系统被端掉。   伯噽立即派两员旅帅各领本军五百人相互策应赶赴右营接应,伍子胥则在稳定营盘之后,率任主帅,率两千五百人正面突击,排成森严阵形,反向前营压制,其反应不可谓不迅速。   两侧山上,英淘和梁虎子瞧见吴营中隐隐火光流动,已然明白吴军的用意,不禁暗赞孙武神机妙算。吴军虽长途跋涉劳累不堪,毕竟是百战之军精锐之帅,作战经验丰富,孙将军的估计果然不假,公子想出了火牛阵的妙计,又趁夜奇袭,先断其耳目,如今只不过才断了两处大营的信号,吴军便已整顿好了军队,守中有攻了。   “点起信号!”英淘一声吩咐,身旁一名士卒退后几步,点起一枝火把,向对面如墨般漆黑的山岗上高举着摇了几摇。站在他这个位置,站在对面山上可以看得见,地面上正在浑战的军中即便有人抬头张望也是看不到的。   稍顷,对面山上传来相同的灯火迅号,英淘从腰间挂勾上取下佩剑,往腰带上一插,袍襟一撩也往腰带里一掖,拔起插在旁边长矛,矛尖向山下一举,喝道:“目标,左翼箭楼,进攻!” 第205章 断其手足   五阵结营,环环相扣,一旦结阵成功,就能保证敌人无论自哪个方向进攻,都需付出巨大代价才能靠近营盘。伍子胥料定庆忌即便在此设伏,他的兵力也决不会多于自己。这番伏击偷袭的目标必是中军,如果敌人强行攻至中军,那么已经稳定了阵脚的四方大营便可以调动起来,将敌人反包围在中间。   但孙武也已考虑到了这支吴军的兵员素质,虽然他们长途跋涉下兵员的体力、士气大受影响,但是毕竟不是一支一遇突袭,便立即溃不成军的队伍,何况吴军领军人物皆非庸才,这里又不是楚国而是吴国,当今吴王又在阵中,军心十分安定,所以原本就没想过一袭得手。阿仇、再仇率军杀进敌人腹心,他在左右还安排了人马呼应。   此时吴军大营刚刚稳定阵脚,梁虎子和英淘在左右同时发动了。   左右两军从山坡上冲下,还需经过一段距离才能杀进吴营。吴军左翼阵营刚刚稳住阵脚,姬光这五营兵营各有万余人左右,这时一位师帅正率兵抗拒袭营而至势若猛虎的庆忌人马,猝不及防侧翼又杀出一支奇兵,刚刚稳定的阵脚顿时一阵松动,左营军将立即又遣两位师帅迎头赶去,双方混战在一起。   江南兵大多体格矮小,但矮小有矮小的好处。身处江南水泽的吴兵被坚甲,持坚盾,操短剑,冒死而前,灵活犀利,轻锐机敏,如果在吴国这样的地方碰上在北方战无不胜的精锐车兵,也是对方笨拙的战车兵所无从抵御的。不过如今双方人马都是精习吴军战术的部队,军中兵种都是持短剑的剑盾手,因夜色昏黑,长矛手又无法配合作战,甫一接触便是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右翼营中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强行杀到了营中,七手八脚拆了通讯联络的箭楼,随即便被吴军包围在中央,惊魂未定的吴军集中力量向中间这支尖刀似的庆忌军小分队发动猛攻,疯狂攻击,血腥之气四处弥漫,前方的士兵被剑戟刺倒,后边的战士立即咬牙补上,战斗异乎寻常的惨烈,没过多久,这支五百人的队伍防御圈便不断缩小,人数也变成了三百多人,在不断缩小的防御圈地带,躺满了双方战士的尸体。   就在这时,梁虎子的人马冲到了,厮杀声一起,营中士兵人心浮动,被围困在中央浴血奋战的庆忌军士兵精神一振,高声大呼道:“援兵到了,援兵到了”,一边喊着,一边由圆阵变成了锥型阵,向右翼外围呼应杀去。   在他们后边,从吴军前营杀过来的庆忌军士兵络绎不绝不绝,不过已被清醒过来的右营军将派人阻断,双方正在混战。这三百壮士则在吴军营中横冲直撞,一边厮杀寻找突破口,一边随手捡起火把灯笼四处投掷放火,而外围的梁虎子,则率五千人马疯狂地想要从吴军以战车布下的营盘上撕开一道口子杀进来,双方人马走马灯般大战。   梁虎子的人马杀到阵前,破开当晚刚刚埋设的简易木栅,前方便是由吴军的战车、马车等相连组成的车阵,吴军依托车阵,使少量弓箭和长矛大戟拒敌。梁虎子的人马杀到阵前,在倒下百余人后,已靠近了车阵,数百条钩索同时抛了出去,也不管挂住了什么,返手便向回跑,后边跟来的士兵帮着一齐扯动绳索,将一根根绳索扯得笔直。   众士卒发一声喊,便将那些马车扯得七零八零四下散开,一些被铜勾勾在身上或被车辕挤压在中间的吴军士兵惨呼声四起,半夜三更,就像鬼叫一般。那些车子一被扯开,吴军的车阵顿时被撕开一道豁口。梁虎子手持利剑,大吼一声:“杀!”便一马当先率军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吴军士兵向豁口处蜂拥过来,一位吴军卒长大声呼喊着,可惜能听到他喊声的寥寥无几,夜色之中一片混乱,既找不到鼓号兵在身边候命,也无法应用灯火旗号,他咬一咬牙,举着长矛也向缺口处双方汹涌澎湃的人流中冲了过去。   惨号声四处响起,正在拼杀中的人大张着喉咙呐喊,却感觉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到处都是乱扭乱踏挤打在一起肉搏的士兵,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却根本无暇有人顾及。梁虎子被脚下一具尸体绊了一下,向前一个踉跄站住了身子,一个剑盾手举着锋利的短剑向他刺来,被他身边的扈兵举剑架住,梁虎子一脚踹在他的盾面上,将他踹飞出去,刚想跟上再补一剑,不知哪儿杀出个士兵,已“噗”地一剑刺进了那人咽喉。   “将军!”身边扈兵扶住了他。梁虎子定一定神,只觉颊上有凉意,伸手抹了一把,这才感觉颊上痛楚,满手是血,不知何时颊上被剑尖划过,他竟丝毫不曾觉察。   “不要恋战,集中人马,直取中军大帐!”梁虎子嘶哑着声音下令。   “喏!”身后几名扈兵从腰间取出一个梆子,梆子声使正在四处寻敌厮杀的部下们渐渐向这里靠拢,刚刚整理出点队形模样,梁虎子就迫不及待的举剑一挥,梆子声的节奏再变,庆忌军以梁虎子为核心,排成锥字形向吴军营中冲去。   ※※※   英淘此时业已撕开吴军阵营的一道豁口,他的目标仍在袭营队伍失败,不曾破坏的吴军箭楼,他的人马排长锐利的锥字形向吴营锲进,两翼逼迫过来的吴军向这里不断调动。箭楼上种种灯号不断变换,时而向中军大营传递军情,时而传达左翼军将的将令,调动营中守军包围英淘突入的人马。   吴军被他们悍不畏死的打破深深突进了营中,但是随着灯号的指挥,他们也迅速组织起了人马反扑,两翼吴军不断向庆忌军扑过来,利用锐锥形攻击阵形的缺点,想把他们从中切断,吃掉突入太深的庆忌前锋人马。   英淘持着血淋淋的长矛冲在取前面,他的扈兵持坚甲,持利剑,紧紧裹挟中间几百人的一哨人马,渐渐杀到了吴军箭楼下百步以同内。   前方,灯火通明,火把焚天,吴军左营军将夏天立于阵前,身后是排列整齐的队伍,密密匝匝,戟刃锋寒。   “好汉子,竟能杀到我的帅帐,尔可敢与某决一死战?”夏天把虎目一瞪,厉声大喝道。   若是换了一年前的英淘,此时必然脱去甲胄,持着长矛赤膊上阵跟他单挑了。但是此时……,这一年多,先后跟着庆忌和孙武两个腹黑人物厮混,英淘的个人英雄主义早已堕落了。   他双眼一扫,看清眼前情势,便冷笑一声,大喝道:“速战速决,挑了箭楼,直扑姬光中军!”说着与他那些杀气腾腾的扈兵向前一伏。   夏天双手持矛,见他如此情形不由一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被英淘裹挟在中间还始终不曾动过手的数百人一下子亮了出来。这些人个个手里端着造价昂贵的楚弩。只听“绷绷绷”一阵弓弦颤鸣,一排箭雨便没有丝毫迟疑地射了过来,完全倾泻在那密集的吴军阵营中。   “卑鄙!”夏天嗔目大喊,两个字刚刚说出口,便有两只箭矢射进了他的口中,一只自后颈穿出,一只自口侧射出,带出一团血雾。他身上中的箭更是不计其数,吴军集结起来的前锋阵营像割麦子似的齐刷刷倒了一片。   不等后边的吴军反映过来,那些弓弩手已冷静地抽箭,上弦,第二排箭雨再度渲泻下来。然后是第三排……,恐怖的弓弦声似乎都压下了凄厉的惨叫,锋利的箭矢可以射穿四层皮甲,何况许多吴军刚刚爬起,便连一件皮甲都未来得穿。箭矢射透人体,又是一排吴军尸体沉重地倒下。   这种楚弩造价昂贵,就是那箭矢,也比普通的弓箭箭头更贵,庆忌原想全军装备这种先进武器,也是直到真的把它弄到手,才知道这东西有多烧钱,像楚国这样的富国都消耗不起,但凡装备这种武器的都是主力军队的一部分士兵。而庆忌却不存在考虑长远的问题,他只有撑过当下才有未来,自然是不遗余力,此番伐吴已是耗尽所有,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做到装备全军的目的,持有楚式弩弓的士卒一共还不到两千人,这次作战已是全部用上了。   “杀!”英淘沉声低吼,率领士卒扑了上去,像一股狂风,踏着堆积的高高的尸体堆,凌空一跃,一矛刺向身前之敌。   “速毁箭楼!”   英淘挑开一名吴军士兵,喘息着道,四下里喊杀声震天,虽然吴军体力较弱,已发挥不出平素七成的战斗力,但是毕竟人多势众,而且他们也深知箭楼的重要性。英淘这一番厮杀,仍是费尽了力气,拿人命去填,硬是杀到了箭楼下。   几十个携着利斧的士卒开始扑上去砍伐箭楼支架,地上一个已中箭倒下的吴军士兵听到英淘发话,知道他是庆忌军将领,突地攥紧利剑,费尽余力向他小腹刺来。英淘惊觉地上有人影一动,急忙向旁一闪,那一剑刺中了他的大腿,顿时血如泉涌。旁边几名士兵又惊又怒,扑上去对那吴军士兵一顿劈砍,将他削成了烂泥。   ※※※   “左营号灯灭了!”   吴军主营中顿时一阵骚动。姬光目光一闪,喝道:“传令,命各军向中军靠拢。”   “且慢!”伍子胥急忙阻止:“大王不可,现在战场形势一片混乱,与敌交锋的前营、左营、右营皆敌我混杂,一旦传令集结,敌人必裹挟而来,趁乱直取中军。现在咱们虽收不到前左右三营的军情禀报,却仍能向他们发号施令,若是中军箭楼倒了,纵有百万大军也是盲人瞎马,只能任人鱼肉了。”   姬光耸然一惊:“相国提醒的是,那咱们现在应该如何?”   伍子胥道:“唯有令前左右三营集结军队,各自守战,固守至天明。后营可令之向中军靠拢,以为策应。”   姬光颔首道:“好,就依相国之言,传令下去,后营向中军靠拢,前左右三军务必坚守,阻截敌军攻我本阵,固守至天明。”   姬光的中军主营设有四处箭楼,四处箭楼立即依言以灯号传递吴王军令。灯光的明灭也传到了庆忌的本阵,吴军的旗号灯号与以前稍有区别,但大体仍相同,要更换旗语灯语,训练全军,在当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故此庆忌做为一年前的吴军主要将领,仍然看得明白。   他一边看一边便对孙武解说出来,孙武道:“姬光果然采取了这个法子,乱中取胜,斩敌首脑,于夜间本是一件极困难的事,如今姬光既采取这种战略,我们只要采用第二套计划了。”   庆忌点点头:“一战而枭其首,的确很难,乱军中他要逃走还是很容易的,第二套方案更合乎我的心意,姬光命各营死守,自己也龟缩不出,前左右三军的旗号灯语已被我们破坏,各营消息无法传递到主营,他不知消息,也不敢贸然出兵接应,正适合我们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孙武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欣然笑道:“现在,咱们的预备队可以杀出去了,配合前军,先灭前营。”   “嗯!”庆忌向山坡前走了几步,山下呐喊声随风传来,隐隐约约的,反而更让人感觉到山中异常的静谧。山下点点火光犹如天上的星辰般瑰丽,却不知此刻正有多少生命在那‘星光’前殒灭,燃尽他们最后的辉煌。   “此战,不知将有多少生命埋葬于天目山下了。”庆忌幽幽地道。   “公子,姬光现为吴国大王,在这吴国土地上,占有天时、地利、人和。凭我们的人马数量,在对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地方与敌正面抗衡,根本毫无机会。我们的机会只在今晚,错过今晚,我们就再没也没有机会了。   梁虎子、英淘、阿仇、再仇,就是我们放出的四枝利箭,他们的目标就是直插敌人心脏,斩其首领,绝其战意。如能杀掉姬光,这支大军便可为公子所用,那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即便姬光出了昏招将各路大军召回本阵,要诛其首脑在这黑夜之中也不容易。如今他令各营固守,我们便应及时调整战略,毫不留情地剪其羽翼,断其四肢!这场仗,我们必须要赢,唯其要赢,才能避免今后更大的牺牲。”   孙武的语气里带着股子裂土难憾、坚逾金石的冷酷,隐隐透出一股杀伐决断的无情与血腥,庆忌转身看着他,他瘦削的脸色有些憔悴,只有一双眸子隐隐闪烁着光茫。   庆忌忽然记起了那个有名的孙武练兵的故事,吴王使孙武以三百宫娥嫔妃为兵,孙武三次申明军纪,宫中美人只道是大王在游戏,嘻哈取笑不从军令,孙武毫不犹豫,立即就抓了两个吴王极宠爱的嫔妃,以军纪斩了她们的脑袋。若换了自己,别说对方是万中挑一娇滴滴的美人儿,就算是极普通的女人,怕也下不了手吧?妇人之仁,害人害己,既到了这个世界,就得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律,此刻决不是因为同是吴人就生恻隐之心的时候。   庆忌郑重地点了点头,轻轻一拍孙武的肩膀,低声道:“此战,由你指挥,下令吧!”   “属下遵命!”   孙武一抱拳,护手相碰,“嚓”地一响,转身便大步走了开去。   庆忌养精蓄锐,如终不曾动过的预备队就像漫山遍野的狼群,在孙武发出灯火讯号后,从密林中蜂拥而出。他们没有呐喊,没有鼓号,密林中只发出一阵阵沙沙的脚步声,他们一声不吭地向山下厮杀正酣的吴军大营冲了过去。   战争靠的不是单兵技术,而是主帅的高超调度。孙武此次袭营,在兵力部署上指挥得错落有致,完全突破了前人三军正面作战的陈规,把机动主力运用得臻于化境。此时的战场形势是,先期投入战斗的军队,以实打实,出其不意杀进敌军阵营,切断了他们与中军的联系。吴王姬光无法有效与各营沟通,被迫下令各军固守,这时庆忌的预备队就抓住这个机会投入战斗。原本攻击两翼的梁虎子和英淘随之稍作变动,自后包抄,撇开吴人中军和后营,把前三营的吴军包围在中间。   这样一来,实际交战兵力上,庆忌反比姬光要多些,他们的士兵有旺盛的体力和士气,有有序的指挥和调度,而体力疲弱、指挥失灵、士气低落、各自为战,犹如一盘散沙似的吴军前三营,战斗力迅速下降,便连三成战力都发挥不出来。在这黑暗之中成了庆忌虎狼之师手下待宰的羔羊。 第206章 捣其腹心   天目山下四野苍茫,人潮如浪,汹涌澎湃,撞击着血的浪花。   吴军中军阵营中,姬光登高而望,左翼灯火一灭,他的心顿时一沉,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怎么会……,庆忌到底有多少人马?他又怎么可能将全部人马用来伏击于寡人?他怎么可能这么快便连取我三座大营。难道……难道姑苏城已然失守?”   “大王过虑了。”伍子虑白眉紧锁,忧心忡忡地道:“太子殿下已送来书信,言明庆忌攻城,难以撼动城池分毫。殿下遵嘱,绝不会离城半步,如今已派出信使去请夫概公子回兵,夹击于庆忌。此种情形下,庆忌无论如何难取姑苏。臣倒是担心……”   伯噽按剑站在一旁,急不可耐地问道:“相国大人担心甚么?他们能攻进咱们的本阵?”   伍子胥微微摇头,手指前方,遥遥一点:“我担心的,一是眼下,一是姑苏啊。目前敌军攻势猛烈,但是他们的真正意图却仍不明。看他们接连袭取几座大营的模样,似乎要断绝我们诸营之间的联系趁乱直取中军。然而我们一旦各自结营布阵,中军所受的攻击顿时减至最低,现在外围厮杀声激烈,似乎又有分割各军,一一剪除之意……”   他尚未说完,姬光已按捺不住道:“寡人欲集结诸军,正是担心此计。相国既也如此说,还是令各军向中军靠拢吧。”   伍子苦笑道:“大王请看,各营火光点点,敌我已混成一团,要他们向我们集结?那不是打开营门把敌人也请了进来?那时黑夜之中,数万大军混战,调度指挥全然失效,我们的士兵体力疲弱,受袭之下军心涣散,如何应付这样的混战?那时便连中军和后营也要陷入被动了。   再者说,王孙雄曾说庆忌身边有一女剑客季孙小蛮,剑术高超,尤擅轻身之术。臣已打听的明白,那季孙小蛮乃鲁国季孙氏家人,受业于昔日名震天下的鲁国第一剑客袁素。季孙小蛮曾在卫国艾城向庆忌军兵教授袁氏剑法。臣担心,那个袁素也已投到庆忌门下,像他那样的高手,如果带上三五十得力的弟子,在万马千军混战之中趁夜取主将首级,我们纵有雄兵无数,也完全使不上力,大王为全军之灵魂,岂可冒此奇险?”   姬光、伍子胥两人都是好使刺客惯走偏锋的人,他们好使刺客害人,自然就容易担心别人用同样的办法对付他们。姬光顿足道:“这也不可行,那也不可行,难道寡人就眼睁睁地站在这儿,看着庆忌蚕食我的大军?”   伍子胥道:“大王的中军是稳定全军的所在,正因看到大王的中军稳如泰山,诸军才能安心应战,一旦中军箭楼失守,那时我们有再多的人都要被庆忌打得大败了。大王稍安勿躁,待后营靠拢过来,可令其分兵前进,援救三营。”   姬光听了,呼地喘出一口粗气。伯噽心思缜密,却记着伍子胥说过两个担心,忙问道:“相国大人,还有一个担心在姑苏城,却是何意?”   伍子胥道:“我担心,庆忌攻打我们的中军实中有虚,一见不可为,便转而剪除外围羽翼,而这剪除外围羽翼,仍是实中有虚,他的真正意图正在打之不下、攻之不得的姑苏城。”   姑苏城是姬光的根本,吴国有权有势有影响力的公卿贵族大多住在这座王城,那里是吴国王权的象征,不但几乎囊括了吴国全部的财富,如今更有取自楚国郢都的庞大财富,一旦姑苏失守,庆忌这个名正言顺的继续人登上王位与他抗衡,他便根基尽去,再难与之争锋,是以一听此言大为震惊,忙问道:“他们如何意在姑苏,相国快快讲来。”   伍子胥紧锁双眉,说道:“趁夜偷袭,直取中军,乃是中策,若能伤了大王甚或……,庆忌便成功了一半;逼我中军固守,趁机剪除外围,乃是下策,须知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庆忌此时根本没有兵员补充,他一战不能杀死大王,只要给了我们喘息之机,待邗邑和御儿城两路主力大军回返,那时败亡的仍然是他。   这上策么……,臣担心庆忌不遗余力、不计损失地攻打大王,就是要造成我王已被全面包围的假像,太子乃至孝之人,他原本固守姑苏,庆忌便毫无办法,如今若是听说大王遇险,怕是会不惜一切离城赴援,那时庆忌哪怕只剩下一半人马,只要他趁城中空虚夺了姑苏,便足可震动整个吴国。   那时,地方上原本慑伏于大王威严的一些牧守官吏便会转投他的门下,那时他要求取外兵相助也容易的多。我们人马纵然仍在,那时根基尽失,想养这么些兵都办不到,大王难道能巧取豪夺,掠走吴国子民最后一口食粮?如果那样做,整个吴国倒向庆忌的速度更快。”   听了伍子胥的分析,姬光倒吸一口冷气,立即警醒道:“相国说的不错,以我儿脾性,若知寡人危难,他必不惜舍弃一切前来赴援。”   姬光说到这里,从腰间解下佩剑,喝道:“来人!”   当下两名贴身侍从上前一步,抱拳道:“大王!”   “持我随身佩剑,带一哨人马绕出去赶回姑苏城,告诉太子,坚守城池不得外出。违者皆斩,”他把双目一瞪,声色俱厉地道:“听清楚了,寡人会调邗邑和御儿城人马来助,姑苏城的九千守军,一兵一卒都不得调动出城,就是寡人死了,也决对不许离城半步!”   “诺!”他的贴身侍从双手接剑,惶然退下。   姬光回身,只见箭楼上打出灯火信号,告知后营拔营起寨,已向这里靠拢。看来庆忌果然实际兵力有限,否则此时再发一路兵,趁大军调动之机攻打后营,那可真的阵脚大乱了。   姬光沉吟道:“奇怪,庆忌用兵,一向直来直往,大开大阖,哪怕三千对十万,也是硬攻猛打的阵法,如今用兵怎么与往昔大不相同了?”   伯噽插嘴道:“庆忌手下可用的将领,大抵仍是当初随他逃到卫国的那些人,外来之将,只有一个孙武、一个英淘,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莫非是他们进计献策,方有今日之围?”   伍子胥轻蔑地一笑,不以为然地道:“孙武英淘?无名小儿,何足挂齿。人逢大难,则心思必变,庆忌自大江被要离刺杀,险死还生之后,诸般行为便大异于往昔了。大王,后营已向我中军靠拢,可立即下令由其分出两路兵马,赴援左右两翼。”   伯噽脱口道:“那前营呢?”   伍子胥目光一闪,眼望前方三箭之地外满地星火,幽幽说道:“庆忌是先破我前营,然后分兵左右插向侧翼,前营守军……恐怕已不可救,唯有靠他们自己支撑下去了,若能撑到天明,便是他们的胜利,否则……”   ※※※   前军早已溃不成军,庆忌先以火牛攻营,复以大军冲击,那一队队以伍、以两司马、以卒为单位的庆忌军士兵大刺刺地穿营而过,把没头苍蝇似的吴军前营士兵抛在后面,分头奔袭左右和中军,已经把吴军前营士兵的抵抗意志完全瓦解了。   他们在营盘里四处乱窜,没有秩序、没有指挥,一盘散沙似的各自为战,只能在穿营而过随手给他们一剑一矛根本没有刻意攻击的庆忌军前勉强保命而已。就在这样的混乱当中,庆忌的预备队到了。   这支生力军就是冲着他们来的,整齐的阵伍队形平铺整个吴军前营,人员成五列,数千精神饱满、体力充足的士兵人人白巾裹头,在夜色火光下异常刺眼,几千颗这样白色的头颅带来一片白色的恐怖,任何挡住他们去路的士兵,只要头上没有白巾标志,剑戟长矛便劈头盖脸的斩落、刺下,整个队伍以半行半跑的速度向前铺去,所过之处一片死尸狼藉。   哪怕是同样的人数,一方有组织、有秩序,另一方混乱不堪各自为战,那都将造成天差地别的巨大差距,何况此刻无论从心理上还是到生理上已彻底崩溃的吴军。在层层铺叠,排成密集阵形绞肉机般向前卷进的庆忌预备队面前,吴军前营兵败如山倒,士兵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勇气,开始弃刃向两侧旷野狂奔,朝着远方黑沉沉的山影冲去。   恐惧感迅速漫延,剑戟刺到背后都没有人想起用刀枪去阻挡一下,他们只是撒开双腿,以最快的速度逃跑,不求跑过敌人,只求跑过同伴,以肉盾为他自己挣取刹那的逃命机会。吴军前营全线溃散,死伤者不到一半,余部全部逃进了僻野荒山……   吴军后营派出了两路人马,与绕向左右营寨后方的梁虎子、英淘交锋了,前方三营战况如何、兵员损失如何,目前谁占上风,中军大营里的吴王完全无从知晓。由于庆忌军以一个个小队为建制进行独立流动式作战,而吴军阵营内通讯手段失灵,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以致整个战场就像一锅沸腾的泥浆。   感觉上,似乎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到处都能碰上一个个裹着白头巾的袭营小队一阵风似的杀过来杀过去。刚刚派去赴援的人马在这种情形下所起作用极为有限,他们就像跳进泥沼去救陷落泥沼的伙伴的人,完全无法发挥生力军的优势。气得领兵前冲增援右翼的一位旅帅额头青筋暴跳,他不无恶意地想:“如果右翼的人马已经全死光了,也比在这里到处乱窜搅得我军无从下手更好些吧。”   “不成,寡人要亲自领兵接应!”   姬光得不到准确消息,不能了解战场形势,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困兽般在中军帐内转来转去,忽然无法忍耐地拔出利剑咆哮道。   伍子胥也焦灼起来,已经大半夜过去了,喊杀声始终不停,他们的中军主阵受到的攻击最少,一方面这说明对方兵力有限,派出的两路增援人马已经起了作用,成功地阻截了庆忌人马,但是另一方面这也让他们完全不可能掌握前沿的翔实情报。   “请大王以三军为重,切不可轻身涉险。至于前方战事……”,伍子胥把白眉一耸:“就让臣去赴援吧。”   说罢,他不待姬光回答,便对伯噽道:“伯将军请辅助大王,安守本阵。”   伯噽应道:“相国大人,还是末将去吧。”   伍子胥道:“不,始终不得前方确切消息,我也放心不下。大王,请宽心,臣这便领兵增援!”   姬光急道:“相国留步,寡人……”   伍子胥充耳不闻,快步走出大帐,高声命令道:“去,四角箭楼发出讯号,营中擂起战鼓,向诸营将士宣告,大王坐镇中军指挥,寸步未退!相国伍员,亲率大军增援!”   “诺!”外面应答一声,片刻功夫,四方箭楼灯号频闪,营中战鼓喧天,伍子胥亲率一哨人马,开辕门杀了出去。   梁虎子所攻的右翼吴营战况十分惨烈,庆忌的预备队投入战斗后,为达到集中优势兵力,以压倒性攻势打击吴军生力军的效果,一俟解决了前营战事,立即全军压向左翼,同英淘的人马、阿仇的人马汇合,我中有敌,敌中还有我,展开了一场混战,而右翼则完全交给了梁虎子和再仇负责。   吴营中军派出的第一队援兵赶到后,虽然由于整个营盘一片混乱,没有起到增援的足够效果,还是给他的人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但他知道自己这里多坚持一刻,胜利的把握就大一分,是以亲率一哨人马在营中游走战斗,鼓舞全军士气。战斗之惨烈,双方只有战死的士兵,少有负伤的活人,没有人来得及抬扶受伤的战友离开,而一旦受伤,哪怕断肢破腹,那士兵也只有咬牙继续战斗,一旦倒下,随时可能被对方的人补上一剑。   人压人,人踩人,剑刺斧砍之声不绝于耳,游走的庆忌军战斗小队中只要有人稍一攸忽,或被杀伤,脚下一慢脱离了游走战斗的队伍,便会被敌人乱剑砍翻。这个时候,没有人有能力去救他,生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多杀几个人为他报仇。而同样的凄惨,吴军阵营士兵遭遇的则更多,因为他们虽人数汹汹,却连这样的建制组织都没有,即便有将领站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叫喊,也无法有效地把士兵组织到自己身边来。   梁虎子带着一队人马自一处人群密集处冲出来,单手拄剑,气喘如牛。他始终不得片刻体息,体力消耗极为严重。迎面一伙吴军正撞过来,想也不想便挥剑举矛杀来。   这些吴军士兵冲的并不快,喘得那肺子也像是拉箱似的,双方大战将近天明,庆忌的人马比他们早到两日,已经歇足了精神,此时尚且如此疲累,他们这支长途跋涉未获休息的人马更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杀!”   梁虎子是军中主将,身边跟着许多扈兵,主要职责就是拱卫他的安全,一见情形不敢怠慢,立即举起兵器冲了上去,双方绞杀在一起,片刻的功夫,地上又是一片肢体残缺的尸体,鲜血汩汩,染红了草地。   “杀呀~~~”突然,前方杀声震天,又是一队人马源源不断杀来。此时天将放亮,天色已隐现鱼肚白,梁虎子拄剑借着青天微光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杀到了吴军右营后方,那队人马是自吴人的中军大帐杀来,堪堪与他碰个正着。   “又是一支生力军,姬光又增兵了!”梁虎子心中一惊,立即吩咐道:“撤回去,引敌陷入混战!”   说罢不理那队人马,领着自己的人返身便走。那支人马就是伍子胥亲自领队带来的生力军,他们一到,身处外围来不及撤回一锅粥似的吴人阵营的庆忌人马首当其冲,惊惶的喊叫声、凄惨的哀号声和乱如疾雨的剑戟相接声立时响彻全营。   吴人的生力军潮水般杀来,突入时锐不可挡,可仅仅突入不到百步,便被敌我混杂的战斗冲散了突击队形,被迫投入漫无目的混战之中。   “杀呀,杀呀”伍子胥亲率的这支人马还未完全投入战斗,因为前方混战,渗透缓慢,后方排成长长的队伍逶迤如蛇,就在这时远远又传来一片喊杀声,两哨人马从吴军左营中杀出来,形如利剪,一边狠狠地刺向这条“长蛇”的七寸,一边直接杀向的姬光的中军。   那片喊杀声气浪滔天,正在混战的本营中不少人都向那边骇然望去,乱军中的伍子胥和梁虎子向那边一望,不由一喜一惊,两人心中同时想到:“左翼阵营,休矣!” 第207章 乘胜逐之   “只差一步。”孙武轻轻叹息了一声:“如果夜色能再持续一个时辰,我们就能杀进姬光的中军了。”   他提着剑,肩头的皮甲裂了一道口子,鲜血从里边渗出,把皮甲的颜色染的很深。那是被戈割伤的,若不是庆忌一矛砸下,将伍子胥这一戈击偏,伍员猝然击来的这一戈就能划掉孙武的脑袋。   庆忌拍拍孙武的右肩,说道:“去包扎一下伤口吧。我们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取得了本不可能的成绩。”   他举目望去,战场上死尸便野,触目所及,几乎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战士。   “公子,人数统计的差不多了”阿仇一身是血的跑过来,那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这人壮得跟牛犊子似的,身上好几道伤口,有的裹扎过了,有的还未包扎,他也毫不在乎。   “伤亡情况怎么样,还有多少人可战?”庆忌急忙迎上去问道。   “嗯……,啊……”阿仇一双牛眼使劲地翻了翻,忽然把那些数字忘得精光。   “公子,此战我军死约三千七百人,重伤一千九百余人,轻伤仍可再战者两万四千多人。”英淘扶着包扎过的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代阿仇禀道。   “喔?伤亡情况竟如此之小,远远小于我的估计了!”庆忌听罢喜形与色,吴军可是丢下了三个大营,只率中军和后营趁天色微曦匆匆整军退到后面一道干涸的河谷上方的山峦上。三个大营,就是三万吴军,这三万吴军连死带伤,连逃带俘,已经难以为战。一战取得这样的战绩,使得庆忌此刻已经有了与姬光在吴国一战的本钱,而付出的代价又是如此之小,让人如何不喜。   “长卿,亏得你的妙计!夜袭、以逸待劳、先绝耳目、才断手脚,如此得当的指挥,方有咱们今日之胜。”   孙武正坐在一辆倾翻的战车上,由叔孙摇光给他裹着伤口。孙武也知叔孙摇光、季孙小蛮这两个女孩儿十有八九就是自己主公未来的夫人,由主公夫人为自己亲手裹伤,着实有些不太自在,堂堂一个汉子,千古兵家奉为至圣的人物,被叔孙摇光解开膊甲裹伤,竟然有些忸怩。   庆忌这一说话,正好打消他的尴尬,他习惯性地一抱拳,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公子谬赞,这都是将士用命之功。公子,咱们现在还不算胜,如果姬光稳住了阵脚,夫概率师来援,咱们在吴国无根无本,今日战果难免损失殆尽。必须趁新胜锐气,连续发动进攻。”   庆忌点点头,拧眉望向远方,那座山坡绿油油的,虽然看不清,但是庆忌知道姬光的大军现在就退守在那座山峰上待援。   “但是,我军业已疲弱不堪,一夜之间,连破敌军三座大营,以三万之众,不足四千的伤亡,强歼姬光三万大军,如今已是强弩之弱,我担心,我们未必还能再攻下那座山峰,即便打下来,待夫概大军一到,也无力再战了。”   “公子!”孙武一急,忘了叔孙摇光的身份,一把推开她的手,从车辕上站了起来:“公子,我军疲乏,姬光的大军比我们还要疲乏。此时他的援军未到,三军惊慌,士气不振,正是我们乘胜追击的关键时刻。此时我们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啊。漫说姬光的兵力现在要逊于我们,就算仍比我军为众,我们也必须冲上去,稍一迟疑,我们就会反胜为败,隐入十面埋伏,那时任何机会都没有了。”   “依长卿之言,则竭尽余力,一鼓而歼之?”   “不然,姬光已成穷寇,据山险而顽抗。若乘胜急追,彼必死斗,伤亡必重,是故穷寇勿追。然而如今形势,姬光可待外援,我却唯有孤军,又不得不战,是以应做攻山之强势,留一退路给姬光。料他残创之军,喘息不暇之时,既得生路,岂敢再战?况且姬光以吴王之尊在军中,伍子胥料亦不敢冒险,既见生路,必主张突围。其若逃亡,便难组阵反抗,我可追而歼之,杀伤人命。   唯一可虑者,姑苏城池坚固,且为吴国王都,是故当阻其逃往姑苏的道路,否则姬光一入姑苏,我军悬师深入,不能即破,顿于坚城之下,粮饷不继,而姬光援兵四集,我军进不得战,退无所据,则必蹈败途。如今虑及我军情形,当驱其远离姑苏,据其门槛以拦之,再图进而剿之。近则可战,远夺民心,天下形势在我掌握。”   庆忌没有说话,他转过身,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扫视着整个战场。在他面前,是无数的尸体,虽然一夜的混战把他们和松软的大地都践踏的几乎成为了一体,但是仍能分得清隶属双方的士卒,有的仰卧、有的俯身、有的被斩去头颅、有的半跪在地,后背上却插着斜指长空的一柄战矛。还有的,两具尸体扭缠在一起,一个咬着另一个的耳朵,另一个的手指扣进了他的眼球……   在他脚下,一株野草轻轻地摇曳着,整个驻扎大营的旷野上几乎已找不到几棵完好的青草,这一株虽未被辗踏成泥,草茎草叶也已被鲜血染红。风和阳光,已把血迹干涸在它上面,于是那原本翠绿可爱,洋溢着无限生机的草叶便显得丑陋不堪起来。   庆忌慢慢弯下腰,把那株野草揪下来,轻轻攥在手中。举目望去,漫山遍野都是各式各样的野草,顽强地生长在山野间。昨夜,它们被鲜血灌溉了个饱,明年或许会生长得更加茂盛。   “是啊,此战虽胜,但是自己仍危机重重,等着自己一关关的闯过去,一坎坎的迈过去,哪怕有一关失败,我和我的大军就会永远埋葬在吴国的土地上。明年今日,这被自己扯断的野草会再次长出枝叶,那个时候,我在哪里,我的大军在哪里?”   “命令,全军埋锅造饭,伤者包扎伤口,重伤者抬入山谷择地修养,余者全部参加战斗,一个时辰之后,三军直取姬光大营!”   庆忌慢慢直起腰来,迎着东升的旭日,一字字吩咐道。   ※※※   “相国怎样了?”   “臣……没事,伤的并不严重,大王勿需挂怀,赶紧安定军心为是,依臣估计,庆忌必趁胜追来。”医士还未回答,伍子胥已吃力地答道。他被庆忌一矛反撩,几乎开堂破腹,伤口虽不深,但是大军仓惶撤退,他被人背上山来,血把背他士卒的衣袍都已染透,因失血过多,此刻脸色一片苍白。   阖闾恨恨地一顿足,回首望向山下。他是不得不退到此处,上了山他还可以固守待援,如果当时一味的撤兵逃跑,被庆忌自后一追,那数万大军不用打,就要全盘溃散各奔东西了。   庆忌的人打得实在是又快又猛,他们先以一军袭营,钻进吴营内部破坏了通讯,然后两翼同时发动进攻里应外合,最后发动预备队,歼灭已成散沙的前营,然后任由左翼孤军拖住吴军血战,集中人力先行解决了右翼,然后同时发兵攻打左翼和中军,其惨烈远甚于刚刚发起突袭时。   吴师中军被溃逃的己方士兵几乎冲垮了阵形,后来伯噽下令不许放人进营,不分敌我靠近者皆杀无赦,这才勉强维持了中军的阵势,尽管如此,也仅仅坚持了三柱香的时间,防御阵形便被庆忌军驱赶了许多营中的战马驮牛为前锋,冲了个七零八落。   军心涣散的吴军无力阻挡庆忌的进攻,若非伍子胥死命杀回来,与他汇合一处,撤兵上山,不免要陷入被直取中军消灭殆尽的危险。尽管撤的及时,仍有一位师帅统领殿后拒敌的两千五百人没能撤回来。   庆忌军队的攻势实在是太可怕了,到现在阖闾也不承认是自己心急赶路,致使全军上下没有战力,又兼被夜间奇袭,毁去通讯造成指挥失灵的原因。他把责任归纠于紧跟前营被灭去灯号的左营,尽管前三营中,左营是最后一个被消灭的。   左营是他释放的楚国囚犯、招募的楚国奴隶,这支军队虽然死心踏地的跟着他,却不是吴人嫡系。姬光认为就是左营官兵被庆忌闯营灭去灯号,致使军心涣散,才被庆忌有机可乘。可惜,左营也在被歼灭之列,否则气头上的他说不定会把左营军将枭首示众。   远处,庆忌的人马正在集结,就像天上的云,渐渐聚拢,越聚越厚,渐渐成为一片铅云密布,隐隐闪烁着道道雷霆,一场狂风暴雨,马上又要来临了。   “他的人马顶多不过我一半之数,纯粹是靠夜袭穿插,断我号信,以使得各军乱了调度,这才被打散了,如今败局已定,庆忌兵力上的暂时优势已经显现,我只能据险而守,等候援军,方能扭转战局。”   姬光寻思着,扭头向他的人马看去,他的人隐在丛林中,这座仓促逃上的山坡并不适合作战,一是因为山坡较缓,无险可据,二是林深草密,没有路径,若以少数人马打个伏击,然后迅速逃之夭夭,倒是个天然屏障,可是用来隐藏上万大军,还要用来集团作战,那就根本摆布不开了,以致他的人只能分散藏于几个地方。仓促之下,他也不能调人下山另择地方了。   在他身边,是伍子胥带去增援左翼,见中军遇袭又竭力杀回来的那些人,他们正站在那儿,像一群鸭子似的抻长了脖子,直勾勾地看着远方正在酝酿风雨的那片“黑云”。低低的喘息声,带着他们的惊恐,汇聚成一种令人令人烦燥的声浪,就像一头野兽,正在耳边喘息。   “靠这些惊魂未定的家伙,能顶得住庆忌誓死一击吗?”   姬光的目光又转回草原上那片‘阴云’,然后越过他们,望向更远处的山峦。   “夫概……应该能及时赶到吧?”   ※※※   地里的青苗在春风中微微抖动,洋溢着春的生机。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嚓嚓嚓”、“骨碌碌”的声音像是许多人齐齐踏动的脚步声,伴随着沉重车辆的行路声,声音越来越近了,正在地里辛勤劳作的农人抬起头来,惊讶地看见一支大军旗幡招展,正沿着大道向这里行来。   铠甲发出摩擦的声音,武器偶尔发生碰撞,这些声音由无数的士兵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一种极壮观的音效。农人们呆呆地直起腰来,害怕的妇人、孩子,靠近他们的丈夫、父亲,胆怯地看着那支大军行色匆匆地走过去。   一辆车上,夫概盘膝坐在厚厚的褥上,仔细看看手中一卷竹简,“哗”地一声合上,想一想,“哗”地一声再度展开,凝神细开。他虎踞龙蟠般壮硕的身子随着车子轻轻地摇晃着,在他坐位前面,跪着一名报信的信使。   “大王近六万雄兵,居然败给了不足他一半兵力的庆忌?”夫概拧起眉,沉声问道。   “是,庆忌趁夜偷袭,于乱军之中……”   夫概双手扶膝,身子随着车子有节奏地一晃一晃,听他说完问道:“大王现在何处?”   那信使道:“大王匆匆退至附近山上稳住阵脚,可大军仓促上山,未携军粮,庆忌攻山不下,竟耐心守了整整一天,方再度发起进攻。我军疲饿之兵无从抵抗,胥门巢将军举大王王旗率一路军引开庆忌主力,大王、相国、与伯噽将军率近万人另出一路,现已逃至东苕溪,复被庆忌发觉,拦住去路,大王请将军速往救援,庆忌损失也不小,连番大战更显疲弱,只要援兵一到,必可胜之。”   夫概眉头一蹙,问道:“逃到东苕溪?那里距御儿城甚近,怎不就近调遣御儿城守军。”   信使解释道:“大王并非一味逃走,此乃伍相国之计,大王亲身涉险,以身作饵,诱庆忌往东苕溪时,已使人赴御儿城调兵,为防庆忌逃走,方调将军人马自后路掩杀,以便毕全功于一役。”   夫概略一沉吟,点头道:“知道了,你回复大王,夫概日夜兼程,必按时赶到,参与决战!”   “诺,卑下告辞!”那信使拜了一拜,翻身下车,跳上自己突围而出的战车,打马扬鞭,带着四名扈兵疾驰而去。   夫概浓眉一耸,一双虎目望着打马扬鞭疾驰而去的信使背影,微微叹息一声:“及时赶到……,什么时辰,才算是及时呢?可惜呀,若是天目山一战,他们同归……”   夫概“嘿”地一声,连拍车辕道:“传令下去,加速前行,目标改变,绕过姑苏,直奔东苕溪!”   御儿城,五名吴王信使牵着马呆呆地站在一片废墟前,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吴国边防要塞御儿城。他们牵着马,惊讶地走过残破的城门,在血腥满地、尸首横陈的街道上慢慢走着,两旁是火焚之后的一片片残垣断壁,有的还冒着缕缕青烟。甚至,有些房舍里还有暗火仍在燃烧。   火未灭,烟未息,地上的血迹未干,这里发生的屠城惨剧一定发生在一日之内。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庆忌明明还在东苕溪和笠泽之间与大王对峙。他倒底有多少人马!!!   几名信使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前方一辆翻倒在地的车子下面隐隐传出一些动静,几名信使如临大敌,立即丢开马缰拔出佩剑,向车后大喝。   车子上搭着一具软绵绵的尸体,双腿悬在空中,一线血丝从他的脚下搭到地面,在他后面,慢慢站起一名士兵,脸色惨白,衣甲涂满血污,手中攥着一柄短剑,可是看他那模样,直叫人怀疑他能否握得住剑柄。   两边的人都惊恐地看着对方,那人最先从五个信使的衣着上看出他们是吴军,心中一宽,嘶声叫道:“我……我是御儿城守军,你们……你们隶属哪位将军麾下?”   五名信使对望一眼,四下看看再无其他活着的人出现,面前这人衣甲依稀可以看出确是吴军,便慢慢收起佩剑。那为首的信使为人谨慎,不想向他一个普通运送物资的小卒说明身份,便随口说道:“我们是胥门巢将军麾下,奉命到御儿城公干。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何人袭城,难道……难道御儿城全城守军已然尽殁了吗?”   那守卒战战兢兢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昨夜,越人突然袭城,城中常年行走吴越间的一群商旅被他们买通,悄悄打开城门,放了越军进来,一时满城火起,到处都是交战的人马。一位守将急急拖来几辆车子在此次拦街防御,后来这辆车子翻了,将我砸晕在下面,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我……我也是刚刚醒来……”   “越人夜袭军营?御儿城只是一座军营,并无利益可图,越人袭营,意在哪里?”几名信使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露出惊惧之色,他们想也不想,立即快步沿着陈尸满地的营中主道向后面奔去。   那个大难未死的士卒四下看看,急忙也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御儿城后城,这里没有火焚的痕迹,但同样死尸遍地,显然发生过激烈的厮杀,后城门没有受到破坏,但是城门是开的,地上无数杂乱的脚印,脚尖的方向无一例外的指向吴国。 第208章 造势   干隧城,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拄着树枝艰难地行走在路上,遇见穿着体面些的人便停下,可怜巴巴的乞讨食物。他们大多身上带伤,裹着的布条似乎被血迹渗透,已变成了浅黑色。从那残破的衣着式样看,他们并非普通的乞儿,倒像是逃散的伤兵。   一个开店的老板拿出了些食物分发给他们,看看他们的样子,开口问道:“我说几位,瞧你们的模样,不是沿街乞讨的人啊,这是怎么……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那几个人叹口气,其中便有人道:“唉,一言难尽呐,我们几个,本是随大王伐楚的官兵,谁想到,在楚国打得顺风顺水,回到了吴国,反被庆忌殿下杀了个落花流水。”   那老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旁边唿啦一下围上一帮闲汉,七嘴八舌地问道:“听说庆忌殿下回国了,还带了数万大军,乘着长了翅膀的飞舰,是真的吗?”   “听说大王打了败仗?现在怎么样啦?”   “听说……”   一个伤兵叹道:“唉,这事儿,你们只是听说,我们可是亲眼得见。咱们回吴国走的是旱路,那水路曲曲折折,本来是绝不可能比我们快的,为啥庆忌殿下比我们先到了啊,就是乘了那种可御风而行的战舰。”   “御风而行啊!”乡民们一片惊叹。   “可不是,我们听说,庆忌殿下去年大江遇刺之后,曾经得遇仙人,传授天书三卷,所以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目山下,咱们大王十万大军被庆忌殿下请来天神的坐骑喷火神牛,把五座大营冲得是落花流水,那一战啊,就杀掉咱们过半的人马呀!”   “哇!那不是五六万人?”   “可不是嘛,血流成河,血流成河啊,我跟你说,因为我是个伤兵,庆忌殿下才没杀我,我亲眼看着啊,那尸体一堆一堆的,比战车上的旗杆还高,真是惨不忍睹啊!”   一个士兵唏嘘道。   “那现在咋样啦?庆忌殿下真得了神助,那咋不直接取了姑苏城?”   “这个……这可是天机,我跟你们说了,可别乱讲啊。”一个伤兵诡秘地四下看看,充分调动了听众的好奇心,这才道:“姑苏城那是王城,王城自有王气,还有神灵护佑。庆忌殿下不彻底打败大王,取了王者之气,就不能进入姑苏城。可是在姑苏城外,庆忌殿下可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乡民们越聚越多,一个个听的一愣一愣的,那伤兵道:“大王是一败再败,如今败退到东苕溪,被庆忌殿下阻住了回姑苏的路,这江山……唉!这江山,难说啊……”   “说这个干嘛,诸位好心的乡亲,再施舍我们点食物吧,大王已经顾不上我们了,我们一身是伤,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得下去,只盼着……能挣扎回故乡去,见上父母妻儿一面……”   说着说着,那伤兵便哽咽起来。   听众们同情心大起,纷纷尽其所能予以施舍,有人问道:“你们住哪儿啊?”   “我是奄城的。”   “我是延陵的。”   “我是南武城的。谢谢乡亲们呐,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还得到处讨些盘缠,以便赶回家乡,谢谢各位好心人呐。”   几个伤兵感伤地说着,向他们一一拱手,然后拄着拐棍,七扭八歪地向前挣扎,留下那群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发表着各自的意见。   几个伤兵一瘸一拐地走出小巷,扭头看看没有人跟来,互相打个眼色,又向另一条巷子走去,同样的节目很快在另一个地方重新上演……   ※※※   姑苏城内,夫差忧心忡忡。他已收到父亲兵败,并且退却到东苕溪的消息,然而庆忌的大军却横亘在东苕溪和笠泽之间,正好挡住父王回姑苏的路。他心悬父亲安危,有心引军出城前去赴援,可是……姑苏乃是父王的根本,他如何不知,真的丢了这里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何况,又有两名信使携了阖闾的佩剑赶回城来,严令他切勿中了庆忌调虎离山之计,务必死守姑苏城。唯今之计,他只有寄望于邗邑的夫概和御儿城的守军能及时赶回来为父王解围。   “轰!”又是一声巨响,震颤声渐渐静止了。过了一会儿,有人匆匆走进城墙下的藏兵洞,那是一个年青人,鹰鼻瘦脸,神情肃穆,双眼锐利,身手矫健。   他匆匆奔到夫差身边,拱手道:“太子殿下,敌人抛石停止了。”   夫差嗯了一声,从遐想中醒来,看了那青年一眼。此人姓专名毅,年纪轻轻却是吴国司马,位列上卿。一年多以前,他还是个普通的平民,连地都没有三垄。但是他的父亲专诸被伍子胥网罗,替姬光刺杀先吴王姬僚时,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事成之后,当封其子为上卿。姬光也答应了他,专诸刺王僚后,姬光登上王位,果然依履诺言,将专诸之子专毅封为上卿,担任吴国司马。专毅便也如其父一般,忠心耿耿地侍奉起吴王父子来。   专毅年纪轻轻,才识俱无,根基又浅,虽然官职是大司马,掌管吴军水陆兵马,但是实际军权却在相国伍子胥手中,他只是挂了个虚名罢了。好在这专毅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所擅长的只是从乃父所学的剑术武技,做一侍卫足矣,做吴国司马原本便不称职,倒也从不抢功揽权,因此夫差倒也颇为赏识他。   夫差随着专毅走出藏兵洞,触目一片仓夷,这些日子城外的荆林每日发射石弹泥弹,城外挖的是沟壑纵横,几乎削地三尺,城内倒是凭空增高了三尺,石头把靠近城墙范围一百步内能砸烂的一切全都砸烂了,满地都是碎石泥块,因为日日如此,早已无人清扫收拾,一眼望去,就像荒芜多年的一座空城,要在路上行走都十分艰难。   城外的人每天也要歇息,即便轮流操纵抛石机,每日也有些时间会停止“空袭”,空袭一止,夫差便登上城墙,观察城外军队形势,一日不敢松懈。   今日他再次登上城墙,扶着一处被砸坏的女墙向远处眺望,只见荆林军中处处炊烟飘起,远远还见十几个壮汉用粗长的木棒抬了几头褪了毛放了血白白净净的大肥猪欢天喜地的自溪边入营。   夫差先是一怔,略一沉思,忽地勃然大怒,那按在城墙上的双手都有些发起抖来。   专毅瞧见急忙问道:“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夫差手指城外,簌簌半晌,方狠狠说道:“该杀!一群该杀的贼子!”   专毅愕然不解,夫差也不解释,拂袖便走,愤愤然骂道:“待退了贼兵,本太子誓要找出这些人来,一个个挫骨扬灰,绝不放过。”   原来,这几日城外荆林一方军队携带的食粮日渐不足,夫差在城上时常能见到城外军队下河捕鱼、在野间挖取野菜充作食物。因为荆林主攻阊门,无法尽数封闭姑苏城水陆一十六道城门,所以夫差时常趁夜派出探马四处打听消息,得知庆忌的军队为争取民心,并不四处劫掠百姓,只使银钱购买米粮,但是小城小邑存粮有限,而且庆忌军中所携的财物也有限,近来已有用死去士兵的甲胄换取粮食的事发生。   可是昨日捕鱼挖菜的人便少了,当时夫差还有些奇怪,此时再看他们居然还有肥猪肉吃,夫差如何还不明白?庆忌的人马为谋人心,不肯劫掠庶民百姓,自己的财帛粮草又日渐不足,他们哪里来的充裕食物可用,居然还有猪肉?   分明是四方城池的世族豪绅见风使舵,以为吴王阖闾大势已去,这才向庆忌一方投怀送抱,暗输款曲,将米粮肉禽偷偷赠送他们,以求攀交新贵。想不到父王刚刚败了一仗,吴人就如此见风使舵!夫差可不知孙武派人到城邑乡野间搞起了宣传战,已在许多吴人心中树立了庆忌有神灵庇佑,必为吴国之主的信念,对此背叛自是深恶痛绝。   夫差大怒正欲下城,忽地一名巡城将领匆匆赶来,向他禀告道:“太子殿下,末将巡城,抓到有人向城外投射书简。”   “嗯?”夫差双眉一立,目射凶光,面色狰狞地道:“是谁,书简上说些甚么?”   “这个,是……是哲大夫府上家人。书……书简在此。”那将领见了夫差的模样,心头一寒,便连话都说不明白了,他慌忙将书简逞上,怯怯道:“书简尚未及射出,请……请殿下过目。”   夫差一把抓过,“哗”地一声扯开便看,那书简上倒没供述城中守城部署,实际上那位哲大夫对城防本也一无所知。这封书简不过是唠唠叼叼讲述了一番哲大夫家与庆忌家的渊源深厚,王僚遇刺,庆忌远遁,他哲大夫是如何的痛心疾首,望眼欲川,殷切盼望庆忌早日打回吴国,得登王位。其言外之意,分明是不再看好姬光父子,开始为投效新主铺设道路了。   如今阖闾败走东苕溪,军心惶惶,民心浮动,身为监国太子,夫差心中压力何其沉重,这封买好谗谀的书信正好触其痛脚,他双膀一较力,竟将那封书简扯断了封线,竹片哗啦一声洒了满地。   夫差缓缓抬起头来,那名巡城将领见了不由骇然退了一大步,只见夫差脸色铁青,双眼赤红,横眉立目,鼻孔张开,犹如一头喷火龙似的。他咬着牙根,一字字地说道:“去!把哲大夫一家给我抓起来,召集全城公卿大夫、世族家主,当着他们的面,把哲大夫一家所有男丁不分老幼全部寸磔而死,然后喂狗!女眷发付军中充作营妓,不死不休!”   那名将领颤声道:“殿下,哲大夫纵然通敌,也无满门抄斩之罪,何况,何况哲大夫家与殿下上承姻亲,按辈份还是您的姨父……”   夫差一挥手,暴戾地吼道:“不管他是谁,都按我的吩咐去做,立刻去做!你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我的命令,否则,与之同罪。”   “是!是是!”那名将领颤声应着,急忙转身离去。   夫差向阶下走了两步,被土坷绊了一下几乎跌倒,他暴躁地跳起来,转身又向阶上走,差点与随他下来的专毅撞个正着。专毅急忙闪到一边,夫差大步上城,望见城下兵营中炊烟,忽地拧眉道:“专毅,找些人来,向城外喊话,荆林附从叛逆庆忌,乃我吴国大敌。但能斩其首级送入城中者,赏万金,封卿,拜将、授封邑!”   天下阶级,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奴。能直接封为卿,那是平步青云,一下子就成了人上人了,何况除了爵,还有万金的财帛和将军的官衔,夫差以吴国太子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当然是会实现的,再由专毅来现身说法,夫差相信就算城下士卒没有人真的有胆子去打荆林项上人头的主意,也能让荆林寝不安枕,日夜防备暗算。   专毅匆匆去挑选大嗓门的士卒上城喊话,夫差则赶下城去,直奔哲大夫府。夫差倒也真是刚毅果决的性子,满城公卿、豪族的家主被集中起来,哪怕是王族中人求情,夫差也绝不肯放过哲大夫府上下任何一人,片刻的功夫,街上已经被按倒了一片,上至七旬老人,下至未满周岁的婴儿,但凡男子,皆被寸磔。   寸磔也就是凌迟,实是惨不忍睹的极酷之刑,受刑的惨叫凄厉如群鬼哀鸣,旁观的一个个面无人色,夫差却神色自若,向围观的公卿大夫们道:“姑苏存亡,关乎吴国江山社稷,姑苏若破,本太子必焚全城以为陪葬,满城公卿皆无活路,尔等当与朝廷同心守城,共御强敌。临阵叛敌者,这就是下场,尔等当以此为戒。来人啊,所有女子送入军中,尽皆充作营妓!”   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卒冲上去,把那哲府哭叫不已的女子尽皆拖走,夫差凶狠的目光从旁观众人脸上掠过,被他望及的人都慢慢低下头去,夫差冷笑三声,拂袖而去。哲府门前则丢下一群公卿大夫、世族家主们,在凄厉的惨叫声中簌簌发抖……   夫差回到阊门城楼,专毅正命一群士卒向城下喊话,向庆忌军施以攻心之计。不想城头守军喊到声嘶力竭的时候,城下营中士兵吃得饱饱的,懒洋洋地踱出辕门,在辕门外一字排开,许多人手里还拿着根扬柳枝甩呀甩的,夫差一开始还不明白它的作用,过了会儿才看明白那些人是折了柳枝剔牙。   这是这么一些站得东倒西否毫无军容的痞子,一字排开向城头高喊:“城里的人听着,庆忌殿下大败姬光,即将登基称王。谁能杀了夫差,提头来降,殿下赏万金,赐良田,拜将封侯!”   夫差一听气得几乎立即提矛率兵冲出城去,那荆林好无耻,居然直接照搬了他的话,还狮子大张口,替庆忌向人封官许愿。   夫差忍了又忍,在城头踱了半天,一扭头,见专毅正站在一旁候着他的命令,夫差想了一想,招手道:“你来!”   专毅立即趋步向前,夫差道:“父王不许我离城支援,可我对父王实在放心不下。在我身边,你的身手最好,今晚你便趁黑潜出城去,往东苕溪见我父王,此时想必御儿城守军已赶去接应父王,他们两军汇合,足可与庆忌对峙。你可告知我父王,夫概王叔正星夜兼程赶去解围,待王叔赶到,庆忌腹背受敌,三军必溃,那时请父王务必尽快赶回姑苏,我与父王内外夹攻,必可一战而灭荆林,然后由父王坐镇姑苏,我要代父出征,剿灭乱匪!”   他说到这儿,把双拳狠狠一碰,恨恨地道:“每日站在这城头,心悬远方父王安危,敌人近在咫尺却又不能出战,真是急煞人了!”   “诺!”专毅拱手欲退。   “且慢!”夫差忽又唤住他,略一沉吟道:“带上那个李寒,此人沉稳多智,又了解一些庆忌在鲁国的举动,或许……父王用得着他。”   “诺!”专毅抱拳退下。   夫差返身看向城下,可惜咫尺之遥,他却奈何不得那些向他挑衅的下贱之人,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拳重重地擂在城头上。 第209章 家国两难   庆忌营地,营盘扎在一片河谷地上,左侧一条河流,下通东苕溪,上接五湖。营盘中一片匆忙,各种探马消息不断,中军大帐中众将领济济一堂。   “孙将军,是否应在左路沿河设防,万一姬光逃入五湖,便可渡湖直达姑苏城下了。”   “不必,沿河上下船只已被我们尽数收缴,除非他们昏了头,否则冲向五湖的话,他们除了背水一战,再无其他出路。我们现在人马、士气虽略胜于姬光,可不要忘了姬光现在尚是吴国之主,他还有援军,我们务必得集中全部力量……”   一副以小图临摹的大幅地图用炭画在两张拼在一起的羊皮上,挂在木壁上,众将正在议事。   “烛庸现在怎么样了,他去武原可有消息?”   “已派人去武原联络,消息应该也快到了。”   “武原在我右翼,若烛庸能招降武原守军,与我互成犄角之势,姬光水路不可行,陆路便也断了。”   庆忌道:“也不尽然,别忘了,御儿城还有姬光七千守军。那可是毫发无伤的七千生力军,这样一支人马,若在平时或许作用不大,但是在敌我双方都已力尽之时突然赶到,其战力却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它会大大地稳定本已士气低迷的姬光人马军心。”   孙武看着地图上敌我兵力分布的示意标志,沉吟道:“末将担心的也是这一点。紧跟着还有夫概自邗邑而来的人马,烛庸公子能否招降武原守军,是一个变数;夫概的人马几时赶到,又是一个变数;至于御儿城的那一路人马……,我虽小胜,但变数太多,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准确把握的,要想不受这些变数影响,我们就得一鼓作气,趁它们尚未发生,对东苕溪的姬光残部再行致命一击,我相信……他们已经禁不起再一次的攻击了。”   “如果此时再度发动攻击,御儿城、或武原、或夫概人马及时赶到,整个战局会如何发展?”庆忌目光一闪,向孙武发问,他虽是发问,实是提醒,每个人都想像得到那时攻守胜负会立即逆转。   孙武道:“这也正是伍子胥选择这里的原因,北上已不可行,有我们挡在路上,以他残军士气,便是对上我们攻城的一万人马也胜算寥寥。移兵东苕溪,右有武原,后有御儿城,还可等待夫概自我们背后杀到,他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借此形势反败为胜。而我们……”   他苦笑一声,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虽然想把主动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但是现在很大程度上,要看天意产生什么变数了。”   “报!紧急军情,越国趁我吴国内乱越境偷袭,已夷平御儿城,目下行踪不明。”   “甚么?”帐中诸将同时一惊,这个消息既喜且忧,御儿城守军被除掉,阖闾便去一强援,对庆忌的这支大军自是好事。可越人来者不善,绝非着意相助庆忌,谁知道这条素蛇下一步会攻击姬光还是攻击庆忌。   “越人越境兵力是多少?何人领军?”   那信使道:“这……尚不得而知。”   孙武急道:“各路探马从速打探越人行踪,一有消息即刻来报,不得迟误。”   “诺!”那信使匆匆退下。   庆忌的目光微微地眯了起来:“长卿何时派出一支探马绕过姬光,反去打探御儿城消息了?似乎……他早知御儿城可能生变的模样……”,庆忌不由想起上一次谈起可能赴援姬光的各路吴军时,孙武就没有着意提起御儿城那支守军……   ※※※   夫概兵至奄城,稍作歇息,即令大军再度启程。三军整肃,刚欲拔营起寨,一马驰来,马上士卒肩插两面红色小旗,正是军中信使打扮。他打马狂奔,到了夫概车驾前翻身滚落尘埃,急爬两步上前,一把拖住夫概的车轮,气喘吁吁地道:“报!大将军,紧急军情。”   夫概安坐车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悦道:“何事惊慌,起来说话!”   “是!是是!”那信使应着,但双腿骑马已经麻痹,大腿内侧业已尽数磨破,血染袍襟,他挺了两下竟未站起,只得半跪在那里,急急说道:“大将军离开邗邑只两日,便有鲁人与东夷人合兵攻打邗邑。他们……他们本是佯攻,奈何邗邑所余兵马实在有限,敌人看出破绽,便一举攻下邗邑,现……现鲁人与东夷人联军已过江杀奔云阳而来。他们……他们打的是掩余公子的旗号。”   “甚么!”夫概大吃一惊,有力的手臂一按车辕,几乎一挺身从车上站起来。   前方传来车轮辗动的声音,前军已欲拔营了,夫概把手一挥,喝道:“停止前行!”   号旗手立即摆旗传令,片刻功夫,前营应旗,停止了前进。夫概一跃下车,面色阴晴不定地在地面上踱了起来。   “掩余借了鲁人与东夷人的军队?他们在齐国牵制之下,真的还有余力发大军南下?这消息是真是假,他们是真的出兵还是佯攻惑敌?如果是真的,我挥兵赶去匆匆赴援东苕溪,掩余自我身后追来,那不是要腹背受敌?”   夫概眼神闪烁,忽地止步盯着脚尖一动不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早已野心滋生的心底升起:“王兄……怕是保不住了,我与其挥军南下与他共赴死难,何如直奔姑苏,铲除外围庆忌的人马,避入姑苏大城再图后计?夫差乃黄口小儿,吴国军中,我的威名却仅逊于庆忌,到那时,说不定我能取而代……”   他摇摇头,忽又打消了自己的贪欲:“不可,如果王兄被歼灭,庆忌得势必来攻打姑苏,再有掩余借了鲁人与东夷人联军合力,那时我该如何是好?”   他皱起眉,烦燥地绕着自己的车子又疾行两圈,再度停下脚步:“齐人国力之强,远非鲁陈曹宋东夷诸国可比,鲁人和东夷人北方战线吃紧,他们的军队如不能速战速决,就不可能在我吴国久驻,仅是粮草供应他们就吃不消。如果外援一退,便只剩下庆忌一路人马。姑苏大城的储备便是守上三年料也无妨,何况那时我与守军汇合,兵力上可攻可守,再有武原、御儿城等各路人马,只消我打起吴王旗号调动起来……”   他双眼一亮,抬头喝道:“来人!”   一个书记官和一个旗令兵齐步上前,抱拳拳:“大将军!”   “传令……”夫概手举空中,忽又一阵茫然:“若是王兄败而不死,逃回姑苏,那么……那么我该如何……”   “大将军?”书记官诧异地看着他。   “嗯?喔!传令……,传令三军拔营,奔赴东苕溪。”   “诺!”   “回来!还有……”   “大将军请吩咐。”   “姑苏城与东苕溪,多派几路探马,随时传送消息。武原城,也要派人前去联络。因……鲁人与东夷人自后追杀,为防万一,我三军以战备状态起寨拔营,前后三军相离不可太远,后营当缓缓而行,集结阵形,以防为追兵所趁。”   “诺!”   ※※※   任家后花园,任若惜倚窗而坐。窗外,春花绽放,绿草茵茵,池塘边,任冰月正在毫无耐心地钓着鱼,钓钩儿甩进水里,还没等漂儿稳下来,便迫不及待地提起,然后再度甩落水中,瞧来令人发噱。然而任若惜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妹妹的举动,却没有觉得好笑。   相较于一年前,她的模样明显有些削瘦,黛眉弯弯,容颜若玉,皓腕上的玉镯似乎只要一垂手就能随之跌落,纤腰约素,一袭轻衣,仿佛会随风而去。对家族生存、个人命运的担忧,让她日渐憔悴。   今后该怎么办呢?她的家族该何去何从?父母、妹妹,她的所有亲人,还有多少年来依赖于她们任家的那些人,这些人的命运,此时仿佛汇聚成了一座山峦,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庆忌和姬光争的是整个吴国,无论这江山成了什么模样,最终都会是他们之一的囊中之物,在这过程中,死多少人,多少家族化成飞灰,都无关紧要。新的世家会崛起,新的势力会形成,过去的,不过是这命运的潮流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诞生、辉煌、消逝……   可是,对她来说,这在大人物眼中只是一朵小小浪花的家族,却是她的全部存在。她生于此、长于此,她的父母亲人,她的家族,她个人的命运,与这一切息息相关。同时,维护家族的生存、保护家族的亲人,这也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父母渐渐老了,鬓生华发,面生皱纹,那是给了她生命,哺育她成长的父母双亲,做为任家长女,整个家族的命运,便是她的使命,所以她的心中自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在。   然而,这不是商贾间的竞争,当高高在上的两个政治团体发动全面战争的时候,她这富可敌国的商贾人家,其命运也不过就是这乱世潮流中的一粒泡沫,随时可以被破灭,完全由不得自己。   庆忌……   忽然间,她想起了那个与她隔着一堵墙舞动长矛的那个青年,想起他飞掷一矛从敌人的锋刃下救她性命的惊魂一刹,想起他返身而去,纵声高歌‘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想起他在月下亲口对她说:“如果,庆忌此番不死;如果,此番姑娘未嫁;如果庆忌真的复国为王,我一定召你入宫……”   任若惜的脸颊忽然热了起来,湛如秋水的眸子里泛起一抹酽酽的情丝……   哪个少女不怀春?他衣袂翻飞,他广袖飘飘,他英姿俊朗,他拳击奔马……,种种画面,一一浮上心头。然而,她连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都没有,生为人子,她永远做不到自私地只考虑自己的幸福,她的一举一动,牵涉到家族的命运,牵涉到父母双亲、牵涉到全族千余人的生死存亡……   幽幽的一声叹息,任若惜缓缓地垂下了头。人生,有许多事是由不得个人的,城中派出的探马从附近的城镇打听来许多关于庆忌的事,其中有个说法,说庆忌已与鲁国叔孙氏家的女儿叔孙摇光、季孙氏家的女儿季孙小蛮缔结了婚约,所以鲁国才不遗余力地攘助于他,站到了同齐国对立的一面,还要发兵来吴国助他复国。这些消息,得自于城守将领专毅,所以应该不假。   那位大司马一直倾心于她,可惜这个木讷平庸,唯有一手好剑术的专毅,又怎能讨得女孩儿家的欢心。   男人,总是以事业为重的,那两个女孩儿,代表着两个庞大的势力集团,如果她是庆忌,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吧。   自己还有什么未来呢?父亲被勒令住在姑苏城内就近监视,任家城正在向吴军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各种军需武器,庆忌一旦复国,那她的家族就是姬光一党的支持者,如果她的家族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氏族那也罢了,作为富可敌国、掌握吴国全部军需武器供应的一股庞大力量,庆忌势必无法坐视他们的存在,那时,又岂是献出一个女儿就能让一国之主释却心头猜忌的?   而姬光胜了呢?他攻郢都,尽掠楚国财富,军功彪炳,为吴国例代君王之首。再兼大败庆忌之锐气,那时他已坐稳了江山。任家对他虽有极大助力,却是在他监视胁迫之下,他是不会完全相信任氏家族的,那时他完全有能力毫无顾忌地对任家做任何处置,最起码也会软硬兼施,逐步把任家辛辛苦苦打下的产业据为己有。那时,为了家族的存在,她或许会被当成一件家族争取生存空间的礼物,嫁给某个吴国权要作妾,夫差、夫概,或者伍子胥、伯噽、胥门巢……   人生莫作妇女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想起庆忌说过的这句话,任若惜不由心中一痛,也许……曾经的绮思梦想,注定要成为她心中至死不愈的一道伤痕。   “大小姐……”白发苍苍的任府管事羊伯走到门口,低声唤了一句。   “羊伯,什么事?”任若惜没有回头,她痴痴地望着外面,风吹着她的秀发,轻轻掠过雪白的腮。   “家主请大小姐去见他。”   “我爹回来了?”任若惜霍地回头,匆匆起身走了出去。   任氏家主任子英的书房里,父女二人对面而坐。   任子英面如冠玉,鼻如悬胆,颌下三缕微髯,乃是一个极英俊潇洒的男子,只是多年操劳,独自支撑偌大的家业,虽保养得宜,面上还是出现了浅浅的皱纹,发丝中也已有了根根白发。看着父亲,任若惜不禁一阵心酸。   “女儿,我看阖闾已是穷途末路,咱们得为自己打算了。”任子英忧心忡忡地道。   “父亲请讲!”任若惜心中一震,不由紧张起来。   “女儿,今日太子要为父前去,倒不是盘剥敲榨,让我任家继续供给兵器。而是……观看哲大夫家受刑。”   “哲大夫?”任若惜奇道:“哲大夫乃吴国卿士,又与吴王有姻亲关系,何以受刑?”   任子英脸色铁青,腮肉微微抽搐了几下,说道:“阖闾兵败,姑苏被围,四方与庆忌暗通关系的世族公卿越来越多,哲大夫沉不住气了,为保富贵,他想买好于庆忌,于是备了一封邀宠示忠的书信,想射出城去,不料却被巡城士卒抓住。”   任若惜吸了一口冷气:“糟了,他怎么这么糊涂?阵前叛敌,扰乱军心,太子十有八九是要不念旧情,处其死刑了。”   任子英声音暗哑地道:“是的,哲大夫家不分老幼,男丁全部寸磔而死,碎肉喂狗,女眷发付军中充作营妓……”   “甚么?”任若惜脸色也变了。   任子英微微摇头:“满城公卿,各豪门世家家主,都被唤去观刑。那可怕的惨叫声,到现在还在我的耳边回响……夫差,已丧心病狂,我观满城公卿脸色,虽面有惧意,但畏惧之中却生憎意,夫差人心已失。王城之中尚且如此,城外可想而知。庆忌本是名正言顺的吴王世子,此番返吴又重挫阖闾,姑苏之围至今不解,大王流落在外不能归城,我看……阖闾气数已尽,我任家总不成跟着这对父子玉石俱焚。”   任若惜屏住呼吸道:“那么,父亲的意思是?” 第210章 援军来也   任子英低头沉吟片刻,缓缓抬头道:“你……去年往齐国路上,曾与庆忌殿下邂逅,并与他结下交情。在齐国时,你还曾对他施以援手?”   任若惜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起来,应道:“是!”   任子英目光闪烁半晌,说道:“如今,我们得为自己的家族打算了。天下大乱,我任家家大业大,更无可去之处,唯有留在吴国发展,而如今吴国之主,庆忌殿下胜算大增……”   他目视女儿,忽地一笑:“两年前,为父曾向先吴王提起你与庆忌殿下婚事,幸蒙先王允诺。可惜,随即阖闾便刺杀了先王,这件事虽未得公开,却也成为我任家获罪之由。如今……似要旧话重提了,这……大概就是你的命吧。”   任若惜鼻子一酸,一抹泪光迅即蒙上了她的眼睛:“父亲……”   任子英轻轻拍拍她的肩头:“我们给了吴王这么多兵器,却不能被他视为心腹,欲保家族,如今只有庆忌。你准备一下,今晚与冰月离开姑苏,返回我任家城,集中冶匠、锻匠、力士、家将、家奴,配以我任家的甲胄武器,投效庆忌殿下,立下复国之功。”   任若惜心中一阵激动,脸颊迅速浮起两抹嫣红,她定了定神,才道:“父亲,那你怎么办?要走咱们一起走。”   任子英冷斥道:“废话!若是能走,为父如何不走?为父自幼体弱,不曾习过武,这姑苏城城高墙厚,若是带上我,你们如何出城?”   “什么?”任若惜一听大吃一惊:“父亲不走,我也不走。哲大夫家前车之鉴,若是女儿走了,父亲焉有命在?”   “混帐!”任子英双眉一耸:“生命有限,仓促不过数十年间,便化为一坯黄土,何足惜哉?我任子英能闯下偌大家业,富可敌国,天下间有几个人办得到的?如此名望与强大家族,便是我的基业根本,基业在,我的生命便如永存。”   任若惜泣声拜道:“父亲,女儿对父亲的命令,从不曾违扭,唯独这一次,恕女儿不敢从命。”   任子英声严色厉,喝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我任家要争取在吴国应有的地位,就得付出应有的付价,这很公平。庆忌谋国,阖闾保国,无不付出重大牺牲,万千人命,为此化为飞烟。我任家要保住家族基业,死掉个把人又算得了甚么?夫差暴戾,他那城破之日火烧全城玉石俱焚的话绝非虚言,我们任家不能坐而待毙。若非这件大事必得由你去做,需要以你为牺牲来保全家族,我任子英也会毫不犹豫去做。听为父的话,速去准备。”   “女儿不敢!”任若惜伏地大哭。   任子英一下子站了起来,从墙上抽出佩剑,狞眉厉声道:“你要做个不孝之女吗?你若不听为父之言,为父只有先杀了你和冰月,以免为人所辱,然后使你堂弟去承担这保全家族的责任!他年幼无知,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但总算给了为父一点希望!”   锋利的剑刃递到了任若惜的胸前,将她下颌轻轻挑起,任子英双目泛红,咬牙道:“女儿,你真要让为父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吗?”   是夜,任府。   任子英一身华服,盛装坐于堂前,膝上横一柄出鞘利剑,如一泓秋水。庭堂四角,堆满淋了油的引火之物,气味冲人口鼻。   忠心耿耿的老家人羊伯带着四个凶神恶煞般的佩剑武士走上堂来,向任子英施礼道:“家主,老奴复命。”   任子英闭着双目状似养神,闻言缓缓张开眼睛:“都解决了?”   羊伯毕恭毕敬地垂手道:“是!自夫人以下,所有女眷,尽皆自缢。”   任子英目光微微一凝:“可有要你们帮忙的?”   羊伯垂下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敬声道:“没有,阖府女眷,尽皆自尽。”   任子英屈指一弹,铮地一声剑作龙吟,他仰天大笑道:“哈哈……,好!好!我任家的女子,总算没有让我任子英失望。”   他微微低头,双眼一眯,看向院中黑沉沉夜色,说道:“此刻,我儿该已到了蛇门附近,府中杂役尽皆驱散,举火吧!”   羊伯挥挥手,一个家将走到厅门前略一示意,黑暗中忽地传出一阵沙沙声,竟有不少背着包袱的府上杂役仆妇静静地站在那儿,此时打开院门,纷纷向外走去。任子英恬淡地一笑:“引火后,你们也各自逃命去吧。”   羊伯一言未发,忽地跪倒在地,膝行到他身前,抱住他的脚,以额触地,久久不肯抬起。任子英轻轻一叹,把手按在他苍白的头上,低低说道:“你随着我,有四十多年了吧。”   “是,主人刚刚出生的时候,老奴就抱过主人,那时候,主人还很小,老奴抱着主子到日头下边玩,主人那手指头又细又嫩,在阳光下看着像透明的,吓得老奴啊,战战兢兢,生怕力气大了点儿,就给碰断了。再后来,主人就慢慢长大了,常常骑在老奴的脖子上出去玩儿,有一回儿,玩的高兴忘了下来洒尿,还尿了老奴一脖子……”   任子英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是啊,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许多童年时候的事情……”   羊伯怅然道:“那时候哪天不驮着主人出去玩啊,哪怕下着雨。唉,主人渐渐长大了,老奴的背却渐渐弯了,以前是我牵着主人的小手走,驮着主人的双腿走,从那以后,就只能跟在主人的身后了,可这腿脚渐渐的不灵便了,再后来,就只能给主人守守院子,看看家门了。”   任子英摸着他的头,若有所思地道:“羊奴儿,羊奴儿,不是你说,我都忘了你的名字。这些年,只记得那个羊伯,倒忘了小时候一直叫你羊奴儿。唉,你带他们四个,点了火就离开吧,他们的身手,总能找到藏身的地方,你呢,一个老奴,想必太子也不会难为你一个下人。”   “主人,老奴生是任家的人,死是任家的鬼。老奴侍候了主人一辈子了,求主人开恩,让老奴陪着主人上路吧。”   任子英叹了口气:“你呀你呀,你这个羊奴儿,”他抬起头来,看向那四个贴身侍卫,四名贴身侍卫一齐单膝跪倒,按剑道:“请家主开恩,容小人伴家主上路。”   任子英默然半晌,把袍袖一拂,淡淡地道:“点火吧!”   姑苏南,蛇门附近,守城官兵忽地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叫道:“快看,快看,城中失火。”   “哎哟!那一片儿住的可都是公卿大夫,世族豪门,这是谁家啊,火可不小,烈焰冲天,可怎么救啊。”   一片房屋遮蔽下,两个黑衣人回望着远处冲天的大火,忽地翻身拜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身后一长排黑衣人随着一齐拜倒。两人抬起头时,微微月光下,两张白皙的脸蛋上已挂了两行亮亮的泪痕。   那为首的高个儿女孩咬牙把手一挥,带着一行人匆匆向蛇门城墙处冲去。片刻功夫,城墙上传来一阵叱喝声和兵刃撞击声,一番激烈的战斗,地上躺了一片尸体,最后只剩下十多个人簇拥着两个身材纤细的黑衣人冲上城墙。   城下有拒马,近处水中有木刺,他们匆匆将绳索搭上旗杆,一个个悠荡而出,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弧线,“嗵”然落入远处的护城河水面,浪花翻涌,涟漪续生,然后一切重归沉寂,唯有城中某处烈火仍在继续,映得夜空一片火红……   ※※※   东苕溪,吴军大营。   庆忌大步入营,孙武紧随其后。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一身戎装护卫在他们的身侧。士兵们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当庆忌走过去,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营中还有厮杀呐喊声,庆忌的周围却是一片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铠甲、兵器的轻微碰撞声。   简陋的鹿砦被抛到了一旁,碰撞踩压的变了形,营门口是死伤最惨重的地方,双方争夺大战,以致遍地死尸,庆忌行去几无下脚之地。营中只剩下最后一支留守却敌的队伍还在苦苦支撑,这支吴军人马大约还剩下两百多人,且战且走。但是他们已无退路,英淘率军自正面猛攻,阿仇和再仇各引一路兵马快速向他们的两翼和背后包抄过去,他们已经陷入了无路可退的境地。   当庆忌出现的时候,这队人马最后的一点战斗意志也被摧毁了,不止因为庆忌的出现,意味着整座营盘的全面失守,而且,在这些庶民心中,天生高贵者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他们只是匍匐于贵人脚下的小民。当他们奉吴王姬光为主时,他们还有勇气与庆忌一战,如今姬光已落荒而逃,昔日吴王世子衣甲鲜明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那种根深蒂固的顺从意志便占了上风。   庆忌一摆手,英淘等人便持着兵器停止了进攻,被围在中间的两百多名吴人勇士怔怔地看着庆忌,然后不约而同地抛下武器,跪伏于地。   “姬光在哪里?”   庆忌走到他们面前,淡淡地问道。   前边那名吴军旅帅身子一颤,不由自主地答道:“大王……”   他习惯性地说完,这才惊觉,不由有些惶然,庆忌淡淡一笑:“说下去!”   “是,是是,姬……大王得知御儿城已被越人袭击,御儿城守军尽没,不能赶来援助。殿下……殿下攻势猛烈,大王……大王已向武原方向退却。”   英淘插嘴道:“公子,孙武将军和梁虎子将军已经衔尾追了下去。”   庆忌追问道:“武原那边情形如何?”   那旅帅微一迟疑,庆忌沉声道:“嗯?”   那旅帅一惊,答道:“伍相国曾派出几路信使,分别同姑苏、邗邑、武原、御儿城联络消息,可以来援的只有御儿城、武原、邗邑三路人马。如今御儿城失守,邗邑的夫概将军受掩余公子借来的鲁军牵制,行程缓慢,如今可倚仗的唯有武原。武原守军已送来消息,他们得悉姑苏危急,正欲发兵往姑苏城救驾,见到信使得悉大王到了东苕溪后,已向这里星夜赶来,大王本想待武原守军赶来合兵一处的,但殿下攻势太急,难有喘息之机,只得向武原方向退去……”   庆忌心中微微一沉:“烛庸招降失败了?武原守军一到,又是一番惨烈战事,不知我军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公子,孙武将军、梁虎子将军已追着姬光去了,咱们尽快追去吧。”阿仇赶来,大声说道。   庆忌略一思索,说道:“集结人马,伤兵留下打扫战场,其余人等随我……乘胜追击!”   庆忌整顿了人马,不急不缓地远远缀在孙武和梁虎子所率人马后面,并不急着与他汇合。一则,后边还有不知有多少战事,大军连番作战,不能不留余力。二则,现在还有一支去向不明的越国军队,须得小心他们突然出现。   战争本身,从来不是目的,而是一种手段,这个手段的目的或为经济,或为政治,或为信仰,甚或为了女人,但从来不会是为了战争而战争,那么越人的目的是什么?没有摸清他们的动向和目的之前,庆忌每战便不敢投入全部人马,必得留一支军队做预备队以防万一。   幸好这一带少有平原,沟壑纵横,山峦叠起,上万人的大战已经拥塞了整个战场,地形也摆布不开数万兵力全部投入的大战。同时,连番大战之下他的人马还有两万人上下,而姬光连番战败,伤兵逃兵无数,再加上胥门巢扮疑兵引开庆忌追杀时又带走一路人马,如今姬光身边的兵力已逊他多多,不能投入全部兵力,仍然占了上风。   现在他担心的是武原守军,这支人马虽不甚多,却是真正的生力军,如果他们参战,对整个战场形势势必产生不可估量的变化,唯其如此,更需留下预备队,以应付错综复杂的战场形势。   ※※※   “报,大王,相国,武原守军已经赶到,已在三箭地外。”   “喔?”狼狈逃窜的姬光大喜,他现在十分狼狈,吴王仪仗已完全丢弃,听了探马禀告,他急忙令人止住战车,手搭凉蓬向远处望去。   “扶我……起来……”伍子胥也吃力地站起。他的伤不是很重,但是伤口要养好也需时日,这几天伤口已稍稍愈合,但仍不能使力,否则伤口就会裂开。   远处尘土飞扬,正有一支大军急急奔来。伍子胥道:“武原守军原是烛庸部下,是故单独驻守武原,一直未得调用。如今他们星夜驰来效命,已然表明了对大王的忠心,大王对武原守将平布当予以安抚,加官进爵。”   姬光宽慰地道:“寡人省得,相国还是躺下歇息吧,莫要挣裂了伤口。”   “这点伤势,不碍的。”伍子胥眯着眼往远处看看,对那探马道:“去,告诉平布,让他大军就地停下候命,速来见过大王。”   “是!”那探马一拨马头,又复向武原军马奔去。   武原军正急急驰来,以十余辆战车为前驱,牙旗猎猎,人马蚁附其后,约有八千多人,看这情形,武原守军已是倾巢而出,一兵一卒都没有留下。   烛庸披甲佩胄,手执长矛,一部虬髯缀满灰尘。眼望前方渐渐停下的那路人马,兴奋地道:“你看清了?”   平布五短身材,身高几乎只到烛庸肩部,却十分粗壮有力。他扶着战车,跷脚朝前看着,点头道:“看清了,怎么牙旗、帅旗、王旗,三旗皆无,他们败的这么惨吗?”   烛庸哈哈大笑:“姬光信使不是说了么,胥门巢冒充姬光引开庆忌追兵,牙旗、王旗皆被胥门巢携走。可他这一路大军,便连中军的帅旗都没了,败的也真够惨的。这支残兵找上我们,那可是送上门来的天大之功啊。”   平布摩拳擦掌,兴奋地道:“公子请坐镇中军,末将领一路人马直取敌阵,生擒姬光。”   “如此大好时机,还守什么中军?全军出动,一攻而下。”   “是是,那么请公子殿后,末将为先锋……”   “先个屁,姬光这路军哪还有阵形,我们摆阵给谁看?一骨脑冲过去,谁抓住他算谁的。”   “好!”   “你可听清了,只能跟在我的战车后面,不许抢到我的前头去,听清没有?”   “……”   平布扭过几乎不见脖子的大头,瞪起一双牛眼,把气全撒在了自己的部下们身上:“跟上,跟上,勿击战鼓,直接冲过去!大功就在眼前,这可是最后一份功劳了,冲!冲啊!” 第211章 疲于奔命   山坡上,伍子胥仗剑半跪,身如血染。他身边的人越剩越少,防御圈子不断缩小,败亡只在顷刻之间了。他守的这道山口,后边有条小径,吴王姬光就是从那条小径上逃走的。暴跳如雷不肯再逃的姬光是被伯噽带了武士将他硬生生架起来走的,这是伍子胥交给伯噽的最后一道命令。   如今他们逃走已有近一个时辰,虽说全军逃的逃、降的降,在他看来,这一切却都是值得的。少了这支军队的负担,姬光可以扮成平民,大道小径,山路水路尽可选择,只要他能平安逃回姑苏城去,则大事未必不可为。   谁曾想到,赴援的武原守军,居然是要命的恶狼,以无备对有待,又是疲败之军,他们这支人马本已不敌,偏偏这个时候庆忌的追兵又自后面赶来,大王的人马腹背守敌,被迅速切割成几块,有的逃了,有的降了,大势所趋,如今只剩下他这一支掩护吴王逃走的人马仍死死守住山口。   身上的伤口裂开了,因为失血过多,他眼前经常像飘起一团黑雾似的,身上一阵阵发冷。他知道,他的使命结束了,灭门的大仇已报,如今他把命报答了助他报仇的吴王阖闾,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留在他身边的,都是誓死效忠的勇士,这些人尽管势若疯虎地拼命搏杀,奈何已是强弩之末,便连照顾他都有心无力了。   “冲过去!姬光身边侍卫不多,不能让他逃了,一定要抓住他!”烛庸大叫,挥矛荡开迎面而来的一剑一戈,身先士卒地冲了过去,平布带着一群人紧随其后。伍子胥一急,猛吸一口气,飞身扑了过去,被平布挥戟架开他的剑,脚步匆匆地奔了过去。   伍相国如今已是笼中之兽,他职高位显,本来也是一件极大的功劳,但是同姬光的诱惑相比,那又微不足道了。平布此时只想擒住姬光,立下不世之功,哪里还把他往日见了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着的伍子胥放在眼里。   又有一伙人冲来,领头的一个伍子胥认得是赤忠,不由勃然大怒,吼叫道:“叛徒!”   他立足未稳,便又再度冲上,赤忠一见是他,面上微生愧意,不由自主地退了开去,倒是他旁边一名士兵见有机可趁,一剑刺穿了伍子胥的皮甲,在伍子胥左肋下狠狠刺了个窟窿。   “啊!”伍子胥发出一声大叫,左手抓住剑刃,右手挥剑一劈,一剑将那正欲狂喜欢呼的士兵脑袋削去一半,然后踉跄退了几步,又是一戟刺来,正中他的大腿,伍子胥嗔目望去,那人心头一寒,手上一软,那锋利的长戟竟再也刺不下去,只见伍子胥的手略动了动,那人便怪叫一声,弃了大戟逃开。   伍子胥不禁哈哈大笑,他头上冠带已失,满头白发披下,威风凛凛,虽浑身浴血,却无人敢再靠近一步。但是每个人望着他血如泉涌的伤口,都知道这位相国大人命不久矣。   伍子胥笑着,咳着,口中溢出鲜血,他踉跄退了几步,一跤跌倒在地,附近几名侍卫都被敌人缠住,有人想来救援,只一分心,反被敌人刺杀于脚下,在伍子胥身边,是一群手持长戟大矛,将他团团围在中间的庆忌军士兵。   几名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存了抢功之念,忽然发一声喊,不约而同地挺起兵器向他刺来。   “嘿!”伍子胥单手拄剑于地,沉声一嘿,虎目四顾,那十余枝戟矛本已及身,被他一看,那些士兵勇气顿失,竟又一齐顿住兵刃。   “伍员此头,可换一万户侯,谁来取去?”伍子胥一声大喊,那十余名士兵不进反退,反而惶然又退开一步。   伍子胥忽地抬手奋力一掷,手中剑飞了出去,因这奋力一掷,他也向前仆倒在地。但他早已力尽,这一剑力道不足,速度不快,被一名士兵急急举盾一挡,撞在盾牌上又跌弹回来,落到他的身前。   面前响起脚步声,伍子胥微微抬头,只见那圈如临大敌的军兵让开一条道路,一名黑袍布靴的男子向他走近。黑袍的袍裾是月白色的,绣着浅浅的梅花饰纹,布靴的鞋沿也是白色的,踏在绿绿的草地上,脚步沉稳。   伍子胥微微仰头,一片黑雾似的幻像消失,那人的眉目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唇上微髭的瞿朗男子,看模样还不到三十岁,未披甲胄,肋下佩着一柄长剑。   伍子胥不认得这个人,但是他看得出,此人必是庆忌军中主将,因为自他出现,那个中大夫赤忠居然也恭顺地站下,向他示以敬意。   “拔剑,与我一战!”伍子胥嘶声说着,伸手便去抓剑。   那人的袍裾动了动,黑面白帮的布靴轻轻抬起,然后稳稳地踩在那柄剑的剑面上,淡淡地道:“胜负已定,何必逞匹夫之勇?”   伍子胥仰头,向他怒目而视,那人神态从容,一动不动。   伍子胥闭了闭眼,哑声问道:“你是孙武,还是英淘?”   “在下孙武。”   “我……小瞧了你……”   “在下却不敢小瞧了相国。”   “嘿……,所以……我败了……”   孙武听他言外之意,是说败在大意轻敌,并非用兵打仗不如他,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分辨。   伍子胥奋力挣扎着想要坐起,但他周身已经无力,竭尽全力,只能翻过身来仰首望天,这一番使力,已经让他头晕眼花,眼前金星乱冒。   孙武慢慢蹲下来,伍子胥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金星乱转,头晕目眩,即使闭上眼,那急旋的星星似乎也在绕着他打转,孙武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大王……已经远去,你为什么不追?”   “姬光离开已经很久了,山路难行,追之不及。”   “哈哈……,你……倒不肯多浪费一分力气。”   “我只是不想去做本无机会的事情。”孙武静静地说:“事实上,我本料追上姬光,也必是一番苦战。武原守军已投向我家主公,这是一个我事先未曾料及的变数。”   “你很厉害,但……但是……这道山口我守住了,你们终究没有抓住大王。大王仍在,我……我就没……没有败……”   孙武的眼中带着尊敬:“是的。相国想要做的,已经完成了。”   伍子胥哑声而笑:“如果不是各为其主,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来吧,砍了我的头去献与庆忌面前,亦是一件军功。”   他的力气越来越小,眼睛已睁不开,倦意升起,似乎只想睡去。   “相国一世英雄,不该死在别人手中!”朦胧中,他感到手中被塞了一样东西,使力攥了一攥,才发觉那是一口剑的剑柄。   “一世英雄……?”伍子胥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耳畔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大声的发号施令声,士卒的集结排列声,但这一切,仿佛都已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一世英雄么?”一生的点点滴滴,忽然清晰地涌上心头,曾经的伍员也是个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而背负着满门血仇只身逃离,从那时起,他的心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恨;半生逃亡,颠沛流离,让他的心头的恨越来越浓,让他的血越来越冷;郑国那个阴险的政客、吴国那个心狠手辣的相国……   一直到楚国那个掘墓鞭尸的狂人;而在他弥留之际,心头最后闪过的,却是在他大仇得报的那一刻,心底飘过的那一抹空虚……   伍员用微弱的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我伍员……从来不是一个英雄。我只是……只是一个……快意恩仇的男儿……”   他把剑慢慢横在颈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沾血的五指紧紧攥住剑柄,却没有割下去。微风吹动他的白发和胡须,他已经咽了气……   ※※※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已经离开山区了,姬光回头望着起伏的山峦,悲怆而吟。他知道,相国伍子胥已绝无生理,当初带着四万大军赴楚国,招降纳叛,集兵六万,顷刻间,身边攸忽只剩下了两百多人。由喜而悲、由盛而衰,就像午夜的昙花,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没有余暇去看个清楚。   伯噽忙劝道:“大王,大王莫要伤悲,咱们两三百人,目标仍显太大,等到了前方寻一村庄,请大王屈尊暂且换了庶民服饰,把咱们这些人分成十余路,各为疑兵。小臣自带十几名心腹,保护大王潜回姑苏城,到那时,咱们仍有一战之力。”   姬光跺了跺脚,仰天大叫道:“庆忌啊庆忌,寡人不把你千刀万剐,锉骨扬灰,难消寡人心头之恨!”   “大王,咱们得走快些,若被追兵赶来,看到我们所走的路径,那便不好摆脱了,相国大人一番牺牲和苦心便也白费了,大王!”   伯噽情急之下,扯起姬光的大袖,左右看看,避开左手边那条小径,指着右边那条荒草丛生的小溪道:“自水中溯流而上可隐藏踪迹,离开一段再登岸穿林而行,以摆脱追兵……”   姬光以吴王之尊,还没吃过这样的苦,一行人趟着至胫部深的浅溪河水急急而上,奔出一里多地,这才跳上岸去钻入密林。   这荒郊密林少有人行,杂草蔓萝滋生,等他们穿过密林,到了一处河水汇聚成湾的小湖旁时,已是汗流浃背,衣衫也被树枝野草刮得破破烂烂。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从衣着上几乎已看不出什么区别了。   他们很幸运,这座小湖就在路边,形成小湖的这一面挨着密林,另一面有一条路,这时也分不清是什么地方,他们匆匆奔到湖边先灌了个饱,又洗了洗被蔓萝树枝刮的火烧火燎的头面手臂,然后打起精神,绕过小湖奔上大道。   刚刚到了路面上,便见远处一队人马正向这里行来,刚刚从林中钻出直起腰的伯噽大吃一惊,如惊弓之鸟一般,慌忙说道:“大王快走,咱们遁入林中去。”   姬光冷哼一声道:“慌甚么?你没见他们打的旗帜?”   伯噽得他示意,连忙手搭凉蓬向那边望去,那队人马所来的方向正是阳光射来的方向,逆着阳光,隐约可见时而卷起,时而被风吹得一扬的旗帜上绣得有龙。吴国崇拜的图腾是龙,旗帜上多以龙饰,打此旗帜,分明便是仍忠于吴王的军队,伯噽见了也不禁大喜。   这时,那支队伍也发现前方林中稀稀落落钻出一二百人,站在道上向他们张望,立时抽出兵刃,加快脚步冲了上来。   “大王,他们,他们不……不是咱们的人”一个士兵牙齿打战地道。   “什么?”姬光还想整理一下仪容,免得在臣僚们面前丢脸,一听这话大吃一惊,连忙凝神看去,这时风正吹起,扬起了那面旗帜,姬光这才看清那旗上图饰并非身躯粗大威武的龙,倒是一条吐着毒信的蛇。   江南三国,楚人崇凤,吴人崇龙,越人崇蛇。伍子胥建姑苏城,水陆一十六道城门中就有蛇门。姑苏城各门依据风水皆有所讲,吴以龙位自居,龙盘则稳,是以建盘门。荆林一直主攻的阊门又名破楚门,表达了伍子胥必破楚国报仇雪恨的决心。此外,北边立平门、齐门,喻意扫平齐国;而南面建蛇门,朝拜内城宫廷之上的龙角,寓意就是镇住以蛇为图腾的越国。这面蛇旗……,难道这支军队竟是那支消灭了御儿城守军,然后突然消失了行踪的越国军队?   “弩手速速上前,将他们全部歼灭,勿要泄露了我军行踪!”越太子勾践一手持盾,一手持剑,杀气腾腾地命令道。   他这支跑来吴国混水摸鱼的军队特地挑选了这条不太引人注目的道路,避开了吴王与庆忌大战的主战场,本想绕至敌后捡些便宜,万万没想到前边竟突然出现吴国军队,开始他也吓了一跳,及至见那群为数不多的吴军全然未做防备,也不隐藏行踪,只是站在路上看着他们,勾践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支为数不多的吴军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对方很可能是姬光与庆忌之战中某一方溃散的逃兵。   是以勾践下令,立即消灭这支小股吴军,以免泄露了他们的行踪。在他军中,带了一支三百人的弩手队,配备的是清一色的楚弩。楚国这些年与中原各大国不曾打过仗,中间又隔着一些隶属双方的附庸小国,因此楚弩的犀利其他几大国既不了解、也未引起足够重视。而吴越与楚国近在咫尽,却非常了解这种弩器在战场上的利害。所以越国也通过种种途径,搞到了楚弩,只是越国国力有限,这种烧钱的顶尖装备他们更加的配备不起,一共也只武装了三百人而已。这一次太子亲自领兵杀入吴国,越王允常呵护爱子,便把这支三百人的楚弩队都配备了给他。   一见来的是越军,伯噽拉起姬光转身便走,那正快步逼近的越军一见前方吴军纷纷转身欲逃,手中早已备好的劲弩齐刷刷射来,三百枝箭如雨打芭蕉,射入林中的发出沙沙的声音,许多树干上笃笃钉了一片,更多的则着落在那些倒霉的吴军士兵们身上,一大片刚刚钻出丛林的吴军士兵惨叫着倒下。   伯噽拉着姬光刚刚跑出两步,忽地肩头一震,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把他们两人分开来,伯噽一下子仆在草地上,被一枝低矮的树枝划破了脸颊,这时一阵巨大的痛楚才从肩头传了过来,他定睛一看,一枝劲弩直贯入肩,前边射出一截,后边直没至箭羽,伯噽不由一声闷哼,一头仆倒在地。 第212章 各自为王   “嗖嗖嗖”箭雨不断,背后惨叫声不断,姬光再也顾不得什么君王威仪,撒开双腿跑得飞快,劲矢雨点般射来,姬光似乎听得到箭矢自耳边擦过时发出的破风呜咽之声。一轮攒射,冷血残酷的屠杀,幸存的吴军士兵已不过三十多人,其中一半倒在地上惨呼挣命。勾践的侍从们冲到了林中,脚步敏捷地追了进去,人人手提只有尺来长的一柄短剑,长短倒像是后代野战特种兵配备的格斗匕首。   越国比吴国穷,越人的生存环境比吴人艰险,因此越国人在丛林、沼泽的生存经验、战斗经验也远比吴人丰富,那些越兵,很多都赤着脚板,脚底板上厚厚一层硬茧,踏地林中草地上即不耽误速度,而且轻巧灵敏,落地无声。   逃入林中的吴人在这些野人般的越国士兵追击下一一殒命,没有一个人能逃得性命。勾践踏着一双轻便的草鞋走近,冷冷下令道:“检查一下,不留一个活口!”   越卒持着尺来长的锋利短剑,逐一检查地上尸体,发现有气儿的,照着喉咙便补上一剑。一个越卒看到灌木丛中露出一双脚来,扑过去便把他扯了出来,抬剑便要刺下,那人急忙喊道:“你们不可杀我!”   那士卒不屑地冷笑道:“残兵败将,有何不可杀?”   那人忍痛坐起,大呼道:“我乃吴国上卿,岂容尔等小人侮辱,你们统兵之将是何人,唤他来见我?”   那士兵忍不住大笑:“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不过是一部溃兵罢了,内中怎会有吴国上卿?”说罢举剑欲刺。   “慢来!”勾践听在耳中,心中不由一动,急忙出声喝阻。他起初也没把这小股人马看在眼里,这些人人数既少,衣衫又破,甫遇他们便张惶失措,毫无还手之力,在吴军中恐怕都绝对算不上精锐,根本就是一些毫无价值的炮灰卒,杀了了事,他却未想及这些吴人先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而且这群败兵都是长途跋涉已至精疲力尽,又被他先以劲弩一通扫射,纵是三头六臂此时也显不出本事来了。此时陡听那人自称乃吴国上卿,不管真假他都要问个明白了。   勾践上前一步,说道:“足下是吴国上卿?请问姓甚名谁,官拜何职?”   伯噽看了他两眼,见此人年纪甚轻,蛇颈鸟啄,一张长脸模样不怎么耐看,但举止气度却自不凡,遂反问道:“你是何人?”   “鄙人越国上将军灵姑浮,不知可有资格与闻足下之名?”   “哦!”伯噽一听,耸然动容:“原来是灵姑浮将军,我乃吴国太宰伯噽,将军可曾听说过吗?”   伯噽在楚国袭击九凤谷掳来大批楚国公卿贵族立下大功,已被提拔为太宰,实权虽不如伍子胥,地位已不相上下,勾践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一听是他不由大吃一惊:“你是伯噽伯大夫?你……你……你怎流落到此?”   伯噽方才中箭后,急急爬入草丛避祸,此后情形只能听到些声音,并不完全了解目前情况。他也知道,灵姑浮率这支越军赶到吴国,分明就是趁火打劫,不怀好意。不过像他这样位尊身贵、官阶极高的卿士大夫一旦被俘,无论放在哪个国家都是少有杀掉的,是以这才表明身份。他还盼着姬光若能夺回吴国,将他从越国赎回去,当然不肯说出自己是保了吴王逃来这里的。   伯噽心中转念,口中说道:“伯噽扶保吴国大王返姑苏,庆忌引军来攻,出其不意冲乱了我军阵脚,伯噽于乱军之中无法寻到我军主力,只得……”   他刚说到这儿,双眼便是一直,只见许多越兵拖了吴人尸体自林中出来,其中一具尸体被人揪住袍裾,自林中拖了出来,尸体衣袍散乱,衣带解开,头脸皮肤都划得血痕条条,那士卒还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只玉润光泽、成色极高的玉佩,分明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战利品。   “大王!”伯噽如遭雷劈,再也顾不得眼前这个灵姑浮,他连滚带爬地抢过去,一把抱住那具尸体,如丧考妣,放声大哭:“大王,大王,伯噽无能,不能保得大王平安,大王啊……”   在原来的历史记载上,以区区几万兵马西破强楚,攻入郢都,创下不世之功的吴王阖闾,是在与比吴国弱小的多的越国正面作战时,被越国大将灵姑浮掷矛伤了脚趾头发生感染,窝窝囊囊死掉的。如今他的生命轨迹发生了变化,但结局却大体相同,仍然是在阴沟里翻了船,甚至更加不堪,乱弩齐射之下,甚至无法确认,到底是谁杀了他。   勾践半张着嘴巴,一双眼珠都快瞪掉了:“大王?吴国大王姬光?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干掉了吴王?!”一时间,勾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伯噽大放悲声,哭得泪水涟涟,勾践忍不住问道:“伯太宰,你说……他……他是吴王阖闾?”   到此时候,伯噽再无隐瞒的必要,他点点头,仍是忍不住大哭。   勾践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都愣在一旁,旁边的越人士兵也都傻了,林中一时静寂无声,只有伯噽哭泣之声。   过了许久,勾践才清醒过来,他目光闪烁半晌,一条暗计已浮上心头。勾践长长地吸了口气,上前两步,微微拱手,礼敬有加地施礼道:“伯太宰。”   伯噽抬头看向他,勾践毕恭毕敬地道:“伯太宰智慧才略,人所不及,吴王有伯太宰这样智勇双全的才干之士辅佐,方能以数万之众西破强楚,创下不世之名。越国勾践,久慕太宰威名,如今吴王已死,吴国王族为争王位内战不休,已非可栖之地。勾践敬慕伯太宰才学为人,愿以越国太子身份代我父王礼聘足下为我越国太宰,扶保我父,共创大业,还祈伯太宰能慨然应允。”   “什么?”伯噽一时呆住。   勾践微笑着又施一礼:“方才勾践未曾表明身份,我身边这位,才是我吴国上将灵姑浮。本人么,乃是越王之子勾践。请伯太宰恕我隐瞒之罪。”   一旁灵姑浮见勾践对伯噽起了招揽之意,便上前道:“伯大夫,在下越国灵姑浮。伯大夫辅吴王治国,一年之间,气象一新;助吴王伐楚,兵进郢都,奇袭九凤谷,功勋卓著。吴王阖闾赐你高爵显位,伯大夫的功绩,却也配得上这样的赏赐。   如今吴王已死,两兵交战,刀枪无眼,原本不涉于私怨恩仇,伯大夫已然尽力,无负于他。如今吴国,夫差乃一暴戾小儿,其父登基不过一年,夫差根基更浅;夫概拥兵自重,野心勃勃;庆忌则以先吴王之名,欲夺王位;阖闾既死,吴国王族中再无可侍之主,而我越王,雄才大略,我越国太子礼贤下士,谦恭知礼。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伯大夫何不投效我国呢?”   勾践继续道:“男儿在世,终究还不是要遂了自己心愿,出将入相,功成名就,求当世荣华、娇妻美妾,求身后之名,万古流芳。勾践邀聘大夫之心,天地可鉴,还请伯太宰能念及勾践一片赤诚。”说罢长长拱了一揖。   两人一唱一和,伯噽听了,低头看着怀中阖闾尸体,默默不语。勾践目光微微一动,与灵姑浮对视一眼,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   吴王阖闾死了。   庆忌引军与东苕溪大败吴王阖闾,阖闾败逃武原城,被武原叛军与庆忌前后夹攻,战死沙场,相国伍员随王战死。太宰伯噽奉吴王遗诏,往吴之属国越国搬取救兵为国君复仇,越王允常令太子勾践亲率大军八千人,全军缟素,杀入吴国。   消息迅速传开,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吴国、传向天下。历史和真相是两回事,真相是真相,而历史,只按照掌控历史的人的需要去书写。   越人把阖闾的死推在庆忌的身上,更有利于他们在吴国混水摸鱼。而庆忌呢?即便没有伯噽这个吴国太宰做越人的证人,也不可能让他的敌人相信他不是杀死姬光的凶手。何况,他的敌人不会因为姬光是否死于其手而改变立场,左右徘徊者却会因此而倒向他这一边,这实际上有利于提高他在吴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所以明知这是越国第一阴人够贱的奸计,他也只能接受。   历史就在这种敌我双方的利益需求之下,诡异地做出了结论:吴国庆忌,为父王僚复仇,于望河谷诛杀篡位自立的吴王阖闾。在这场敌我配合的阴谋中,最开心的人,也许就是九泉之下的阖闾了,人死留名,死在一个越国小卒手下,当然不如死在庆忌手下光彩。   于是,庆忌默认了诛杀姬光之功,设祭坛,全军缟素,祭拜父王在天之灵,激励全军乘胜北上,一举而下姑苏,以尽全功于一役。而原本偷偷摸摸赶来吴国捡便宜的越人,摇身一变成了奉有吴王遗诏,讨伐庆忌逆军的正义之师。   阖闾一死,吴国形势剧变,原本慢慢腾腾赶向东苕溪的夫概突然加快行程,全军带孝迅速扑向姑苏城,声言要讨伐叛逆,为王复仇。姑苏城外荆林得讯,立即利用被他挖得沟壑纵横的地形加筑工事,准备抵抗。与此同时,庆忌与烛庸合兵一处,星夜兼程扑向姑苏城,暂且无暇理会越国那条毒蛇了。   夫概引军到了干隧,听说荆林严阵以待,忙一面整顿军队准备发起进功,一面派人去城中与夫差报信,想来个里应乱合。就在此危急关头,吴国首富,江南第一军火兵器制造大族任家反了,任家城冶匠、锻匠、力士,再有家将、家奴,合计九千余人,装备了任家自己打造的甲胄,手执任家自己打造的兵器,外裹缟素为家主带孝,在任氏长女任若惜的率领下赶到姑苏城下,在盘门外扎下营盘,与荆林互成犄角之势,内抗夫差、外抗夫概。   夫概闻讯大惊,立即收拢军队,就以干隧为营,与其对峙,一面派人联络那支奉了所谓吴王遗诏赶来赴援的越军,一面做好了败走南武城,自立为王的割据打算。   姑苏城内,夫差得知父王死讯,立即就要不惜一切引军出城,寻庆忌决一死战,被手下诸将冒死阻住,夫差哭得死去活来,最后终于打消了以卵击石的念头,决定以姑苏城为诱饵,吸引庆忌、夫概、勾践,诸路有野心的人马都到姑苏城下,大家杀个你死我活,以便乱中取利。   夫差即刻登基,继吴王位,在他严令之下,姑苏城内举城带孝,处处雪白,禁绝一切欢饮酒肉。夫差又将壮年女子、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所有平民男子,以及公卿世族家的家将家奴,全部编入军中操练,搞得姑苏城内全民皆军,顷刻之间便新得军队五万八千八百人。   庆忌为父报仇,夫差为父报仇,夫概、勾践则宣称为国主报仇,任若惜的任家军则为家主报仇。一时间,吴国各路人马,竟是个个披麻带孝,人人高喊报仇雪恨,一夜之间整个吴国各路兵马全成了苦大仇深的主儿。自阖闾死,至庆忌入主姑苏之前这段历史,自此被后人称为“家国仇之战”。   ※※※   姑苏城外,庆忌登基。   这是庆忌军各方将领汇合后共同磋商决定的第一件大事。   如今阖闾已死,夫差称王。越国勾践与夫概则行止暧昧,他们并未立即响应承认夫差的王位,不轨之心已然显现。但是他们却仍高举先吴王阖闾的旗帜,声称要为吴王复仇,以保证自己存在的合法性。   在这种情况下,吴国上下无所适从,要迅速稳定人心,尽可能的争取吴国民众,把握主动权,庆忌这个吴王僚的唯一幸存嫡子,吴国王位的合法继承人,就得立即登基为王。只有他的合法地位得到承认,才能尽可能的聚集一切力量为其所用。   庆忌的部下自然对这个建议无不拥戴,王室成员中掩余公子也表示赞成,烛庸虽心中略有不满,不过众人一致拥戴,庆忌得到了国内国外大部分政治势力的支持,他只有一路人马,在这种众口一辞之下,也只得表示王侄庆忌继承王位上承天意、下合民心,乃是众望所归。   登基之举虽然仓促,附近诸国还是来得及做出了反应。越国第一个提出了抗议,发表了一篇长长的檄文,声称庆忌弑君,篡夺王位,乃非法之举。而楚、宋、鲁、卫四国则纷纷表示支持,鲁国和卫国由于对庆忌复国出力甚巨,还欢天喜地的派人送来了大量礼品,虽因路途遥远一时来不及送到,但是使节和礼单却已送来,宋国因卫国君夫人是本国公主的原因,也送来了厚礼。附近小国徐、蔡、陈等国家则一致保持了沉默。   明天,就是术士们为庆忌登基为王择选的黄道吉日了,姑苏城盘门外筑起了一座高坛,种种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庆忌则在帐中斋、沐,筹备明日坛、祭等事宜,就在这时,英淘匆匆赶进来禀报:“公子,又有贺客使节到了。”   庆忌展目问道:“哦!是哪国君主所遣?”   “来人自称是东夷女王嬴蝉儿的信使。”   庆忌双眉一挑,讶然道:“嬴蝉儿,就是那个自称少昊血裔后人,藉齐人南下之危会盟东夷七十一部落称王自立的嬴蝉儿?快快有请!” 第213章 东夷使者   淮夷、夷虎地区,东夷人掌握着大片疆土,这片土地上的夷人并没有组织严密的国家结构,由于他们与楚人在三皇五帝时期本是同族,彼此渊源甚深,而且同以凤鸟为图腾,所以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一向与楚国走的较近。   但是近来楚国自顾不暇,已经对这些地区失去了控制力,当吴王阖闾遣使赴齐与齐国密谋瓜分这些地区的消息传来后,东夷诸部落开始秣马厉兵,准备为了自己的最后一块栖息地而决一死战。在这样的情形下,诸部落纷纷结盟,原本松散的部落组织因为战争的严峻形势而渐渐开始有向国家发展的雏形。   庆忌对东夷部落那边的发展也有所关注,尤其是这次掩余赴鲁国和东夷借兵扰敌,东夷人鼎力支持,其中这位东夷女王起了极大作用,算是对庆忌相当友好的一位部落头领。庆忌从掩余公子那里对她也做了些了解,知道东夷各部落人人自危,纷纷结盟自保的时候,这个女子脱颖而出,她散布家财,周济族人,招兵买马,训练军队,短短时日,就以风氏、嬴氏两大部落为根基,团结了数十个部落投到她的门下。   这女子自称是东夷少昊帝嬴质的嫡系后人,凭借着少昊帝在夷人心目中的无上地位,和她个人的智计权谋,政治手腕,迅速使那些纯朴、剽悍集于一身的部落勇士们成了她忠心耿耿的臣民,渐渐凌驾于诸落部长之上,称为东夷女王。   “快快有请!”庆忌整衣而起,心中暗想:“东夷使节渡江而来,一般而言应先经干隧,他们竟未被夫概拦下,想必是已知吴国形势,是以绕道而行。一个素来只知打渔狩猎的部落联盟,能对我吴国形势了如指掌,这位女王很不简单啊。”   庆忌整理衣衫,在帐中相候,片刻功夫,英淘陪着四男四女八名使节到了他的中军大帐。这八人的衣着款式与他在鲁国时陌上行军到堕马河,与展跖大战时看到的乡间东夷女子类似,四个少女穿着袒臂小衣和短裙,裙下露出一双浑圆结实的大腿,模样虽非十分俊俏,却自有一种少女的青春活力。四名男子衣着款式相同,只不过他们赤裸的手臂和大腿呈古铜色,更形粗壮结实。   不同的是,他们的衣着布料虽然粗鄙,却明显属于一种礼仪上的正式服装。他们的衣服上绣着凤凰、太阳等绚丽多彩的图案,男子戴着插满各色羽毛的帽子,女子梳着两条粗大的发辫,头上戴着缀着锦鸡羽毛的花环。男的阳刚,女的健美,同周室天下的庶民打扮果然极为不同。   他们的肋下佩着与鲁削相以的小刀,肩上都挎着一张弓,身后背了一壶箭。东夷,在古语中就是“东方弓箭手”的意思,夷人无论男女老幼,人人善射。当初天下有名的神射手后羿,就是夷人一族的首领。   “这位就是我家殿下。”英淘上前引荐道。   一个眼睛圆圆大大,长得甜美可爱的少女仔细地看了庆忌两眼,上前两步,抱拳施礼道:“东夷女王嬴蝉儿座前使者玄鸟、丹乌等八人,见过吴国庆忌大王。”   庆忌哈哈一笑,摆手道:“诸位使者少礼,请坐,请坐,诸位使者称我殿下就好,庆忌尚未登基,不敢称王啊。”   那个叫玄鸟的少女眨眨眼睛,说道:“不就是这两日便称王么,早两日晚两日又有什么区别?今日叫殿下,明日叫大王,改来改去的也不嫌麻烦。”   “呃……”庆忌被她抢白的为之一窒,但是瞧她神色天真,似乎真的不懂文明人儿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只好干笑两声道:“咳,咳咳,玄鸟姑娘说的是,请坐,请坐。”   那位玄鸟姑娘嘻嘻一笑,开心地道:“女王说,我们当与吴国庆忌结盟,看来女王真的挑对了人,你们那些官儿,哪怕是个下大夫,见了我们夷人都要拿腔作势,你这个大王倒肯听我的说话,很好,很好。”   庆忌哭笑不得,抬头看了英淘一眼,英淘在一旁垂眉忍笑,也不帮他解围。庆忌只好干咳一声道:“咳,是是,诸位使节请坐。东夷女王拳拳盛意,庆忌感激不尽。明日就是庆忌登基之礼,还请诸位使者留下观礼,待明日大典已毕,庆忌还有回礼和谢辞回赠东夷女王。”   玄鸟拍手笑道:“好啊,我们正想看看你们吴人的登基之礼。对了,庆忌大王啊,我看你高高壮壮的,长得也很英俊,人家都说你是吴国第一勇士,手接飞鸟,步赶快马,可是身子怎么这么差劲儿呀,老是咳呀咳的,可别着了风寒,影响了明日的大礼。”   “咳咳……呃……”庆忌见她一派天真烂漫,且语带关切,倒不似作伪,一时间,给闹了个哭笑不得,只好一本正经地谢过了玄鸟姑娘的关心。   一旁的英淘苦苦忍笑,又不敢在自家公子面前失了礼仪,一时憋得脸红脖子粗。   玄鸟向他瞪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你们吴人好象体质都不太好?你一个做大王的身子不爽利,怎么手下的大将也面带病容呀?早知道我就拉一车药草来,我们东夷人的药草最是灵验,这点伤风寒热之症那更是不在话下了。”   “没事,没事,我身子好着呢。”英淘连连摆手,忙向庆忌抱拳行礼,自请去为玄鸟姑娘一行安顿食宿,还未等庆忌点头示下,便飞一般地逃去。远远奔出中军帐外,这才放开喉咙大笑一场。   玄鸟的大眼睛复又瞪向庆忌:“我说错了什么话?他怎么跑得比驴还快?”   庆忌尴尬地道:“英淘是我身边的人,平素放肆了些,玄鸟使者不必见怪。姑娘性情活泼,天真可爱,就算真说错了什么,庆忌也是喜欢的。”   玄鸟一听,脸蛋微微发红,有些忸怩地道:“庆忌大王,玄鸟说话直,你可别见怪。我……我是给你送礼来的,并没有喜欢你呀……”   庆忌讪讪地道:“呃,这个……这个……,姑娘性情率直,毫无机心,真是……真是……”   玄鸟眨眨眼睛,问道:“性情率直,毫无机心……,你是不是想说我傻……”   庆忌立即闭嘴嘴巴,这个女孩儿忽尔单纯似不通世务,忽尔又似什么都听得懂,他也搞不懂这女孩儿倒底是装傻还是真傻,更不知道东夷女王怎么就派来这么一个活宝。   那个叫丹乌的武士年纪稍长,看起来沉稳成熟一些,他见玄鸟接连露丑,忙打圆场道:“玄鸟,庆忌公子是在夸赞你性情直爽,切莫……切莫胡言乱语。”   “是么?”玄鸟眼珠滴溜溜一转,狐疑地道:“每次我说了错话,做了蠢事,女王也是这么说我,怎么到了庆忌大王口中就成了夸奖?”丹乌听了也有些尴尬。   玄鸟仔细想想,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便暂且信了丹乌的解释,沾沾自喜地道:“你不是拐弯抹脚的在骂我便成。我们女王可是很重视你的登基大典的,要不然,我玄鸟身为风部落族长之女,也不会亲自赶到吴国来给你送礼了。”   “原来玄鸟姑娘是风部落族长之女,失敬,失敬。”东夷诸部落,如今风部落势力最为强大,其次为嬴部落,如今自称少昊后人的蠃蝉儿做了东夷女王,对风部落也要多多拉拢才成。这女孩儿身为风部落酋长之女,难怪这队使节中以她为首。   这位玄鸟姑娘东拉西扯、插科打诨,旁人完全插不上嘴。庆忌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弄明白这位玄鸟姑娘送来的礼物,足足有十二车之多,东夷人送来的这份厚礼,既不是金银玉器,也不是财帛丝绸,这十二车东西不过是同一件物品:上古巨龙的骨骸。   庆忌听他们略一描述,便已知就里。据说以前也有人挖到过巨大无比的骨头,因为孔丘博闻强记,知识渊博,还有人特意跑去向他请教,孔丘便依据古典,推测那是昔年被大禹斩杀的防风氏巨人,以致被人惊叹为圣人。其实那巨骨不过是上古巨兽的骨化石罢了。如今东夷人挖到的这副骨架更加完整,庆忌听他们一说,便已猜出必是恐龙化石无疑。   这东西要说没用,那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要说有用,其用处却也大得很,而且对别人或许没有用,唯独对吴人,却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因为,吴人崇拜巨龙。   如今庆忌登基,在外面,齐国、晋国等大国和超过一半的天下诸侯出于各自利益需要都是不会予以承认的,在吴国内部,也有分别投向夫差和夫概的人,不承认他的合法地位。   然而在他即将登基之时,却有上古巨龙骨骸出世,并且被人送到他的军中。那是什么年代?几百年后,一位想当皇帝的小亭长杀条白蛇都要大肆包装一番,上千年后一个想当皇帝的小和尚还得吹牛说他刚出生的时候满室红光。如今这个年代,又是货真价实的巨龙骨骼,如果明日登基时,郑重收敛这巨龙骨骸,大张旗鼓地祭祀一番,在这个大多数人都相信富贵在天、君命神授年代,那将起到多么巨大的宣传作用?将有多少本来还坚定地站在夫差、夫概一边的人,会动摇会投降?   庆忌大喜过望,隆重款待了这些东夷人的使节,那厢英淘早已安排好了一行人的住处。英淘陪着这些客人离开没有多长时间,便又匆匆返回,看看帐中无人,方对庆忌低声道:“殿下,东夷使节丹乌,秘密求见。”   “哦?快请!”庆忌一怔,这才醒到那位东夷女王如此大费周章地遣使来见,送来巨龙骨骸,恐怕还另有所图。   片刻功夫,刚刚被安顿下来的丹乌又匆匆返回帐内,说道:“殿下,我东夷女王还有一件要事要与殿下商议,只因玄鸟过于年轻直率,难以承担如此秘密任务,因此我王命小人携带秘信,交付殿下。”   丹乌说罢,自怀中取出一封蜡封的密信,信用鲁缟制成,薄如蝉翼,叠成几叠,庆忌接在手中,急急展开观看,看完之后,不禁拍案叫好。他定了定神,对那等候消息的丹乌道:“丹乌使者,且请回客帐休息,此事容庆忌与属下商议一番,再做答复。”   ※※※   丹乌告辞退下之后,庆忌立即把掩余、烛庸、孙武、荆林、梁虎子等一干将领召到帐中。实际上,他手下此刻还有一路很重要的军事力量,就是由任若惜率领的任家军。若非任若惜的大军及时赶到,协助荆林阻住夫概去路,夫概此时即便没有进攻姑苏城,荆林所部怕也要在内外夹攻之下损失殆尽。那样的话,双方实力又要平分秋色了,所以说任家军不但立了大功,而且此刻在庆忌军中也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但是任家军目前是由任若惜率领,庆忌无法给她安排合适的军职,此刻便不便召她入帐议事。两人当初在漆城时便已情愫暗生,在齐国临淄任若惜掩护庆忌离开时,庆忌更是说下了已暗订终生的诺言,只不过如今情形下,这一切不便公开,两人也只有庆忌赶到姑苏时匆匆见过一面,此后便连私下攀谈往来的机会都没有。   为了安任家军之心,庆忌安排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都到了任家军营中,与任若惜吃住在一起。任家军上下都知道这两个女子将来有份于吴王妃之位,庆忌把这么两位重要人物安排到他们军中,分明是对他们的绝对信任和重视,是故此举对任家军很具鼓舞。   而对庆忌来说,此举也是一举四得。一来招揽任家军心,二来他此刻征战杀伐,又来诸国使节往来,身边实不宜带着两个名份未定的有身份的少女;三来可以让叔孙摇光、季孙摇光与任若惜交际一下感情;四来么……,他现在忙到分身乏术,又不能与任若惜暗通款曲,把其他两个女孩打发到她眼皮底下,也免得这小妮子呷干醋……   听了庆忌介绍的情况,掩余吃惊地道:“东夷人欲立国?”   庆忌道:“不错,但是东夷无国久矣,东夷各部落如今面临着共同的困境,暂时能够结合到一起,一旦危险解除,原本散漫惯了的各个部落势必难以承受国家这种体制的严格约束。而这位东夷女王嬴蝉儿的人马,来自于不同的部落,她也缺少强有力的政权基础,唯有依靠一个强国为援。   齐国一向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吞并东夷人的领土,自齐桓公以来,齐国领土扩张一倍以上,灭小国四十余国,其中大部分都是东夷人那种部落式的小国家,齐与东夷几成世仇,是东夷人难以归附和接受的国家。鲁国如今虽鼓起勇气与齐一战,为的只是自家存亡,鲁人抱残守缺,不图扩张,不会接受东夷人的归附与齐国结下不解之仇,所以东夷女王遣使来见,透露了她的意思,就是我们一旦复国,想以东夷归附吴国,为吴属国,自居伯国地位。当然,这还只是一个想法,如果我们同意,才会进行进一步的谈判。”   掩余兴奋地道:“好呀!为什么不接受?东夷人占据的领土极其庞大,虽说他们的地方贫穷一些,东夷人只是打渔狩猎,少有耕种农桑、做工务商的,若是赋税也收不上多少,但是东夷人一向自给自足,也不会给我们造成什么负担,一旦成为我吴国属国,军事、外交,尽皆掌握在我吴国手中,比之一块公卿的封邑还要来的实在,对增加我吴国国力和威望是大大有益的事啊。”   孙武也道:“夷人虽然衰败,但是夷人疆域仍比我吴国大了一倍不止,这块肥肉我们不吃,早晚也会被他人吞下,如今夷人主动送上门来,哪有推却不要的道理?况且,夷人如今虽然落后,乃是周室有意为之,刻意造成如今局面,并非夷人地方天生穷山恶水、子民愚昧。   当年黄帝之军尚以木棒为兵器时,夷人便已冶炼五金,造出青铜武器。周天子之外,第一个僭越称王的,更非楚王子熊,而是东夷徐王。当初东夷人所建的徐国统辖淮、泗流域,徐偃王时因治国有方,仁义之名播于天下,国力强盛,周围诸国臣服者三十余国,乃敢于周天子分庭抗礼,所筑王城比周天子的王城还要雄伟。只是当时周室气数仍胜,乃发天下之兵灭了徐国,从此不再设治,以免再反。夷人有此辉煌,断非不驯野蛮,只要我吴国悉心治理,不必多少岁月,便能成我吴国坚实根基。如今他们主动来投,殿下不可错失良机。”   庆忌欣然点头道:“你们所想,与我所思正是不谋而合。”   烛庸本也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可是听庆忌这样说,心中有些不忿,便唱反调道:“东夷来投,我们便要面临齐人压力,如今吴国千疮百孔,江山未定,这个强敌我们接得下来吗?再者说,东夷诸部落原本奉楚王为尊,如今我们插手接掌,岂不与楚人接怨?   啊!应该是旧怨未消,又结新仇。我吴国伐楚,杀人无数,楚人可不是个个都把咱们和姬光分得清楚的。姬光掳来楚国倾国之财,屯积于姑苏,我们一旦得国,也正需这笔财物修缮家国,秦人贺使昨日已提过一旦城破,我们应归还楚国财富,那时还是不还?若是不还,楚人已怒,再接收东夷领地,楚人更怨,若是引军来斗,那么秦楚齐晋诸强国,我们就要得罪遍了。”   孙武道:“齐国虽强,相距却远,若劳师远征,消耗必甚,齐国国内田晏两派、国高五族必难达成统一意见,暂且不必担忧。至于东夷立国来投,乃是东夷民愿,非是我们出兵抢占,楚人也无从指责。至于姬光自楚国郢都掠来的财帛物资,那就更好办了……”   他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道:“来日攻下姑苏,在王城里随便挑几间房子烧烧,就说战乱之中一把火全烧光了好了。楚人现在内则弹压南方三苗,北则与晋争锋,东则诸伯国蠢蠢欲动,已是火烧眉睫,是以只要没有确凿证据,面子上让他下得来台,哪里还会出兵相斗?”   庆忌看着这位被史书修饰的从本事到品格都完美无瑕的孙大圣,两眼发直。   孙武谦然一笑,拱手道:“殿下以为如何?”   庆忌叹道:“英雄所见……略同!” 第214章 刺客行   远方,两个人站在草丛里遥遥看着庆忌大营。   专毅沉声道:“太子殿下命我们去寻大王,我们还没到,大王便已身亡,如今庆忌挥军围城,越人打起旗号说甚么奉大王遗命伐庆忌,可是大军却藏头露尾,到现在也不知去向。而夫概……夫概将军驻军于干隧,既不进也不退,不知做何打算,如今我们回城去见太子,该如何交待?”   李寒脸色极为难看,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他现在非常后悔,后悔不该离开鲁国,跑到吴国投靠什么阖闾。原以为掌握了庆忌在鲁国暗埋伏兵的消息,便是奇功一件,吴人便可据此埋伏,一战而灭庆忌伏兵,绝了他的希望,最后再把他赶到走投无路,唯有赴死一途,而自己也可以在吴国得享荣华富贵。谁知道,孙武居然玩了一出列国从未有过的把戏,将近万大军从海路运到了吴人身后,以致局势演变至今,变成这副模样。   当初如果留在鲁国,虽无佳人青睐,虽无爵禄可享,至少也能成为叔孙氏家数一数二的家臣,只要等到机会,未尝不能飞黄腾达,如今该怎么办?   李寒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到剑柄上:“我在鲁国是不告而别,叔孙氏并不知道我离开的原因。如果我杀了专毅……不可,姑苏城内还有不少人知道我的身份和来历,将来难保不会泄露了我的身份……,唉!”   专毅说完,见李寒没有回话,扭头一看,恰见他手按剑柄,目射凶光。他一回头,李寒连忙移开目光,收敛杀机,专毅却已看在眼里,他上前一步,重重一拍李寒肩膀,赞道:“我就知道,你会与某想法一致。”   “啊?”他方才一步跨前,李寒心中便是一惊,但他还不能判断出专毅是否看出了他的卑鄙用心,心中略有犹豫。同时专毅的剑术身手实比他要高明多多,两下里凑在一起,专毅这随手一拍他也没有避过,待听到专毅这番话,李寒便知他没有看出自己本心,只是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不由愣在那儿。   专毅兴奋地道:“方才,我也是这样想。我们二人回城,不过增加两人之力,对太子殿下助力不大。方才我们见到各地使节往来不息,便连东夷野人也来祝贺,被庆忌的人迎进营去。我才想到这个办法……”   他转过身,手指庆忌大营,说道:“你看,这连绵不断的营帐,数万骁勇的将士,全因庆忌一人而聚。只要庆忌死了,凭掩余、烛庸两人的威望,绝对不能让这支大军服服贴贴地为他们效命。庆忌军四分五裂,吴国危局便迎刃而解了。我们只要能杀了庆忌,便胜过借来十万雄兵!”   “你……准备……冒充使节刺杀庆忌?”   “怎么?你想强行攻进营去?”专毅自觉想到了妙计,一时兴奋起来。他回头笑道:“那样不行的,我们还没见到庆忌,便会被砍成肉酱了。唯有借他国使节身份,才能佩着兵刃接近他。”   李寒脸皮一阵扭曲,他知道专毅此计是唯一行得通的办法,而且极有可能成为事实。可是不管直接闯营也罢,冒充使节也罢,刺客的结局都是被斩为肉泥,而他……不想为任何人去死,不想与任何人同归于尽,哪怕那人贵为王侯。   “我……咳,我知道,我之所以只想到闯营的办法,是因为……是因为……庆忌认得我,如果扮使节,只一照面,我们就会在他一声大喝之下,死在他的侍卫乱刃之下。”   专毅一呆:“不错,我倒把这件事忘了。”他微微一想,说道:“唉,我本想有你相助,替我挡住侍卫,我便可放手刺杀庆忌。这样看来,只有我自己去见他了。”   他拍拍李寒的肩膀,动情地道:“你想办法潜回城去吧,不管成败还是失败,我尽了自己的力了,替我告诉太子,就说……吴王父子以国士相待,专诸父子以命相报,不负吴王与殿下!”   李寒听了这话不禁为之动容,两人一路同行,他一直有点瞧不起这个生性鲁钝,凭着父亲用性命才换来上卿之位的年轻人,然而此刻,即便是他这样自私自利天性凉薄的人,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   他脱口说道:“司马大人,庆忌曾遇刺险死,此后怎能不做防备?行刺之举,未必奏效,大人何必做无谓牺牲,还是与我一起返回姑苏城吧。”   专毅两眼放光地道:“不!这是一个扭转局势的机会,既然有机会,我就要去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决定了,前方虽有万马千军,专毅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吴王僚与世子庆忌,皆为刺客专诸与子专毅所刺,哈哈,即便失败,如此壮举,亦足千古不朽了!”   李寒默然不语:“人要作死,不死也死,如何能够劝得?”   ※※※   帅帐中,荆林带人抱来一大堆东西,有明日大典拟定的流程、国号、年号,王旗,祭天地鬼神辞、祭神龙辞、祭祖先辞,王袍、王冠等等。   庆忌一一检视,熟悉着这些东西。忽然,他看到那面王旗,绿色的旗面,上绣一条五爪金龙,庆忌把王旗抓在手中仔细检视着,忽地抬头问道:“如果一夜之间,在这旗面上再加绣些东西,能否完成?”   荆林愕然道:“殿下,这些东西不是早就议定的么?殿下还要加什么?”   庆忌把王旗摊在案上,指点道:“你看,这面上浅绿、下深绿的王旗,中间是一条金色的五爪巨龙,王旗的边缘,绣的是普通的纹饰,我想……把这纹饰去掉,在四角改绣一只凤凰,凤首在左上角,凤身绕旗缘而下,到了对角再向上扬起,使凤尾在右上角,王旗的上面边缘饰以云纹,龙飞凤舞,龙凤呈祥,你看如何?”   荆林一呆:“殿下,凤……是……是楚人崇拜的神兽,咱们吴人崇拜的是神龙啊。”   庆忌微微一笑:“不止楚人,自西陲沿长江至大海,还有秦人、夷虎、淮夷,他们都以凤为图腾……”   荆林显然是听懂了什么,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庆忌笑笑,深沉地道:“北人崇龙,南人崇凤。我吴国本是宗周嫡系,是故也以龙为图腾。但……吴国立国久矣,久别于中原,早被中原诸国视为南蛮异类。六十年前,我太祖父去公号称王爵,已是公然与周天子分庭抗礼。呵呵,既如此,我们何必被北人视为异族,被南人同样视为异族?”   他目光闪动着缓缓说道:“秦、楚、吴、夷,如果以一江为带而系之……”   荆林恍然大悟:“我家主公,这是要加入南方阵营,与北方分庭抗礼,而且……想在南人阵营中渐渐发挥重大作用啊。秦人、楚人都是东夷后裔,这样一来,吴人与东夷融合,所承受的腹背压力便减为最低,在面临强齐压力时,还会得到他们一定程度上的支持。融秦楚吴越淮夷与一体,占据长江流域,进侵黄河流域,包围中原诸候……”   那副宏伟蓝图在脑海中渐渐展开,荆林激动的血液沸腾,如此大事,绝非一时一日之功,也许要经历几代人的努力,但是自家主公有此雄心壮志,做为他的部下便大有可为。   ※※※   荆林摩拳擦掌,正想问个详细,帐口忽地抢进一个士兵,急促地道:“殿下,徐国使节求见。”   庆忌略一皱眉:“你慌什么?”   附近的徐、陈等小国对夫差、庆忌先后登基一直保持沉默,毕竟他们国家太小,在形势没有明确之前,是不敢随意表态支持哪一方的,对此庆忌心知肚明,也能理解。如今徐国竟然派来了使者祝贺,庆忌不免有些意外。   那士兵喘息道:“徐国使节在干隧遇到夫概将军的人马阻截,使节仪仗被杀散,如今只有使者一人到了军营,浑身浴血,奄奄一息……”   “甚么?”庆忌吃了一惊,连忙道:“带我去看。”   虽说如今庆忌还没有掌控整个吴国,敌对势力很多,这件事诸国都心中明白,但是贺使被杀,说明他的掌控力实在有限,这是件很丢脸面的事。庆忌急急出帐,对荆林吩咐道:“快去寻医士来,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荆林应了一声,急急出帐去了,庆忌随着那军卒出了中军大帐,径向辕门行去。那士卒道:“徐国使节一身是血,也不知伤势有多重,小人们不敢随意搬动,就让他歇息在辕门下……”   两人匆匆到了辕门口,只见一人躺卧在辕门下,四周围着几名士兵,正七手八脚地为他包扎伤口,一见庆忌赶到,其中有人叫道:“殿下。”   庆忌挥手制止,上前两步一看,只见此人不过二十多岁,鹰鼻瘦脸,脸色苍白,身上血迹斑斑,右手垂在地上,小指被斫去,血肉模糊。   “足下便是徐国使节?”   那人向他望来,问道:“你是……?”   庆忌道:“吴国庆忌。”   那人啊地一声轻呼,挣扎欲起:“原来是公子庆忌当面,司马毅幸不辱命,总算……总算见到了公子。”   庆忌忙道:“贵使不必起身,医士马上就到。”   那位司马毅却倔强地道:“司马毅此来,代表的是我徐国国君,面见的是未来吴国之主,国之礼仪,岂可……岂可轻废,待司马毅以国使之礼,见过上国之君,再包扎伤口不迟。”司马毅说罢,推开身边士卒,起身上前见礼,瞧他模样摇摇欲坠,已是没了几分力气。   庆忌听了,面生敬意,那司马毅摇摇向前,走到他身前三步远处,扶剑整装,然后深施一礼:“徐国使节司马毅,见过公子庆忌!”   庆忌连忙趋身向前搀扶:“贵使免礼,快快请起。”   他双手堪堪碰到司马毅的衣襟,司马毅突地霍然抬头,满脸杀气,“嚓”地一声轻响,肋下佩剑已然出鞘,四下士兵惊觉不妙,但是救援已然不及,唯有齐声惊呼:“殿下小心。”   庆忌趋身上前搀扶,司马毅涌身撞入他的怀中,两人面面相立,鼻尖几乎碰到了鼻尖,两人呼吸相闻,一双眼睛都狠厉地瞪着对方。四周的士兵惊骇地看着他们,掌心一时沁满了汗水。   荆林带着医士赶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一时手足冰冷,两眼发黑:“完了,如果殿下遇刺,万事皆休!”荆林的心快要跳出了腔子,在战场上从无畏惧的他,此刻骇的便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了。   庆忌与司马毅对视良久,一动不动,四下里像是瘟疫传播似的,即便远处不知所以的士兵也迅速感染了这异样的气氛,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声音,唯有风微微掠动旗帜的声音。   庆忌的双目微微眯起,冷厉中渐渐泛起一丝笑意,他的手向前狠狠一推,司马毅便踉跄退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那一尺多长的利剑已完全刺进他的腹中。   “你……你如何发现,我是刺客?”   “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派我来!”专毅微微直起腰,但是腹中插了一柄剑,他无论怎样想站得直一些,那腰肢都有些佝偻:“我是……专诸之子专毅,是我自己……决意要来杀你!”   “专诸之子!”庆忌沉默了片刻,四周的士兵觉得那春风似乎也突然增加了些寒意。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庆忌表现的很冷静,并没有因为听说此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之子,便发狂地扑上去把他砍为烂泥。   专毅有些站不住了,他摇晃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仍然不甘心地追问道:“你……你如何发现,我是刺客?”   庆忌冷诮地道:“因为,哪怕你位居上卿,做了大司马,你仍然只是一个刺客。你,只配做一个刺客,而且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毫不称职的刺客,你唯一可以依赖的,大概只有一手剑术。但是一旦被我识破,你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专毅张大了眼睛,困惑地看着他。   “你的衣服和靴子是吴人样式,这可以解释为换了吴人服饰掩饰行踪,你的头发是地道的吴人椎髻,这也勉强说的过去。可你不该把自己的衣服划的太烂,露出了你的胸口,你的胸口纹着龙蛇和藻,我从未听说徐人贵族也似吴越庶民一般喜好纹身。还有,你的剑,使节出访,佩的是三尺长的装饰性长穗佩剑,而不是你这种一尺来长的杀人利器,这个……你根本不懂吧?”   专毅面容一阵扭曲,却没有说话。   庆忌又道:“你的父亲,为了行刺筹划半年,花了三个月时间去太湖学习炙鱼,这才得以靠近我父,无论心机、见识,你皆不如他。”   专毅怔怔半晌,突然拔出腹中利剑,顿时血如泉涌。四下士卒立即紧张地举起兵器向他逼近,以防他暴起伤人。   专毅吐出一口长气,喃喃地道:“原来,做一个刺客,也如此不简单……”   庆忌淡淡一笑:“明日,是我登基之日,多谢你送来这份厚礼!”   他拂袖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吩咐:“枭其首级,祭奠先王!” 第215章 登基大典   庆忌称王,不过斋、沐、坛、祭四个步骤,只是每个步骤的繁琐程度各有不同。如今吴国未定,庆忌在城外登基称王,整个典礼过程已经大大减缩,即便如此,仍是极为复杂。   登坛受封,应有先王遗诏,这一步,省了。诸侯登基,应有周天子册封,但是吴国自庆忌太祖父寿梦时便已僭越称王,与周天子平起平坐,周天子不可能派使节到吴国册封,这一步也省了。   一大早,任若惜、季孙小蛮、叔孙摇光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其实自昨晚听说庆忌遇刺,三人就心惊胆战地赶了过来,任若惜还带来了任家精制的软甲,这是两层皮甲,中间辅以五金软丝的贴身甲胄,造价昂贵,不能大量制造,但是造出几副精品专给贵人享用却是可以的。   这副护身软甲如今已被三人强迫着让庆忌穿在身上。当着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的面,庆忌和任若惜不便说些什么,但是有情人相见,言行神态总有些异样。庆忌还好一些,一身带孝如雨后梨花似的任若惜,掩饰的功夫却不那么高明。   叔孙摇光察觉二人神色有异,心中也已有所了悟,但任家军不止目前对庆忌帮助甚大,庆忌得到整个吴国之后,要想稳定江山基业,也需要多些像任家这样的世族豪门支持。何况庆忌一旦登基称王,一国之主的嫔妃又岂会少了?她有家族与庆忌订下的婚约,自己的身份地位有了保障,虽说心中有点吃味,却也得表现大度一些,没有明白表示出来。   至于季孙小蛮,虽说私下里曾揪住庆忌耳朵大发娇嗔,逼问他和任若惜之间有何奸情,但她本就看不惯叔孙摇光处处以庆忌准夫人身份压她的举动,如今多个竞争对手,对叔孙摇光的威胁要比对她大的多,其实她倒是乐见其成的。再被庆忌一番反攻,把她搂在怀里恣意爱抚一番,上下其手,唇舌深入,气势汹汹兴兵讨伐的季孙小蛮立时丢盔卸甲,娇喘吁吁,最后钗横鬓乱,满面羞红地自他腿上挣出来逃出帐去。   季孙小蛮回头仔细一想,不曾为难了庆忌,反被他占了自己不少便宜,不禁大为泄气。泄气是泄气,小妮子又觉得被他搂在怀里的成人游戏颇为甜蜜,是以一会儿杏眼圆睁愤愤不平,一会儿又手托下巴羞涩甜笑,把不知就里的叔孙摇光和任若惜看的莫名其妙。   今日庆忌登基,这是无比隆重的大日子,三个女孩儿虽私下各怀心机,在这种重大时刻却没有一个表现出来。她们自发地扮了庆忌身边的侍女,帮助他穿戴打扮。那些复杂的君王服饰,穿越起来十分繁琐,这里没有宫中专司服侍穿戴的宫女,寻常侍婢又不懂帝王衣冠,也只有她们三个才能胜任。   吴王与周天子同,称王爵,礼服极为繁复,中单、大裘、玄衣、纁裳,王冕,里里外外好几套衣裳,纁即黄赤色,玄即青黑色,玄与纁象征天与地的色彩,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共十二章。   当时最盛大的典礼,公卿大王都要戴冕冠,也就是后世历史电影上常见的带珠帘的顶冠,那时并不是帝王的专利,公卿大夫最隆重的顶冠也是这副模样,只是冕冠上的琉珠串数和珠子多少不同。   庆忌称王,祀天祷地,是为最高礼节,因此衮冕用12串玉旒,每串12颗玉珠。掩余、烛庸是王公,用九珠九旒,孙武、梁虎子、荆林等人为公卿,按官位高低戴6旒、4旒、2旒以下各有不同,自三公以下的公卿只用前旒,没有后旒。衣服上也依官阶递减花纹,掩余、烛庸衣上不绘日月,其余与庆忌相同,再往下不绘日月与星辰和山,依次递减,如此大典,虽在军中,这些礼制细节丝毫不敢马虎。   庆忌登坛受封,左右应陈列国宝,如今吴国宝物尽在姑苏,又不能拿出诸国贺礼充作吴国国宝,本来要显得寒酸一些,可是东夷女王送来的巨龙骨骸弥补了这一缺点。那巨龙骨骸化石可没有生物学家赶来指导他们搭起一副恐龙骨架,军中士卒按照自己的想象,在坛前掘挖祭祀深坑,然后把一根根巨大的龙骨按照王旗上的五爪金龙模样摆开来,诸国观礼使者站在王坛阶上看了如此庞然大物,不由为之心惊。   庆忌登坛,受玉玺、王旗、黄册、地图,等等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象征的器物,于吉时祷天告地,献三牲于天地,于青铜鼎内燃起燔木,香烟升起,上达于天,在术士祷舞指引之下,以裎祭之法祭拜日月、风雷、四时;以“望”祭之法遥拜托四方山川河流;   继而敬拜神龙、焚香埋葬神龙骨骸;祭拜祖先、父王,献祭当今吴国大司马专毅的人头,以告亡父在天之灵。这每一祭,都有不同的祷辞,这些祷辞尽皆出自叔孙摇光之手,为了引经据典,写下这些祷辞,她可是几日扶案不睡了。可是眼看着心上人登上黄土高坛,身着王服祭告天下,她的心里可是比蜜都甜,就算再辛苦些,也不觉得甚么了。   庆忌自登坛的那一刻起,季孙小蛮的目光便滴溜溜地在他身上乱转。这些日子的军旅生涯,让他的面上多了几分沉稳,目光多了几分深遽,再加上王袍加身,更是隐然有了几分王者气象,看得季孙小蛮不禁有点目醉神迷,投向庆忌的目光便有了几分现代追星族的狂热。再念及这些日子来的亲热举止,一颗心更是不由得飘飘然,晕陶陶。   台上的庆忌留了短髭,与一年前相比,更多了几分成熟,台下的任若惜虽面上保持着平静,可一双妙目还是忍不住在庆忌身上游移。这个男人,终于走到了复国的这一天,目前姑苏城虽还未攻下,越国与夫概的外患也尚未剪除,但她相信,这些对这个男人来说,不会是太大的难事。   回首这一年多来两人的命运交集,在似有情与若无意之间,命运似乎早已注定。想起他曾说的那句豪语:我庆忌若能得国,必纳你为妃。如今世事更迭,不论是自己的心,还是自己的家族命运,都把她推到了这个男人的身边,可他身边,已经有了两个如花少女,自投入庆忌帐下,他和自己从未私下谈话,看那若即若离的态度,可是恼恨我任家直到事态即将明朗才做出选择么?想到这里,任庆惜不由得黯然一叹。   庆忌依序祭拜神明、祖先完毕,便登上王座,接受群臣朝拜、诸国使节朝贺,然后仪仗上前舞蹈,先武后文,以示武力得天下,文治得太平。文舞,武舞,象征文治、武功两种统治方略,乐曲声中,以钥、翟、鹭、翿为饰的文舞登场,象征文德。   文舞之后,继由武士手持干、戈、戚、扬、弓、矢登场起舞,象征武功。一个舞蹈姿势代表一个字,歌生唱一个字,乐生奏一个韵,舞生跳一个动作,每一献礼32个舞姿,三献礼96个舞姿,每一个舞姿展现,都犹如一副优美的群雕图。   这一幕看在失国久矣的东夷使节眼中自然是大开眼界,那位玄鸟姑娘看的是津津有味,庆忌偷空瞄了她一眼,只见这位姑娘不时探手入怀,然后摸摸嘴唇,那红唇便一阵嚅动,竟似在吃什么零食。饶是庆忌身怀后世人的记忆,对这典礼并不十分敬畏,也不禁看的囧然冒汗。   待诸般礼仪已毕,众文武、来使便幕天席地而坐,新王登基的盛宴便开始了。四方仪仗武士仍然林立不动,各个方阵之间,大镬下烈火熊熊,煮着牛羊猪肉。搭起的凉蓬下,厨师满头大汗地准备着各色食物。   有从小在鲁脍居长大的季孙小蛮居中指挥,这些临时充当大厨的军中伙夫倒也有条不紊。尤其是军中登基,一切从简,食物品色本来有限,但是季孙小蛮临时培训,搞了许多新式菜样,于传统的烹煮卤酱的菜式之外搞了许多煎炒烹炸的新菜式,以此弥补了登基宴会的不足,至少在那诸国使节看来,不觉寒酸,反觉气象一新。   及至上菜,就轮到任若惜帮忙了。须知庄重盛大的饮宴,上菜、布菜都有许多规矩,带骨的菜肴放在主位的左边,切的纯肉放在右边。饭食靠在食者左方,羹汤则放在右方。切细的和烧烤的肉类放远些,醋和酱类放近些。蒸葱等佐料放在旁边。酒浆等饮料和羹汤放在同一方向。更细致的讲究处,如果有干肉牛脯等,弯曲的放在左边,挺直的放在右边。试想庆忌军中都是武夫,哪怕训练十天,谁能记的住这么些规矩,若让他们上菜,这酒宴必然混乱不堪,贻笑天下,这庄严的登基大典也变成了一出闹刷。   任家家大业大,贵不可言,家中自有许多仆佣侍候,如今任氏造反,这些私奴家仆尽在军中。他们是懂得这些繁琐规矩的,由他们来上菜,便做的井井有条,从容不迫,看得各国使节啧啧称奇,不知在城外仓促登基的庆忌从哪里找来这么多训练有素的仆佣侍候,对他一统吴国,更增添了几分信心。   “诸位使节远道来贺,盛意拳拳,寡人敬诸位特使一杯,聊表谢意。愿我吴国,与贵使诸国,守望相助,永为友好!”庆忌手捧青铜爵,朗声说道。   主人劝进,是为献礼,诸国使节纷纷举杯应和,庆忌走到东夷使者席前时,那位玄鸟姑娘兴致勃勃地站起来,似乎想与庆忌碰杯,把庆忌吓了一跳,连忙在她面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身。   玄鸟在他身后啧啧地道:“他冠上戴的珠子不错,成色极佳,只是脸上挂了个帘子,不怕走路跌倒么?”   “玄鸟……”,丹乌在一旁无奈地叫。   庆忌只做没听到,赶紧迈着八字步向对面席上走去。   庆忌敬酒已罢,回到主席,诸国宾客回敬,庆忌笑饮,称为酢酒。然后庆忌注酒入杯,自饮一杯,再向宾客劝饮,称为酬酒。自献而酢、而酬,合起来叫作“一献之礼”。在二献之前,大家便可以自由交谈,随意饮酒。庆忌受了掩余、烛庸两位王叔的敬酒,然后是孙武、荆林、梁虎子、赤忠,再然后是阿仇、再仇……   酒意半酣时,庆忌举杯,慢慢踱前几步,各国使节在这种礼节性的宴会上都不敢多饮,神志都很清醒,庆忌只一举动,他们就有所察觉,都道吴王庆忌要行“二献之礼”,于是有的伸手去抓杯子,有的杯中美酒已空,急急举壶斟酒,那位玄鸟姑娘喝得脸蛋艳若桃花,此时只顾与身边一个东夷女子窃窃私语,倒没注意他的行止。   诸国使者都在看着庆忌,庆忌的目光却看向了远处,他受各国使节和臣下们频繁敬酒,脸色已微现醺意,高台上风有些急,吹得他的衣带飘起,王冠上的珠帘也微微摇曳,珠帘下那双眼睛时而泛起的光芒便会被人看到。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只见庆忌所看的方向却是姑苏城头。巍峨的姑苏城,矗立在三箭地外,城头大旗飞扬,远远的却看不清人影。庆忌注目那里良久,忽然一掀珠帘,将一爵酒一饮而尽!   ※※※   “将军,我们为何不趁庆忌登基之日发兵攻打他们呢?”虬髯将领薛蛟向夫概问道。   夫概微微摇头:“庆忌登基之时,其势最盛,彼时攻打,殊为不智。去寻找越国勾践的斥侯可有了消息?”   “还没有,勾践滑溜的就像一条蛇,近万人马,居然隐藏的无影无踪,已经派出十余路斥侯,都没打听到他的消息。”   夫概唔了一声,沉吟道:“可是如今,我们很需要这条毒蛇,没有他们的配合,仅靠姑苏城内的夫差,我们怕是很难打败庆忌。”   夫差如今已经继承王位,夫概还是直呼其名,那位将军听了微显尴尬,他答应一声,迟疑一下道:“可是,我们得到的消息,姑苏城内已将成年男子、壮年健妇尽皆召入军中,现有大军四五万人,难道还不能与庆忌一战?”   夫概凝目看他,看得他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去,才冷哼一声:“一群乌合之众,守守城墙扔扔石头还成,一旦杀出城来,与待宰的牛羊何异?”   这时夫概手下大将牟齐舍大步走进帐来,说道:“将军,庆忌称王,拜孙武为相,兼领三军,如今已向咱们干隧发兵了。”   夫概目光微微一缩,冷笑道:“抛下姑苏城围而不打,转而来攻我干隧,莫非在庆忌小儿眼中,我夫概就是好啃的骨头不成?”   薛蛟庆幸道:“还是将军有先见之明,早早维修城池,加固城防,咱们据险而守,庆忌想攻下我干隧城,怕也不是那么便宜。”   夫概冷笑着正欲下令,手刚刚抬起,一名士卒又急急跑进帐来,抱拳禀道:“大将军,越人秘使来见。”   “喔?他们竟自己找上门来了……,快快有请。”   片刻功夫,几名士兵引着一个葛袍草鞋,头戴斗笠的男子走进他的中军大帐。夫概端坐案后,左右两员大将侍立,扶案问道:“是越太子勾践派你来的?”   那人微微抬头,他的竹笠压得极低,看不清眉眼,只见他唇角微微一勾,慢慢抬手摘去了斗笠。看他模样,长颈鸟喙,其貌不扬,气度倒极沉稳。   那人嘴角向上微微一勾,启齿一笑道:“夫概将军,鄙人……便是勾践!” 第216章 齐人之“福”   姑苏城外,庆忌大营。   地上绿草茵茵,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庆忌和叔孙摇光并肩而坐,周围有几座营帐,但是却没有士卒走动,自从两人相遇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得到空闲单独见面。庆忌揽着她的纤腰,下巴抵在她柔顺光滑的头发上,暖洋洋的感觉。   “为什么你对姑苏围而不打,却发兵去打夫概呢?”叔孙摇光微微仰起头,舒服地眯起眼睛问他,庆忌的手滑到了她的怀中,借着大袖的掩护,正在悄悄地爱抚。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胆子这么大,叔孙摇光又羞又怕,又有些情难自禁的兴奋,她要找些话题来说,才能抑制身体的自然反应。   “摇光,姑苏这座孤城看似无害,实则最难攻打。你看到城头的守军了吗?现在守城的士兵似乎越来越多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夫差已经把全城能拿得起武器一战的人全都组织起来,蚁多咬死象,就算这些人从未经过训练,但是依据姑苏城的险要,我们要攻城还不知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这种时候,如果在我们身后还有一匹恶狼,你说,我们是不是更危险?”   “岂只身后有恶狼啊,别忘了脚下还有一条蛇。”旁边忽地传来酸溜溜的一句话。   叔孙摇光“啊”地一声尖叫,庆忌的手便像被蛇咬了似的,嗖地一下从她怀里抽了出来。   “小艾,你从哪儿钻出来的,我和摇光……正在商量军机大事,你这样抽冷子冒出来,会吓着别人的知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给叔孙摇光拉上胸襟,遮住胸前若隐若现的春光,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她的翘臀从自己大腿上移开,让她坐到旁边的车辕上。   叔孙摇光本来羞的无地自容,季孙小蛮则像捉奸在床似的得意洋洋,可是庆忌一脸正气,说的义正辞严,两个女孩儿看着他都有些发呆了。她们从来不知道,庆忌的脸皮原来比姑苏城墙还要厚三尺。   “来,这边坐!”庆忌拍拍他左腿边的地方,小艾刚刚有些犹豫,庆忌已经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次鲁国使节来,从他那儿得到一些鲁国的消息,和你们都有些关系,正好说给你们听。”   季孙小蛮一听,便乖乖地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下去。庆忌得意地一笑,随即肋下一痛,原来被右手边的叔孙摇光悄悄拧了一下。   “鲁国那边,有什么事情?”第一个发问的,反倒是叔孙摇光。虽说负气离家出走,可要说她丝毫不牵挂家中,那就是违心之论了。只是父亲虽一向骄纵,她却从没做出过这样过激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平素颇有些怕听到家中的消息,此刻庆忌主动说起,她才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次的使节,是令尊叔孙大夫的人,他仍掌握着鲁国的外交大权,虽说孔丘才是大行人。”庆忌顿了顿,低声道:“令尊是聪明人,他虽没有明白的对我说什么,但是他派了使节来,而且点明了是出于他的授意,我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可以放心了,令尊不会怪你。”   叔孙摇光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会不会怪他?”   庆忌注视着她,忽然轻轻笑了:“我不会,比起这世上大多数做父亲的,他已经做的很好了。何况,我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他,总不能一味记着丈人的不是,对不对?”   叔孙摇光“噗哧”一声笑了,她举起手,娇嗔地向庆忌打下去,手举起时很快,落下去时却轻轻的,落在他的掌心,手掌相扣,目蕴情意。   季孙小蛮轻轻扯扯庆忌的衣襟,问道:“喂,你说和我有关的,是什么事?”   庆忌转过身,说道:“鲁君登基,不能没有夫人,大行人孔丘已从曹国聘来公主,为鲁君夫人。”   季孙小蛮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如释重负地道:“他聘了夫人就好,这算什么和我有关的事?”   庆忌一笑,又道:“齐鲁战事胶着,齐国国力强大,虽然占了上风,但是因为齐国内部晏相与五大世族间勾心斗角,很难形成合力一致对外,齐国国君有意罢兵,目前正派人与鲁国秘密商议罢兵事宜。大行人孔丘意欲藉此与近邻齐国修好,已向齐国国君提出再纳齐君之女为君夫人,两家结成姻亲,从此休兵罢战。这都是叔孙大人的特使私下交待给我的。   三桓世家担心国君与曹国、齐国先后结亲,成了齐曹两国国君的女婿,会变得越来越不好控制,因此极力反对。有一日姬宋酒后说道,他这一生,最为喜爱的只有小艾一人,若你肯回到他的身边,他不惜一切,仍要扶你做正夫人。因此,季孙大人仍想把你嫁给姬宋,自从你在我身边的消息传开,谣言满天飞,姬宋认为是我诱拐了你离开鲁国,现在对我可是恨之入骨了。”   他笑了笑,问道:“你听清了,姬宋可不怪你离家出走,只管我庆忌诱拐了无知少女,如果你要回去,他……”   “我才不要回去!”季孙小蛮脱口说道。   庆忌目光一凝:“那么,你是要留在我的身边?”   季孙小蛮的俏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未料到庆忌问的这么直接,旁边有个叔孙摇光正瞪圆了杏眼看着,叫她如何回答?一时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季孙小蛮只急出一身大汗。   庆忌看出她的窘态,呵呵一笑,把她柔软的小手轻轻握住,说道:“我庆忌可没有用女人换取利益的习惯,漫说齐鲁只是休兵罢战,就算他们要缔结联盟,我也不会把你送去藉以谋得好处,你愿意留下,那就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可好?”   季孙小蛮脸蛋艳若桃花,她咬着嘴唇,待了半晌,忽地大声说道:“你可不要以为我是无处可去才要赖在你的身边,我只是……我只是……”   庆忌忍不住笑道:“当然不会,你只是喜欢我,比喜欢姬宋多一点罢了。”   季孙小蛮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看他:“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庆忌摸着渐渐蓄起微髭的下巴微笑道:“继续相处下去,你会发现我更多的优点。”   季孙小蛮狠狠地瞪了他半晌,终于红着脸“噗哧”一笑。   庆忌张开双臂,把她们两人揽在怀中,心满意足地道:“这样就好。”   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害羞的错开了眼神。庆忌遥望着雄伟巍峨的姑苏城,说道:“姑苏城能不打就不打,我总不能带着你们住进一座废墟里去吧?伍子胥修的这座大城,实在叫人挑不出毛病,那可是吴国多年积蓄、无数的人力堆积而成啊。   更何况,吴国如今满目疮夷,经过这几番大战,农人们又错过了春耕的日子,到了今年秋上,吴国就得迎来一场饥荒,姑苏城里屯积着全国的粮草和来自楚国的大笔财富,这些都是我复国之后站稳脚跟的重要保障,如果强行攻打姑苏,我们不但伤亡巨大,而且很可能逼的夫差以全城为他殉葬,那可是得不偿失。我正在想……,待打败夫概,便去延陵见见季子他老人家,以他在吴国至高无上的威望,或许……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叔孙摇光见他三言两语便糊弄得季孙小蛮那个刁蛮丫头服服贴贴的,不知道庆忌私下里与她已经几番亲热,弄得这小姑娘芳心可可,还道他一番花言巧语,便哄得这女孩儿为他倾心,这时便哼道:“可惜了,这夫差不是女人,否则也不必去延陵见季子,你这一张利口,就能骗得他把姑苏城拱手相让了。”   季孙小蛮向她翻了个白眼儿,娇嗔道:“什么意思,难道我便好骗么?”   叔孙摇光不禁气结,庆忌的大手适时地落在两人的臀部上,惹得两女各自发出一声娇呼,庆忌夫纲大振地道:“不许吵闹,如何取姑苏城,是我们男人的事情。嗯……小艾刚才提醒的是,我不能只小心夫概那匹狼,越太子够贱,似乎更加危险。”   两个女孩儿听他把勾践叫成够贱,不由为之失笑,却不知在庆忌心中,对这个勾践,本来就是厌恶之极的。自古以来,有李清照那样欣赏宁折不弯的男子汉项羽的,也有欣赏忍辱负重能屈能伸的勾践的,对庆忌来说,无论他前世的席斌性格,不是今世的庆忌性格,对勾践那种干下许多龌龊事的小人,都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就是这个本着成者王侯败者贼的传统观念,被许多作品歌功颂德的勾践,伐吴之前为了试探军心是否可用,命人放火烧了自己的越王宫,诈做失火,眼看着士兵们前仆后继地冲进去替他抢东西,许多士兵烧死在里面,他不但没有一点悲痛惋惜,反而暗暗庆幸军心可用。   就是这个人,把为他战死的士兵的寡妇们拘到一起,说是由国家来抚养,结果却是让她们做了营妓,向那些立了战功的士兵们供献肉体,以激励士兵为自己卖命。   就是这个人,鸟尽弓藏,把当初跪行下山在夫差面前为他乞命,双膝硌的血肉模糊,后来又殚精竭虑助他报了大仇的文种大夫赐剑逼死。就是这个人,灭吴之后,把患难与共的王后也杀了。因为他给夫差尝过粪,为了活命他让自已的王妃给夫差侍过寝。他不杀王后,便永远也无法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挺直了腰杆做人。   卧薪尝胆?呸!粪都尝了,尝尝苦胆又算甚么!不管因为他的成功,喜欢用成者王侯败者贼来判断一个人是英雄还是狗熊的无耻文人用多少词藻替他粉饰,在熟知他那种种龌龊行为的庆忌心中,都掩饰不住对他深深的鄙视和厌恶。   越王够贱,忍者无敌……,真的无敌吗?如今你既与我为敌,早晚要让你这小人丧命在我剑下!可是……,这个小人现在藏在哪儿呢?他带了近一万人的军队,绝不是个小数目,居然隐藏的无影无踪。   叔孙摇光见他提起越太子勾践,渐渐陷入沉思之中,忍不住问道:“你自回吴国之后,对各地动静了如指掌,如今就不能打探到那条毒蛇的下落?”   庆忌苦笑道:“勾践那些人从不走大城大路,总是穿山越岭,藏匿丛林之中,而且他们那些兵都近乎野人,惯于在丛林沼泽中生存的,什么野菜野鼠,飞禽走兽都可掘猎活命,连粮食都不从城镇得到。我的耳目,还不能遍及整个吴国,尤其是这些耳目原本是用于捕获商机、传递消息的,所以这些消息点不是设在大城大阜,就是设在四通八达的水陆交通要道,实不易打听这群‘野人’的行踪。”   季孙小蛮蹙起一对柳眉道:“这个勾践既然打起为阖闾复仇的旗号,一定是想对你不利的,你要格外小心一些。”   “嗯,我知道,勾践此人性情阴柔,善施诡计,只求目的,不择手段,对他我是得防着点儿。不过勾践对整个吴国怕是都没什么善意,以越国如今的力量,既便我与夫差双方力量消耗殆尽,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吞并吴国,所以,他现在与我为敌,只是因为目前我的力量比夫差和夫概强大,他想保持我们之间的力量均衡,其目的,自然是混水摸鱼,从中取利。”   小蛮诧然道:“他既然无力吞并吴国,那么他想取得什么好处呢?难道是姑苏城内那些掳自楚国的财富?”   庆忌笑道:“勾践么,现在怕是还没有这样狂妄的念头,只要让我和夫差、夫概尽量保持力量均衡,双方血战消耗实力,那么吴国就会元气大伤,那对越国来说,就是最大的利了。”   小蛮听的似懂非懂,庆忌笑道:“好啦,这些事让我们男人来伤脑筋好了,你们呢,就安安稳稳地待在军营里。”他长长吸了口气,直起腰来,信心十足地道:“刚刚杀回吴国时,我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局面,如今困住姑苏,只要再打掉干隧的夫概,那时便大势已定。越国……哼哼!越国,越国从地理上便先天不足,小国寡民,不足为害。除非我庆忌昏馈透顶,自毁干城,否则,越国永远也不会对我吴国构成威胁!”   “好啦,你们两个回去吧,孙将军正在率兵攻打干隧,每日三遣信使回报消息,我且回帐等候他的最新消息。”   两女乖乖站起,叔孙摇光瞟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去任家营中看看么?”   庆忌心中一跳,不知她言下何意,忙问道:“去任家营中看甚么?”   叔孙摇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眨眨眼道:“自然是探望任家军将,难道是去探望任大美人儿么?”   季孙小蛮哈地一声笑,说道:“若要看美人,可不止一个任大美人,她的妹妹今日要从任家城堡赶来,我听说那任冰月也是个天香国色的小美人儿呢。”   庆忌心中一虚,忙道:“这个……如今军务正忙,好象不必……咳,不必再去任家营中探望吧?”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娇叱:“庆忌!你给我出来!”   庆忌愕然向发声处望去,一处营帐后,只听任若惜的声音道:“妹妹,不得对大王无礼。”   “什么大王……”随着声音,只见一个小姑娘正急急走来,她浑身缟素,如同凝霜带露的一枝初绽梨花,正是久别了的任冰月。一眼瞧见庆忌,她立即大步走来,柳眉倒竖地道:“庆忌,我任家倾其所有前来助你,要人出人、要钱出钱、兵器盔甲,尽皆供应。我父母家人更是连命都搭上了。而你!而你只顾陪着两只狐狸精,却不发兵攻打姑苏城,为我父亲……报仇?”她眼圈一红,说到这里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   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齐刷刷地向她翻了个白眼,同时按住腰间的承影、含光剑,同时叱道:“你说哪两个人是狐狸精?”   任冰月后面急急跟出任若惜来,她目光溜溜一转,见庆忌左右陪着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不禁幽怨地瞟了他一眼,委委曲曲地拜道:“任氏女若惜,拜见大王。小妹年幼无知,冒犯大王,还祈大王恕罪。”   “咳,寡人……”   “寡个屁啊,你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管你是不是吴国大王,我任冰月和你决不干休。”   叔孙摇光勃然大怒:“好大胆子,竟敢这样对大王说话,任冰月,你可不要恃功而骄!”   季孙小蛮不怒反笑:“呵呵,很不错啊,这个性子,倒很像我。我当初骂刚刚登基的鲁君姬宋那个大白痴时,就是这副口气。”   任冰月愤然道:“他庆忌倒不是大白痴,分明就是个白眼狼。可怜我任家……可怜我的父母家人……”说到这,任冰月心头一痛,眼里久蓄的泪便扑簌簌地直落下来。她本是憋着心头的一口恶气而来,一念起自己过世的双亲,这大仇不知何时得报,而一心指望着替自己报仇雪恨的主儿却还有这闲情在这泡妞,一腔怒火顿时熊熊而起。而这一通发泄过后,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一时却彷徨无计起来,心里只觉得万般委屈,这时也再不理会各人,自管一个人抽抽噎噎地哭了个梨花带雨。   “妹妹,妹妹”,任若惜手足无措,急得额上冒汗。   庆忌一见,不禁暗暗叫苦:“两个嘛,还搞得定。一下子要搞定四个女人,似乎有点难度啊……” 第217章 智夺干隧   “荆林,好样的。亏得你说干隧传来重要军情,寡人才得以脱身,哈哈,想不到你这老实人也会撒谎。”   荆林尴尬地道:“大王,干隧的确传来了重要军情,夫概已然弃城败逃了。”   “这么快?”庆忌为之一怔。按时间算,孙武现在赶到干隧应已有七天,干隧是姑苏的卫城之一,卫城的作用就是屯兵,就近保护都城,听从国君调动,所以卫城虽是军事性建筑,但是准确地说,它是一座军营,并不是一座难以攻打的雄关险隘。   在庆忌赶到吴国以前,孙武绕姑苏城而过,剪除外围羽翼时就曾打过干隧。当时因吴王阖闾在吴国作战,各卫城并无多少兵丁,因此攻城掠寨,打得很是顺利。这一次夫概驻兵于干隧,情形便大不相同了。   夫概并非一介莽夫,他行军布阵,调兵遣将都有独到之处,以个人武勇来说,他在吴国军中的名气也仅次于庆忌,战阵经验更多于庆忌。自他赶到干隧后,便充分利用干隧地形重新进行了简单的修缮和布置,此次孙武发兵讨伐,因姑苏城中大量庶民被迫从军,虽说战力有限,毕竟也算是数万持着刀枪剑戟的士卒,庆忌不敢大意,所以留下围城的兵力较多。   再加上越国勾践大张旗鼓而来,最后却突然失去他的大军踪迹,庆忌对他不能不有所防范,又使梁虎子率一路军于侧翼尾随孙武而去,驻扎于干隧和姑苏之间,做为一支机动力量,以备不时之需,这样一来,孙武带去的军队在人数上只略胜于夫概的人马,干隧虽非险要雄城,守方总是占些便宜的,虽然孙武在战略战术上颇有独到之处,但是战场较量,最终是实力说话,没有兵力优势,就算是一代兵圣,也不可能轻易打败对方,何况夫概并非庸才,所以庆忌实未料到夫概败的这么快。   “信使在哪里?”庆忌兴奋地问道。   荆林道:“信使现在大帐等候大王。”   “好,咱们快去问个究竟。”   庆忌急急赶到中军大帐,掩余、烛庸等得到消息的将领已经赶了来,正在七嘴八舌地向那信使问着情况,亏得那信使谈吐清楚,口齿伶俐,尚能勉强应付。庆忌一到,那信使便又重头说起。   原来,孙武也料到这些时日夫概对干隧城必然做了整固,如果据城坚守,强行攻城未必奏效,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引出城来一战。然而城外一战如果夫概败了,再退回城去坚守,那就又陷入了原来所担心的僵局,因此这一战还要想办法迫使夫概放弃干隧。   为此,孙武兵发干隧,赶到干隧城外便使了骂城计,使军中老弱士卒军前骂阵,这些吴国老兵都是些老兵油子,黄腔俚语什么都敢说,如今庆忌称王,他们的腰杆儿都硬了起来,把那夫概大将军也不再放在眼里,孙武一声令下,这些老兵便拥到城前,污言秽语一通臭骂,把夫概骂的狗血喷头。   夫概知其用意,紧闭城门就是不应战,孙武也不着急,使了三队老兵换着班儿到城下痛骂,这些老兵骂的天马行空,鞭辟入里,把许多乡野间的混帐事全都安到了夫概身上,把他骂得丑陋不堪。是人皆好名声,何况夫概眼高于顶,地位崇高,如何受得了这些下贱小民如此侮辱?何况全军将士将那些人的污言秽语一一听在耳中,如何能视若无睹?   使人射箭,那些兵痞便藏在大盾之后,阴阳怪气骂的更加难听,便连那三军士卒都听的气炸了肺,夫概还如何能忍?他明知这是孙武一计,也不得不出城迎敌了。   夫概调兵出城,那些骂阵的老兵立即逃之夭夭,孙武见对方出营挑战,便依规矩徐徐退出三箭之地,列阵相迎。在孙武徐退列阵时,夫概的大军也逐次出城,在城前排开阵势。瞧这样子,双方是要用春秋时代最常用的正面战阵打法一决胜负,然而双方列阵之时却是各藏祸心。   由于干隧城外地域并不宽阔,左边有一道从姑苏方向流来的河渠,右边是一片种满桑树的矮坡,双方的阵营就放在宽不过四里左右的一片城前旷地上,只能排成左右两军,成钳形阵势。   夫概树帅旗、牙旗于左军,做出中军在此的假像,自己却亲率精锐藏于右军。试图趁敌人主力攻击他的左翼“主阵”时从右翼发动全力一击,迅速击溃敌军侧翼部队,使其主力孤立无援、惊慌错乱,进而一战歼之。   而孙武却没有仅仅因为对方的帅旗、牙旗所在便误判夫要在左营。吴国王族来自宗周姬氏,同样讲究以右为贵,这种习惯已渗入到了贵族们日常生活、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穿衣右衽,坐席右首,居官右卿……长此下来,对人会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会使他们在做出一些选择时,不自觉地便按照自己的习惯和惯常的认识来决定。因此,做为一个王族,夫概列阵时应该下意识地把自己的主阵设在右翼。   有了这种想法,孙武再仔细观察夫概左右两翼军队的队形和气势,便判断出对方的主力实际上是隐藏在右翼军阵之中。孙武判断出了对方主力真正所在,却并没有把自己的精锐力量放到与之对敌的地方,相反,他立即将计就计,调整军阵,做出了要主攻对方左翼“中军主力”的模样,把己方精锐调到了对方左翼对面。   大战一起,夫概右翼出面扰敌,这通常都是弱旅才负责的任务,负责为中军主力创造机会。孙武做出“果然中计”的模样,一俟打退对方的试探性进攻,立即集中精锐主力扑向对方左翼的中军帅旗。   夫概见孙武“中计”,不禁为之大喜,立即率精锐倾巢出动,席卷孙武侧翼部队,试图速战速决,然后袭向孙武背后。不想孙武却是打的同样心思,他的精锐主力攻击之猛烈丝毫不亚于夫概,夫概冲得他的侧翼阵营大乱,孙武也毫不理会,只顾指挥本阵人马狂攻对方“中军”。   孙武完全是按照夫概的战略构想去打的,不过是主动如此还是被动如此,后续的发展便截然不同,孙武有备而来,自己的侧翼被冲的落花流水时他便毫不惊慌,亦不回援,反而加快了攻击速度,一俟冲破了敌人的阵脚,立即穿营而过,迫使干隧城内守军升起吊桥,然后背城而战,阻住了夫概的退路。   夫概率军猛攻孙武侧翼阵营,孙武侧翼由英淘指挥,他率这支弱旅苦苦支撑一阵,一看孙武攻破了夫概左翼的中军,立即调头就跑,夫概率军追杀一阵,见这支人马毫不抵抗,倒仿佛他们的主力已全军覆没一般,逃的比谁都快,追都追不上,便觉情形有些诡异。再看自己打垮了孙武的侧翼,孙武不但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仓惶挥师回援,反而像没看到似的,仍然全力攻打他的左翼阵营,便急忙鸣金收兵,整顿队伍,向回冲杀。   待他人马杀回来,孙武已经冲过他的左翼大营,到了干隧城下摆出了背城一战的架势,随即英淘也整顿人马,返身向回杀来。双方这一场大战,至此才演变成了真正实力的较量,抛却一切阴谋诡计,实打实的正面决战。   这一场大战惨烈无比,整整打了半天时间,双方死伤都十分严重,干隧城内守军有限,只能站在城头放放冷箭对孙武实施干扰战术,对整场战斗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待到夕阳西下,双方都已精疲力尽,只得收兵,原地扎营。   此时,孙武主力背依干隧城,前方拦着夫概的大军,夫概大军腹背受敌,外面则是英淘的军营。如果夫概趁夜突围,集中主力攻打英淘一方,那么他是绝对可以冲得过去的,但是孙武认为夫概不会轻易放弃干隧城,如果他想趁夜突袭,目标也不会是外围的英淘,而应该是自己,于是双方甫一休战,他便掘壕筑堤,做好防御准备,同时令习水性的士卒沿河而下,绕过夫概军营通知英淘,让他派人调随行在后的梁虎子人马连夜赶来,想趁自己牵制住夫概人马的机会,集中优势兵力,将他一举歼灭在此。   不料这一次他却判断失误,当夜夫概集合全部人马,命大将牟其舍押后拒敌,自率前军攻打英淘阵营,撕开一道口子,直奔南武城而去。   孙武没想到夫概竟有壮士解腕的勇气舍了干隧城连夜离开战场,英淘的阵营已被冲乱,夜间集合再行追赶已是不及,孙武只得返身先取了干隧城,待到天明方集合军队追赶,同时通知正连夜赶来尚在途中的梁虎子部,也向南武城方向进发。   信使说到这里,帐中一片沸腾,人人欢喜雀跃,纷纷向庆忌道贺。那信使候大家情绪稍稍稳定,才道:“梁虎子将军急行军时,抓住几个探子,一经审讯,却是越太子勾践所遣,而且这几个探子并非唯一的一批。梁虎子将军已命人把此事传报于孙武将军,同时让小人叮嘱大王,小心本阵安危。”   庆忌听了略一沉吟,微微点头道:“以我对夫概的了解,他也不会那么快就认输,果断抛弃干隧城,全军逃往南武城。看来,是越人斥候掌握了梁虎子一军的消息,并且把它告诉了夫概,夫概才会及时改变主意。如此看来,夫概与勾践必已联手,勾践的人马说不定也在他们左右徘徊,孙武已经知道了这消息便好,否则一路急追而去,难免要吃大亏。”   烛庸满不在乎地道:“越国乃我吴国手下败将,几百年来都被我们吴国压制着翻不了身,如今越国派出一支不足万人的军队,能起得了甚么大用,我们何必如此小心?”   掩余反驳道:“越国虽弱于我吴国,几百年来都被我们压制着,但是越国几百年来从未真心臣服,一打了败仗便拱手称臣,稍有机会便发兵再来,就像一条打不死的毒蛇。我吴国也没少吃他们的暗亏,如今大王虽然登基,却还不能控制整个吴国。一场胜败,有时足以扭转整个战局,勾践这路人马,我们怎能小觑了?”   掩余是烛庸的亲大哥,掩余这样说,烛庸只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大帐中一时静默下来,只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呼喊喧哗声,那是荆林的抛石机,仍在日以继夜地对城头“狂轰烂炸”。   到如今,抛石机因磨损过甚,已经无法修补而弃用的,达到二十多台。新的抛石机日以继夜源源不断送来,姑苏城外的抛石数量已经达到一百五十架。平时这些抛石机都抛射些泥丸、烟障,与此同时庆忌已派人去远处搜罗大石,借河道转运至此屯积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如果夫概大军一灭,夫差抱着与姑苏城玉石俱焚的想法拒不投降,又没有其他办法可想时,那就只有用巨石砸毁城墙,强行攻城了。   只是姑苏城的城墙实在是筑的又宽又厚,掘城城墙都不会倒,这抛石机能否把城墙砸坍实未可料。夫差被庆忌的抛石机压制的军队整天只能躲在藏兵洞内,于是也照样施法,砍伐城中大树制造抛石机,他制造的却是原始的那种抛石器械了,要抛掷大型石材需要百余人都时拉动纤绳的那种,好在城中有的是人手可用,哪怕根本不会挥舞刀枪的人,拉拉绳子还是懂的。只是庆忌的抛石机射的更远,夫差令城中工匠加紧赶制的抛石机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完全无法相比,一旦运到城头,大部分都被城外的抛石机砸得稀烂。   所以每日听到的,多是城外向城内抛射城外的发号施令声,城中守卒据险坚守,城外不急不躁日日抛射,双方就一直这么坚持着。   众人沉默许久,庆忌展颜笑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咱们既不必对越国这一路孤军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也不能对夫概和勾践的联手不以为然。着人加紧与孙武、梁虎子两军联系,加强姑苏城下本阵的戒备,同时多派探马斥候,哪怕勾践真的变成一条蛇藏到了阴沟草丛里,也得把他给寡人揪出来!”   “诺!”荆林抱拳领旨。   “好啦,诸位且散去吧。”庆忌吩咐一声,众人一一退下,庆忌仍然坐在案后,仔细琢磨了半晌。对勾践这个人,他警惧的是这个人的隐忍功夫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柔,因为他明知在原来的历史上,就是勾践这个人灭了相较于越国要强大的多的吴国,所以对他颇为重视。   然而另一方面,来自庆忌意识对越国的了解,他又深知凭越国自身的力量是永远不可能征服吴国的。春秋历史未来的发展中,他最熟悉的就是勾践卧薪尝胆,最终覆灭吴国的故事。可是就算在那段已被改变的历史里,勾践用了二十年时间休养生息,也照样没有力量消灭吴国,吴国之亡不是亡在越国,而是亡在吴国人自己手里。当时的吴王夫差对内穷奢极欲,大兴土木修建豪华宫殿,对外屡屡发兵,耗尽了吴国国力,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越国仍然要趁夫差领兵在外国内空虚的时候猝然偷袭方才得手,有此可见两国的巨大差距。   然而,如今自己这个吴王毕竟还不算真正的吴国之主,姑苏城内还有一个吴王,他现在尚不能对吴国臣民发号施令、征收赋税、征召徭役,政令不出营门,所倚靠者,仍是他的军队,因此一旦失败,攻守之势随时可能改变,所以对勾践的诡秘行踪,他又不能不予重视。   庆忌正想的出神,帐帘轻轻掀起,一名侍卫站在帐口微微躬身道:“大王,任姑娘求见。”   庆忌怵然一惊,连忙问道:“大的小的?”   那侍卫一呆:“是……任大姑娘。”   庆忌松了口气,忙道:“快快有请。” 第218章 攻城掠地   那士兵挑着帐帘,一位女子举步走进,她身着一袭素白衣衫,阳光透射,身段窈窕,阳光照在发丝上,发出乌亮的光来。帐帘放下,阻住了帐外强烈的阳光,才看得清她的模样。   修长的身段,因为正在父丧期间,所以穿着极素淡的白衣,腰间一条窄窄的白色银边丝带束着,纤腰一束,迎风欲折。乌黑油亮的秀发挽了一个髻,上插一枝通体洁白的玉笄,清丽婉约,人淡如菊。   “任氏若惜拜见大王……”   任若惜刚刚屈膝下拜,庆忌已一个箭步迎了上去,搀住她的手臂扶她起身,任若惜盈盈站起,瞟了庆忌一眼,欲言又止地垂下眸子。   “你终于肯单独见我了?”庆忌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大王……”任若惜低声叫,想从庆忌手中抽出手来却被有抽动,苍白的两颊便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还是叫我名字吧。”   “……大王,君臣有别,民女不敢冒犯。”   “唉,做了大王,却少了许多做人的乐趣……算了,我不为难你,今天怎么肯来见我了?”   “大王,若惜此来,一是代舍妹向大王谢罪,二来是有些事想跟大王说。今日舍妹有违礼制,乱了分寸,还望大王念其年幼,不予责罚,若惜在此先行谢过。不过……大王已然登基,兵围姑苏这么久,却围而不攻,只是抛射石弹泥丸,舍妹又刚刚从任家城赶来,故而心生怨懑,其实不止舍妹……我任家上下多有不满者……”   庆忌叹了口气,放开她的手示意她随自己坐下:“若惜,旁人不了解,我的用心难道连你也不明白?姑苏城我当然要打,但却不是现在。表面上看,我现在已经占据了上风,可是夫概在我背后虎视耽耽,勾践神出鬼没,大军藏的无影无踪,我的人马如果分兵各个击破,那就处于劣势了,那时局面逆转,我岂不处处受制,漫说攻城,怕是自保都难了,此其一。   其二、你看我们面前这座雄城,真要硬攻,就算夫概和勾践不扯后腿,又要多么大的损耗,在那种情况下,就算能攻下来,也得为吴国百姓着想呀。今春战事绵绵,已经误了农耕。如果此番再强行攻城,难保城破时夫差不会来个玉石俱焚。到时候姑苏城的粮食、财帛尽皆化为飞烟,整个吴国饿殍遍野,我庆忌纵然得国,也是吴国的一大罪人了。   谁人没有妻儿老小,包括你任家八千匠人,又有多少人的亲人居住在姑苏城内,难道让他们都为夫差殉葬吗?庆忌此番复国,不仅仅是为父报仇,争个王室正统,更重要的是要让我吴国的子民能从此过上好日子,远离刀兵,安享太平。”   任若惜轻叹道:“这些原因,我也想过。可是……恐怕大王别无选择,家父……”   任若惜说到这儿眼圈一红:“家父纵火自焚前曾经说过,他看得出,夫差已决意与城偕亡,大王虽念天下苍生,只怕却难如意。”   庆忌道:“我也知困难重重,尽人力而听天命吧,你还记得……你曾经给我的忠告?”   任若惜一呆:“什么忠告?”   “延陵季子。”   “啊……,你……大王想请季子出头?”   “嗯!”庆忌微微颔首:“我想……只要消灭了夫概,彻底断绝了夫差的助力,取得绝对优势,季子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他淡淡一笑,又道:“季子是位贤良君子,他不讲亲疏,不看对错,只看它是否能更加有益于吴国江山和社稷黎民,为此,他可以向邪恶妥协,他是一个完全无我的君子,近乎圣人,我尊敬他,却一点也不喜欢他这样的人。阖闾曾经利用过他这样的人生准则,现在,我也一样。”   任若惜痴痴想了一阵,叹道:“大王用心良苦,若惜明白,回去……我会好生安抚家人。舍妹年幼无知,冒犯了大王,还请大王不要怪罪。”   庆忌笑道:“我当然不会怪她,那个小丫头片子,我若与她一般见识,岂非自降身份?”   任若惜幽幽叹道:“她……也不算小了,自从我们自齐国回来,阖闾对家父的举动似有所察,只是没有凭据,不能无端入人之罪,便把父亲召入姑苏城软禁起来,因我平素帮助父亲打理家务,把我也一齐召入姑苏,任家堡只能由妹妹来管理,事无巨细都要操心,还要担心家父与我的安危,她的心性饱受磨炼,已不像以前那般少不更事了。”   任若惜说的简单,庆忌想像那番情形,却能想像的出这一年来任家时时处于覆灭边缘的恐惧和紧张,不由也是默然一叹。   庆忌看着任若惜,神情变得郑重起来:“若惜,我的苦心,还望你能说与任家上下知道。我承诺,只要夫概大军溃败,立即发起收复姑苏之战!你回去可以告诉任家将士,养精蓄锐,做好准备,我正在制作大型攻城器械,待夫概一解决,便攻打姑苏城!”   任若惜脸上露出激动的红晕:“有了大王这句话,民女便放心了。若惜这便回去,召集家族长者管事,说明大王心意,安抚众心。大王……”   任若惜一双美眸深深地凝注了他一眼,轻轻说道:“民女告辞。”   “且慢!”庆忌一把牵住她的皓腕:“若惜,公事谈完,这便走了?”   任若惜脸上红霞更盛,低头道:“大王……”   庆忌目光一转,低声问道:“冰月那小丫头呢?”   任若惜道:“她不知轻重,冒犯大王,已被若惜着人看守起来。摇光和小蛮两位姑娘正陪着她……”   庆忌松了口气,喜道:“既如此,是你一人来的?”   任若惜何等聪慧,闻弦音而知雅意,更加局促不安,期期地道:“大……大王何意?”   庆忌忽然伸手揽住她柔软的腰肢,任若惜方欲挣扎,庆忌已有所觉,掌上微微使力,将她拉得更近了些,任若惜颊如火烧,低声嗔道:“大王……”   “若惜……,还记得我说过,有朝一日我若得国,便封你做我的选妃相国?”   任若惜娇躯一震,随即幽怨地道:“大王身边已有叔孙摇光、季孙小蛮两位姑娘,生得天香国色,家世高贵不凡,都是吴王妃上上之选,哪还需要若惜为大王选妃?”   庆忌嘿嘿一笑,促狭地道:“怎么,你不开心?”   任若惜道:“民女哪敢?”一句话脱口而出,自己也觉不堪,又脸红道:“大王选什么人是大王的事,民女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庆忌将她又拉近了些,抱着她柔软香馥、轻盈动人的娇躯,在她耳边低声道:“吴国经此动乱,王室摧残一空,一旦立国,寡人须得早生子嗣,方得民心安定,众将归心。身为一国之君,身边岂可只有两位夫人,你这选妃相国,那是当定了的。”   投靠庆忌的众多将士,自然是因为他英名在外,都想跟着他建一番事业,立不世之功。然而谁能没有私心?谁不想为自己打算,为自己后代打算?封妻荫子、建功立业,使其家族与王同贵,代代传承,乃是每个臣子的心愿,如果庆忌迟迟没有子嗣,或者子嗣太少,那么很难保证将来吴王之位仍是他庆忌一脉,一旦落入旁系别枝手中,这些为他出生入死的功臣家族就可能靠边站,吴国就可能重新陷入战乱。因此有没有子嗣,确是保证民心军心稳定的一个重要条件。那时婴儿夭折率极高,为了保证香火传承,就必须得多妻多子,才能保证家族兴旺。   这些道理任若惜自然明白,可是听他向自己这么说,心中难免酸溜溜的,她扬起眸子,酸溜溜地道:“大王江山未定,便开始想这些问题了么?民女既是大王臣下,大王的旨意自无不从,只要大王取得姑苏城,坐稳了江山,民女父仇得报,便为大王去将吴娃越艳、楚姬秦娇……,天下美女尽皆网罗吴王宫中便是了。”   庆忌道:“若得江山稳定,庆忌入主姑苏,怎舍得你为我奔走于天下?”   任若惜一窒,心口急跳了两下,强行平抑了呼吸,道:“大王……何意?”   庆忌的眼神认真起来:“若惜,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亦或是明知故问?”   “大王……”   任若惜垂下眼帘,脸上晕红一片,两扇长长的眼睫毛急速地扑闪着,却没有勇气抬起眼睛。她的脸颊娇嫩,肤如凝脂,两瓣红唇紧张得时抿时合,那副小儿女模样让人见之心动。   任子英决意自焚,使女儿反出城去以保任家富贵时,言下之意便已透露了让女儿嫁与庆忌的意思,何况任若惜对庆忌早已芳心暗许,听他言下之意,任若惜既喜且羞,那颗心在胸腔里像小鹿般怦怦乱跳,只觉一切牺牲和努力终于得了回报,一双眼睛都不由得湿润起来。   庆忌目光垂下,看着她急促起伏的胸膛,忽然一揽她内凹的纤腰,让她的胸膛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任若惜不由自主地抬起脸庞,望向他的眼睛,低声道:“大王……唔……”   她一声未了,那双樱唇便被庆忌饱富侵略性的双唇所掠夺,她的双眼蓦地张大,惊骇了片刻,双眸便失去焦距,迷迷朦朦地合拢起来。   淡香扑面,庆忌啄住那对娇嫩的唇瓣,用舌尖轻轻一舔,任若惜的身子立时便是一震。轻吻片刻,庆忌缓缓移开身子,任若惜慢慢张开眼睛,眼神中雾气迷蒙,嘴唇鲜亮欲滴,红唇皓齿微呈一隙,这一吻被她的冲击着实不轻。方才是庆忌紧紧揽着她的腰肢,此刻倒是她紧紧抓住庆忌的衣衫,好像只要一松开,就会软倒在地了。   “若惜,任家勤王有功,你若是男子,以你才干,便真做个相国那也是使得的。”   “若人家真是男子,你……大王也要这么……这么欺负人家吗?”任若惜的语气里已带了些许娇昵。   庆忌在她腰后的手沿着柔软纤腰的腰肢悄悄滑向她的丰臀,窃笑道:“若你是男子,偏也生得如此花容月貌、祸国殃民,寡人也要这么欺负你。”   任若惜羞啐了一口,一只粉拳无力地在庆忌胸口轻轻捶了一下,抬眼瞟他,红晕满面,媚眼如丝,那风情说不出的动人。   “相国之位,我给了孙武,你是做不得相国了,不如……便做了吴王妃吧,侍奉寡人、繁衍子嗣,这些事有你去做,便不由你再煞费苦心的为寡人寻妃纳妾了,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庆忌说着,已隔着她的衣衫托起她的椒乳,轻轻的、若有若无的划起了圆圈,弄得任若惜如蚁爬其上,娇躯战栗。   “我……我……我做王妃,那……那摇光和小蛮姑娘如……如何安排?”庆忌一双魔手在她娇盈圆翘、弹力惊人的胸臀上下其手,划着圈圈,任若惜强忍痒意,魂魄飘摇,还能保持理智,不肯相信庆忌的轻言许诺。   庆忌失笑:“你呀,还真是天生的操心劳碌命,这些事不需要你去担心,你听说过三宫六院吗?”   “什……什么三宫六院?”   “哦……那是寡人的一个创意……”   任若惜娇喘吁吁地抓住了他在自己胸前肆虐的手,问道:“三宫六院是什么东西?你最新发明的攻城武器么?听名字不太像……”   庆忌眼中满是笑意:“当然不是,寡人最新发明的攻城武器倒真有一件,这件武器威力无穷,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寡人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法式湿吻……”   事关庆忌大业、自身家仇,任若惜对他种种奇思妙想的发明早有耳闻,一听他有件威力无穷的攻城武器,兴奋之下对他在自己翘臀上正非礼再非礼的大手便做出了选择性无视,立即兴奋地问道:“法式湿吻?可造出了样品,它在哪里?”   庆忌带笑的双眸慢慢俯压下来,一本正经地道:“嗯……这件武器,寡人造出来20年了,还没用过几次,你要不要见识见识?”   “20年!”任若惜几乎要叫了起来,但她一张嘴,一条灵蛇已钻进了她的口中,堵住了她的声音。“嗯~~”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从她鼻翼中发出,仿若白玉箫管被风吹过的一声低吟……   任若惜走出庆忌大帐时,面红耳赤、鬓横钗乱,如果说她刚刚走进庆忌大帐时像一朵清幽冷冽的雪莲花,现在便是一枝衔着春意的粉桃花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一条吃饭说话用的舌头可以有那么多花样,捻、抹、挑,勾、搅、舔、吮、吸、咬……,如春蚕吐丝、如灵蛇入洞,把人的魂儿都搅飞了起来,飘飘摇摇的半天着不了地。   虽然已走出大帐,置身春风阳光之下,体内那股被庆忌燃起的奇异感觉还像一股热流似的涌遍全身,弄得她像见了火的雪狮子,马上就要融化了一般。那丰挺的堆玉双乳,有种火辣辣的感觉,乳尖坚挺勃起。某处隐秘所在,更有种从不曾有过的濡腻湿滑的感觉,如果不是从他身下挣扎出来落荒而逃,她真不知道青天白日之下,自己和他会在那中军大帐内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我还傻傻地凑上去问,下回再听说他有什么新式发明,我立即逃之夭夭……”   任若惜羞赧不禁地想着,双眼中水雾迷蒙:“攻城掠地……,我啐!没点正经的……”   ※※※   夫概一入南武城,立即做好了守城准备,孙武的追兵也在城外二十里安营扎寨,做起了攻城准备,又一场城池攻防战,就要打响了。   夫概对南武城经营已久,在他驻军干隧后,有心把南武城打造成他立足的根基,早已派了一路人马占据南武城,苦心经营。孙武担心夫概逃到南武城,与姑苏城的夫差遥相呼应,庆忌两面开战,难免捉襟见肘,是以一路追击咬定了夫概的大军毫不放松。   但是夫概连夜行军,比他早了半日,始终追之不上。孙武从干隧一路追到南武城,临近城池时,前方夫概的大军已然入城,孙武无奈,只得暂在城外驻扎。   城外不远处,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泊,附近没有高大的树木,想制造些得力的攻城器械也难。孙武暂时驻扎下军队,一面命人四处寻找可以攻做攻城器械的树木,一面派出斥侯探察南武城动静。   夫概的大军进入南武城,立即收起吊桥,加固城防,加派兵丁上城巡戈,孙武的斥侯在城外可以观察到城墙上陡然增加了许多士卒,城内处处燃起炊烟,显然一路奔波刚刚入城的夫概大军正在埋锅造饭。   消息传回孙武军中不久,寻找可造攻城器械树木的士兵在南武城东北方三十里处找到一片密林,此时天色已晚,孙武便令大军暂地湖边驻扎,就地安营歇息,砍伐湖边灌木矮树为鹿砦,掘挖壕沟引入湖水为阻碍,以防夫概偷袭,准备明日再派人去那片森林中砍伐树木。   营盘扎下,孙武在中军大帐写下两封书信,一封写与庆忌,向他说明此间战况,一封写与梁虎子,请他加速引军前来,两军汇合,趁夫概刚刚逃至南武城,士气军心尚未稳定的机会尝试攻城,即便不能成功,也要让夫概为之戒惧,轻易不敢再离开老巢,那时是先拔了南武城、还是挥军回师,先取了姑苏城,就要等候庆忌进一步的指示了。   孙武匆匆写就两封书信,使人快马送走,然后披甲巡视全营。他趁夜登临湖边高坡,于月色下遥望南武城中动静,只见城中处处燃起篝火,南武城中从未驻扎过这么多兵,显然一时间没有那么多房屋供士兵们住宿。   南武城并不算十分险峻,但是驻扎了这么多人马,守卫城池的兵丁密度就会大大增加,孙武即便与梁虎子合兵一处,兵力优势也不是十分明显,对方又占据了地利,如想分兵攻城反不如集中于一点,孙武仔细思索良久,定下了明日攻城的策略,方才回营歇息。   月正当空,静谧,只在今夜…… 第219章 孙武中计   次日一早,孙武移师南武城下,在城前摆开阵势,派人四面扰敌,做攻城之势。同时命人去东北方向的密林中砍伐树木,运来军中就地制造种种攻城器械,一面等候梁虎子援军赶来。   守城官兵虽见城下不断运来巨木,正在打造攻城器械,但是他们似乎怕干隧失守的一幕再度重演,不敢出城交战,孙武得以从容准备。到了下午,梁虎子人马赶到,顿时变得兵强马壮,同时军中工匠也造出了一批简陋的攻城器械。孙武便于正门做试探性进攻,藉以了解城中防御力量的分配和防御武器的配备,城中守军似乎也看出了孙武的用意,守城兵力并不甚多,双方厮杀一阵,俱都无法摸清对方底细,便各自收兵。   孙武知道此番不比干隧,如果夫概再败,只能退回邗邑,那时有鲁国和东夷部落为庆忌盟友,夫概腹背受敌,更难抵挡,所以他必死守南武城,要想夺下南武,必得一场苦战,于是命军中工匠加紧赶制巢车,以备攻城之用。   至傍晚时分,孙武军中始造出一辆巢车,巢车是在一辆八轮车上竖立两根长柱,两根柱子中建一板屋,可以用辘轳上下升降,木屋四面有望孔,可以居高观察敌人动静,而且不虞会被对方箭矢所伤。攻城时有此巢车,可以清晰地看到楼头兵员调动和防御措施,及时对攻城方向和攻城方法进行调整。   拂晓时分,战鼓擂起,孙武再度发动攻城,并亲自登上巢车,命军士推到城下就近观察,此时天色微明,居高临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城中军士的调动。孙武观察了一阵,隐隐发现有些古怪,立即向巢车下发出命令,命人推动巢车绕城而行,孙武的中军护着主将随之而行。   孙武的巢车绕着南武城只转了半圈,心中不安的感觉便愈加强烈,他立即下令:“不惜一切,全力攻城!”   孙武使少量人马散布四城做扰敌之计,集中精锐攻其主门,原因就是南武城实在太小,即便四处齐攻,也难达到分兵之效。相反,如果只攻一面,城中兵马虽然集中,能够登临城墙进行防御的人数却有限,其余人马只能集结于城中轮番上城。只要以抛石车抛射石丸,迫使城中候战军团向后退却,阻断守城士兵与预备士兵之间的正常联系,那么他的进攻只要够迅速,要夺取城头未必没有机会。   开始他做试探性进攻,一方面是为了等候后方的抛石车和弹丸运上前来,另一方面他也是想登高观察,确定夫概预备队的人数和位置。但是他登上巢车居高望去,却发觉城中守军并未如他所料般集中,除了城头守卒尚算密集,城中空地上并无军团集结。   孙武见此情形颇为诧异,他初时还以为夫概想反守为攻,集结兵力于其他城门,欲出城袭击自己的侧翼,但是巢车绕城半周,始终不见夫概人马活动迹象,孙武心中已隐隐猜出不妙,立即下令全力攻城。   军令一下,原本试探性的进攻立即变成了最猛烈的攻击,十余架抛石机运到了城前,散碎的石块如乱雨缤纷,向城头倾泻,城头守卒举起大盾,下端抵在墙根上,避身其下,盾面仍被打得嗵嗵乱响,许多来不及走避的士卒被砸得头破血流,城头一时大乱,英淘趁机挥旗令人进攻。   木桥铺到了城墙外的战壕上,一架架云梯被士卒们扛着,向城头潮水般扑去,箭雨互相抛射,在空中交错而过。数十名壮汉推着冲城车,一路小跑奔来,向城门重重撞去。   “嗵!”一声沉闷的巨吼,粗重的门闸发出一声惨叫,向内凸了一下,门轴微微撼动着,挺住了这一击。   “嗵!”第二下撞击,门框上方,城门岩石间的泥土簌簌而落,城中守卒搬着条石巨石慌慌张张赶过来,不断加固着城门。   “嗵!”第三下,城门吱吱呀呀地裂开了一道道细微的缝隙……   抛石机统一调整了角度,开始向城中纵深抛射,让出了城头位置,以免误伤己方士兵。一架架云梯架在城墙上,在弓弩的掩护下士兵们头顶盾牌向上攀爬。   城头守卒则用滚木、擂石、弓箭、沸油、沸粪水向下倾泻着,阻止他们登上城墙。这些守城武器中最讨厌的就是滚沸的粪水,被粪水烫伤,伤口极易溃烂感染导致死亡,可不像其他武器那样只要没有伤到要害,大多可以捡回一条性命。   城头长戟手冒着箭雨将云梯叉开,一架云梯一旦离开城头,便是一队缘梯而上的士兵惨叫着跌下城墙,摔入插着许多尖木的土壕毙命。城头守军占着地利,然而城头守卒数量毕竟有限,在城外大军的猛烈攻势下,许多士卒已经出现在城头,与守城的士卒展开肉搏。城门也被撞开,英淘一马当先,率领士卒杀进城去。   孙武立于中军,见城池破的如此容易,不喜反忧,脸色一片沉重,他旁边诸将正欲恭贺相国大人战无不胜,但是见他面沉似水,脸色阴霾,尽皆不敢多言,只在心中诧异,不知孙相国何以面逞不悦之色。   南武城攻下来了,孙武却未命大军跟进支援固定战果,他立在中军一动不动,过了半晌,英淘自城中急匆匆地赶了出来,径直奔到孙武面前,拱手禀道:“相国大人,末将已拿下南武城,可是十分奇怪,夫概及其主力大军并不在城中。”   孙武听罢长叹一声道:“若是夫概在城中,你又焉能如此轻易便夺下南武?”   他转过身去,凝视着远方,自言自语道:“一天一夜,夫概顶多能抢出一天一夜的时间,抢出这一天一夜的时间,他要做什么呢?”   孙武沉吟半晌,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夫概啊夫概,夫概岂只是吴国第二勇士,他的智计权谋一样了得啊,我实未想到他拿得起、放得下,做事竟然如此果决。孙武……中了孙武自己的计了……”   英淘与孙武身边众将面面相觑,听不懂孙武在说些什么。   “众将听令!”   “末将在!”英淘与诸将连忙拱手上前。   孙武促声道:“立刻整肃三军,马上返回姑苏,片刻不得延误。”   英淘一呆,失声道:“相国大人,那这南武城……”   “南武城里有甚么?能丢下的统统丢下,降卒俘虏都不去管他,立刻拔营回师!”   众将见他说的凝重,不敢怠慢,立即答应一声,纷纷赶去集合本部。孙武想了一想,又招过几名斥侯,吩咐道:“你们几人,快马连珠,速速赶回姑苏告诉大王,如果事有不逮,便退往干隧城,孙武会星夜驰援,前去接应。若敌攻势不猛,便固守待援,敌人其他举动,概勿理会,切切!”   “遵相国大人令!”几名斥侯听到用快马连珠的传递方法,情知事态紧急,连忙答应一声,纷纷退下。   这些斥候每人都有几名扈兵,专门负责护送他们沿途安全。采用快马连珠的传讯方式,一是因事情重大,怕哪一路信差误了消息,另一方面,也说明敌人沿途必有阻拦,几路信使分别行动,敌人纵然沿路设伏阻截,消息传到的可能也会大一些。   几名斥侯匆匆离去,正兴高彩烈准备入城的士兵紧急集合起来,大军在南武城外整理好队形,原地兜了个圈,便匆匆向来路赶去。如此举动,不只三军茫然,便是军中将领们也有些莫名其妙,只是自入吴以来几番大战,孙武在众将和全军士卒心中已经树立了绝对的权威,大家虽然不解,却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大军疾行,夕阳渐渐西斜,阳光染红的云彩,血一样红。孙武站在战车上满面焦急,恨不得插翅飞回姑苏城去。车辘辘,马萧萧,树梢上,蝉儿不知疲倦地叫着,丝毫没有因大军经过而惊吓的飞起。   夫概玩了一手很漂亮的金蝉脱壳,当孙武在极短的时间内攻下南武城时,他就知道中计了。待得到英淘的消息,他终于想通了夫概的全盘计划。尽管这只是他根据有限的资料所做的揣测,但是结合当前敌我双方的形势,和夫概急欲达到的目的,他相信这就是夫概的计划。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来不来得及阻止,却是另一回事了。   夫概的整个行动计划,和孙武兵围姑苏,奇袭阖闾的计划惊人的相似,几乎便是孙武计划的翻版。孙武兵围姑苏,做出势在必得之势,然后通知庆忌抢在阖闾前面赶回吴国,待庆忌大军一到,他却弃了姑苏,改以阖闾为作战目标,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从此确定了整个战场的绝对优势。   夫概的计划虽从表象上与孙武有所不同,但是与其内质是一致的。孙武明围姑苏暗袭阖闾与夫概明逃南武城,暗袭庆忌有异曲同工之妙,打得都是出其不意。他能在干隧城中计兵败之后,迅速想出这个主意,虽有抄袭孙武创意之嫌,但是其顺应时势,应变速度之快,便连孙武也暗暗佩服。   夫概一路逃到南武城来,由于他早前已经属意在南武城建立根基,并派人在此经营,又是新败之后,急需一个大军安顿的所在,已经足以令人对他逃来南武城的目的深信不疑。而且他到了南武城之后,立即加派人手巡弋城墙,夜间又在城中到处燃起篝火,做出一副大军驻扎于此的模样,至此便是神仙也要中计了。   而他的大军,实际上根本未在城中停留,也许他的大军一进城,就已穿城而过,从另一座城门离开了。这整个计划,乃至计划的详细安排和执行,相信早在逃来南武城的路上,就已开始部署了。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夫概竟有如此心机手段,不由得孙武不对他钦佩万分。至此,孙武还没有想到,这整个计划的策划者实际上并不是夫概,而是那个越国太子勾践。   夫概成功摆脱孙武的追踪,把孙武和梁虎子的大军吸引在南武城外,而他自己则率军星夜驰往姑苏城下,并送消息给夫差,里应外合,突袭庆忌大营去了。   庆忌不比阖闾,阖闾当时担心姑苏城会落入庆忌手中,而且坚信庆忌的进攻目标就是姑苏城,所以行军途中全无防备,长途跋涉更是三军疲惫,这才一战而溃,六万大军凭空溃散了一半,使得本来处于劣势的庆忌一跃而为优势。   而庆忌围困姑苏城,现在是以逸待劳的局面,只不过他根本不会想到正被孙武的人马追的逃之夭夭的夫概会突然出现在他背后,仓促应战那是难免的了。而且,姑苏城中尚有精兵近一万人,临时组成的军队有四万余人。这些人战斗力虽然低下,但是蚁多咬死象,冷兵器时代,如果是夜间偷袭混战,战阵配合用处不大,只要有把子力气,杀伤力就不算小了,这样两支大军内外呼应,庆忌倘若全无防备,未必便能抵敌。何况,还有越国勾践那支军队神出鬼没等待机会。   想至此处,孙武不禁忧心忡忡,一颗心像那战车般颠簸不已:如果庆忌重蹈阖闾的覆辙,在夫差、夫概和勾践三路联军的内外夹击之下全军溃败,那么刚刚取得的大好局面就要尽付流水,甚至……整个吴国战局的攻守之势都会就此改变,大王他……能不能守得住呢? 第220章 胜负须臾   孙武和梁虎子怕中了夫概的埋伏,自己的大军成为对方腹中之食,虽然急于返回姑苏,一路上却不敢盲目赶路,前方流哨远探三十里外,络绎往来,不断用旗语向中军传递着前方安全的消息。但是一到了密林峡谷,行程难免迟滞。   孙武恨不得插翅飞回姑苏,可是身为一军主将,他又万万不能感情用事,半夜的功夫,就急出了一嘴的水泡,若非对庆忌有着足够的信心,这位年轻的孙相国怕要步他的前任伍子胥后尘,一夜白发了。   在孙武、梁虎子大军匆匆行走在返回姑苏的路途上时,姑苏城外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庆忌与夫概之战。夫概此战没有成功,反被庆忌一个反突袭打得落花流水。   战争的胜败有时是靠运气的,有时会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者一个完全无关的人,从而产生预料之外的重大变化。一发命中弹药库的炮弹,曾决定了两国间战争的胜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曾让法兰西皇帝兵败滑铁卢;还有那个洒尿的小男孩于连……   勾践抄袭了孙武的创意,蛊惑夫概对庆忌依样画瓢来一次奇兵偷袭,走投无路的勾践孤注一掷,也采纳了勾践的这个计划。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败给了运气。   这其中成败的关键是一个洒尿的小女孩——东夷部落的使者玄鸟姑娘。   庆忌登基大典之后,各国使节纷纷回返本国,迅速把吴国的最新形势报知国君,可是负有重大使命的玄鸟却有点乐不思蜀的样子,和季孙小蛮整日玩耍在一起,直到丹乌再三催促,她这才姗姗起程,一路上却又不急着赶路,东游西逛,把这次出使当成了出国旅游。   副使丹乌哭笑不得,可玄鸟地位极高,又是正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喋喋不休的在她身旁劝阻,催促她尽快赶路,玄鸟不耐烦起来,干脆让丹乌带着那些运送巨龙化石的东夷人先行回去,自己则带着二十多名侍卫做吴人打扮,一路游山逛水,缓缓而行。   这一晚玄鸟带着自己的人驻扎在一座青山的丛林之中,二十多人有的宿在树上,有的宿在篝火旁,大多已进入梦乡。玄鸟夜间有些内急,便从一棵大树上溜下来,蹑手蹑脚地躲进林中,因为她的部下有些男子也宿在树上,所以她刻意地走得远些,寻到一块脚下干净的地方,躲到树影下宽衣解带,翘臀刚刚展露如半轮明月,突然停到一些动静。   玄鸟又惊又羞,还道有人偷窥,急忙系好腰带,抽出佩剑,又侧耳倾听半晌,那声音竟来自山坡的另一面。   玄鸟虽是风族族长之女,地位尊崇,但是却也从小爬山越岭,攀援狩猎。东夷人多以捕鱼打猎为生,自幼练就的求生本领,使他们几乎个个都是最高明的斥侯探子。玄鸟的身手自然也不会差了,她胆子也大,便独自一人悄悄摸去。   待她翻过山头,这才骇然发现山坡的另一面突兀地出现一支大军,正在忙碌不休地准备安营扎寨。人马虽众多,火把如天上星辰般密集,难得的是,他们这么多人马,发出的声音竟然极小,要不是在这静寂的夜色中,玄鸟还真未必能听到他们的声响。   玄鸟像一头灵狐,悄悄摸近了去,从吴军士兵的对话中听清了他们的身份,不由暗吃一惊。她不敢多做停留,立即返回自己驻地,唤醒所有侍从,立即湮灭了篝火和住宿过的痕迹,二十多人沿着山道摸出了山谷。   他们的马匹偶尔也会嘶鸣几声,但是因为山峰的另一侧声响要比这边嘈杂的多,根本无人听到。待夫概派出的斥侯兵登上山头警戒的时候,玄鸟一行人已经悄然离开山谷,向姑苏城疾驰而去。   庆忌听了玄鸟送来的消息,也是大吃一惊,他最担心的却是夫差大军既然出现在此,那么奉命追杀夫概的孙武和梁虎子两路大军安危如何,只是这时却无法探察他们下落,他立即召集各部将领,向他们说出了玄鸟的消息。   夫概突如其来,目标自然是庆忌。他驻兵的山谷距庆忌的大营不足四十里,他在四十里外山谷中停下,想来是长途跋涉,士卒已然精疲力尽,需要休息。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突袭一支在此驻扎多日,防御设施齐全的大营,仅靠一支兵马数理不占优势的军队偷袭是行不通的,他需要派人与姑苏城中的夫差取得联系。   以当时的通讯条件,即便双方事先约定了计划,也无法随时掌握对方赶到的时间,因此要想配合默契,具体的发动时间就需再次进行联系确认。从玄鸟所见的情形看,夫概大军刚刚赶到,就算立即派人与城中联系,双方召集将领分配计划,调集兵丁做好准备,也得几个时辰时间,要想配合的恰到好处,夫概大军赶到,必然要与夫差再次确定共同行动的时间。这一切做下来就得几个时辰的时间,对方发起攻击的时间很可能在天色微明人最容易困乏的时候,这样庆忌就有了应变的充裕时间。   众将正在七嘴八舌地分析着,玄鸟突然“啊”地一声尖叫,庆忌立即紧张地问道:“玄鸟贵使,还有什么重要情报?”   玄鸟捂着小肚子,脸蛋红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讪讪地道:“我……我内急……”   “……喔……,来人,带玄鸟贵使出恭……”   玄鸟捧着小肚子,迈着小碎步随着侍卫急急出去,众将哑然一片,庆忌摸摸鼻子,咳了一声道:“诸位将军,寡人之意,趁夫概立足未稳,尚未与城中夫差取得联系,主动发起攻击,打垮夫概,则其诡计必然瓦解。”   掩余出声附和道:“大王所言有理,只不过夫概安营必派警哨,他们又在山谷之中,我们无法像上次那样居高临下一举而入,此外,城中夫差若是未得外面详细情形,未必便敢仓促出兵,但是却也不得不防他会提前动手。”   庆忌道:“寡人省得。”   兵贵神速,庆忌未及细细思量,立即派出大量斥侯赶往那处无名山谷,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窥察夫概动静,同时剪除对方外围警哨。同时召集各营人马,命荆林留守姑苏城外,对城中发动更猛烈的弹丸袭击;命掩余、赤忠率一路人马随同主攻军队侧翼配合,做为机动,自己则亲率大军,杀向无名谷。   无名谷一战,夫概的意志几近于崩溃,现在连他都有些开始相信那些愚夫愚妇们所传的庆忌得天神庇佑的谣言了,如果不然,庆忌怎能料敌机先,赶到无名谷打了一场漂亮的反伏击?   他因次日即将突袭庆忌大营,为了让士卒尽快恢复体力精神,除了必要的岗哨,全军都在谷中解甲歇息。夫概派出几路信使,分别通知城中的夫差和一直与他保持秘密联系的勾践,约定明日攻打庆忌本阵的时间,又与平布等军中将领薛蛟、牟其舍等人策划明日奇袭庆忌大营的细节,忙碌到很晚才拖着酸乏的身子在简易的帐蓬中睡下,可睡意刚刚升起,庆忌的大军就掩杀过来了。   庆忌事先派出了人剪除夫概派驻地外的探马警哨,但是敌在暗我在明,想要把这些警哨全部铲除是根本办不到的,庆忌的大军还未到山口,梆子声已响彻了全谷。警讯报的虽早,夫概大军要在夜间仓促集合起来却很困难,大军刚刚整理好阵列队形,还没来得及杀出谷去,庆忌已亲率大军杀了进来,双方打了一场遭遇战。   这一战打了半宿,薛蛟拼尽死力率本部人马守住山口,掩护夫概突围,夫概翻山而出,向姑苏城方向移动,想趁乱杀进城去,然而烛庸、荆林守在姑苏城外,掩余、赤忠则率人自侧翼逼近,身后庆忌虽被薛蛟死死咬住,但是庆忌与薛蛟彼此兵力相差悬殊,庆忌结果了薛蛟便会马上追上来,此时夫差刚刚收到明日合力攻击庆忌的消息,即便他冲到姑苏外围,杀声直传入城,夫差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也未必会开城接应,如此情形他岂敢贸然再蹈险地。   可是不去姑苏,那就唯有返回邗邑,方有稍作喘息的机会,然而一旦去了邗邑,与姑苏便失去了相互呼应的作用,结果仍不免要被庆忌分别互解。夫概正在两难之中,几名神秘使者来到了他的军中。   夫概从南武城急行赶赴姑苏时,就与越太子勾践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勾践得知他顺利摆脱了孙武的追击,兴冲冲的从天目山中把他隐藏的大军领出来,急急赶往姑苏想分一杯羹。孰料兵马刚刚赶到乌程湖畔,探马斥侯便送回消息,庆忌发现夫概人马踪迹,发动反突袭,夫概兵败,勾践大吃一惊,急急喝止三军,他站在乌程湖畔沉吟半晌,一条更毒辣的计策跃上心头,于是便令信使快马赶来,寻到了夫概的军中……   ※※※   “夫概主力逃向了五湖的夫湫山?”   庆忌劈头问道。他消灭了拼死拖住他的薛蛟一部人马,匆匆赶回姑苏城外本阵大营,与固守本阵的烛庸、荆林和随之返回的掩余、赤忠三方汇合后,便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五湖就是后来的太湖,太湖如今有一百三十多条河道注水入湖,通过七十多条河道泄入长江,面积有两千多平方公里。而在当时,面积比现在大了一倍不止,连接的河道也更多,整个太湖大大小小湖泊无数,水陆道路四通八达密如蛛网,如果有人遁入太湖,即便有很熟悉太湖水道的渔夫领路,也很难找得到对方踪迹。   然而这只适合于小股水贼的行动,近万人马潜入太湖就得专挑那些大型岛屿居住,这是无法隐藏行踪的。在岛上驻扎,靠船只转移更比不得陆地灵活,想把近万人马时常转移驻地更不是说说就办得到的,所以尾随而去的探马斥侯才能找到夫概人马的具体位置。   庆忌虽说要穷追不舍,不容对方有喘息之机,但是因为对方走的是水路,也不是片刻间便办得到的事。太湖湖畔原有许多大小船只,本原是吴国操练水军的水寨。因为吴越一带水路纵横,士兵掌握操舟水战技能比陆战尤为重要,因此太湖就成了吴国操练水军的重要所在。吴国水师堪称天下第一,楚国虽在上游,顺水而下占据一定优势,但是与吴水战却从未赢过,就起因为吴国对水战的重视。   孙武扫荡姑苏周围卫城武装时,对这些现正空置的水师营寨未做处理,因为庆忌是来夺吴国的,而不是打入吴国的外敌,这些水师船只对攻打姑苏和保卫姑苏的双方来说,一时都无大用,以当时情况看,双方都没有太湖水战的必要,所以也不能把这些船只尽数毁了,把吴国的家底打个精光,最后夺下个烂摊子。   可是如今夫概偏偏选择了水路,而且似乎已经知道水师营盘内的实际情况,一路逃向太湖水寨,直接夺取了所有船只遁入了太湖。   慌不择路?亦或另有阴谋?   庆忌不禁踌躇起来。 第221章 勾践使者   荆林道:“大王,夫概逃往夫湫山,看来仍想与姑苏城中夫差相呼应,以此地做为我们双方决战的主战场。姑苏城中,夫差的总兵力在我们之上,虽说城中那些兵大多未经严格训练,但是有这样一座险峻的雄城,便是一个三尺孩童站在上面丢石头,也够我们头痛的了,何况他们都是壮年男女。如果夫概再于城外不断骚扰我军,恐怕刚刚稳定的民心又会动摇起来。末将以为,我们当趁胜追击,一举歼灭夫概这支力量,绝了姑苏城的外援方为上策。”   掩余颔道:“荆将军所言有理,消灭了夫概,越国那群小人才不会继续蠢蠢欲动。否则他们也在周围逡巡不去,实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烛庸沉吟道:“如今尚与我们为敌的力量还有几支?一是姑苏城内的夫差,不过我们攻不进去,他也不敢出来,目前算是僵持在这儿,暂且可以不论;第二支力量,就是夫概,夫概是阖闾胞弟,他在吴国的威望仅次于大王,自阖闾死后,更成为吴国军中最具号召力的将领,如果说对我们的威胁,夫概犹胜于夫差小儿;至于越国勾践,不过是见夫概尚能一战,存着万一之念,想要混水摸鱼罢了,只要夫概一死,他必知机退去。”   “诸位所言有理,就这么办,咬住、穷追、痛打落水狗,不给他喘息之机,如能一战而歼之,我们所剩下的唯一难题,就只有姑苏城了。”   庆忌拍案而起,说道:“烛庸王叔和荆林将军仍然困住姑苏城,寡人亲自率军征讨夫概,掩余王叔和赤忠将军负责策应。”   掩余一听,紧张道:“不可,如今你贵为吴王,岂可轻身涉险,还是由我率兵讨伐夫概,大王坐镇本阵吧。”   庆忌笑道:“险从何来?越太子勾践可以率孤军轻身涉险,入我吴国;姬光可以大王之尊战场厮杀攻入郢都;当今天下诸侯,哪个不是马上夺天下,持戈镇江山?夫概在我吴国威风赫赫,素以勇武善战闻名。寡人亲自征伐,方可削其锐气。再者说,方才审问俘虏,方知孙武大军无恙,他既得知中计,必会星夜赶来,我有援军在后,还怕甚么?城中那个夫差大王,日日亲临城头坚守;城外这个公子夫概,也是浴血奋战;越国太子勾践更不必说了。从来立国之君,没有不亲自执戈征战沙场的,偏我庆忌要摆起大王的谱来?”   众将都觉得庆忌言之有理,却无人出言阻止。一来不久之前庆忌还是三军主帅,一直都是亲自领兵冲锋陷阵。二来一国之君亲自征战沙场,在春秋时候本是惯例,在众将领的观念中,大王领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在一百多年前,郑庄公向周天子挑战,作为天下共主的周桓王,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比他身份更尊贵,可他也要亲自提斧上阵杀敌的。时至当代也是如此,如果按照历史本来的发展,误死于越军乱箭之下的阖闾,就是亲自率军与越国作战时,被越国上将灵姑浮掷出一矛,刺伤了他的大脚趾,因感染而死的。   这些一国诸候甚至周天子都要亲自上战场杀敌,庆忌这个以勇武著称,以勇武之名将许多天下英雄召集到他旗下的吴国大王,又是刚刚登基,地位未稳,如果就此远离战场,只会令人非议。   当下计议已定,庆忌立即发兵向五湖方向追去。太湖水师的战船已被夫概掳走,庆忌率领三军赶往太湖,沿太湖滨岸绕向距夫湫山最近的地方,沿途搜罗了些渔民的小船。这些地方岛屿相连,中间水路距离有限,只要有少量船只搭成船桥,就可供大军通过。   与此同时,庆忌命阿仇再仇飞骑赶往贯虹湖,贯虹湖与太湖相连,庆忌赶回吴国时所用的船只就藏在贯虹湖内,以一哨人马看管。这路人马得了庆忌将令,立即张帆起航,又使船兵使桨划船,两日之内便赶到了接应地点。   此时庆忌已经向夫湫山发动了整整一天的攻击,由于船只有限,庆忌的攻击力量只能集中在船桥上,双方各自据岛为营,以舟桥做为战场,一天厮杀下来,折戟沉沙,残船半没,双方激烈交战地区的湖面上荡漾着一片虽经稀释仍然血红的颜色。   水师船只一到,庆忌立即分兵上船,向夫湫山发动了全面攻击。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夫概的人马终于抵敌不住了,庆忌又使出攻心之策,挑起自己的王旗向夫概士卒招降,夫概的人马在主将淫威之下虽没有敢在战场上公然哗变投降的胆量,但是士气顿时大挫,夫湫山一角已被阿仇率人占领,前方迅速巩固的阵地,后续人马以此为跳板,源源不断地开始登岛作战。   夫概披风残破,赤目站在山巅,遥望远处庆忌的王旗,忽然冲动地从侍卫手中夺过弓箭,张弓搭箭瞄准了王旗,片刻之后却又颓然放下,手指微松,弓矢滑落在地。   “大将军!”牟其舍满身是血地抢上山来:“大将军,夫湫山实在是守不住了,咱们退吧。”   “退?还能退到哪儿去?”夫概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牟其舍急道:“大将军怎可如此消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庆忌一年前如丧家之犬,如今还不是呼风唤雨?莫说天下诸候还有一半站在我们一边,就是眼下,就是吴国之内,咱们还有姑苏城、还有驻扎于鸠兹的胥门巢将军,还有越国勾践,未尝没有机会啊。”   夫概幽幽地道:“姑苏城自身难保,夫差不敢轻易出城的;胥门巢远水难济近火;至于越国勾践……”   他的神情突然激动起来,面容扭曲地道:“这个两面三刀的奸诈小人,我看他蛇颈鸟喙、鹰视狼顾,就不该相信他是一个可共患难的君子!劝我绕道南武城,引开孙武追兵,突袭庆忌本阵的人是他,我被庆忌偷袭,本欲退回邗邑去,劝我袭取水寨兵发夫湫山的还是他,他说什么要配合本将军攻打庆忌,一战杀之定大局,可是我夫湫山覆亡在即,他的人呢?他的兵呢?”   夫概嘶吼着,说到这儿脸色突地大变,一把揪住牟其舍的衣领,怵然道:“其舍,你看……你看那勾践是不是早已投到了庆忌门下,是有意把我们逛进死地?”   “这……”被夫概一问,牟其舍也不禁有些动摇,如果勾践果然降了庆忌……,不会呀,勾践亲自赶来相商大计,曾携了太宰伯噽的亲笔书信,难道……难道伯噽也已投了庆忌?   牟其舍惊疑不定,夫概已放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骂道:“勾践小人,我不杀他,难消此恨!”   他恶狠狠地扭头说道:“来人,把那越人信使押过来,砍了他们的脑袋!”   那越人信使就是在夫概仓惶逃窜时找到他的军中,说服他兵发夫湫山的勾践使者。他并非一人前来,乱军之中欲寻夫概,自己安危也是个问题,他们一行有十多人,就随着夫概的大军行动,一路赶到这里。   在夫概军中,他们本是客人,倍受礼遇,此刻夫概一声令下,他们立即成了阶下囚,被如狼似虎的夫概亲兵押到夫概近前。   “统统给我杀了!”夫概冷冷地看着他们,从牙缝里吼出一句话。   “且慢!”信使中有一人颌下虎须,浓眉豹眼,长得极是威武。自寻到夫概,一直是他与夫概打交道。   夫概冷笑:“勾践小人,背信食言,尔等是他信使,便死在本将军剑下也不冤枉,还有什么话说?”   那人施礼道:“大将军此言差矣,越人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大将军何必以死相吓?只是,死要死得其所,若是被将军这样冤杀,纵然九泉之下,我等也不会心服。我国太子,言出必践,他答应与夫概将军夹击庆忌,一战而诛此獠,便决不会食言,何以大将军指责我国太子背信弃义?”   夫概仰天打个哈哈,冷笑道:“是么,如今夫湫山即将不保,贵国那位言出必践的太子在什么地方?”   那人淡淡一笑,一字字道:“回禀大将军,我家太子……现在乌程。” 第222章 人要够狠   夫概一呆:“什么?他在乌程?”   夫概呆了一呆,勃然大怒,厉声道:“他在乌程做什么?如今庆忌发兵来攻我,孙武援军又尚未赶到,正是天赐良机,他既让你来通知本将军兵发夫湫山引他入彀,可他此刻却屯兵乌程,这是何意?”   那信使毫不畏惧,淡然说道:“自然是在乌程张开大网,天上捕飞鸟,水中捕游鱼。”   夫概虽在气愤之中,但是这话还听的明白,顿时目光一凝,问道:“你说个明白!”   那人向他施了一礼,神态从容,丝毫不受耳边惨烈的厮杀声影响:“我国兵马得到将军兵至姑苏的消息,立即从天目山中赶来接应将军,奈何将军走漏了风声,反受庆忌袭击。我国大军不及赶来,若走露行踪,便失奇军之效。明明事不可为,是以我国太子殿下当机立断,立即令大军停下,就地设伏,地点就在乌程。”   夫概厉声喝道:“既然如此,你该告诉本将军移师乌程,何以却把我逛来五湖夫湫山?”   随着这一声大喝,左右亲兵已铿然拔出佩剑,架在那人颈上。   那人从容笑道:“将军领兵多年,战阵经验丰富,不需要在下解说过多吧?将军新败,而庆忌士气正盛,就算有我军暗中相助,若正面交战仍非庆忌之敌。若想引庆忌中伏,总得有些时间安排,况且,如果将军直接逃往乌程,庆忌纵然追赶,也必有所小心,我们焉能让庆忌本人落入埋伏?”   夫概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骂道:“勾践匹夫!因此上,他便使本将军做了诱饵?”   夫概气得浑身哆嗦:“我的大军怎么办?现在庆忌兵困夫湫山,此山无险可守,我的大军怎么办?难道要尽数葬送于此?你……你们这些卑鄙小人!”   那人正色道:“将军,要做大事,总要牺牲许多人的,但是只要杀了庆忌,再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如果正面作战,将军这些人马尽数死在战场上,能不能伤得了庆忌分毫?万万不能!   将军你看,庆忌已被将军引到五湖,但他贵为大王,手下军将岂肯让他轻身涉险?他如今坐镇中军之中,稳若泰山。就算我们突出奇兵,杀得他人马太乱,他手下兵将也可护着庆忌从容退回姑苏城下,今日他纵然败了,也不能改变将军你的弱势。”   他伸手推开架在颈上的利剑,踏前几步,凑到夫概身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然而将军若是自夫湫山再逢大败,只引少数人马‘落荒而逃’,庆忌就算用兵如神、疑心再重、还会疑心将军是以身作饵,要诱他入彀吗?自古以来,都没有葬送了自家的兵将,反借助外人之力设下埋伏的道理,正因没有,才绝对可行,庆忌及其兵将才绝对不会想得到,才……一定会中计!”   “呛!”那人话声未落,一柄利剑已横在他的颈上,锋利的剑刃划破了肌肤,渗出一串血珠。那人的脖颈被寒气所逼,浮起一层颗粒,但那人脸上神情仍然十分镇静。   夫概咬牙切齿地道:“原来这便是你们打的好主意,要以我夫概项上人头,诱引庆忌入彀!庆忌就算中计,我夫概也大军尽殁,庆忌一死,因他而聚的兵马立时分崩离析,你越国就能从中得利了,是不是?”   那人平静地笑了笑:“败则败矣,将军何言必死?难道惧怕了庆忌之名?以一时之败,以一军之失,换庆忌项上人头,两者孰轻孰重,相信将军应该明白。那时将军如欲称王,重整吴国江山,也是易如反掌。”   夫概嘿地一声冷笑:“就算庆忌死了又怎么样?那时本将军身边只剩下一点残兵败将,这吴国……将是何人天下?是你越国,还是夫差小儿?什么本将军称王,哪时我成了孤家寡人,凭什么称王?就凭勾践一句话?”   那人轻轻一笑,道:“将军应该知道,就像吴国吞不下楚国一样,我越国也吞不掉吴,以我越国之力,屡次三番袭扰吴国,求取的只是财帛米粮,而不是吴国的江山。那时庆忌一死,我们自然会拥戴将军做吴王,到那时吴国上下,还有何人威信更重于将军,将军自然一呼百应,千军万马,招之即来。相信将军做了吴王,必会与我越国结盟友好,我越国所要不多,愿以越国领土换取同等面积的一条道路可以北上大江,交通中原,越国贫弱,只是想过得好些罢了……   贵国太宰伯噽大人现与我国太子在一起,伯噽大人乃你吴国太宰,且与将军一向友好,相信他会乐于见到将军称王。贵国胥门巢将军在天目山一战时,打起王旗、牙旗冒充阖闾大王欲引开庆忌追兵,不料反被识破。他转而想去邗邑投靠将军,却被孙武设下疑兵,骇退至鸠兹,如今伯噽大人已亲赴鸠兹,召来他的人马,埋伏于西苕溪,这路人马,就是将军的根基了。”   夫概虽恨极了勾践如此利用他,但是听到这里还是不禁大为心动,而且他目前已经中计落入这步田地,实也再无其他道路可走。胥门巢既是阖闾的臣子,同样是他驾驭多年的部下,此人对吴国忠心耿耿,绝不会投靠了越国。如果文有伯噽,武有胥门胥,就算夫湫山大军尽殁,要重整旗鼓确也不难。   那信使见夫概已然意动,微笑道:“乌程背依天目山,左为西苕溪,右为东苕溪,两水汇入太湖,乃是最佳的伏击地点,只要将军成功引得庆忌亲自追去,我家太子便有十足把握断其后路,斩其首级。”   夫概此时恨不得把勾践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恨,可是……勾践的人直到此时才将真正的计划合盘托出,就是看准了他即便一万个不愿意,也再无第二个选择。听从勾践的计策,他还有翻本的可能,不听的话,马上就要全军覆没。不管他是不是一个赌徒,不管他是不是聪明人,如今留给他的,只够下这一条路了,他有得选择么?   那人瞧见夫概脸色,眸中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夫概将军,太子殿下有一番话要我转告将军,欲谋大事者,就要舍得、忍得,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要够狠!如今情况危急,何去何从,将军还需早做决定。在下越国上将军灵姑浮,静候夫概将军一言决断!”   夫概怵然一惊,霍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位虬须将军,眸中射出困兽般狞厉凶残的光芒……   ※※※   夫概登船离开的消息一传开,夫湫山守军便立即全面崩溃,整座夫湫山已在庆忌军队控制之中,掩余、赤忠亲自率军上岛清剿残军敌军,整个战况渐趋稳定,收复整座夫湫山只是时间问题。   “大王,夫概是自此处登船离开的,约有十余艘船,四百多人追随……”一名卒长指着一条狭长的水道向站在船头的庆忌大声禀告道。阳光斜照,那水道两侧的小岛屿上草木变成了墨青色,显得有些苍凉。   “追!不要让夫概再次逃掉,夫概授首之时,便是此战大获全胜之即!”庆忌想也不想,立即发出将令,他的旗舰楼船升起追击的旗令,同时调转船头驰向那条水道。左右两艘大翼船、四艘戈船随之而行,两艘负责警戒的舟令灵活地绕到大王庆忌的旗舰前边,像游鱼一般,先行钻进了水道。   “夫概逃走的方向,是东西茹溪汇合处!”庆忌站在楼船最高一层,眺望远方湖面上的点点船影说道。吴国最重视水战,他也在太湖练过兵,不但通晓水战之术,而且对太湖地形了如指掌,这也是他听闻夫概逃至夫湫山,未多做准备便敢追来的原因。   “夫概取这条路逃走,有三个可能,一、自东苕溪逃往越国,在越国召集残部,谋求越国支持,再伺机打回国内;二,自西苕溪逃往鸠兹,与胥门巢合兵一处;三、遁入天目山,摆脱我们的追击,然后想办法潜回姑苏城……”   庆忌说到这儿,举手一拂被风吹得缠在身上的披风,扭头喝道:“传令,命掩余、赤忠部速速平定夫湫山残敌,然后衔尾追来;命任成杰部,自陆路火速插向乌程,切断东苕溪,西苕溪通道,阻止夫概逃逸;命,孙武部赶到后立即赴乌程增援,务求毕全功与一役!”   书记官匆匆记下庆忌的命令,返身赶去安排,片刻功夫,几叶舟令便向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阿仇摩拳擦掌地道:“大王,何必如此慎重,夫概如今不过十几条船,三四百人,咱们就能把他一口吞掉,嘿嘿!夫差如今只不过顶着个大王的名头,夫概才是大王您的劲敌,只要他今番死掉,大王的大业便定了。”   庆忌微微蹙眉道:“阿仇不可轻敌大意,勾践的那支人马到如今都不见踪迹,我心中始终有些不安……”   再仇笑道:“咱们的人马正陆续赶来,就算勾践那支人马出现,又济得了什么事,如今夫概只剩下几百个残兵败将,越人则是我吴人一贯的手下败将,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大王,末将请为先驱,争这诛杀夫概的大功劳。”   庆忌摇头笑道:“慎重还是要慎重的,寡人又没说要疑神疑鬼的,放着眼前一口就可吞下的肥肉不吃,眼睁睁看着他溜之大吉。做事小心到那种程度,便什么都不必做了,哈哈,你去吧,宜将剩勇追穷寇,但求一战竞全功!”   阿仇抚掌叹道:“大王出口成章,末将佩服!”   庆忌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笑骂道:“少拍马屁,速速追赶,杀了夫概,方是轻松谈笑之时。”   阿仇抱拳大声道:“诺!”随即向兵士们高声喊道:“加把劲儿,扬帆起橹,追上夫概,兄弟们俱是大功一件!”   楼下兵士轰然称喏,楼船加快速度,乘风破浪,向乌程方向疾驰而去……   乌程在望,前方夫概的船队已尽落眼中,再仇率领三艘中翼战船狂追不舍。此时风向并非随风,但是适当调整风帆的角度,风力仍可起到极大助力,因此庆忌的船队追的甚快。   “快追上了!”庆忌站在楼船之巅,看着渐渐追到夫概船尾的再仇的中翼船,心跳也不由加快了起来。辛苦了这么久,几番生死颠沛,游说鲁国三桓,齐国弑杀姬稠,卫国参与政变、楚国与之结盟,再到吴国如今错综复杂、混乱不堪的局面……,一切的努力和付出,都将得到回报,只要夫概一死,外援断绝的姑苏城就只剩下和平收回还是武力收回的问题,吴国,将是他的了。   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入水一片艳红,一艘艘船驶过,水波潋滟,半江瑟瑟半江红,充满萧杀之气。夫概的船只眼见要被追上,最后四艘小翼船分向两侧划开,绕了一个半弧形,攻向再仇成品字型的三艘中翼战船两侧。 第223章 近身肉搏   一见敌船反回迎击,前方警戒的舟令急忙避向一旁,再仇的三艘中翼船放缓了速度,做好了接战准备。夫概的四艘小翼船长仅九尺,每艘配备兵士十人,船上除两名桨手外,其余八人皆善弓弩、长钩矛、大斧,船舷边间断竖有盾牌,可以躲避敌人箭矢、亦可从缺口处向外射箭。   此时已进入乌程河道,河窄水浅,中翼、大翼乃至庆忌的楼船行动不便,这种小翼船却十分灵活,再仇的船上刚刚射出一轮箭雨,对方的小翼船就绕到了船角盲区,向战船逼近过来。   “接战!”再仇持戟在手,做好了跳帮做战的准备,对方的小翼战船接近,第二轮箭雨大多射到了对方的盾牌上,此时弓箭已失去效力,中翼上的士卒持起大戟向下面的小翼船乱刺乱挑,下边的人则站起来,有人使长钩矛反击,有人则抡起大斧破坏中翼战船。   “不必理会缠斗的小船,追上去,不要让夫概逃上岸!”庆忌大声下令,在两艘大翼船的护侍下撇下缠斗当中的几艘战船,径向夫概的船只逼近。   夫概乘的是一艘大翼船,持弩、钩矛、大斧的战士共34人,水手50人,操船执舵3人,吏、仆、射、长等各级指挥官各1人,一艘大翼船上共有91人,在当时也是相当庞大的舰船。   在庆忌的授意下,一艘楼船、两艘大翼船箭雨纷飞,密集的射击使得拐进小河道,正欲靠向岸边的夫概主舰被迫又使回河道中央。夫概主舰周围的几艘中翼船亡命般返身扑来,欲为夫概争取到靠岸逃命的机会,庆忌两翼的两艘大翼船迎上去,双方陷入浑战当中,庆忌的楼船则直逼过去,迅速靠近夫概的主舰。   那艘大楼船驶过,撞翻了一艘夫概的小翼船,船上的十名士卒跌落水中,好在这些士卒都习水性,立即挣扎逃向己方附近的战船,借着钩矛等物的帮助,爬了上去。   庆忌的楼船与夫概的战舰“砰”地一声撞在了一起,双方战舰上的人身子微微一振,庆忌双眉一耸,喝道:“放踏板,越船作战!”   楼船比对面那艘大翼船高出一大截,两船擦舷而过,船舷摩擦的吱吱嗄嗄作响,然后两船因为作用力而向两侧荡开,庆忌船上的兵丁立即伸出钩矛,使尽全力钩住对方的船帮,发一声,使劲扯得两船再度靠近。然后几十条踏板便砰砰砰地搭在两船之间。   庆忌从扈兵手中接过长矛,一扯颈间披皮的系扣,任那火红的披风顺风飘向空中,大喝一声道:“随我来,擒杀夫概!”   两船之间,庆忌船上的士卒正拼命想要扑到对方船上,夫概船上的士兵则使武器竭力拒敌,四下靠拢来的救援小船被庆忌一方赶来接应的小翼船拦住,在大船下也陷入了殊死拼搏之中。因为河道狭窄,后边的战船已经无法拥挤进来,河道堵塞的混乱不堪。   到处一片喊杀之声,到处都是匆忙拼搏的身影,夫概紧紧攥住手中长矛,看看左右河岸上百尺开外的郁郁丛林,向灵姑浮厉声喝道:“勾践在哪里?”   灵姑浮左右一看,正想搭话,就听远处一片呐喊,河道上游二十多条渔船小舟拥塞了整个河面,向这里顺流驶来,河道左右林中也飞奔出许多身影,嗬嗬呼呼地叫着,向这里狂奔而来。   越人本就贫穷,士卒没有统一的军服,再加上在吴国这段时间,他们翻山越岭,穿沟藏洞,一个个弄得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此刻看来真如一群野人,一双双赤脚板踏着地面却是纵跃如飞。   夫概大喜:“勾践,真信人也!”   一见援兵,夫概勇气倍增,他把长矛一抖,杀气腾腾地道:“庆忌,某家今日便要你丧命于这三河口!”   他斜眼一瞅灵姑浮,问道:“上将军可愿与夫概并肩作战?”   这一路在船上,灵姑浮都如同一个人质,处在夫概亲兵的严密监视之下,身上更不准携有武器,夫概这样问,已是对他完全信任了。   灵姑浮拱手一笑:“得与夫概将军并肩作战,荣幸之至!”   有人递过一杆长矛,灵姑浮接在手中,振臂一抖,矛缨嗡然乱颤,他与夫概相视一笑,双双抢向前仓。   ※※※   当庆忌扑上夫概船头时,四处杀声一起,庆忌便知不妙。他一路上不是不知防范越国勾践的人马,只是夫概如此惨状,实不像是诱敌模样,谁会狠到牺牲生死相随的全军将士,把自己都变了孤家寡人,就算是置诸死地而后生,又有哪个人能把自己置于这样绝无退路的死地?夫概一路逗弄,眼看就要把他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中,一战而定吴国局势,又有哪个还能沉得住气稳扎稳打?   何况这一番大战,已完全脱离夫概最初的偷袭计划,双方应变都是随机而行,除非勾践的伏兵本来就藏在莽莽天目山中,否则哪里来得及于此设伏?那种概率简直是微乎其微。然而这万中无一的可能,竟然真的发生了。   由于河道拥挤,庆忌随行人马无法赶到近前,林中伏兵一出,庆忌人马前势不妙,已纷纷停船靠岸,就近登陆,与越军战在一起。但是那些船只一旦靠在岸边,便没有了移走的空间,后边的战船只能与它们接近,一艘艘越船登岸,那些船有大翼、中翼、小翼、戈船、楼船、舟令,高低大小各不相同,要登上岸边便要攀上爬下,可不似平地那般容易,因此兵员补充缓慢,这给岸上的越军以极大机会,一时严制住了吴军的赴援。   越军奔向河岸时还扛着许多独木舟,舟上满载涂了树脂鱼油的易燃之物,一到江边便由人划进水去,横亘于并不甚宽的江面上,跃水逃离前便放起火来,这样的小舟足有百十条,江面上火光雄雄,一时阻住了掩余的后续战船。   庆忌见此情景,虽惊而不慌,他此时已知中计,但是现在他在夫概船上,在他周围都是敌我混杂的战船,上游冲来的几十般渔船、平船堵塞了河道,同时起到了舟桥的作用,使得岸上的越人可以赶上船上搏斗,不过由于同吴军一样的原因,他们不如履平地的迅速登船,岸上越军虽多,但是能与船上守卒接触直接作战的却少,因此船上的人暂时还守得住。   “只要找到夫概,杀了他!以我武功,于这乱军之中杀出去,未必不能!我的援军源源不绝,也该陆续赶到了!”庆忌暗暗思忖着,向天边望了一眼。   天色越来越暗了,天边被已落山的太阳镶了一道金边,斜如山峦的浓重云彩好似以墨涂染,很快天就要黑了,天色一黑下来,人手多寡的用处就不大了,他想在这敌我混杂的战场上脱身,那就易如反掌了。到那时,他的援军赶到,便是勾践这个阴人也休想逃脱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夫概!”   “庆忌!”   两个生死仇敌甫一照面,忽然都是一呆。一年多以前,两人同是吴国王室亲人,一位是公子夫概,一位是王子庆忌,两人是叔侄关系,都是吴国军中将领,一同为了伐楚征越,壮大吴国效力。一年后的今天,两人却成了必欲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敌,世事之变化莫测,莫过于此。   “杀!”片刻的怔忡之后,锋利的矛尖带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向对方的咽喉狠狠刺去。同样的招式,同样的狠辣,曾经……他们交过手,却是在吴国王室宫城里的校武场上。   “铿铿铿!”一连三击,双方矛刃相交,迸出一串火花。灵姑浮挺矛欲上,被手持双戟的阿仇截住,双方扈兵一拥而上,双方混战到一起。   “胥门巢那个傻瓜正在竭力阻挡庆忌陆路人马,可是庆忌援兵众多,我们务必尽快斩杀庆忌!”勾践脸色黑瘦,身穿简陋的皮甲,一手执圆盾,一手持短剑,目光扫视着岸上、船上、水上混战的双方人马,冷冷地吩咐道。   “是,太子殿下,那吴国夫概……”   勾践的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唉!夫概将军不幸丧命于庆忌之手了。夫差殿下被困姑苏城,已无所作为。难以统帅吴国。为存续吴国社稷,吴国太宰伯嚭大人会扶保一位吴国王室人员登基称王,我越国自然是要全力支持!”   “呃?”那员大将有些愕然。   勾践皮笑肉不笑地道:“庆忌、夫概一死,当今吴国还有谁能掌控全局?夫差、掩余、烛庸这些人,将会使得整个吴国四分五裂,这时自然需要一位‘英主’,我越国与吴国唇齿相依、兄弟之邦,自然要顺应天意,全力扶持!”   “殿下英明,末将懂了!”   勾践把笑容一敛,低斥道:“随我来,杀上庆忌的主舰楼船!”   一群越人精锐,护拥着勾践向庆忌的主舰杀去。   夫概的舰船上战斗如火如荼,甲板上伏尸无数,血稠如漆。庆忌大腿上挨了一矛,发髻被挑散,披头散发,只有一双眼睛熠熠放光。夫概胁下中了一矛、左臂中了一矛,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看来狰狞如厉鬼。   灵姑浮亦是使矛高手,阿仇的双戟短时间内压制得灵姑浮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但双戟沉重,难以久战,时间一久,手上便迟滞下来,被灵姑浮手中一杆矛打得节节败退,他的腹部被一矛挑中,刺得虽不深,挑开的伤口却长,肠子都要流了出来,被他以腰带紧紧系住,在两名扈兵的帮助下仍与灵姑浮缠斗不休,不肯稍退一步。待后来,再仇眼见主公被困,亡命般杀来,兄弟二人联手,方与灵姑浮打个平手。   光线已经越来越暗了,虽有几处起火,但火光不够强烈,照到这高处光线更加黯淡,双方兵器往来,有时甚至难以看清对方锋刃所刺的具体位置,完全是凭着丰富的战阵经验在交战了。   “王叔,你老了,不该在我面前徒逞匹夫之勇!”庆忌冷冷斥道,同时矛随身转,斜斜挑向夫概的面门。   夫概仰面后退,脚下一滑几乎跌倒,连忙借势向右侧跃了一步,掌中矛反撩向庆忌小腹,被收矛后掣的庆忌以矛杆拨开。夫概武功本不及庆忌,四十多岁的人更难与二十多岁的人比筋骨,此时已是气喘如牛,庆忌一矛挑开他的兵器,顺势再刺向他下阴时夫概再难抵挡,只得纵身再退,顺手扯过一名士卒推向庆忌,这才挡住了这一矛。可是庆忌顺势进步,矛杆反撞,在他小腹上重重捣了一下,痛得他一时有些喘不上气来。   就在这时,勾践领着一群亲兵冲上船来,灵姑浮一见他来不由大喜,一见灵姑浮被两个持戟大汉逼得还手无力,勾践把手一挥,他身边那员大将立即大吼一声,挺矛冲去,与灵姑浮并肩站在一起。   灵姑浮急急向庆忌一指,还未及说话,再仇的戟已呼地一声劈来,他急忙双手举矛一架,勾践已然会意,立即举盾于胸,剑藏其后,以敏捷灵活的小碎步向那个高大的身影靠近…… 第224章 死生一线   勾践一手持剑,一手持盾,进可攻退可守,与夫概的一杆长矛倒是配合的相得益彰,夫概眼见他来,既恼恨他先前诳骗利用自己,如今情形又不便公开翻脸,于是黑着一张脸孔只顾咬牙死战,也不与他言语。勾践武艺不及庆忌,夫概比庆忌略逊,有勾践相助本可超过庆忌,但是他已耗力极大,伤势也不轻,此时已难发挥平时水平,两人联手只与庆忌堪堪战平。   三人兵器挥舞,辗转腾挪,其他人已完全插不进他们的搏斗圈子,几名勾践的扈兵攥紧兵器,紧张地在一旁观敌瞭阵。   “啊!”夫概发出一声惨叫,他的动作越来越不利落,庆忌斜挑的矛尖扬起时,划过勾践手中盾面,方向微微发生了变化,刺向了他的面部,夫概躲避不及,那锋利的矛尖划过他的眼睛,一阵巨痛传出,那只眼睛已经瞎了。   勾践正欲攻向庆忌侧肋,见此情景大吃一惊,他是头一次与庆忌交战,双方一交手才知道对方吴国第一勇士之名实非妄传,别的不说,光是他那一身勇力,自己掌中的剑盾几番与他兵器相撞,虎口就一阵阵发麻,险些拿捏不住兵刃,夫概受伤,他那里还有机会。   只略一犹豫的功夫,庆忌脚下步伐一拧,使了一招类似回马枪的招法,同时垫步跃起,笔直一矛向勾践刺去。这一矛无论角度与速度,手法或步法,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正是当初他在鲁国漆城与任若惜隔墙较技时使过的一招。   勾践大惊失色,连忙举盾一挡,只听卟的一声,庆忌全力一刺,借助腰力和腿力猝然发劲,这一刺汇聚了全身的气力,竟然一矛将藤盾刺穿。   勾践“啊”地一声叫,腕骨痛澈欲折,他松了盾牌,整个身子向后跌出,甲板上都是鲜血,他竟一下滑到甲板尽头,头部重重撞在船舷上,亏得他戴了头盔,虽然头晕眼花,还不致头破血流。   庆忌虽不识他身份,也看出此人必是越军中品阶极高的将领,夫概弃矛,正捂着脸狂叫,他已垫步拧腰,向那滑到甲板尽头的勾践扑去。   勾践的扈兵大惊,亡命般扑来,被庆忌一连挑飞两人,庆忌疾扑到勾践身前,后边灵姑浮瞧见不妙,顾不得当面之敌,返身大叫:“庆忌看矛!”手中矛已向庆忌背心奋力掷出。   双方死力肉搏,便连一刻也疏忽不得,何况背身以示敌人,灵姑浮手中长矛刺出,便发出“啊”地一声惨叫,一截戟刃自他胸口透了出来,一箭鲜血随之标射。   庆忌挥矛刺向勾践,昏暗中勾践眼中露出的惊惧绝望之色似也看得清楚,恰恰此时,听到身后一声狂吼,庆忌想也不想,撤矛反腕,自下而上向身后一轮,只听“呜”地一声响,长矛舞出一轮光晕,将那即将刺至后心的一矛砸开了去。   勾践本已要吓呆了,一见有机可乘却迅速反应了过来,他眼中射出狰狞之色,大吼一声纵身扑上前来,情急之下,动作迅猛,又是由坐而扑,双膝磕在甲板上,隐隐发出“砰”的一声。   那双膝重重叩地,一定痛澈入骨,但他眼中却露出疯狂兴奋的光芒。庆忌舞矛护身,前扑的身形自然向下一弯,顺势单膝跪在甲板上,勾践一剑刺来,正是他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时候,这一剑刺来,他只来得及把腰身微微一扭,让开了心口要害,那一剑“噗”地一声直贯入腹,一尺长的剑锋透背而出,前端直插至柄。   勾践仓促跃起刺出一剑,双膝重重磕在甲板上,双手紧紧攥着利剑直刺入庆忌腹中,身子以一个很可笑很可怪的姿势定在那儿,庆忌虎吼一声,反手扬起长矛,矛杆向上一滑,攥住矛纂住便欲刺下,可那腹中插着一柄剑,这一动作不禁一阵巨痛,再加上身形跪地,移动长矛不便,手上动作便迟缓了些。   勾践一看,急忙伸手撒剑,就地向侧方一翻,滚地葫芦似的逃了开去。此时勾践的扈兵已纷纷拥来,阿仇、再仇见他中剑也不禁狂吼一声,目眦欲裂,疯狂地几戟劈开那员越国将领,大步向他跑来。   庆忌拄矛站起,向旁奋力一架,把一个想要拣便宜的越军士兵荡开了去,自己也踉跄退了几步,靠在了船舷上。   “大王!”再仇狂吼一声,面前一名越军士兵挥矛阻拦,他竟不挡不架,只将腰身一扭,任那长矛贴骨穿肉而过,手中双戟狂劈而下,那名越军两条手臂齐齐跌落,痛得仰天惨呼,呼声未绝,他便被大力冲来的再仇一下子撞飞了出去。   若能杀了庆忌,那是何等功劳?那可是吴国大王啊!几名越国士兵挺起长矛,奋不顾身地刺向庆忌,可那个失去两条手臂的越国士兵只余一截躯干,被铁塔一般的再仇一撞,像一颗炮弹似的飞了过来,狂吼着撞在庆忌身上,竟把庆忌撞得一下子翻下了船舷。   那几名越兵一矛刺空,一下子傻了眼,再仇举着双戟,腹中插着长矛,像疯了似的正往前冲,一见如此情形,不由也傻在了那里……   ※※※   当孙武赶到乌程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天色如墨,然而岸上、水中却处处火把,到处是人,大大小小各种船只横七竖八,有的翻覆有的半沉,有的在船只间胡乱穿梭着想要绕到岸上去。   孙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岸边,火把映着他的脸,脸色却一片惨白:“找到大王没有?”   赤忠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一片泥水,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像个小鬼似的,嗫嚅地道:“还没有……”   “那去找呀,还愣着干什么!”孙武一声大吼,把赤忠吓得一哆嗦,连话也没敢回,连忙扭身仓惶跑掉,只跑出两步,便听卟嗵一声,原来脚下黑暗,他竟一跤跌进了河里。   任若惜的堂弟任成杰,率任家子弟兵自陆路赶来,半途却遇到了胥门巢的阻截,若非孙武大军及时赶到,急急赶来的任成杰部险些被设伏的胥门巢全军尽没。他一方面心痛任家势力的损失,一方面又为自己不能及时赶到,致使庆忌被越人偷袭如今生死不知而愧疚,此时突然爆发似的大吼道:“我去杀了胥门巢那狗贼,把他的人统统杀光!”   “给我站住!”掩余一声低吼,把他喝住。士卒们分开左右,公子掩余阴沉着脸色走了进来,他后边跟着十几名亲兵,抬着两具尸体,头前一具身上杵着一杆长矛还未拔下。孙武大吃一惊,也不及向掩余行礼,慌忙夺过一支火把,冲上去用火把一照。只见那人身躯魁梧一,浓眉阔口,一只眼睛血肉模糊,另一只眼睛瞪得好大,瞳孔散白,已然绝了气息,看他模样却不认得。   孙武怔了一怔,急忙又抢到第二具尸体前,却见此人身上已做了简单的包扎,气息奄奄,并未身死,看他模样正是阿仇。孙武也顾不得阿仇一身是仇,一把扯住他胸襟,大叫道:“阿仇,大王何在?大王何在?”   阿仇气息奄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孙将军,大王……大王中剑落水,如今还没有找到。”   孙武闻声霍地回头,只见后边两名亲兵架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大汉,却是阿仇的兄弟再仇。   “孙将军冷静些,切勿自乱分寸。”掩余走过来拍了拍孙武的肩膀,面色沉重地指了指先前一具尸体道:“那人……便是夫概。他身上那杆矛,是大王随身兵器。可是据再仇说,大王中剑落水时,夫概却还活着……”   他一转身,看向远处苍茫的夜色,喃喃道:“一石二鸟,嘿!勾践,好一个勾践!”   孙武掌心已沁出冷汗,阿仇再仇两个贴身将领都找到了,却不见大王踪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如果大王身死……,想到这里,孙武已是澈骨生寒。   “孙将军,找到大王了吗?”   孙武正在发怔,英淘举着一枝火把,自远处奔过来,盔歪甲斜,满头大汗。孙武被他唤醒,眼睛仍然失神地看着远方,只微微摇一摇头。英淘的心顿时向无尽深渊坠落下去。   孙武一字字下达了命令:“传令三军上下,搜索河道、湖面、陆地、草丛。每一具尸体都要认真检查,一草一木也要翻检清楚,一刻不找到大王,搜查就一刻不停。”   “诺!”孙武身边几名将领纷纷领命退下。   经过这段时间,他已稍稍冷静了些,转身走向再仇,问道:“越人呢?”   再仇推开正为他包扎伤口的一名士兵,说道:“掩余公子的大队人马一到,他们就逃了,抢了几十条船,载着将领和伤兵,其他的人沿着河岸而行,梁虎子将军轻骑赶到时,已经追了下去。”   孙武默默地点了点头,这片刻功夫,水面陆地上已沸腾一片,所有的人都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蹿,那些将领们大呼小叫,指挥着这场比一场恶战更加混乱的战斗。   所有的人中,只有掩余和孙武两个人站在荡漾不已的河岸边,脸上一片萧穆,当所有人在为寻找庆忌忙碌不休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开始在思索一个令他们心烦意乱的问题:“如果……找到了庆忌的尸体怎么办?”   ※※※   已经进入初夏了,江南夏季的河水是令人惬意的,烦燥而了无睡意的夜晚,浸在清凉的河水中,看着满天的星星,多么的诗情画意。   然而刚刚苏醒过来的庆忌却有种澈骨生寒的感觉,他周身乏软无力,身上传来一阵阵的寒意,眼前一片漆黑。好半晌,他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从船上跌落时,到处都在战斗,都在死人,四处厮杀的双方士兵没有意识到从大翼战船上跌落的这个人身份是何等重要,他们仍然寻找着对手,亡命地厮杀着。而大翼上敌我双方但凡还能战斗的将领和士卒,则争先恐后地跳下船舷,口衔利刃,寻找着他的踪迹。   庆忌强打精神奋力划开,靠着他精湛的水性游到一艘大船船侧,便因失血过多而感觉体力不支,他不敢抽出身上的利剑,便自怀中取出那柄鲁削,拼尽全力刺入船侧,然后解下腰带将自己牢牢地拴在那柄鲁削上。   这一切做完,他就完全昏迷了过去,彻底失去了知觉。直到此刻,他才再度醒来。   船在移动,水流在身侧哗哗流动。   这是哪儿?驶船的是自己人吗?   庆忌定了定神,侧耳倾听,却听到船上越人的声音在高声说话:“快些,加快速度,吴人快要追上来了!” 第224章 小萝丽   庆忌倒吸一口冷气,他扭头向岸上看去,这才看到岸上一条长长的火龙,正蜿蜒探向远方。这时他才依稀看到,船上伸出一条条纤绳,那岸上的士兵正拉着纤绳,奋力向前行走着。   不远处,一般小翼船快速地划过,长桨划水,哗哗作响。庆忌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其实他现在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整个人贴着船舷,露在吃水线外的只有头颅和大半个肩膀,在这夜昏黑的夜晚,即便有人特意往这里探看,也不可能看到他的。   “这艘船被越人掳去了,他们这是……这是溯流返回越国!如今已经到了什么地方了?”庆忌无法判断,天上渐渐露出的暗白色,使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距傍晚那场血战已经一夜时间了,天色很快就将大亮,待到天色放亮,他将无法在那些穿梭往来的小翼船面前隐藏身形。   “必须……必须尽快脱离,逃回去!”   生存的欲望,压倒的身体想要就此沉睡的本能,他努力地提醒着自己,保持着意识的清醒。如果就此再度睡去,那么他将永远不会醒来,当人们再发现他时,只会看到一具泡的变形的尸体。   庆忌咬着牙根,等待着,忍耐着,积蓄着力量。前方到了一处狭窄的水道,这样的大船因吃水较深,只能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驶过。机会来了,庆忌拔出鲁削,使尽余力向岸边划去。   他的水性本来极好,但是此时却比龟还慢,甚至被微弱的水流冲得几乎顺流而下。好不容易划到了岸边,他一把抓住两丛水草,连根系紧紧抓着的泥土一起抓在手中,再度晕厥过去。   这次昏迷的时间比较短暂,当他再度醒来,越人的船已经远去了,沿岸随行的士卒也早已离开,耳边除了哗哗的水声,只有虫鸣声,和蛙声。天色已经露出淡淡的曙光,太阳马上就要冒出第一缕光线了。   庆忌手脚并用,奋力爬上岸,踉跄走出不远,便双腿发软,软趴趴的瘫在草丛中,又喘息了半晌,他才单膝跪倒,咬着牙拔出插在腹中的短剑,将缠在身上的腰带迅速紧紧裹住伤口,一层层缠起。   这一切作完,他已几欲晕厥,将那柄勾践的短剑插到腰带上,他举目四顾,四处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几条溪流蜿蜒着流入身后那条大河。庆忌在水中泡了一夜,现在却感到一阵阵口渴,他便向前方那条溪流走去,想喝点水,然后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他相信他的人马会沿河赶来寻找他的下落。   庆忌艰难地拖着两条腿,刚刚走到河边,一脚踏空,卟嗵一声再度摔进河里,原来他脚下是个被洪水发作时水流冲击掏成的水窝子,上边长满了水草,下边却是空的。溪水中正顺水漂来一截朽木,庆忌重重地摔在这截朽木上,随即便向水中滚落,他急忙抱住树干,身子略一使力,翻到了上面,这一番剧烈的动作,痛得他喘不上气来。当树干卷入大河,在漩涡中打了几个转之后,他再度晕厥了过去。   ※※※   天色大亮了,但凡能捞起的尸体一具具搬到岸上,堆积如山,里边没有庆忌的尸体。然而谁能保证,每一具尸体都能浮在水上,亦或被有顺流漂走。如果找到了庆忌的尸体,会令三军沮丧,但是没有找到,却让每一个人焦灼不已。掩余公子与孙武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恐惧。   “孙将军,借一步说话!”   公子掩余走向孙武,向他肃手做出了个请的姿势,两个心事重重的将领并肩走向一边。失魂落魄的英淘扭头看去,只见掩余和孙武站在一棵大树下,一个说,一个听,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也不知正在讲些什么。   英淘转过身,看看已经干干净净的河面,不甘心地道:“继续给我搜,用网拖,把方圆十里的水面,全都给我捞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大王的下落!”   他气冲冲地跳到一艘船上,指挥士卒再度划向水中。   “大王找到了,大王找到了!”岸上忽然传出一阵欢呼,虽然听不清他们在喊些什么,但是那欢呼声所代表的意思,已经水面上陡劳地捞了半个时辰的英淘却听的一清二楚,他精神一振,立即颤声道:“快,马上靠岸,马上靠岸!”   船未靠拢岸边,迫不及待的英淘便一个箭步跃上岸去。   “闪开,都闪开,大王在哪?大王怎么样了?”   英淘飞奔到人群中央,只见掩余、孙武、赤忠等几员大将都站在那儿,却不见庆忌身影,英淘愕然站住,失声问道:“大王呢?”   孙武慢慢抬头看向他,半晌才一字字道:“大王受伤落水,幸无生命之忧,现在急需疗伤静养。英淘将军,你是大王爱将,请你……护侍大王车仗返回姑苏大营,大王静养期间,任何人不得闯入骚扰,否则……唯你是问。”   英淘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看看孙武,再看看掩余、赤忠、任成杰……,被他盯着的人都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英淘嘶声道:“我们就此放弃了,是不是?”   孙武走到他面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道:“英淘,大王的生死安危重要,大王的大业更不可放弃,我们会继续找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是消息……”   英淘猛地挥开了他的手,涨红着脸道:“一旦封锁消息,我们就不能大张旗鼓的搜寻大王下落,如今这么多人手都找不到大王,只派几个探马斥候鬼鬼祟祟的,能找得到大王吗?”   孙武怒道:“你冷静些,如果大王失踪的消息传开,三军必然大乱,军中有多少人是因为大王才赶来效命的?如今吴国江山未定,大王生死未卜,消息一旦传开,立时就是分崩离析的局面,夫差这个大王,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向天下发号施令,那时即便找回大王又能如何?我会派人继续追查大王下落,以追杀越人的名义,派出大队人马沿河上下搜索,但是大王失踪的消息却万万不能传开。”   英淘忽然平静了下来:“好,请相国分付末将一路人马,由末将来探察大王下落。”   孙武默默凝视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我护送‘大王’回营,追击越人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英淘重重一点头,退后两步,向掩余、孙武及众将一抱拳,返身飞奔而去。   ※※※   庆忌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脸上、身上晒得热烘烘的,若是平时一身湿衣晒得这么热一定非常难受,这时却觉得非常舒服。   他睁了睁眼,身子微微动了动,耳边立刻传来苍蝇惊飞的嗡嗡声。   眼前是一片茂盛的杂草,身下是半浸水中的淤泥,后背已被晒得热烘烘的了,身下却是凉凉的感觉。天已近午,而他却不知被水流又冲到了什么地方。身后是河,但他无力扭头望去,头顶是天,四周是及膝高的野草,趴在那儿只能望见一角天空。人说龙困浅滩,庆忌现在是真的体会到了生死两难的滋味。   他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焦距,胸前是柔软的黑色淤泥冲积的河滩,河水推着他的身子一动一动的,浅浅的一层水,不时漫过胸前那片泥滩,泥滩上有许多一指粗的洞穴,水漫过时,会有细密的泡泡冒出来。   庆忌吸了口气,慢慢自腰间抽出那柄尺来长的利剑,攒了半天力气,突地一剑刺下。松软的淤泥难以阻挡利剑的插入,几乎毫无阻碍的,那柄剑便一刺到底,喘息了片刻,庆忌拔出剑来,剑身上带着一丝血痕。他用手一点点的挖着淤泥,最后从里边挖出一条肥大的黄鳝,用水洗净,忍着腥膳的味道生吃起来。膳血是滋补之物,但这么生吃味道实在不佳,庆忌却顾不了那么多,他蓬头垢面,形如野人,不管他曾是吴国大王也好、翩翩公子也罢,现在他只是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伤重之人。   一连吃了三条大黄鳝,庆忌才有了点力气,他向岸上爬了爬,整个身子都爬进了草丛中,趴在那儿歇着力气。苍蝇不厌其烦地又飞到他的身上,发上,他也懒得动一动,曾经力大无穷的他,现在必须珍惜每一分力气,那是他保命的希望。   “澜兮抃,草澜予,昌木玄泽予,昌州州,湛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足俞,渗随河湖……”一阵清脆悦耳的歌声忽远忽近地飘来,隐约有些耳熟,但是此时的庆忌脑子一片混沌,却想不起来。他打起精神正想听个清楚,那歌声却消失了。   “有女孩的歌声……,附近应该没有越人士兵。”庆忌想着,精神微微一振,他现在的模样,必须得有人救他才成,否则难免要成为这沙滩上的一具腐尸,黄鳝成了他的腹中食,他则成为鱼虾蚊蝇的腹中食,同化尘土。   但他此时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动也动不了啦。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眼前草丛中出现小腿,胯裤腿挽得高高的,一双沾着泥巴的小腿肌肤却是白净细嫩。   庆忌眼见那双小腿蹦蹦跳跳的就要从面前走过去,情急之下低呼一声:“救命!”说着一把握住了那人的足踝。   “哇!有鬼!”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惊叫起来,那双小腿用力一蹦,便脱出了庆忌的掌握。   “救……”庆忌还没说完,那双小腿便劈头盖脸地向他踢来,庆忌双手捂面,被那双穿着草鞋的小脚丫在头上肩上也不知踹了多少下,然后那人转身便跑。   庆忌发急,急忙去扯她裤管,吃力地叫道:“我不是坏人。”   只听“嗤啦”一声,那女孩的裤子本已破烂不堪,这一扯一条肥大的裤管儿竟然被扯了下来,露出白白净净的一瓣小屁股和细细瘦瘦的一条小腿儿。   “啊!”那女孩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震得庆忌耳鼓发痒,然后那女孩便用一只小手捂着屁股蛋子“吧嗒吧嗒”地跑掉了。   庆忌吃力地抬起头,脸颊上带着一副清晰的草鞋印,自饱受摧残的草茎间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垂髫少女,也就六七岁年纪,一跳一跳地穿行在小径间,像头受惊的小牝鹿一般……   庆忌再醒来时,是个清晨。有阳光透过低矮的破窗子,斜射在他的脸上,让他一时睁不开眼来。耳边传来一阵阵蝉鸣蛙叫,庆忌生平第一次感到这蝉鸣,这蛙叫声是如此的亲切,如此的悦耳,比天籁还要动听。   他忽然不想睁开眼睛,怕这一切只是幻觉。这初醒来时的恍惚状态竟在他的心中有种甜蜜的幸福滋味,幸福得他想伸个懒腰,可身子甫一动弹,腰腹处一阵钻心的疼痛便袭来,随着意识的慢慢恢复,他这才省起昏迷前曾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心头一阵警醒,他的意识一下子清醒过来,我这是在哪儿?他骇然地睁开了双眼。   “啊……”一声尖叫,却发自两个人的嗓子里。一个是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一个却是小女孩的声音,甜糯而清脆。   庆忌一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离自己的双眼只有三寸远,不由得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而那小女孩子却是发觉庆忌似乎有清醒过来的迹象,便探过头来查看个究竟,不想庆忌猛地睁开双眼,这一吓着实不轻。 第225章 伺机   “爹爹,那坏蛋醒了。”   女孩吓得一下跳开,张口向外喊道。   门外没有回答,女孩害怕了,一下子像只小鹌鹑似的瑟缩起来,一边警惕地看着庆忌,一边向门边悄悄挪动脚步。   “喂!不要怕,叔叔……不是坏人……”,庆忌吃力地说着,努力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小女孩紧紧抿着嘴,使劲瞪着他,还是不说话。   庆忌又笑了笑,眼前的小女孩只有七八岁模样,瘦瘦小小的,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巴,一双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她的身上穿着一套男孩似的破烂衣衫,那衣服也不知洗过了多少遍,很多地方已经磨烂了,成了丝网状,大腿和肋骨部分有些肌肤都已裸露在外边。她的膝盖处已经磨成一缕缕的丝线,庆忌一只大手就能握得过来的小腰肢上缠着一条破旧的葛布腰带,至于那条曾经被庆忌扯下来的裤腿,则用稀疏的丝线重新缝和起来。这一切都表明,这个小女孩只是附近小村子里的一个普通女孩,而且家境非常贫苦。   庆忌对她的身份和家境做出了初步的判断,很快地想好了一番说辞,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柔和下来,一边问道:“是你救了我吧,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毫不领情地扭过头去,眼珠转了转,落在门后一柄鱼叉上,那是一柄竹叉,只有头部裹了一层铜皮做刃,或许这已是这家里很珍贵的生产工具了,铜叉保养极好,擦拭得闪闪发亮。   “这小家伙,警惕心很强,而且……胆子还不小,如果庆忌被这么个小女孩给叉死……”   庆忌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落到了眼前,他躺在床上,身上搭了层破烂的被子,肩后还枕着一套被褥,就在手边,有一只梨子,梨子黄澄澄的,看起来很可口,它的一面已经被咬了几口,咬口处像被犁了似的,有一道道齿痕,看起来非常可爱。   庆忌不禁笑了笑,伸手抓过那只梨子,也不擦拭一下,便使劲咬了一大口。梨肉不算细腻,甜中带酸,味道还算可口。庆忌满口腥膻的味道,即便晕厥中被人灌了热汤也挥之不去,咬了一口梨子,却觉有股清香味道,不觉精神一振,使劲又咬了几口。   那只梨子不算太大,没几下便被他啃了个精光。在庆忌狼吞虎咽地吃梨子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就一直瞪大眼睛看着他。   庆忌吃罢梨子,向她笑笑,故意显得更加虚弱,以打消她的警惕:“叔叔……真的不是坏人。你救了叔叔的命,等叔叔养好了伤会报答你的,叔叔会……嗯……会赔给你一件漂亮的新衣服,还会给你很多钱。”   小女孩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忽然飞快地问道:“你是谁,你很有钱吗?”   她的话说的非常快,说完便使劲闭紧嘴巴,好象一张嘴就会有只蚊子飞进去似的。   “是啊……,叔叔有很多钱……”庆忌沉吟着说,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不许撒谎!”女孩瞥见他的眼神,忽然飞快地说。她的声音又脆又好听,是那种典型的越人口音。庆忌没想到这乡间小女孩如此机警,当他吃惊地看向这女孩时,女孩又已闭紧了嘴巴,用一双大眼睛很警惕地看着他。   “咳!当然……叔叔怎么会骗小女孩呢?嘿嘿……嘿……,叔叔……真的是一个很有钱的人,叔叔家呀……是一个吴国的大商贾,叔叔叔的父亲死后,就该叔叔继承家业了,可是呢……,叔叔有一个坏叔叔……”   “嗯?”小女孩拧起了一双漂亮的眉毛,用一种很可爱的表情看着他。   “呃……就是叔叔的叔叔,叔叔的爹爹的……弟弟。”   “喔……”   “叔叔的叔叔,是个坏叔叔,坏叔叔想霸占叔叔的家产,于是坏叔叔就趁叔叔不备,使劲捅了叔叔一剑,还把叔叔推下了船,叔叔就顺水漂到了这里……”   庆忌费尽唇舌,打起精神编足了一篇谎话,然后说道:“那个坏叔叔怕叔叔没有死,一定会派人找来的,小妹妹,你把叔叔藏起来,再给叔叔弄些吃的好吗?等忠于叔叔的家将和管事们找到叔叔,叔叔惩罚了坏叔叔,就给你送来好多好多好东西作为报答,你看好不好?”   小女孩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几转,忽然问道:“你真的不是坏叔叔?”   “当然不是,你看叔叔象坏人吗?”   庆忌吃力地抬起手,拨了拨垂在眼前的散乱长发,向她挤出一脸笑容。   此时的庆忌披头散发,头上沾着些树棍野草,未经修理的微髭针一般一根根竖立着,被水浸泡的有些惨白浮肿的脸上,左颊几道泥痕,右颊一只清晰的鞋印,看起来的确不像坏人,倒像一个乞丐……   小女孩的眼神明显更加怀疑起来,庆忌摸了摸腰间,那柄来自勾践的利剑已不知去向,但他怀里的鲁削却还在。庆忌暗暗忖道:“这户人家虽穷,倒是一个老实本份的人家,没有搜我的身。看来这里已是越国地境了,我的人搜不到这种地方,我得取得这户人家的信任,让他们尽快把我送回去,我生死未卜,现在大营里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   想起可能的种种后果,庆忌心急如焚,但他此刻却不能表露出来,他摸了摸怀里,发觉囊中还有些东西,便摸出一块玉饰,提在手中向她说道:“喏,你看,这是很贵重的玉饰,歹人哪里有这么值钱的东西,是不是?”   玉饰闪耀着莹润的光泽,苍翠欲滴,即便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也看得出它的珍贵和美丽。   “哇!”小女孩双眼一亮,惊叹着张开了嘴巴。   庆忌这才发现,这个很可爱的小萝莉嘴巴里的只剩下三五颗孤零零的小白牙还坚守在岗位上,张着嘴巴时显得特别可笑,难怪这小丫头说话飞快,说完就立即闭紧嘴巴,原来是怕别人看到。   庆忌会心地一笑:“叔叔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小女孩下意识地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这时门打开了,一个戴竹笠的男子走进来,他一手提着一只竹篓,另一只手拿着一张收起的鱼网。   “爹爹!”小女孩一见父亲,立刻跑过去,接过他的竹篓放在一边,那人摘下竹笠,放好鱼网,笑着看向庆忌:“小兄弟,你醒啦?”   这人高高瘦瘦的身材,看起来像是三十七八的样子,不过这年纪很难说的准的,由于生活的艰辛,许多普通农家面相都比实际年龄苍老的多,从这人矫健的动作和眼神来估计,他的实际年龄应该还不到三十岁,但是仅看他脸上那细密的笑纹,却像是快到四十了。   “大哥,小弟谢过大哥救命之恩。”庆忌挣扎着想要坐起,那汉子赶上几步,一把按住了他:“躺着躺着,你受了伤,不要起来了。”   他这一快步走过来,庆忌才看出,这人竟是瘸的,一条腿使不上力,要拖着在地上行走,一拐一拐的很是吃力。   那人扭头对女儿道:“小光啊,去把鱼拾掇拾掇,然后炖锅鱼汤,给这位叔叔补补身子。”   “爹,这鱼不拿去城里换钱给娘治病吗?”   那人被女儿一说,有些尴尬地看了庆忌一眼,对女儿道:“鱼可以再打嘛,不要啰嗦了,快去。”   “哦!”女孩趁父亲不备,瞪了庆忌一眼,提起鱼篓出去了。   “得蒙救得性命,小弟已是感激不尽,可不要如此破费了,还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那人憨厚地笑道:“小兄弟不用这么客气,我姓施,你叫我施大哥就好了。”   “施大哥。”   “嗳!兄弟你是……?”   “喔,小弟姓席,席斌,本是商贾人家,因为……”   庆忌把对那女孩小光说过的话又向他重复了一遍,那人坐在床边默默地听,庆忌说完,施大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皮。   庆忌窥他表情,心中暗凛,他僵硬地笑了一声,问道:“施大哥,可是不信?”   施大哥闷头笑了笑,抬头瞅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席老弟,你……是吴国士卒吧?”   庆忌大吃一惊,飞快地探手入怀攥住鲁削的刀柄,凛然看向这个瘸子。   ※※※   “大哥!大哥!”   烛庸风风火火地跑进掩余的大帐,伸手摘下铜盔,往旁边一名侍卫怀里一丢,急不可耐地摆手道:“出去,出去,统统给我出去。”   “大哥……”   掩余放下手中的竹简,把眉头一皱,不悦地道:“都多大的人了,何况如今你还兼着大司空的职位,稳重些成么?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   “大哥,我要去看庆……大王的伤势,居然也被阻住不准入内,我是他的叔叔啊,居然也被挡在帐外,这也太邪门了吧?你可是我亲大哥,你跟我说实话,庆忌到底怎么样了?”   掩余目光一闪,说道:“还能怎么样?肋下中了一剑,透体而过,伤势何等严重,本不能见了风的,需要静养才成,你没见我都不去探望他么?早告诉你守在本阵,你闯去做什么?”   “嘿嘿!”烛庸狡黠地一笑,凑近了道:“你算了吧,君死于发,秘不发丧,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烛庸不是三岁孩童,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你们瞒得住三军将士,可瞒不住我这当今大王的王叔。大哥,你说实话,庆忌是不是已经死了?”   “放屁!不许胡说!”掩余攸然变色,紧张地向帐口看了一眼,见帐口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向弟弟声言厉色地低喝道:“你疯了?这句话传出去那还得了?别说你是我兄弟,再敢如此扰乱军心,我马上把你抓起来。”   烛庸神色一紧,也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他真的死了?”   掩余又向门口看了一眼,一扯他的手臂,把他扯到帐中坐下,低声道:“你胡说甚么,他的确受了伤,但是……人跌落水中不见了,迄今下落不明。为安军心,我们才对外声称大王受伤静养,同时命英淘将军沿河搜索。不然的话,你以为夫差能老老实实待在姑苏城内,早趁机发兵反攻了。”   “大哥,如今都几天了,英淘可曾找着庆忌?他中剑落水,必不能远行,可是当时那么多人马,可有一个找到他?依我看,怕是他当时便已身死,沉尸江底难以寻觅。咱们这样,瞒得一时,能瞒得了一世?”   掩余心烦心乱地道:“这不是正在找吗?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烛庸双手扶膝,目光炯炯,向他靠近道:“大哥,你不觉得,这是你的好机会吗?”   掩余心中一跳,避开他目光道:“什么机会?”   烛庸目光灼热地道:“大哥,这是天意啊,庆忌既死,有资格继承王位的,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吗?如今夫概已死,放眼吴国,谁还是咱们的对手?你看,那姑苏已是一座孤城,孤立无援,只要把它打下来,整个吴国便一统了,如此良机你不要,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公子掩余颊肉一抽,凝声道:“休得胡言乱语!当时上万兵丁使鱼网将那片水域都捞了个遍,但凡大过一巴掌的鱼儿都没留下一条,却始终没找到他的身影,他受了重伤不假,可正因如此,偏偏就找不到他,这不恰恰说明他没有死吗?”   烛庸道:“那又怎么样?如今我们在和夫差争江山啊,军中岂可一日无帅,国中岂可一日无君?你只要登基为王,就算他有朝一日活着回来了,那时你已打下姑苏,一统吴国,他还有脸让你这个叔叔给他让位?”   掩余猛地扭过头,沉声道:“这番话我只当没听见,不要让我从你嘴里再听到一次。”   烛庸急道:“大哥,你怕甚么?这些大军的确是庆忌一手带出来的,可他们就不想荣华富贵世世尊荣?如今完胜在即,而庆忌偏偏失了踪,你若称王,我敢打保票,他们就算不怎么乐意,也绝不会反对。”   掩余拂衣而起,怒道:“住口住口,再敢胡言乱语,你就给我滚出去!”   “大哥!”烛庸急得一把扯住他的衣衫。   掩余目光一厉,恶狠狠看向烛庸,俯视着他道:“烛庸,无论庆忌为王,还是掩余称王,你都是贵不可言的吴国公子,有什么区别?你如此处心积虑诳我称王,到底是什么用心?难道,你也要效仿姬光,行那不义之举?说!”   掩余一步步迫近,烛庸在席上连连后退,掩余这番诛心之语听得烛庸额头冒出涔涔汗水,他急退几步,翻身拜倒在地,重重叩首道:“大哥如此说,可是冤杀兄弟了。你是我的胞兄,庆忌是我侄儿,他为王时,我虽不服,却也不会反他。可是如今既有这样机会,兄弟当然希望自己大哥为王,兄弟自知威望不足,为人鲁莽,不是做大王的材料。如果兄长同意,烛庸愿去说服军中众将拥戴大哥,何况,兄弟还有武原守军,对我忠心耿耿,也可为兄长助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还望兄长三思!”   掩余顿住脚步,脸上煞气渐敛,烛庸偷偷瞄了他一眼,伏地不敢起身。   掩余退了几步,慢慢坐回席上,眸光微动,心神已陷入沉思。   王与公子,一步之差,却是天壤之别。那是君与臣的区别,是天与地的区别,如果有机会,谁会不心动?庆忌现在生死未卜,即便他未死,看来一时半晌也不会赶回来,烛庸手中有武原人马,自己也收编了不少原属阖闾的人马,再加上赤忠乃是新附于庆忌的人,也很容易争取。像孙武、荆林、梁虎子、英淘、阿仇兄弟这些人,虽对庆忌忠心耿耿,可是人皆有私心,就不信他们不为自家富贵着想,自己又不是谋杀庆忌篡位自立,而是迫不得已之举。现在只说庆忌重伤,并未说他生死未卜,军中已是人心惶惶,早日择日新君,便可稳定人心,打着这个旗号,他们纵然不愿,也决不会造反,如果真的称了王……   想到这里,掩余的心也不禁怦怦地跳了起来,血气上涌,一时竟有些喝多了酒时头晕目眩的感觉。他定了定神,忽地想到孙武近来的举动,不由暗暗有些吃惊。   庆忌的大军因为不必担心夫差会弃城逃走,因此并未采取围城战略,大军皆集结于阊门之前。兵营六分,排的是梅花阵法,五营如星拱月护卫着中军。但是如今孙武却以夫概以亡,唯一可虑者唯有城中夫差为由,对五营进行了调整,如今孙武坐镇中军,梁虎子在其左翼,荆林在其右翼,烛庸的人马在荆林之右,靠近湖泊。而自已的大营在梁虎子之左,在自己外侧,则是任家军。六座大营是一字排开,而且自己和烛庸的两营被隔绝了开来,原本还没觉得甚么,这时一有了私心,顿时惊觉有异。孙武……,他在防备甚么?   “大哥,大哥……”烛庸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地沉思良久,忍不住小声唤道。   他这轻轻一唤却象炸雷一般,骇得掩余身子一震,他的耳边突然想起了庆忌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不瞒你们说,我在大江上受要离一击,锋利的短戟直透肺腑,那样重的伤势,实在是再难活命了。当时,我感觉到自己飘到了半空之中,我还看到荆林和梁虎子抱着我大哭,要放火焚船。然后,我的面前出现一个光的通道,一束白的耀眼的强光,我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当今天下的世界,那里是天界众神居住的地方……”   “大哥,你决定了吗?”   掩余猛地打个冷战,心头有些发寒。   “我……决定了……”   烛庸一听立即摩拳擦掌地爬起来,掩余却已扭过头,死死地盯着他,冷冷说道:“烛庸,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王庆忌,正在中军养伤。只俟大王伤愈,便六军齐发,攻取姑苏,平定吴国江山。”   烛庸一呆,掩余已一字字说道:“一日不得大王的死讯,一日不得心生妄念。烛庸,你安份守在本营,切勿乱生是非,否则……休怪掩余不念兄、弟、之、情!” 第226章 谋划吞吴   越国诸暨,越王允常坐大殿上,兴奋异常。   今番他的太子勾践不但立下大功,成功地奠定了储君在群臣中的地位和威望,使得偏于单薄的王室宗脉声名大振,而且借刀杀人,让庆忌与夫概自相残杀,大大削弱了吴国实力,对越国的发展大为有利。美中不足的是,夫概虽然横死,可惜庆忌却只是重伤,如果他也当场死掉,那结局就更加完美了。不过现在的成果已是非常难得,庆忌迄今不曾在部属面前公开露面,可见伤势之重,如果他一死掉,吴国从此将一厥不振,越国便大大的有机可乘了。   “伯相国”,允常兴致勃勃地举杯:“如今吴国形势未定,你的身份不便公开,寡人十分愧疚啊。不过我越国上卿,皆知寡人已拜你为相,你尽可放心。这段时日,你要抓紧时间从吴国旁系王族中找个合适的人出来,扶保他做了吴王,则吴国形势便更加错综复杂,我们便可袖手渔利。只俟尘埃落定,你不但是我越国相国,同时也是吴国相国,而且是吴国真正的主人,如此方可酬你大功啊。”   “大王谬赞,臣愧不敢当,伯嚭愿为大王竭诚效力。”   伯嚭受宠若惊,连忙举杯说道。允常一番话,听得他心花怒放,他知道越国一时还无力吞下整个吴国,因此有心立一傀儡。既立的是傀儡,当然不放心把实权交到他手中,而他们做为越人,只能遥控,在国力足够强大前,却又不便公开入主吴国,那时就需要一个代理人。而这代理人,非他莫属,到那时,他虽非吴王,却胜似吴王了,那是何等幸事。   至于他也要受制于越国,他倒没有觉得甚么,这天下诸侯林立,小国诸侯屈服于大国诸侯,鲁君朝见上国晋国时,以同等爵位的诸侯,还不是行的是臣子之礼,何况是他。不过,以一身而佩两国相印,却也是前无古人了。伯嚭不禁飘飘然起来。   “王儿,你要着意的打听吴国消息,庆忌虽然未死,也要多多遣派斥侯,到处传播谣言,散布庆忌已死的消息,加快吴人的恐慌,只要吴人相信夫概、庆忌皆已战死,整个吴国再无人有他们那样的威望足以统领全局,吴国内乱之势势必要一直持续下去,那时……就要轮到伯相扶持所立的新君,和我越国所借的勤王之师,把那有名无实的夫差赶下台,一统吴国社稷了,哈哈……”   允常大笑,将酒一饮而尽。勾践不动声色地拱手道:“儿臣遵命。”   允常喟然一叹,重重地一拍大腿:“到那时,合吴越之力,我们在天下诸侯面前就有了一席之地,再然后……,嘿嘿!”   他嘿嘿一笑,幽幽地道:“我苗裔夏禹之后,历受中原诸侯威逼,逐次而下,如今局缩于东南一隅,蛮荒之地。将我祖先富饶之地拱手让于宗周诸侯,千年传承以来,如今总算是见到了一点希望,也许……以吴国内乱之契机,我们苦心经营一番,便能将眼皮底下这路姬姓诸侯消灭,进而挥军北上,渐渐收复祖宗江山。这些事,如果在寡人有生之年办不到,寡人希望能在王儿手中完成。”   “父王……”勾践的脸上也不禁掠过一丝激动之色。   越国是大禹后人,先祖是夏后帝少康之庶子,禹封泰山,禅会稽中‘封禅’大典中的会稽本来是在泰山附近,商朝时越国的封地也本在古雷泽地区,也就是如今的山东荷泽地区。再后来却逐次南下,在周朝诸侯的排挤下一路南迁,西周初迁至如今的苏州吴中一带,随着吴国的强大和崛起继续南迁,才形成现在的模样,这个古国历史太悠久了,但是他们保留了许多祖先的记忆,包括会稽之名,包括祭祀大禹的神圣使命。做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国,他们也盼望着能够重新强大起来,成为天下诸侯方伯。   这时,大夫皋如上前奏道:“大王,如今庆忌生死未明,姑苏城中夫差不见动向,似在观望等待庆忌的死讯,双方仍在僵持之中。拖的时间越久,对庆忌的阵营来说就越为不利,如此时候,庆忌纵恨我越国入骨,也不该横生事端,再启战衅。然而,庆忌却遣了他的心腹大将英淘,率军沿江河而下,不断袭扰我国边境。据臣所知道的情况,英淘这路人马交战并不坚决,只率人游走于江河之间,目的难明,大王当需小心戒备。”   越国上将军灵姑浮与庆忌一战,被再仇一矛洞穿胸口,当场气绝,上将军之位已由皋如接任,新官上任,他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伯嚭眉头一皱,沉吟道:“大王,庆忌如识大体,重大局,此时只会小心防备我们再助夫差,万无在没有拿下姑苏城,安定吴国江山前只遣一路孤军骚扰我国边境的道理。英淘这一路孤军,也不可能打进我越国来,他们的目的……实在是非常蹊跷。”   勾践在皋如说起此事时,便陷入沉思之中,此时神色微微一动,徐徐说道:“伯相国所言有理,庆忌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而且当务之急是趁夫概已死,拿下姑苏,一举平定吴国。何以却遣一路本构不成强大威胁的人马来我越国附近骚扰?此事实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儿臣思量许久,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想来实在不合情理,不知……”   允常只有这一个儿子,对他极是宠爱,听了笑道:“我儿无需顾虑,今日议事,群臣畅所欲言,群策群力,不管有理无理,尽可言之,说不定对为父也有所启发。”   勾践微微一欠身,道:“是,父王,儿臣以为,庆忌在应该集中所有兵力,争取尽快拿下姑苏的情况下,只遣三五千不可能打下我越国的军兵,到我越国再生事端,这种昏招绝无道理,除非……他们有不得不来的理由。那么有什么理由是他们在急需安定本军,攻打姑苏的关键时刻必须来我越国附近逡巡不去的呢?”   勾践目光徐徐一扫,见父亲和众臣正凝神倾听着,便道:“儿臣思量许久,只想出一个理由。那就是……庆忌本人不在他的大营之中,吴人根本不知他的下落!”   这一语如石破天惊,大殿上轰然一声,一片讶异的声浪荡漾开去。   允常微微皱了皱眉,觉得儿子这番话有些过于荒唐,他有心阻止,却不知该如何保全儿子体面的情况下把话圆过去,嘴唇嚅动了几下,却没有说话。勾践顿了顿,鼓起勇气又道:“唯有这种情况下,那掩余、孙武一班人既怕我越国趁势起兵,又怕姑苏城中夫差趁机再起风云,这才不得不撤回人马,放出消息说庆忌受伤,现于营中休养。这一来,一可骇阻姑苏城中的夫差;二可安定庆忌军心;三可使我越国无机可乘。可实际上庆忌生死未卜、下落不知,他们又必须得找到他,于是遣一路人马,打着袭扰报复的旗号,却不主动与我交战,只在附近江河处到处游走,便合乎情理了。因为他们的真正目的,应是庆忌,而非越国。”   大殿上喧闹声更甚,一位大夫忍不住上前质问道:“殿下以为,那庆忌带伤孤身一人潜进了我越国不成?”   勾践笑了笑道:“那又不然,我的意思是……,庆忌如今应该生死未卜,而且下落不明,连吴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所以他们才不得不放出消息迷惑各方,暗中派人到处寻找他的下落。”   说到这里,勾践的目光忽地从眼前闪向远处,放慢了声音道:“依我看来,庆忌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也许早已曝尸荒野,只是还没有被人找到他的尸骨罢了。又或者,他的确没死,乱军中难于找到时自己的人,便逃至什么地方藏匿起来。至于他重伤之下却逃进我越国来,的确荒唐,然而如果我是吴人,但凡有一线希望,同样也不会放弃的,沿这大小江河上下搜寻始终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抱着万一的希望派人假意袭扰边境,实则探听庆忌消息,那也合乎情理。”   允常还是觉得儿子的想法太过于不切实际,听他说到这里,忙放声一笑道:“哈哈,我儿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是这样,庆忌怕是凶多吉少了,这么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曝尸荒野,被野狼野狗吃掉也不稀奇。如果他真的带伤逃离了战场,也不可能到我越国境内,他在吴境内这么久不与他的人马联系,恐怕还是死掉的可能大些,寡人只须静观其变、坐收其成便是了。”   伯嚭眼珠一转,连忙趋步向前,说道:“大王,臣觉得太子殿下的想法很有道理,不管庆忌现在是生是死,下落何在,不过他的人马如此反应,却很可能正是因为庆忌本人的消息连他们也没有掌握。庆忌现在生死与下落,我们自然无从掌握,却大可加以利用。”   “喔?”见伯嚭赞成勾践的看法,允常很是喜悦,忙问道:“伯相有何高见?”   伯嚭先揖了一礼:“不敢,不敢,臣的意思是,吴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们穷搜吴国也找不到庆忌,情急之下甚至以为他会在我越国境内,正是不肯放弃希望,急病乱投医的心理。既然这样,我们何不吃掉英淘气这支孤军呢?我越国与吴,早晚必有一战,如今把他们的力量尽量削弱,正是壮大越国,疲弱敌军的机会。”   允常愕然道:“伯相是说……,寡人尚未找到替代夫差的新吴王,便发兵伐吴吞掉英淘这路人马?这个……是不是太急了些?”   伯嚭说来说去,拍勾践马屁是小,卖弄自己本事是真,如今越王及群臣不解其本意,心中不禁大为得意,他自得地一笑,拱手道:“非也非也,臣的意思是,何不利用这下落不明的庆忌为诱饵,让英淘这支人马自己送上门来呢?”   他看了勾践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庆忌如今确实不在他的中军,连他的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勾践微微一笑,知道他这是拉上自己,一旦所料有错,丢脸的也不会是他而已。勾践也不说破,却上前道:“父王,儿臣明白伯相国的意思了。伯相是说,既然英淘到处都找不到庆忌,却又不肯相信他已死掉,甚至幻想他跑到了我越国,那么我们不妨做做姿态,就让他以为庆忌真的沿江河而下,逃到了我越国境内。”   他顿了顿,让群臣和允常消化了一下他的想法,才继续道:“英淘率军逡巡于我越国边境,必遣探马斥侯来我越国打探消息。我们不妨大张旗鼓地到处寻找庆忌‘下落’,放出风声去,说有人看到一个如庆忌样的吴人带伤藏匿于越境,英淘一旦得到消息,心忧其主,必不计利害,强行率兵越境寻找,那时……我们伏兵四起,要吃掉他这路人马,还不易如反掌吗?”   皋如击掌赞道:“妙哇,打出去不如引进来,此计果然甚妙。只是,只有庆忌真的下落不明,英淘才会中计。”   勾践笑道:“那又如何?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放出消息,故作姿态而已,大军为了防备吴人入侵,本就集结于边境地区,又不需耗费什么代价。”   允常看看群臣,见大家面色各异,窃窃私语,无人能拿个主意出来,便把大腿一拍,说道:“就这么办,咱们仍按原来的计划,伯相国抓紧时间寻妥从吴国王室中寻找一个合适的人,接来称王,以乱吴国。王儿便主持这诱兵之计,把那英淘逛进来,吃下去!”   勾践与群臣齐齐施礼,轰然称诺:“臣,遵旨。” 第227章 承诺   林中湖畔,一个帐蓬。   帐蓬前边支着一个用石块垒成的锅灶,上边架着一口陶锅,下边还有淡淡的烟气飘起。   周围是茂密的树林,林中湿气很重,空气清新,带着草木的芬芳之气。   地上靠着一块山石斜坐着一个昂藏八尺的大汉,对面坐着一个瘦瘦小小却很是水灵清秀的小姑娘,各自手里捧着一只陶碗。   “唉!”庆忌轻轻叹了口气。   豆子叶煮米糠,那味道、那口感,庆忌抻着脖子像鸭子似的,努力吃着,仍觉喉咙擦得火辣辣的,而且味道如此难以下咽。可这就是施大哥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口粮,庆忌还得强装无事,怕伤了这位热情主人的心和面前这个很有自尊心的小女孩。   “唉!”小光姑娘也在叹气,吃一口饭,瞅一眼庆忌,然后蹙着细细长长的眉毛小大人似的叹一口气。   两个人的叹气声此起彼伏,终于,庆忌忍不住了:“喂,小丫头,你才这么大点的人儿,有什么烦心事啊,怎么一直叹气?”   “唉!我能不愁吗?我家吃的东西实在太少,你又长这么大个子,好能吃啊,那点粟米,本来是三天的口粮啊,可你一顿就……,愁得我呀,这可怎么办好呢……”   庆忌:“……”   小光瞟了他一眼,忽地展颜一笑:“好啦,好啦,不为这事操心了,反正……这一两天爹爹就送你回去,要不然你会把我家所有能吃的东西全吃光啦。”   庆忌歉然道:“这个……实在对不住,等我回去,一定会派人送一份厚厚的礼金为酬谢的。”   小光睨了他一眼,哼道:“算你有良心。”她左右看看,灵动的眼珠一转,小声说道:“嗳,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小光神秘地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你要答应替我保密,不许告诉我爹爹。”   庆忌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呵呵,好呀,要不要拉勾?”   “拉勾是什么?”   “呃……没什么,一句俗语,哈哈……”   小光怀疑地瞅了他一眼,低头扒着饭,眼神向上瞟着他,一口饭咽下,才哼了一声:“坏叔叔,一定不是好事。”   庆忌一脸无辜地道:“无凭无据的,我看着很像坏人吗?”   “坏人脸上会写坏字吗?”小光嘻嘻一笑,然后赶紧闭上嘴巴。她正处在换牙期,很以现在零落不全的牙齿为羞。江南女子早熟,十三四岁生儿育女的比比皆是,这小丫头虽说还差着六七年,不过那些嫁为人妇的小姑娘也不比她大多少,日常接触,她现在已经知道爱美了。   施大哥原是越国军人,在战争中瘸了一条腿,这才返回家乡做了一个渔夫。由于这里与吴越接壤,他还娶了一个吴国女子为妻。因为这里是两国接壤地区,两国子民杂居,又常处于战乱之中,所以条件很是困苦,施大哥早几年便想搬到诸暨附近去住,那里相对富庶一些,打了鱼也能卖个较好的价钱。可是妻子偏偏在此时患了重病,此事就耽搁了下来。   施大哥本人就很憨厚善良,而且那时的人少有国家概念,国,那是国人和贵族们才看重的事,乡间野人只要有个比较体恤民情的统治者就行了,是不会在乎他姓姬还是姓姒的。庆忌既然是他救的,他就干不出交人领赏的事来。再加上庆忌许下他许多好处,他已答应这一两天送庆忌回吴国去。   这两天,他带着攒下的一些财物进城去了,为了就医方便,妻子暂住在城中亲戚家。等把近一段时间的事安排好,他就要把女儿也送进城去,然后送庆忌离开。因为村庄很小,担心家里住了生人的事情被人知道,施大哥便把他送到了这处少有人来的林中,让女儿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吃过了饭,小光姑娘用竹篮盛了陶碗陶钵,蹲在湖边洗漱干净,然后轻快地走回来,把家什先放进帐蓬,然后对庆忌道:“我扶你到帐蓬里歇息一下吧。”   “嗯,你不是说要弄点什么好吃的?”   小光俏皮地白了他一眼,哼道:“告诉你,你帮得上忙吗?好生歇着吧,等晚饭的时候,我一定弄来些好吃的。”   庆忌一笑,这小姑娘才这么大年纪,能干什么呢,打猎肯定是不行啦,估计是要爬到树上采摘些味道鲜美的野果了。相较于豆子叶,水果的美味无异要好吃的多,总算是小丫头的一片心意,庆忌也不说破,只等着她给自己一个‘惊喜’呢。   庆忌回到帐中躺在青草垫上,和小光聊着天,给她说些有趣的小故事,小姑娘托着下巴,坐在他旁边听的津津有味,聊了一阵,倦意上涌,庆忌渐渐睡去。   “喂!”小光轻轻唤了他一声,庆忌发出微微的鼾声,小光一笑,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小光……”,庆忌醒来唤了一声,却未见她回答。这几天一直卧床休息,时睡时醒,睡的已经很多了。只是失血过多常生倦意,并不十分困倦,是以醒的很快。   他呼了口气,缓缓支撑着坐了起来。林中寂寂,风吹鸟鸣,却不见小光的身影。“小光……”庆忌又唤了一声,心中忽然紧张起来,这里距庄子虽不甚远,应该没有大型野兽,可她一个小孩子……   “小光,小光……”庆忌急叫起来,还是没有人回答,不得已,庆忌只得拄着一根虬龙似的木杖,忍着伤疼,勾瘘着背,在林中寻找起来:“小……”   他一语未了,忽地平静的湖面上“哗啦”一声响,庆忌闪目望去,只见一条美人鱼跃水而出,在水面上划了一道弧线,然后又重新钻入水面,庆忌只能看到她入水的刹那,小小的身子泛着水光,有种晶莹剔透的质感。   庆忌站在湖边,湖水绿幽幽的清澈见底,如一块温润的美玉,阳光洒在湖面上,泛起一层滟潋迷离的光晕。   忽然,他在水下清晰地看到游动过来的那条小美人鱼。在清澈澄碧的水下,那小小的身体无比灵活,飞快地向岸边游来。由于人只在水下一尺左右,而且游速奇快,平静如绸的水面上在她行过之处出现一道微微划开的水痕。   好美!一种原始的、自然的美丽。轻轻的风,树林的轻吟,平静的水面,水下的女孩、水中轻扬的长发,乃至那自然优美的涟漪,构成了一副动静结合的美丽画面。这样的美景,即便她是一个美艳动人的成人女子,也绝不会让人生起一丝淫邪念头,那是一种纯净的、充盈着生命和活力的美丽。   然而当她快要钻出水面时,庆忌终于从这忘俗的仙境中清醒过来,他急忙转过身,想快步逃回帐蓬去,然而伤口的痛楚阻止了他的脚步。情急之下,庆忌把头使劲看向帐蓬后面一丝树林,放声大喊起来:“小光,你在哪儿啊?”   “哗!”身后清晰地传来水花绽开的声音,庆忌头也不回,继续叫道:“小光,林中危险啊,你跑到哪儿去啦?”说完迈着蹒跚的步子,一步一步向林中走去。   身后,小丫头吃惊地瞪大一双圆圆的眼睛,一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抓着一条鱼,手指扣在鱼腮里,身子半立在水中。她的脚下仍是深深的湖水,但是两只小脚丫只是轻轻摆动着,肚脐以上的身体就平稳地立在水面上,肩头都没有晃动一下,这手踩水的功夫还真是了得。   庆忌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渐渐晃进了丛林之中。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小光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也就这时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身子的,心里一慌,她急急潜到了水下,仓促之中,居然呛了一口湖水……   庆忌回来了,小光已经穿好了衣衫,正在帐蓬口忙碌着,陶盆架在灶上,下边生着火,旁边有个大陶碗,里边盛着几条宰好洗净的银亮亮的鱼儿,还有一些翠绿的野菜。   看到庆忌回来,小光向他嫣然一笑,初浴后的她,脸蛋白里透红,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灵的,隐隐透着股子得意,就像一个向大人争取表扬的小孩子。   庆忌此时自然明白了她所说的晚上给他弄点好吃的是什么意思,于是故作惘然地道:“小光,你去什么地方了,这林中说不定有什么野兽,让我担心的……咦,这鱼从哪儿来的,你爹回来了?”   庆忌夸张地东张西望,小光“咭”地一声笑了出来:“别找啦,我爹才没回来呢,这是我抓的。”   “你……”庆忌知道,自己越是不信,她才会越得意、越开心,而且虽说小姑娘年纪不大,可那身子也不是随便谁都能看的,心里有愧,配合得十分卖力,他把脸一沉,一脸正气地训斥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摇得动船,甩得了网?小光啊,偷了谁家的鱼,快给人送回去,这样的鱼我可不吃。”   “格格格……”小光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地卖弄道:“这鱼真的是我赤手抓的,你看,我的头发还是湿的呢。我的水性啊,村子里的小孩没有人比得上,我摸鱼的功夫全村第一。”   “真的呀,这么厉害!”庆忌“惊叹”着,把她一通夸,夸得小姑娘心里美滋滋的,她一开心起来,脸上红晕更是艳如桃花。高兴了半晌,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嗳,你答应过我的呀,不许告诉我爹爹。”   “嗯?你会摸鱼,很厉害的本事呀,为什么怕爹爹知道?”   “才不呢”,小光撅起小嘴:“爹爹说,女孩子不可以学这些爬树下水的东西,还说,水里有时候会遇到蛟龙,很危险的,都不肯让我下水,我这游水的功夫都是瞒着他学会的,你可不要告诉他喔,要不然爹爹会狠狠揍我一顿的。”   她说的蛟龙就是鳄鱼,当时江南一带的江河中鳄鱼的确很多,小孩子有些本事,在父母眼中看来却是不值一提的,倒是他们的淘气和不知利害,反让父母气恼不已,因而大施惩罚。庆忌这才明白她怕些什么,所以连连点头答应,小光这才喜滋滋地道:“要不是看你嘴馋,吃饭跟吃药似的,我才不会下水摸鱼呢,呵呵,你回帐里歇歇,一会炖好了鱼汤,让你吃个够儿。”   浓浓的鱼汤,散发着香气,庆忌吹了吹热气,又深深嗅了一口香味,继续大拍马屁道:“小光的手艺不错啊,这鱼汤炖的味美极了,就凭小光的这手艺,将来啊,一定嫁个有本事的好郎君。”   小光笑盈盈地喝了口喝汤,刚想说话,忽然蹙起两道弯弯的柳眉,轻轻掩住了胸口。   “怎么了?”   庆忌连忙放下鱼汤走过去:“是不是不小心咽下了鱼刺?”   小光蹙着眉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痛苦,过了片刻,她才吁了口长气,说:“没事的,从我懂事起就这样。娘说,我小的时候,她正好生病,没有奶喂我,从小就是把粥嚼烂了喂我吃的,长大了吃的也是这样粗糙的米糠,伤了心脾,没事的,痛一阵就过去了。”   庆忌内心深处的一根弦忽地被拨了一下,他慢慢蹲下来,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才六七岁年纪,却已非常懂事的小姑娘。   “看什么,我真的没事啊,你又不是医士,看看又不会不痛,你的伤呀,怕比我的还痛呢。”小光掩着口吃吃地笑起来。   “小丫头”庆忌在她小鼻尖上亲昵地刮了一下,深深地说:“放心吧,只要叔叔活着离开这儿,你这一辈子,都不用再吃米糠。”   “才怪”小姑娘白了他一眼:“你能给我家多少钱啊,我娘治病可是很花钱的,你能养我一辈子啊?”   庆忌微笑道:“叔叔家里……有很多很多人,不要说养你,就是你们全家,我都可以好好照料,我保证,你以后不会再过这样的苦日子,永远……” 第228章 潜逃   “将军,将军……”一名斥侯飞快地奔上山坡,气喘吁吁地向英淘禀报道:“将军,属下探听到,越国派出许多人马,散布各江河湖泊、城邑乡村,似在搜寻极重要的人物。属下弄到一个落单的越国士兵,从他口中得到的消息,他们要抓的人,形容相貌,与大王一般无二。只是,这些士兵并不知他身份,只说有人曾经遇到此人,上头说了此人形貌,但能抓到他的人,封赏千金,立刻晋封为将。”   “哦!”英淘耸然动容,这一阵到处奔波,探听庆忌消息,懒于梳洗,英淘蓬头垢面,那形像与野人无异,他一把扯起那探马斥侯,急道:“喔?消息当真?”   “当真,将军,那越人士兵招认的消息,属下曾抓到第二个人来印证,一般无二,这才赶回禀报。”   英淘激动不已,他在山洞中急急地走了几圈,站定脚步自语道:“大王果然还活着,我就知道,大王有天神庇佑,绝不会轻易死去,嗯……你可探得,那越人军马重点搜及哪些地方?”   那斥侯经验丰富,为人老道,这些方面但凡能敲出来的情报,却不会遗漏一点,他立即把最初发现庆忌的地方,以及越人重点搜查的几条道路说出,英淘闭目沉思片刻,结合已经掌握的情报,点点头道:“从那日大王中剑,定是胡乱寻了一艘船藏身,结果被载到了越国。从他被发现的地方和越人重点堵截的水陆道路来看,十之八九便是如此,若是越人拦住了这些要道,大王孤身一人,身上又有伤,怕是逃脱不出……”   他咬一咬牙,喝道:“立刻集合人马,咱们杀进越国去接应大王。”   “将军不可。”副将闻言大吃一惊,急忙上前阻止:“英将军,咱们这支孤军济得了甚么事,不如速速通报孙将军,搬了大军再去。再说,如今连越人也不知大王所在,咱们要如何去寻大王下落,若是大军……”   “你我等得,大王等得了吗?大王如今定也正在寻路北返,只要我们杀进越国,吸引住越国军兵,大王便有机可乘,才有机会逃出来。听我的命令,立刻集合人马,杀进越国!”   ※※※   “施大哥,如今外面情形如何?”   施大哥刚一回来,庆忌便急急问道。   老施点头道:“这次进城,我和表叔谈好了。要把光儿也送去住几天……”   小光兴奋地拉住爹爹的手,满脸红光,能够和娘常伴一起,她当然开心。施大哥说到这儿顿了顿,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庆忌可以想像得出,即便再好的亲戚,一个病困的亲友时常这样麻烦他,怕也没了好脸色,老施这趟进城,耽搁了好几天,怕是没少低声下气地向人恳求。他本不老,却被生活的重压压得好像透不过气来,那瘦瘦长长的身子,肩头总是微微佝偻着。   老施摇了摇头,强打精神说道:“我从城中回来,往返一路都仔细看过,还好,一如平常,没有什么人盘问。我琢磨着,要把你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去也不难。不过,我听说,吴军现在边境经常出现,太子殿下已经遣了大军赴边境防备。这一来,最快的一条路,咱们就不能走了,我本想……直接送你沿江北返的……”   庆忌归心似箭,急忙问道:“那么,施大哥的意思是?”   老施让女儿坐在腿上,轻轻拍着她,沉吟着说:“咱们今儿下午走吧,乘我的竹排,咱们先往南走,等到了西陆口,我托西陆口的一个朋友把小光送到城里去,咱们就直接往东拐进桃花渡,从那儿溯流而上,过了会稽山,到老龙口再向北转,就能划进西苕溪去,那时就能直下五湖,到达姑苏城下了。”   他吁了口气道:“江南水网密布,江河连通,要绕过去一点不难,只是这一来要多费几日功夫了。”   庆忌扬眉道:“虽然这样要绕些远路,但是安全的多,就按施大哥说的做好了。”他看看小光,又道:“施大哥,不如你把嫂夫人和小光都带上,咱们一起走。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等到了吴国,我会妥善安置你们一家,我的救命恩人,我是决不会亏待了的。而且,一家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也更不引人怀疑不是。”   施大哥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席老弟,咱们相处时日不多,但从你的言行举止,我看得出,你的为人品性都没得挑,我在这儿,地无一垄,只有一间茅屋,一条竹排,赖以维生,其实……真没啥留恋的,可是我的妻子……”   他满脸愁容地摇摇头:“我的妻子自打生了小光,就留下一身的病,始终也治不好,身子虚得很,乘一条竹筏子,我怕……咳,我信得过你,我也不指着救了你一命,就一辈子赖在你家要吃要喝……”   偌大一条汉子,说到这儿脸色微赧,竟然有些忸怩起来:“我帮你,一是觉得……打仗嘛,那是大人们和国人的事,跟我们这些穷苦庶民不挨边儿。二来,我没有把求告无门的人往外推的习性。这三来……”   他看了庆忌一眼,期期艾艾地道:“我就想……得些银钱,能请个好医士,抓些管用的药材,治好娃儿她娘……”   “你放心!”庆忌正容说道:“我会尽我所能,只要我在,这些事我一定办到!”   ※※※   船行江上,两岸青山,远近有几艘鱼船竹筏驶过。绿悠悠的江水如丝如绸,竹筏划行在水面上,时而清澈的水流会因缓急而漫过竹筏的边缘,清水从脚心下流过,痒痒的,就像小鱼儿挣扎着钻出去,小光便会一下子抬起小脚丫,等到水流过去,才放下来。   “小光,这支鲁削刀口很好,送给你吧。”   庆忌从怀中摸出那支漂亮的小刀送给坐在一旁的小光,小光接过,诧异地道:“我是女孩子,要它有什么用。”   庆忌向她眨眨眼,笑道:“怎么会没有用?”他贴近小光的耳朵,低声道:“用它来剖鱼啊,你的鱼汤做的很美味,时常给你娘熬些鱼汤喝,身子或会好些。”   “喔……”小光咬咬唇,偷偷看看站在前边用一枝竹篙撑着竹筏的父亲,见他没有注意两人的谈话,便飞快地把鱼削宝贝似的藏进怀里,她不放心地拍拍胸口,确定它在那儿,忽又叹了口气:“唉,一进了城,我就没处摸鱼儿啦,哪有钱买鱼给娘吃……”   她话未说完,一串晶莹剔透的翠绿玉佩已经在鼻子尖下面晃动着,小光讶然抬头,便见庆忌眼中带着笑意,手中举着那串玉佩。   “送给你的,拿去吧,碰上个识货的,这东西……就能换不少钱……”   “我……”小光下意识地看向父亲,施大哥挥动竹篙,在水中用力一撑,竹筏便划破水面向前疾行,他偶一回头,恰看见两人情形,忙道:“席老弟,你这是何意?我还没把你送到地方,怎么能收你的谢礼。”   “施大哥,你救我一命,该收的谢礼便不只这些了。这件玉饰嘛,就当我感谢小光姑娘这几日的细心照料,送给她的嫁妆好了。”   施大哥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拒绝,他摸摸胡子,呵呵地笑起来:“说到嫁妆,惭愧啊,女儿快长大了,再有几年就得找婆家,我这当爹的啥也没给她攒下,咳!我那个西陆口的朋友老华有个儿子,比小光大个七八岁吧,挺出息的个孩子,叫华昇,前两天从城里回来遇见老华,他还跟我说拉个亲家,要我把小光许给他的儿子,我琢磨着等回城时再问问她娘的意思,你瞧,你这就送了份贵重的嫁妆,呵呵,我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女儿不要嫁他,人家见过那个什么华昇,又黑又肥,身上还纹了一条大鳄鱼,看着好凶……”   小光撅起小嘴,不悦地抗议。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些甚么?”施老大瞪起眼睛:“那孩子在这一带,打渔那是一把好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汉子就是要挑个有本事的,养得起你的,爹才放心得下。男人嘛,长啥样子有个屁的关系。”   施老大瞪起眼睛训完女儿,前方正好因为落差有道急流,他怕筏子翻了,忙转过身去,专心地撑着竹篙。庆忌对小光低笑道:“原来小光很快就要嫁人了,还是嫁给一个又黑又肥的胖家伙,哈哈,你以后每天可不能只吃那么点东西了,要把自己养得壮壮的才行。”   “为什么?”小光眨着一双无邪的眼睛惊奇地看着他。   “呃……咳咳”,庆忌摸摸鼻子,小声道:“怎么样,有了这块玉佩,就能给你娘买好些好吃的了,叔叔还是不是坏叔叔?”   小光狠狠白了他一眼,可她到底不是蛮不讲理的小姑娘,拿人手短,只得吱吱唔唔地道:“不……不……是……”   庆忌逗着她道:“是不是呀还是是呀,你很狡猾呀,说的模棱两可的,那你直接叫声好叔叔。”   小光噗哧一笑,满脸红晕,却不好意思改口,庆忌马上就要取道赶回自己国内,心情大好,有心再逼她几句,就在这时,前边有人喊道:“停下停下,接受检查。”   前边水路变窄,水流便也急了,旁边树下,懒洋洋地倚着几个越国军卒,其中一个正向他们招着手。   庆忌急忙把竹笠往下压了压,对施大哥道:“靠过去。”   从那几人的动作举止,他看出这几名越国士兵并没有对他们起了疑心,应该可以糊弄过去。可施大哥毕竟久在官府淫威之下,如今做的事是见不得光的,他的心中便有些紧张,只是他还能沉得住气,心中虽如打鼓一般,脸上还能保持平静,一边含糊地应着:“来了,来了。”一边故意慢吞吞地划着竹筏子。   小光紧张地抓着庆忌的胳膊,庆忌一只手微微压着竹笠,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眼神从竹笠下警觉地窥视着那几名士兵的举动。   “干什么的,去什么地方呀?”   “进趟城,访亲戚。”施大哥点头哈腰地笑,故意走动两步,让他们注意到自己的瘸腿。   这几名士兵本来就是派在这儿虚应其事的,这些士兵并不知道他们的真正使命是诱使吴军情急之下自投罗网闯入越国,甚至连庆忌的画像也不曾见过,因为越国朝廷也不相信庆忌战乱之中居然会误打误撞的跑到越国来,他们只是从吴军的反应推测他们还没有找到庆忌的下落,因而以庆忌为诱饵,想吃掉英淘这路孤军,因此只在重要城邑、通道处张贴了由伯嚭亲手缓制的庆忌肖像,只是做戏给越国斥侯看罢了。   何况施老大这条船此时的方向不是往吴国去的,反而是驶向越国腹地,所以可疑性非常小,那个士兵只是闲极无聊,瞧见筏上那个小女孩粉妆玉琢,俏媚可爱,随意唤住他们解解闷而已。   然后当他注意到小光警觉害怕的神色,却不免起了疑心,他立即抓紧手中的长矛,指着庆忌向施老大问道:“他是哪个?喂,说你呢,抬起头来。”   庆忌慢慢抬起头,施老大陪笑道:“军爷,他们两个……是我的兄弟和女儿,跟着我一块进城去逛亲戚的。军爷,这是怎么……以前没见路上还有盘查啊。”   “你的兄弟和女儿?”那人审视地上下打量着庆忌和小光:“小姑娘,你这么紧张……是在怕什么?”   “叔,我怕……”小光会作怪,怯生生地叫着,躲到了庆忌身后,拉住他一只袖子遮着自己的脸,胆怯地看着那人。   一个斜倚在一株青竹杆上的士卒懒洋洋地道:“行了行了,大热天的,和他们扯什么淡,那么小的女子你也搭讪,让他们走吧。”   那人还没说话,施老大已向发话的人点头哈腰地道:“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小的这就走,这就走……”说完急急拿起竹篙将筏子撑开。   “嗳……”那名盘查的士兵举起手,施老大的船已经划出两丈开外,他无趣地啐了一口,转身往回走,嘿嘿笑道:“是个美人胚子啊,长大得一定是个迷死人的小妖精,可惜了,也太他妈的太小了点儿,还没长出足够的味道……”   一聊起女人,这些人顿时来了精神,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侃得眉飞色舞,就在这时,刚才倚在青竹上小伍长一扭头,突地瞧见一行人马走来,立即跳起身来,一溜烟地跑上去,点头哈腰地陪笑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那路人马排成一字长蛇,正逶迤而来,那伍长说完,劈头却挨了对方一巴掌:“瞎了眼的东西,大人在这儿,往哪行礼?”   说完急转身,陪笑道:“大人,这是咱们设下的最前一道关卡了,再往前走六十里,便出了咱们越国地界儿了。”   那伍长顺着两司马大人的目光望去,却见一人驰马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一身甲胄,头顶红缨,那伍长先是看着有些眼熟,随即才省起竟是自己这一路军的旅帅大人,不由吓了一跳,连忙跟着屈身行礼:“卑职见过旅帅大人。”   “嗯……”那员旅帅骑在马上,瞧也没瞧他们一眼,他似笑非笑地瞟着远方,从怀中摸出一卷兽皮来,说道:“这个地方不错,就在这儿设伏。骆两司马,你派人带着这卷画扮做追杀庆忌的人,要有意把它落入吴人之身,引那杀入我国的吴军追向这里来。”   那位两司马愕然道:“大人,他们不是正向咱们这方向赶来吗?”   那员旅帅不耐烦地道:“废话!可他们漫无目的,已不知走了多少弯路,你知道他下一步会不会拐到别的地方去?若不把他引入咱们的包围圈,如何全歼这路吴军?休得多嘴,快去准备。”   “是,是是……”那两司马被一通臭骂,很是无趣,连忙举步上前去接兽皮。   他的手还未接到画卷,马上的旅帅大人已松了手,一阵风来,把那薄薄的皮卷吹落到了草地上。   小伍长一见,连忙跑上前去拾起画来,迈着小碎步跑到两司马大人面前,诋媚地道:“大人,给你。”   “哼!”那两司马在下属面前丢了面子,不敢向上官发威,便狠狠瞪了这小伍长一眼,劈手从他手中抢过画来,展开看了一眼。   那小伍长站在旁边,往那画上溜了一眼,忽然两眼一瞪,“啊”地一声怪叫起来! 第229章 追兵   那伍长一声怪叫,把两司马大人吓了一跳,他气急败坏地骂道:“他妈的,你小子没事老鸡猫子喊叫的做什么,成心在旅帅大人面前丢我的脸是不是?”   他说着就想扇那伍长一巴掌,可是手举起来,却见那伍长不闪不避,也不请罪,仍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画,一只手指着人像,口中嗬嗬连声,竟然说不出话来,两司马大人不由吃了一惊,叫道:“你怎么了,中邪了不成?”   那伍长嗬嗬半晌,忽地叫道:“大人,你说……你说……这画像上是谁?”   “你耳朵塞驴毛啦?旅帅大人说的清清楚楚,这是吴国大王庆忌,难道还是你亲爹啊?”   “哎哟我的亲爹啊!”那伍长一拍大腿,跌跌撞撞地抢出几步,指着河面狂叫道:“追啊,快追啊,庆忌……庆忌就在前面。”   那旅帅蹙眉道:“这个家伙倒底怎么了?”   两司马官面有惭颜地道:“大人恕罪,他……他原本挺精明的一个人,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有疯病。”   两司马话音未落,方才与庆忌说过话的那个小卒赶上两步一看画卷图像,也如伍长一般抽疯似的大叫起来:“旅帅大人,两司马大人,快沿河追啊,庆忌……庆忌真的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那旅帅和两司马急忙向他询问几句,那小卒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旅帅听罢大惊道:“想不到太子殿下一语中的,他……他竟然真的没死,而且竟然在我越国!”   两司马大人犹疑道:“大人,会不会只是个容貌相仿的人?”   那旅帅怔了怔,一时也无法确定,但是无论如何都要追上去察个明白的。可是英淘率军已攻入越国,因水陆两道可行的路线甚多,必须找到他的行军路线方可汇聚大军一举歼之,因此新任越国上将军皋如分派各军到前沿各条水陆要道驻扎,一旦发现英淘人马,就得死死咬住他们,并迅速通知其他各路人马以完成合围。这位旅帅大人就负有这样的使命。越国的整条防线一字铺开,环环相扣,拉网式搜索,一旦英淘触及这张网的一点,各路人马便会像捕到了食物的蜘蛛,迅速的扑过来。   如果弃了这个防御点去追那个“庆忌”,而偏偏吴人选择了这条路线杀进来,那么便等若在这张大网上撕开了一个大洞,吴人将彻底打破他们的边防部署,钻入越国的腹心,只要他们不断游走作战,飘忽若风,不与越人主力做正面接触、不在一地停留过夜,便可如入无人之境,越军便如舞着铁锤打苍蝇,想困而歼之殊为不易。   然而如果那人真的是庆忌,英淘这路人马存在与否便毫无意义了,只要抓住庆忌,便是天大的功劳,如果仍按原来的命令死守此处,等若把一件唾手可得的大功劳拱手让与别人,这可如何是好?旅帅大人心中计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   “大人,咱们应该追上去看看。”   “大人,要是抓住吴王,那是奇功一件啊。”   “大人,咱们负有诱引、牵制敌军的重伤,这里该怎么办?”   “大人,若那筏上的人真是庆忌,他只一人,又兼有伤,只需派出三五十兵士便可把他抓回来。卑下不才,愿率所部去擒回那人……”   那旅帅何尝不知此时要抓庆忌易如反掌,派去几名壮汉就可以,问题是谁亲手抓到庆忌,对越国来说没有区别,对个人前程来说,那可大大不同。   “不要吵啦!”旅帅大吼一声,喝止了众人,在原地急急转了两圈,终究舍不下那唾手可得的天大功劳:“兹事体大,本旅帅须得亲自追去擒拿疑犯。你们听着!”   他对刚刚赶上来的五名卒长吩咐道:“左彪,你是第一卒卒长,如今暂领副旅帅之职,仍在此处驻扎,按皋如将军的命令行事。”   一个旅帅下辖五卒人马,也就是五百人。第一卒是他的心腹,但五卒卒长地位相同,他命左彪暂领副旅帅之职,辖制其他四卒,四卒卒长心中皆感不悦。左彪本以为他会派自己这个心腹去抓吴王,正在一旁跃跃欲试,不想他身为主帅,宁可将全军交于别人指挥,自己却去抢功,心中老大的不愿意,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闷头答应一声:“旅帅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使命。”   那旅帅安排已毕,便迫不及待地领着见过庆忌的那一伍人马,和数十名亲兵沿河追了下去。   ※※※   “小丫头挺机灵的,演的不错,要不然,那些人还不见得就消了疑心。”庆忌摸摸小光的头,笑吟吟地赞道。小姑娘不喜欢别人摸她的头,脖子一梗,把头扭开了去。   施老大手中一枝竹篙转得极快,两头裹了铜皮的篙尖轮番在竹排左右点水,一扇竹排箭一般划开河水,飞快地向前行进着。   听见庆忌的话,惊魂稍定的施老大扭头说道:“嘿!这丫头,不长个儿光长心眼了,打小儿就会糊弄人。记得她话才刚能说俐索的时候,瞧着邻居吕婶家房檐下挂着的一串咸鱼馋得慌,就鼓捣那几个比她大三四岁的小伙伴拿竹竿去偷咸鱼,一串咸鱼干,全让他们给吃了。结果可好,被人看到了,吕婶挨个人家去找他们父母,那几个偷鱼的小子都挨了爹妈的一顿胖揍,就她……跟没事人儿似的,吕家婶子也没找来,我还是后来才听那几个小子说的。当初我还奇怪呢,我说那天晚上她怎么一个劲的喝水,肚子灌了个溜溜圆。”   施老大说着轻松的话题,手底下可不敢怠慢,方才被那士兵一番盘查,他现在有点害怕,只想走得越快越好。   庆忌听了施老大的话,笑向小光道:“看不出呀,你这小丫头还焉淘儿,出主意的是你,坐享其成的还是你,嗯……挨打的却是别人,了不起,了不起……”   “哼!”小光翘起了鼻子。   施老大哈哈笑道:“她没挨打?偷人家鱼吃嘛,我倒不知道是她干的,不过……这顿揍她还是没跑得了。”   施老大捋了把胡须,笑眯眯地道:“小肚子灌得溜圆,那天晚上我家这床铺刚糟了殃,就跟发了大水似的,气得我呀,把她摁在床上照着屁股蛋子就是几巴掌,嘿!那檩子好几天都没消……”   “爹……”,一说这种羞人事,小光姑娘脸上挂不住了,她向父亲娇嗔一声,脸蛋红通通的,手捻衣角,忸怩不已。   “呵呵,好,好,不说不说……咦?”施老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眯起眼睛,手搭凉蓬向远处看看,不禁脸色大变道:“坏了,怎么那么多人追来?”   “甚么?”庆忌急忙扭头向后看去,脸上的笑容也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远的,沿着左侧河岸,一哨人马正向这里飞快地奔来。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从他们奔跑的速度和方向,庆忌直觉的知道,他们的目标正是自己。   “还有几里路就到西陆口了,”施老大使劲撑了一把竹篙,紧张地舔舔嘴唇:“照他们这样追法,到了西陆口也脱不了身呐,这可怎么办呢。”   “爹,西陆口是个三岔水道,他们没有船,到了那儿咱们直接往右路走,他们还能泅水追上来不成?”   施老大嘿地一声道:“三陆口是个码头,他们还弄不来几条船?哪怕只有一船人追上来,咱们三个……一个瘸子、一个身负重伤、一个女孩儿家,能打得过他们吗?”   “站住,不要走,站住!”追兵越来越近,向他们高声叫喊着。当此时刻,施老大哪儿还肯停下,掌中一枝竹篙风车一般左支右撑,竹筏快如离弦之箭,冲得水浪不时漫过筏面。   “笃笃笃!”十余枝箭飞来,大部分射入水中,有三枝利箭落在筏面上,插入坚硬的竹子,箭尾嗡嗡作响。   庆忌一把揽过骇得发呆的小光,把她整个抱在自己怀里,用宽厚的后背为她做了肉盾。那三枝利箭犹在颤抖,发出马蜂飞行般的可怕颤鸣,骇得小光嘴唇发白。   “施大哥,咱们驶向右岸吧!”庆忌向施老大急急喊道。   “若靠了岸,以你现在伤势,如何行走?”施老大一篙到底,说着回头一看,瞧见庆忌把女儿子抱在怀中用身体为她挡箭的模样,神色微微一动,手上又加了把劲。   阳光西斜,岸上的追兵越来越近,不过前边一段河岸在一片连绵的矮山下,路面斜而陡,上面长满灌木杂草,阻碍了追兵的速度,施老大这才和他们稍稍拉开距离。   前方开始出现一些零星的渔舟,西陆口快要到了,此处河流平缓,河面宽阔,足有百五六十丈宽,只不过深及两丈的地方却只河中心二三十丈的距离。   西陆口由三条河流交汇而成,三条河流汇聚在一起,形成目前庆忌行于其上的这条河流。那三条河流又分别通向越国不同的城邑。一般来说,河水码头是货物及客商的集散地,照例是十分繁荣的。以吴国来说,它的水陆码头,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每日来去的船只以数百计,即便是如今夫差、庆忌争王,国内战乱不休的情况下,生意也不曾停止过,只是繁荣程度有所下降。然而越国被吴国阻住了与中原诸侯来往的通道,它右侧是茫茫大海,那时还谈不上海运。左侧则是楚国的莽山丛岭,里边大多是些苗夷野蛮部落,因此商业极不发达,所以眼看就要赶到水陆码头,仍不见一条商船,实在是冷清的很。   这一片河岸是沙滩地,追兵追的快了,箭雨呼啸,水面上嗖嗖之声不绝。施老大矮着身子正在急急撑筏,忽地痛叫一声,肩上中了一箭。   “爹!”小光一见大惊,急忙扑过去,庆忌叫道:“小心!”说着忍痛追出,一把把她摁倒在筏面上,“笃”地一声响,一枝利箭擦着小光的额头射进竹筏,几绺头发贴在箭杆旁边,生死只在毫发之间。   “施大哥,你怎么样?”庆忌捂住小腹叫道。这一使力,他的伤口迸裂了,有些痛楚难忍。   施老大扭身想去拔箭,可那箭射在后肩胛下,手指勉强能够到,却使不出力气把它拔下来。   这一耽搁,追兵已追了个比肩,那越军旅帅向筏上恶狠狠叫道:“马上靠岸,否则将你们乱箭射死!”   施老大左肩中箭,只使右手撑着竹篙,将筏子划向河中心。   越军旅帅大怒,喝道:“放箭!”   此时天色渐晚,风从竹筏右方吹来,正是由西向东,吹向大海方向,越军在左方,箭矢射来迎着风向,又兼此处河面变宽,即便有箭落向筏子,力道和速度也变弱了,庆忌拔剑在手,施老大单手使着竹篙,便能将箭矢拨开,只是他们也无力将筏子快速划开了,双方僵持在那儿。   “船家,你是我越人,为何相助吴人,快快送他过来,本将军既往不纠,可免你死罪。”   施老大忍痛高声回道:“将军大人,这个吴人是小人的一个亲戚,并不是吴人奸细,大人何必兴师动众,与我等小民过不去,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那旅帅本有套话之意,施老大虽也行过军,见过些世面,论心机哪能和他比。他先咬定了庆忌是吴人,施老大便顺着他的认定进行遮掩,那旅帅听说果然是吴人,对庆忌的身份更确定了几分,不由激动非常,忙道:“船家,不要贪图那人些许好处,冒生死之险行非法之事,你可知道筏上载得是何人吗?嘿!那是吴国庆忌,吴国大王庆忌,只要你送他过来,便是奇功一件,到那时你定会得赐千金,良田百亩,便是要做个连长乡官也容易的很,荣华富贵,何等逍遥,可不要想差了主意。”   “什么?”施老大一听险险从竹筏上摔下去,他骇然看向庆忌,双眼瞪得老大:“你……你是吴国大王?”   “吴国大王?”小光从庆忌身下挣扎着爬出来,也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你?吴国大王!”   庆忌看看岸上追兵,又看看这父女二人,喟然一叹道:“施大哥,对不住,是我骗了你,不错,我……就是吴国庆忌!”   施老大嘴巴张开惊愕的半天合不拢,小光又惊又奇地看着这个庆忌,实在无法把这个很可亲的大哥哥和传说中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王侯联系在一起。像她这样的乡野小民,不要说大王,就算是一位下大夫,他们一辈子都没机会看到一个。而吴王,那可是比越国大王还要强大十倍的一国君王啊。   父女二人一时如做梦一般,错愕难言。   岸上,那旅帅高声叫道:“船家,庆忌此时定然腹上有伤吧?那是咱们越国太子亲手刺伤。只要你把他送上岸上,我敢担保,你必飞黄腾达,得到太子殿下重重的赏赐。若是你再相助敌人,嘿!不要说庆忌根本就是插翅难飞,你……乃至你的全家,都要受尽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这话半真半假,极具诱惑,虽说当时户藉制度不够发达,城中国民尚能清晰地登记造册,乡村野人尤其是没有土地耕种固定生涯的樵夫、渔夫等等野人,用现在的话讲完全就是黑户口,无从查找,真要查这施老大身份其实困难重重,不过对小民们来讲并不知就里,这就足以震慑人心了。   施老大看了庆忌一眼,目光又落在女儿身上,面上微微现出忧惧神色。   庆忌神色平静,慨然道:“天意如此,夫复何言?施大哥,你只是无辜牵涉其中的无辜百姓,我不连累你。请摆我过去吧,蒙你慨施援手,让庆忌多活了这几日,过了几天平静恬淡没有征战杀伐、没有尔虞我诈的真日子,庆忌……已是知足了。”   他摸摸小光幼嫩光滑的脸蛋,向她微微一笑,慢慢站起身子,将手中的短剑当地一声丢在筏上,挺直了腰杆走向筏子前部,面向斜阳站定。夕阳余晖金黄透红,映在他的发上、身上、脸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边。   “浩浩白水,白水浩浩。男儿意气,直冲云霄。壮志未酬,难得逍遥。浩浩白水,白水浩浩。男儿意气,直冲云霄。壮志未酬,难得逍遥……”   低沉的声音有若洞箫,在宽阔的河面上慢慢荡漾开来,小光站在侧首看着沐浴于金黄夕阳中的这个男子,仿佛看着一尊神祗。他此时伟岸的身影,苍凉的歌声,不可磨灭地深映在她幼小的心田里。   “难得逍遥,难逍遥……”,声音渐渐低沉,庆忌眺望远山,目光越过悠悠的水面,越过那些岸上如狼似虎的那些士兵,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峦,越过两千年的时空,脑海中突然清晰地闪现出前世那个忙忙碌碌跑前跑后谋生活的小场记来……   精彩与平淡,平庸与发达。围绕着一堆摄像器材和剧本资料,为一群不相干的男男女女,忙忙碌碌地编排着一出出戏,到他自己成为生活的主角,一群热血男儿围绕着他,编排着春秋大地上的一出人生戏剧,几个美丽可人的红颜知己向他倾注深情……   “我因死亡,而被意外的送到了这个场空,如果再死一次,我会不会重新回到未来?如果我能选择,我宁愿先择现在的生活,哪怕只活一年,也比那样的百年更精采……”   看看岸上虎视耽耽的越军士兵,再看看屹立在筏上的庆忌,目光最后落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心中挣扎不已的施老大艰难地拔起竹篙,用熟了的竹篙在他手中似有千钧之重。   然后他将竹篙慢慢探入水中,低下头,咬着牙,向越军那边划出了一篙。   “爹……”,小光跑过去,用责备的目光看向父亲。施老大没有勇气与女儿对视,他咬着牙,腮肉微微颤抖着,又划出一篙。   “大叔,对不起……”小光泪流满面地转过身,轻轻牵住庆忌的衣角,庆忌摸摸她头上柔滑的发丝,这一次,她没有摆头避开。   “历史终究还是没有改变,所有人都小瞧了那个唇上无毛的夫差小子,我一死,我的势力必然土崩瓦解,得国的必是夫差。然后,勾践卧薪尝胆……”   庆忌飘飘忽忽地想着,等他从意识中醒过神来,忽地发觉竹筏定在水中一动不动,岸上屏息等待的越国士兵也微微骚动起来。   庆忌扭头一看,只见施老大将竹篙直直插入水中,双手扶篙,掌背上青筋绷起,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他低头盯着脚下悠悠绿水,半晌突然吐气发力,竹筏又复荡向河水中央。   庆忌讶然道:“施大哥?”   “庆忌大王,我施某人只是一介小民。”施老大神情有些激动,脸色涨红地道:“小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我从军时所部的卒长,我从来没见过,一位天生贵胄的大王……用他的身体为一个卑贱的平民挡箭,刚才,我胆怯了,你当时完全可以用手中的剑,用我的女儿做人质,胁迫我带你离开,但你没有……,你要我交出你去,保全自己。我不能这么做,如果我这么做了,就算还活着,也算不得是个人了,乡亲父老、甚至我的妻子女儿,都会以我为耻……”   “爹!”小光欣然看着她的父亲,开心地笑起来,脸上犹有泪光莹然。   施老大笑笑,说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救你离开,唯尽心而已!”说着忍着肩头痛疼,又撑一篙,将船使劲荡向河心。 第230章 一线生机   一见船家调头划去,岸上的越军鼓噪起来,那旅帅恶狠狠骂道:“放箭,放箭,给我射死他们!”   施老大忍痛将筏子划过河心,右侧岸上是一片荒草地,再向后是一片矮山。   施老大一边撑着竹筏,一边焦急地说道:“到了西陆口,他们只要一声喝令,便可令人乖乖送上船只供其使用,那时我们便难脱身了,前边水势趋缓,我把筏子驶进水草丛中,请大王褪下外衣,我用水草做个伪装,大王就在此处登岸避往山林中如何?由我带着假人将他们引开,等过了西陆口,以我水性自可逃走,到那时除非他们逐人解衣验伤,否则根本找我不到。只是……大王没有船,如何离开此地还是为难。”   庆忌看看那山,说是山,不过是几道丘陵罢了,林木茂密倒可藏人,但是若有人搜山却也无处可逃。而且以他此时状况,若上了这荒山,还没等他制出一具竹筏来,知道上当的越军便会一路搜索过来了。   庆忌不禁摇摇头道:“没有用的,那也不过是避个一时三刻。要逃走,就得到个人流稠密的地方,水陆船只车辆较多的地方,那样的话,抢在他们封锁的命令尚未传至之前离开,或可有机可乘。”   越军沿着河岸大呼小叫的追在后边,时而有箭矢射来,却因河岸宽阔,又是逆风,难以伤及他们。   施老大道:“西陆口码头是附近最繁华的地方了,附近就是西陆城,车马舟船往来很多,南来北往的客商总还有些,倒易隐藏身份,可是他们紧紧追在后面,只消我们一登岸,他们马上就会找到船只越河追来,那时我们在陆地上,更是束手就缚了。”   “爹!要不这样呢。”小光姑娘眼珠滴溜溜一转,说道:“我带大王从水下逃开,找个僻静处登岸,这样……或许能摆脱他们。”   “你?”施老大一听连连摇头:“不要胡闹,你个小孩子,能做得了什么事?”   小光把小胸脯一挺,不服气地道:“西陆口这地方我随爹爹来过很多次啊,不会迷路的,只要送走了大王,我就去华伯伯家先躲起来。”   庆忌颔首道:“这样三人分开,的确更安全些。”   施老大无奈地道:“大王不要听小孩子胡说,大王伤势未愈,如何泅水而行?再说岸上码头总有不少人的,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逃走,那就得潜到更远些的地方才成,我不知大王水性,可依您现在的伤势,可是万万办不到的。再说,她一个小孩子,自己下水都成问题,哪里还带得了别人,若是由我带着大王,不能把他们引开,大王还是无法脱身……”   庆忌看了小光姑娘一眼,向施老大道:“没有问题,我相信她能带我逃出码头。”   施老大讶然道:“大王相信……她?”   “相信!”庆忌点点头:“施大哥,不要小看了小光,她虽还是个孩子,却有一身好水性呢,要带着我离开,绝对不成问题。”   “什么?怎么可能?”施老大讶然看向自己的女儿,仿佛不认识她似的,小光心虚地低下头去。庆忌笑笑道:“是真的,她是我见过水性最好的孩子。”   “就按她说的办吧。”庆忌想了想道:“这样,筏子划进水草丛中,然后我脱下外衣扎个草人骗过追兵,由施大哥引开他们。施大哥在西陆口不要停,要当着他们的面驶进中间的水道,西陆口既是个三岔水道,他们就算从他们那一侧的水道弄到了船只,也要绕到中间水道才能追赶,这一来就拉开了距离,施大哥尽可能把他们引远一些,然后便可遁水逃走,切记要注意自身安全。而小光呢,就麻烦你送我上岸,只要登上码头,你立即去华伯伯家躲藏起来。我只一个人,行动也方便一些。”   “就靠小光这孩子?这……这能行么,真的逃得掉吗?”施老大忧心忡忡地道。   庆忌坦然道:“这样做,九死一生。不这样做,十死无生。尽人力而听天命吧!”   ※※※   “大人,我们还要往前走么?这里是吴越两国子民混居地区,再往前,一到西陆码头,便算是越国完全控制的地区了,那一来我们想突围恐十分困难,再者说,大王即便真的漂落越国,怕也不会反向越国腹心之地去吧?”   “嗯!”英淘是逾逢大事逾加沉着的性子,未入越国前他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及至真的杀进来了,反沉住了气:“越人对我们的动向不会一无所知,恐怕现在也正调兵遗将向我们逼来,我们不再往纵深里去,横着走,一路不攻城池,不停留过久,只要在附近引起足够的混乱就好。”   英淘刚刚下完命令,一员偏将急匆匆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将军,从越人俘虏口中得到消息,大王……大王真的就在越国,他们刚刚追下去。”   “甚么?”英淘一个箭步跃过去,一把抓住他道:“快说,怎么回事?”   英淘这一路人马来势甚急,他们也知道孤军深入,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敌人牵制住,以免被越军合围,因此但逢敌军都是一沾就走,只为造成混乱,给庆忌创造机会,并不在乎胜败成果。不料他们杀至此处时,这里负责防御的越军正是由临时旅帅左彪率领的那支人马。   主将不在,左彪威望不足,其余四卒卒长对他心生不忿,阳奉阴违,他又对旅帅大人贪功一事心生不满,四个卒长各怀异心,战力从何谈起?以致英淘所部甫一攻击,便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既然这支越军如此不堪一击,英淘便也老实不客气地放手大战起来,不想居然误打误撞地得到了大王的消息。   一俟问清了经过,英淘再不迟疑,立即集合人马,沿着河流狂追下去。   载着庆忌的竹筏为了躲避箭矢,钻进了水草区。那里水流较浅,一丛丛茂盛的水草,钻出水面一人多高,竹筏在水面上时隐时现,追兵死死盯着他们的位置,以防他们趁隙逃脱。待竹伐甫一现身,又是一逢箭雨射过去,只见庆忌哎呀一声,便翻身跌落水中。   越军旅帅心头一紧:“射中了么?”他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抓着弓箭死死盯着筏子,只见施老大弃了竹篙,趴在竹面上手忙脚乱地把庆忌又拖了上来。看来庆忌已经中箭,奄奄一息地躺在筏面上,施老大俯着身与他说了几句什么,又忙不迭抄起竹篙向前划去。   “继续放箭,放箭,射死他们!”越军旅帅狂叫。   能抓到活的庆忌固然更好,可是庆忌威名远扬,此刻虽虎落平阳,盛名之下,这些人对他仍是十分戒惧,只要能抓个死庆忌,对他们来说,已是天大之功。   “快到了吧?”庆忌身悬水中,抓着竹筏,只露出一个头来,借着竹筏中间的竹椅和杂什遮挡着身子悄声问道。由于他的视线过低,无法看清远方动静。   施老大低声道:“快了,到了三陆口,小人不做停留,载着假人迅速穿过去,引他们使船来追。小光……”   “嗯!爹爹放心”,小光假装恐惧地瑟缩在竹椅旁,已悄悄用麻绳绑好了袖筒裤腿,施老大虽听庆忌说了女儿水性如何高明,仍是半信半疑。把这样重大的事情交给年幼的女儿去做,施老大着实不安,可他此刻却也别无他计,只是点了点头,又轻轻叹了口气。   又是一箭射来,小光“哇”地一声惨叫,身子一歪,“卟嗵”一声跌落水中。   “女儿!”施老大悲呼一声,岸上越军旅帅狂笑道:“船家,快快送他过来,否则,你们父女今日尽要丧命于此!莫要一味糊涂。”   施老大扬声喊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虽贫贱小民,休想我背信弃义!”说着使劲又是一篙,回头向贴着筏面的庆忌和小光使个眼色。   小光会意,点一点头,贴着庆忌耳朵道:“大王莫怕,小光拖你从水底离开,放松了身子莫要挣扎,先深吸口气。”   庆忌在太湖水师练兵时,练的多是舟面船面的功夫,虽说水性不错,却并不精于捕鱼捉虾才用的潜泳功夫,但他见过小光游鱼般的好水性,对她倒是十足信任,立即依言深吸一口气,小光身形一缩,赤裸的双足抵住了筏子侧面,一手拉住他的手臂,悄声道:“放手!”   然后双足使劲一蹬,身形潜入水中,松开竹筏的庆忌被她带着,潜入了水面之下。   仓促间潜入水中,庆忌立即感到一阵压迫感,他使劲闭着眼睛,放松了身体任由小光拖着向前潜行,只是片刻的功夫,在他感觉却似有十分钟那么久,庆忌胸口憋得几乎要炸裂开来,腰腹间的刺痛越来越难以忍耐,只想喘息,却还得强行忍着。   忽然,他感到小光拉着他的手向上提了提,庆忌立即一压水,头颅上仰,“哗”地一声钻出了水面,他立即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新鲜空气。身旁是一丛水草,右前方已经看到码头和码头后的栅栏、房屋,有些人正在码头上忙碌。左侧,施老大正划着竹伐使劲向前划行,左岸上的越军士兵大呼小叫,有的正四处张罗船只,征用泊在岸边的小船,嘈杂的声音吸引了码头上人们的注意,听到声音的人都抻长了脖子向对面看,许多人正向码头上聚集。   施老大不敢回望一眼,生怕有人注意到庆忌和女儿的举动,同时也担心会有人认出他的身份,他压低了竹笠,只是划着竹筏向前疾行,驶向三条河流中间那一条。   “大王,从这儿上码头,一定会被人看到。你看那儿,是一排仓库的后面,临水只有一道栅栏,很少有大人去的,我和小伙伴躲猫猫的时候,就在那里藏身过。我们从这儿到那里,中途绝不可再在水面上露头,你可要忍住了。”   小光抹了把脸上的河水,两只小脚丫在水下划着圈圈踩水,认真地向庆忌解说着,她看庆忌憋得脸庞发红,知道他不太懂得水中憋气换气的方法,又简单地向他解释了一番,然后把手一招,说道:“来!”   说完一头扎进水中,庆忌随之隐没了身子,小光牵起他的手,奋力摆动双腿和一条手臂,使劲划了起来,庆忌定下神来,也尽力游动,随着她潜行。   行了片刻,庆忌悄悄张开眼睛,河水澄澈,小光姑娘娇小的身子就在身侧努力地游动着,她的长发飘散,像水草似的在水中摇曳。不时的,她还扭头看看自己状况,瞧见他张开了眼睛,小姑娘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嘴角冒着细微的气炮,她抬起手来向前指了指,示意距离已经不太远了,然后扭过头继续向前游动。   渐渐的,庆忌的气儿不够用了,胸口憋闷的感觉一上来,便像是要爆炸了似的,使他好想不顾一切浮上水面吸一口气。可是此刻距码头已经近了,一旦露头,难免被人发现,他们潜在丈深的水底,若是有人着意地盯着水面瞧,都难免要影影绰绰的瞧出些身影,哪儿能够浮上去。   庆忌竭力忍耐着,胸口憋闷的感觉越来越强,他几乎想不顾一切的张口呼吸,哪怕吸进来的是一口致命的河水。   小光感觉到庆忌抓着她的大手力气越来越大,已经握得她的手掌发痛,她惊讶地扭头望来,只见庆忌圆睁二目,身体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弱,几乎已无力游动了。   小光焦急地做了几个手势,庆忌已没有精力分析它的含意,他急促地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胸口,忽然张嘴吐尽了口中余气,一串气泡咕噜噜冒起,这口气儿吐尽,他就要不由自主地吸上一口河水,如果不是浮上水面换气,就要溺死于水中了。   小光见状大急,她不急细想,双足一蹬,纵身过来,忽然揽住了庆忌的脖子,将她小巧的嘴巴堵住了庆忌的嘴。因为怕他溺水,还用一只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一口气渡入庆忌口中,庆忌惊愕地瞪大眼睛,两双眼睛离得好近,看着庆忌头晕目眩,眼前除了那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那张脸蛋离开了,小光向他急急地打个手势,牵起他的手,扭头向前,竭力摆荡着腰臀双腿向前游动,庆忌原还以为她会羞不可抑,但是看到她纯真无邪的眼神不禁暗暗惭愧,连忙配合跟上。   庆忌的肺活量原本不低,有小光帮他渡了口气,勉强撑到了那仓库后面。“哗”地一声,两人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大王,从这儿上去,就能绕到码头外面,可你怎么……”   “放心吧,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你怎么办?”   “我还从水上走呀,华伯伯家的后窗就在河道水面上,我从后窗翻进去,不会有人发现。”   “嗯!小光,等我回到吴国,一定会派人来接你全家过去,我会好好报答你一家人对我的恩德。”   “恐怕……”小光垂下眼帘:“我家回头也要搬走,大王……大叔,你……会不会忘记我们呀?”   “不会,永远不会。”   小光一笑,轻轻推了他一把:“不说了,你快走吧,我也走了,大叔啊,记得我的名字,我叫……施夷光。”   小光说完,倒身一纵,像一条小鱼儿似的倒身跃入水中,再出现时,已在五六丈开外,探出水面向他招了招手,然后再度潜入水中。   “施……夷光……”庆忌一双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当小光第二次从水面上冒出头来时,他突然醒过神儿来,他在心里狂叫:“夷光啊,如果我死了,你千万不要搬家去一个叫苎萝村的地方,将来如果有个叫范蠡的人去民间选美,你千万不要跟他走,千万不要答应去吴国……千万……”   可惜,千言万语,此时却无法说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光再次出现在水面上,向他遥遥招一招手,便再度潜入水中不见了。   “施夷光……”   庆忌又发了阵呆,这才醒悟到此时自身情况危急,施夷光被送到吴国,应该还是七八年之后的事,至于勾践“飞鸟尽,良弓藏”,灭吴之后将西施沉江而死的事还在二十多年之后。只要自己不死,这些事就不会再发生,只得收声上岸,趁着码头上的人全都拥往河岸去看越军追杀一叶竹筏,码头内几无行人的机会悄悄遁去…… 第231章 六美人   “怎么回事?怎么不往前走了?”一行车队,车子装饰华丽,车前门上还垂挂着绯色的流苏,帘子一掀,走下两个美人儿,娉娉婷婷地下了车,蹙眉向前方急急赶回的男人问道。   两个美人儿年纪不大,只有十七八岁,出落得妩媚异常,衣着华丽,服饰既有越人特点,又别出心裁,将她们姣好的身段儿掩映得婀娜多姿。   “小雅姑娘,码头出了事情,军兵正在追杀一条竹筏,似乎上面有什么重要人物,许多船只都被调用了,军兵登岸,严禁所有人驶离码头。”   “唉!”旁边一位黄衫少女叹了口气,打扮得娇美可人的她也不怕当着下人有失身份,懒洋洋抻了个懒腰,嘟囔道:“我说从旱路吧,你非要选水路。早说了近来水路不太平,这下你相信了吧?”   小雅白了他一眼,娇哼道:“就你明白,这不是语蜚生了病么,走陆路难免颠簸,对她将养身子可不太好,水路平坦些……,唉!那些军兵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放行?”   那赶来报讯的人似是她们的下人,点头哈腰的陪笑道:“那些军兵凶得很,也不知是要抓什么人,有位有身份的旅客向他们喝问了几声,险险的也差点挨揍,所以小的没敢多问,不过……想来他们抓到了那逃犯,就会解除禁令的。”   “罢了!”小雅把翠袖一拂,说道:“咱们且把车子驶到一旁歇息一下吧,待解了禁令再行不迟。”   黄衫少女看看天色道:“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就算解了禁令,怕是船家也不会夜间出航,咱们要以码头待一夜?莫不如先就近到西陆城住下如何?”   小雅也仰头看看天色,说道:“先到路旁歇歇吧,阿仆,你去码头等着消息,如果一时半晌不能放行,我们再进城不迟。”   那阿仆黑黑瘦瘦,赤着一双黑脚丫子,听了吩咐忙答应一声,一溜烟儿又向码头奔去。各车车夫听命则将骡车驶往路边一侧树林下。   “小竹,咱们去车上歇歇吧。”小雅扭头对黄衫少女道。   小竹攥着小拳头,轻轻捶着后腰说道:“你去歇着吧,坐了一路车,身子好乏,屁股都硌得痛,我且在这松松筋骨。”   小雅吃吃地笑道:“谁让你那么瘦的,屁股上都没有四两肉,坐在褥子上还硌得慌。”   小竹没好气地嗔道:“就你屁股大,又肥又白比满月还圆。”   小雅挑挑眉毛,转身向自已的车子行去,把个翘臀颠筛摇动的魅惑不已,故意气她,小竹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小雅格格地笑着,一提裙摆上了车,一掀车帘就要钻进去,她的头刚一探进车厢,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整个人都僵在那儿。车厢里不知何时坐了个男人,浑身湿淋淋的,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愈发显得黑如点漆,正冷冷地看着她,满脸杀气。   她的头刚进钻进车厢,一柄锋利的剑便横在了她的颈上,小雅禁不住牙齿格格打战,双腿又簌簌地发起抖来。眼睛盯着喉下那柄利剑,一双本来很妩媚的眼睛都看成了对眼。   小雅六女本是艳名高炽的歌舞伎,放浪形骸旁若无人惯了,那车夫偶一回头,看见小雅小姐身子半探进车内,车帘外只露出半截腰身和臀部,还有那儿扭呀扭的。柔软的裙子贴着臀部,浑圆的曲线,中间一线微微内陷,隐隐现出一道沟壑,看得这车夫心中一荡,他不敢多看,赶紧跳下车去把缰绳拴在树上。   小竹一回头,见小雅趴在车上,只露出半截身子,还在向她示威似的摇动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走过去在小雅屁股上重重一拍,喝道:“谁稀罕看你这放浪的样子,快滚进去吧,真不知羞。”   小雅被她打了一巴掌,不禁哎呀叫了一声,但是一双眼睛却惊恐地看着庆忌,一动也不敢动。小竹哈哈一笑,转身走开了。   庆忌微微收剑,用眼神向小雅示意了一下,小雅略一犹豫,便乖乖地披进了车厢。   “坐下!”庆忌清叱一声,小雅便战战兢兢地把半个屁股搁在了坐垫上。   庆忌手中短剑微微一动,小雅立刻出溜下去,抱住他的大腿低声哀叫:“公子饶命,不不不,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嗯?你认得我?”庆忌森然问道。   小雅一呆:“公子……大王不认得我了,我……我是小雅啊……”   “小雅?”庆忌一呆,小雅眸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庆忌恍然大悟,失声道:“啊!是你。你们……不是在鲁国吗?怎么……怎么到了这里?”   天可怜见,大老远的从富庶的鲁国逃到这鸟不拉屎的越国来,就是为了避开这个小煞星,谁知道……   一听庆忌的问话,小雅悲从中来,双眼顿时湿润了……   ※※※   西陆码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施老大的竹筏片刻不停,取中间那条水道冲过去了。越人追兵征调了一些停泊在码头两岸的船只,数十人分乘三艘货船追了下去,码头上的人正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猜测着事情的原委,又是一路人马沿着河岸追了过来。   码头上的人抻长了脖子兴致勃勃地看着,直到那些人马冲到了近前,这才发现竟然是吴军。码头上的人吓得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河对岸留下的船只尽皆落于吴军之手,紧接着他们又驱船过来夺了这边的各色船只,从来不及逃跑的看客口中问明竹筏和追兵离去的方向,然后一路追杀了过去。   天色全黑的时候,河两岸灯火通明,无数火把逶迤而来,各路越军也已闻讯向此处集结,奇异之处在于,这几路人马各有目标,所有人的目标都在他们的前面,所以都在舍生忘死的往前追,这么多路人马汇聚到这里,迄今却尚未发生战斗,而此时,施老大的小竹筏早已隐没在夜色当中不知去向了。   “将军,将军,不能再追了,那条竹筏早已不知去向,就算大王就在船上,夜色当中他难分敌我,也不会出来相见。追兵越来越多,若不趁着他们此时船只不足速速退走,我们就永远走不了了。”副将气喘吁吁地赶到英淘面前道。   他们追上了正在搜索庆忌的那支越军,这支由一位旅帅统领的越军总共不过几十人,哪里是他们对手,片刻功夫便被他们打了个七零八落,除了几名俘虏和跳水逃生的越军,其他的人尽皆被杀。   从这些越军口中英淘证实了庆忌仍活在人间的消息,心中更加焦急,可是此时夜色茫茫,各条河道支流越来越多,要找到庆忌真是难如登天。   “可是……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有了大王的消息。你看,你看那片山,你看对面那片树林,你看前边那条河道,说不定……说不定大王就藏在那儿,我们再往前赶上片刻,说不定就能找到大王。”   英淘似乎有些疯狂了,他指着一切影影绰绰无法看清的东西,幻想着庆忌就藏在那儿。   “将军!你清醒些!”副将向他大吼:“那是不可能的,大王只要能逃,早就逃掉了,我们现在就算真的找到了大王,目标这么大,也不可能把他救走,只会全军尽没于此。明知不可为,何必还要为之,难道我们要把这些忠心耿耿的士兵全都凭白丧送于此吗?”   英淘的眼神清醒了些,看看身边的这些士兵,他突然说道:“好,你立即率人退开,趁敌军尚无法形成合围马上杀回去。”   “那将军你呢?”   “我自已去找大王,一个人目标小些,我扮成越国的平民,打听大王的消息,如果找到他,两个人要逃走也容易些。”   “将军,现在到处都是越军,如果你孤身一人能找得到大王,难道土生土长的越人反而找不到他?末将……末将倒是想出一个办法,既不会凭白葬送了咱们兄弟的性命,说不定还能为大王解围,助他脱困。”   英淘大喜,一把抓住副将的双臂,急急道:“快讲,你有何妙计?”   那副将也是仓促间灵光一现,被英淘一番逼问,不及细想,便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英淘听罢匆匆一想,叫道:“好,好主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用此计确比我们在此拼命对大王更有帮助,就这么做。”   他急急转身,向身边亲兵问道:“那越军俘虏呢?可曾杀掉?”   一名亲兵忙道:“将军尚未下令,属下不敢处置。将军是要杀掉他们吗?小的这就去做。”   “慢来慢来!”英淘一把扯住他,附耳道:“你须如此这般……”   那亲兵甚是机灵,一听英淘吩咐,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忙道:“小人遵命,这便依计行事。”   “我胡三,今番怕是要死在此地了。”那个被俘的越军伍长精神委顿地坐在地上,身旁有几名持戈的吴人士兵看管着他。   旅帅大人死了,两司马大人下落不知,谁曾想一路追杀庆忌,本想着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哪知道顷刻间就成了阶下囚,生在旦夕。胡三越想越是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和大军守在河道口,也许不会遭此大难。   忽然,远处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大叫道:“找到大王了,大王无恙,大王无恙。”   欢呼声此起彼伏,周围看管他的士兵也都兴奋起来,纷纷探头向远处张望,情不自禁地冲上几步,扬声向战友们高喊:“大王在哪里,大王怎么样了?”   胡三四下一看,只见所有的人都欢欣鼓舞地望着欢呼处,没有人再注意他,他眼珠一转,忽然翻身一滚,钻进草丛,一骨碌爬起来,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撒开双腿狂奔而去。   “俘虏跑了,俘虏跑了!”   “嗖嗖”几声,身旁乱箭纷飞,胡三也不辨东南西北,拿出吃奶的劲儿狂奔不已,夜色中高低不平,草坷处处,树枝草叶刮得头脸道道血痕,他也不管不顾。前边脚下突然出现一个深坑,胡三脚下一空,闷哼一声便栽了下去,只觉一阵巨痛传来,右小腿已经断了。但是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强忍巨痛,一声不吭。   “算了,不要找了,咱们已经救回大王,马上赶回吴国。快走,快走,将军下令收兵了。”   “当当当当”远处果然传来一阵鸣金收兵的声音,已经搜到近处的吴军返身往回走去,胡三这才松了口气,暗暗发出一声痛哼,轻轻扶起折断的右腿,他的额头已全是冷汗。   ※※※   小雅的车队没有去西陆城,而是改走旱道,往老龙口去了。她们六女自从鲁国来到越国后,在越国混的还真是不错。越国文化落后,经济也不发达,虽然越国不乏美女,但是像她们这样精通各种乐器、歌舞、礼仪的舞伎却不多,所以在越国很快闯出了自己的声名,深受达官贵人喜爱。尤其她们通晓周礼,在一些严肃庄重的场合也能派上大用场,于是便连会稽山每年一度祭祀大禹的神圣大典,她们也有机会参加。只是那样的神圣场合,她们便得穿上素洁的衣裳,所跳的舞蹈也是庄重的祀神之舞,这些对她们来说,当然并非难事。   此番她们就是参加了会稽山祭祀大禹典礼之后返回她们所住的祝李城的。由于六女中的语蜚生了病,她们本想从码头乘船回去,一路少些劳顿,不想到了这里却正逢赶上战事,只得返身往回走。   小雅在六女当中一向负责打点一切,安排行程,六女素来以她为首,她决定不入西陆城,改走旱道,其余几女自然也没有异议。于是整个车队便调转了头向西而去。   这一路上,她们都不曾受到什么盘查刁难,女人和男人总是比较好打交道,漂亮的女人尤其好打交道。再者说小雅六女在越国这一年来混得风生水起,认识许多大人物,随便提起一个来,又有哪个小吏敢刁难他们。英淘玩的那套把戏,吸引了全部越军的注意,他们一路北逃,越军像一群蝗虫般紧随其后,这也为庆忌脱身制造了很大的便利。于是,庆忌藏身在小雅车上,一路无惊无险地向西、再向北,渐渐远离了风暴中心……   “墨篱姐、语蜚姐……”   “什么事啊小袅,还要鬼鬼祟祟的把我们叫过来。”   墨篱、易袅、叶青、语蜚四人挤在一个车厢里,天色已经晚了,她们没有来得及赶到城里去,只得在林中过夜。语蜚经过这几日的休息,原本受了风寒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蓬头垢面的还有些懒于梳洗。   易袅紧张地道:“我们走的这条路,不是去往祝李城的路,而是通往吴国的路。”   “什么?”墨篱大吃一惊,虽说她们所雇佣的车夫都是有家有室、忠厚本份的人,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试图劫掳钱财亦或见色起意的桥段,她们虽未见过却还是听过的,一听这消息墨篱和语蜚立即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脸色不禁大变。   语蜚急急道:“这几个车夫起了歹意?小雅知不知道?”   易袅紧张地扭着手指:“吩咐走这条路,就是小雅的主意,咱们的行止一向都是她来打理,我们从不过问,这才蒙在鼓里。方才晚饭时我也是一时好奇,向车夫多问了几句,这才晓得我们走的路途有异,这……应该是小雅的主意。”   叶青道:“小竹与她同车,小竹应该也是同谋。”   墨篱蹙眉道:“你们不要胡说,小雅、小竹都是我们的好姐妹,她们要做什么事不能和我们商量着来?还要瞒着我们去做?”   易袅冷笑道:“姐妹再亲,怎及得上郎君可爱?”   墨篱吃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易袅道:“听那车夫说起,我感到十分奇怪,不过当时……我也不相信小雅对我们会有异心。可是你们发觉没有,从西陆口码头一离开,小雅、小竹就变得有些奇怪了,她们两人从不同时下车活动了,也很少过来和我们聊天,这几天都尽量躲在车上。我心中有些怀疑,就先与叶青说了,然后两人注意观察她们动静。你看,她们连车子都停得尽量离我们远些,我和叶青躲在车内,从帘缝内观察她们动静,发现方才……她们曾经去了林中一趟,还带着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   “不错,绝不是咱们的车夫,他们没有这么高的个子,一个很高大的男子,虽然我们不敢出去,也没太看清那人模样,不过感觉应该很年轻。”   墨篱和语蜚面面相觑,过了半晌,语蜚才喃喃道:“小雅……养了一个姘头?”   叶青脸色十分难看地道:“不是小雅,而是小雅和小竹合养了一个姘头。”   墨篱皱眉道:“那和我们有什么干系?她们若是找到了可托附终身的良人,大可明明白白说出来,我们姐妹只会替她高兴,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叶青的脸色有些难看地道:“墨篱姐,你莫忘了,我们这几年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也都是交给她来打理的。”   墨篱的嘴巴慢慢张开,失声道:“你……是说……?”   叶青沉重地摇了摇头,轻轻地道:“我不知道。”   语蜚胆怯地看看远处围着篝火正酣然入睡的几个车夫,低声道:“他们……没有被小雅收买吧?”   易袅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小雅的车厢内,庆忌赤裸着胸膛,靠在小竹软绵绵香喷喷的身上,小雅手里拈着几尺素缟,轻轻环着庆忌的腰身,用细腻修长的手指将缟素缠在他腹部已开始结痂的伤口上,那古铜色的胸肌腹肌,充满了阳刚味道,弄得小雅娇喘吁吁,脸色晕红。   “大王,其实经过这么多日子,我们已经想通了,大王当初如果要杀我们,便不会让我们顺顺当当的离开鲁国了。我们只是卑贱的小民,而且是死掉也不会有人过问的流浪歌女,大王自陷危机,仍不肯取我们性命,我们姐妹都感激的很。如今有机会报答大王,我们是心甘情愿护送大王回去的,大王不必对我们日夜小心,便连起夜……也要押着我们同去。”   这番柔声细语说的软媚可人,庆忌身陷险境暗自警惕,岂肯为之所动,他淡淡一笑,说道:“你们放心,待我回了吴国,你们都是对我有大恩的人,庆忌绝不会亏待了你们。但是现在,我仍在虎狼群中,却绝不能大意了。”   小雅轻轻叹息一声,壁上微弱的烛光照着她的脸蛋,长长的眼帘垂下,无奈中带着些许惆怅。   就在这时,轿帘“呼”地一下被挑开了,只听外面一声娇叱:“小雅,你给我出来说话!”   突然受此惊变,小雅、小竹吓得惊呼一声,仓惶抬头向外望去,庆忌心中一震,一下子攥紧了须臾不曾离身的短剑,凛然向外望去,只见卸去骡马的车辕旁,站着四个彩衣的女子,最后一个高举一支火把,映出一片红光,最前一个,俏生生一道俪影,头梳双寰,手举一支弯弯曲曲的树枝,做张牙舞爪状。   旁边两个,一个举着根粗大的木棒,却因木棒沉重,无法准确地指着车门,木棒在她手中摇摇晃晃,另一个一手握着块石头,另一只手掩着小嘴,睁着一双不敢置信的明眸,显然这女孩识人的本事甚佳,这片刻功夫,她已认出庆忌身份。   庆忌徐徐坐起,面噙微笑道:“呵呵,自曲阜雅苑一别,几位美人出落得可是愈发风彩照人啦。如此良辰美景,几位美人匆匆赶来,可是要与寡人再效于飞?”   “吧嗒”一下,树枝落地,站在最前边的易袅双腿一软,跪伏于地,魂飞魄散地叫道:“庆忌公子!” 第232章 携美归来   “英将军,你真的有了大王的消息?”一见英淘,孙武便急急上前问道。   “是!我真的得到了大王的消息。可惜……”英淘黯然道:“英淘兵微将寡,不能救出大王,迫于无奈,只得诡称救回了大王,一路招摇回来,吸引越军追赶,只盼能给大王制造一个脱身的机会。可是……,我们转战往返,尽量拖延至今,却还是没有大王的消息。”   “不过……我散布于越国的斥侯送回的消息,越人不像是已经捉到大王的模样,我想……我们这里只要继续隐瞒下去,大王一定能找到机会逃回来,越人中有人帮着他呢。”   孙武脸上喜色稍去,略一沉吟道:“要瞒越人,本不为难。可是……大王迟迟不见露面,三军已然动摇。你再打出接回大王的旗号,军中皆知大王前些日子并不在军中了,如果大王再不能出面安抚人心,恐怕……唉!来,我们先回大营再说。”   英淘一路逃回吴国,冲破越军层层阻拦,虽趁越军尚未形成合围,从其兵力部署的缝隙间辗转穿插而出,尽量避免与敌正面做战,但是遭遇战还是打了几次,人手损失很严重,此刻随他逃回来的已不足五百人,而且大多身上带伤。   孙武将他们迎回大营,刚刚着人将伤兵扶下包扎休息,各营主将听说消息已纷纷赶来。掩余、烛庸、荆林、梁虎子、赤忠乃至任若惜、叔孙摇光、季孙小蛮一众女子纷纷兴冲冲地赶到孙武的大帐,但是看到的只有一脸无奈的孙武和遍体鳞伤的英淘。   赤忠狐疑地看看帐中情形,说道:“孙将军,你一直告诉我们,大王在营中养伤,怎么英淘将军……”   孙武打断他道:“大王本来就在军中!”   “那么英将军在越国声称接到大王的事如何解释?”任成杰突然质问道。   任成杰是任家外房弟子,任家八千子弟兵,现在尽皆由他统领,麾下八千兵将,实力着实不容小觑,所以任成杰威权渐重,烛庸对他最近颇为拉拢,有烛庸撑腰,任家这个外房子弟的胆气渐渐壮了起来,此刻不经家主允许,竟也贸然发问,显然今日烛庸的诘难他与赤忠亦参与其中。   任若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任成杰不禁胆怯,身子瑟缩了一下,烛庸却向他递了个鼓励的眼神,任成杰偷眼瞟见,胸脯又悄悄挺了起来,任若惜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寒意。   “英淘将军的事,只是……只是我们用来迷惑夫差,诱他出城交战的一计。”   孙武筹措着说辞,缓缓答道:“姑苏城雄险难攻,若要强攻,损失不可计量。若要围城,城中有活水,存粮足可支撑三年,也不可取。是以我们使这疑兵之计,只是希望能诱夫差出城交战而已。”   “是么?这么多天了,大王就算伤势很重,仍不能挂帅领兵,不能升帐坐堂,也不至于连军中将领都不能见吧?”   烛庸不顾掩余的眼色,阴阳怪气地道:“好吧,就算我们的大王伤势一直没有痊愈,不能出来见客,可是我们去探望一下大王总可以吧?”   他慢悠悠地踱出来,冷笑着说道:“我是大王的叔父,是吴国的公子,是吴国的大司空,是六卿之一,见见大王应该的吧?赤忠独领一军,位高权重,见大王一面以安抚军心,合情合理吧?相国大人,大王到底如何,你为何执意不肯让大家见见,你到底有何阴谋?”   掩余终于忍耐不住,大喝道:“烛庸,休得放肆,我曾探望过大王,我可以向大家保证,大王就在营中,而且伤势正在好转。”   “既然如此,你可以见大王,为什么我见不得?”烛庸勃然反斥,不顾掩余铁青的脸色,转向众将高声说道:“诸位将军,种种迹象表明,大王在乌程中那一剑时已然伤重不治,如今有人匿丧不报,定是意欲图谋不轨!”   “烛庸,你好大胆!竟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掩余大怒,“呛啷”一声拔剑出鞘。   烛庸已铁了心,也拔剑相向,冷笑道:“大哥,咱们这支军队,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马,何来乱你军心之说?大哥恼羞成怒,可是被我一语说中了么?”   烛庸揪住掩余的语病,故意胡搅蛮缠,掩余怒不可遏,痛骂道:“你这混帐东西,真是岂有此理!”说罢劈头便是一剑,烛庸毫不示弱,举剑相迎,只听“铿”地一声,双剑交击,迸出一串火花,二人各自退了一步。   众将一见,纷纷上前解劝,有的劝阻掩余,有的架开烛庸,分别倾向于两位公子的将领们一边劝架,一边互相指责,大有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之势。大帐中顿时乱成一团。   孙武、英淘木然而立,眼见变乱将生,他们却无力劝阻。若是庆忌身亡,这支军队自然以掩余和烛庸两位公子为尊,他们是王族血统,天生的上位者,庆忌不在,孙武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约束他们的行为。如今二位公子刀兵相向,复国大业未就,已是变生肘腋。如此下去就算庆忌有幸生还,怕也是万事皆休了。   任若惜、叔孙摇光、季孙小蛮三个女子对此视而不见,只将眼睛投向孙武,孙武既不能将实言相告,又实在没有勇气对这三个女孩儿说假话,只得避开了她们的眼睛,她们又看向英淘,英淘受逼不过,也悄然低头。三女心中已有所察,不禁花容惨淡,眼神黯然。   就在此时,一名传令兵兴冲冲跑了进来,扬声喊道:“报~~~”   他一进帐,便见掩余、烛庸两位公子举着利剑咆哮如雷,仿佛斗架的公鸡一般,两人身旁各自簇拥着几员战将,一边架着公子的胳膊,一边与对方的将领激烈争论,大帐中间却对面而站着孙武和英淘和任若惜三女,一个个神色木然,这一动一静的场面显得极其诡异,那传令兵不由得怔了一怔。   “报~~,相国大人,众位将军……”他的声音放低了几分,重又说了一遍,大帐中却无人去理会他。   “烛庸!你这蠢货,如今大敌未去,夫差秣马厉兵等待机会,你却横生事端扰乱军心,来来来,吃我一剑。”   “大哥,我认得你,我的剑可不认得你。若论剑术,你不如我,何必在众将面前献丑,你既一口咬定大王无恙,好啊,那就请大王出来一见,万事皆休。”   那传令兵立在帐门口,眼见帐中众人没有一个理他,只得把眼一闭,扯起嗓子大声说道:“报~~,启禀两位公子、相国大人、诸位将军,大王……大王回营啦!”   这一声如石破天惊,大帐中顿时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正剑拔弩张的掩余烛庸四目相对,眼中都是一片愕然。周围抓着他们的将领都慢慢松开手,将眼神投向帐门口,二人手中的剑也慢慢垂了下来。   片刻之后,孙武和英淘最先反应过来,二人好像突然还了神,猛扑过去一左一右抓住那传令兵,急不可耐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快快说个清楚。”   “我说……我说……”   “我说……大帐里边怎么这么热闹啊?”   帐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帐中人齐齐向外看去,中军大帐外,只见庆忌椎髻高挽,一袭华服,腰束彩带,环佩叮当,他左臂挽着一个身材高挑鹅黄衣衫的俏丽女郎,右臂挽着一个碧衫羽袖雪白腰带的娇媚姑娘,身后还跟着四个女子,六个少女都有一双修长标致、骨肉匀称的美腿,蛮腰一摆、长腿错落,诱人之媚,曼妙无方。   庆忌左拥右抱,美人环绕,施施然如蹈春风,那模样就像是携美郊游刚刚归来似的,看得众将都不禁直了眼睛……   ※※※   “小惜惜……”   “去,少肉麻了你。”   “嘿嘿,若惜啊,我失踪这么久,颠沛流离,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你怎么全无一点喜色,人前躲着我也罢了,人后怎么也不理我?”   “颠沛流离,九死一生?”任若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酸溜溜地道:“我看不像啊,大王左拥右抱,春风得意,进了军营都不舍得放开她们,若就是这么个九死一生法,我看天下男人都要争先恐后的去九死一生了。”   “呵呵,这你可是冤枉我了。”庆忌舔舔发干的嘴唇,暗叫一声苦,看来刚刚对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说过的理由又得对她再重新说一遍了:“若惜,这些日子受伤在身,本来就虚弱的很,整日藏在车上不得下地,双腿更是虚浮无力,小雅和小竹两位姑娘……本来是搀我进营的,只是一入军营,她们难免胆怯,倒后来反而要我抓着她们,才不会发抖后退了。”   “那六位姑娘很漂亮啊,你用什么手段使得她们冒险救你脱困的,莫非是……使了美人计哄她们开心,再加上你那三宫六院的伟大构想……?”任若惜眯起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酸溜溜地说道。   “这你可猜着了,寡人当然是软硬兼施,又软又硬,又硬又软……”庆忌呵呵地笑起来,然后在她翘臀上拍了一记,嗔道:“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我身上带伤,身处险境,使得什么美人计啊,只是胁持人质,逼她们就范而已。”   庆忌不敢说与她们原有一段露水缘份,免得这美人儿又乱呷干醋,续道:“不管怎样,她们总算是对我有救命之恩,此后她们留住于吴国,寡人对她们也要尽量予以照顾。不过她们是不会进入我的王宫的,她们没有这个心,寡人也没有这个意。好了,咱们不说她们……”   庆忌在席上坐了,一扯她柔软的小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揽住她的纤腰,低声问道:“这些天,你有没有想我?”   “你说人家有没想你?早知道你艳福非浅,有惊无险,人家才懒得担惊受怕,夜夜难眠了”,任若惜娇声说着,温驯地偎进他的怀里,只把腰身轻轻欠着,免得挤压了他腹部伤口。   庆忌捏了捏她尖尖的削瘦下巴,把她搂紧了些,贴着她幼滑柔软的脸颊,两人耳鬓厮磨半晌,体味着那难得的温馨,久久不语。   “大王,你刚回营,定有许多大事要做,就不要在我帐中多做停留了,你……如今是一国君王,大事要紧呀。”过了许久,任若惜心满意足地从他怀中挺起腰肢,握了握他的手掌,柔声说道。   庆忌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我已命孙武去做准备,一会儿,我会亲自检阅三军,以安众心,并与众将商议大事。”   “嗯,大王……”   “嗯?”   “这些天,大王下落不明,军中众将反应不一,我觉得……公子烛庸似有野心,而赤忠将军也……,大王今后对他们,可是要小心一些、戒备一些的好。”   庆忌摩挲着她颈后柔软的秀发,若有所思地道:“嗯,烛庸是我王叔,毕竟是至亲之人,孙武、英淘、梁虎子他们对我说话总有些忌讳,吞吞吐吐的不敢明言,不过……一回大营,我便发现情形有异了。烛庸……确有野心,是不甘心屈服于我这王侄之下的,这个我早就知道,不过只要我在,他却不敢有反叛之心,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   眼下外敌未靖,内部是不能再起干戈的,当务之急,是拿下姑苏城,稳定吴国局势。至于赤忠,毕竟不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将领,危急关头为个人前程打算,想要攀附他人谋取富贵情有可原,汇聚在我周围的人,固然有忠肝义胆的心腹之士,可是只为一己前程而来投效,那也无可厚非。当时我生死未卜,他的行为也算是人之常情,寡人身为一国之君,岂能没有这点容人之量?况且,他本是降将,就算是做个样子,我现在也不能动他,否则各地归附的牧守将领难免心生异念,慢慢来吧。”   任若惜扭转娇躯,欣然道:“人家只是提醒你,需要怎么做,当然是你来拿主意。现在,大王准备夺取姑苏城了?”   庆忌一笑:“不错,如今外部已然平定,只剩下姑苏一座孤城,尽快拿下它,我便能坐镇姑苏,行吴王之权,发号施令了,你开不开心?”   任若惜嫣然一笑道:“自然开心,任家上下会竭其所能全力攘助大王的。大王国事要紧,这就请回中军大帐吧。”   说着她纤腰一挺,从庆忌怀中一下子跳起来,身形一旋,袍裾摆动,已经闪开了去。   庆忌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向她眨眨眼,促狭地笑道:“躲那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啐,谁肯信你的鬼话。”方才坐在他怀中,任若惜便感觉臀下有异物勃勃腾起,她虽处子,却岂不知那是什么羞人之物,见他还在装模作样,任若惜又好气又好笑,轻啐了他一口,又举袖掩唇向他浅浅一笑,颊生红晕,如白玉涂脂。   “咚咚咚……”聚将鼓响,任若惜“啊”地一声道:“聚将鼓响了,大王……”   “嗯,我这就去!”庆忌笑望了她一眼,任若惜立即趋身向前,搀起他的手臂:“大王慢些,莫裂了伤口。”   待到帐口,任若惜才松开庆忌手臂,收起闺中亲蜜,肃而然之地拱手随行其后,将庆忌送出帐去。待庆忌出帐登车返回中军,任若惜脸上浅浅笑容攸然一收,冷颜回眸,向身边近侍问道:“人呢?”   那贴身家将拱手答道:“已将他看管起来了。”   “嗯,族中长老、管事,可都召齐了?”   “是!皆在帐中听候家主吩咐。”   任若惜微微颔首:“好,大王升帐聚将去了,咱们任家,也该清理门户了!”   任若惜把袍袖一拂,玉面一片肃杀之气,昂然走进任家军的主帐之中。任家长老、管事济济一堂,任成杰五花大绑,两柄利剑横亘颈上,跪伏于大帐中央,一见他来,任成杰不顾颈后利剑,膝行几步,抱住她的靴尖,惶然叫道:“家主,成杰对任家忠心耿耿,素无二心,实不知犯了哪一条家规,要劳动家主执行家法。”   任若惜轻哼一声,也不理他,拔足自他身边飘然而过,绕至案后翩然就坐,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含威不发,只冷冷一扫,诸长老、管事心中凛然,齐齐俯首恭声道:“任家上下见过家主!”   “臣等见过大王!”中军帐内,甲胄铿然,众将衣甲鲜明,向刚刚升帐的庆忌抱拳行以军礼。   “众卿免礼平身!”庆忌把手轻轻一扬,目光从帐前众将脸上徐徐掠过,军中众将的声音他很是熟悉,但是方才众将齐声参拜,内中一个声音高亢尖锐,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令他好生奇怪,他想找出这个人来。   目光从一名身材瘦削的小将身上刚刚掠过,眼神攸又转了回来,他仔细打量一番,眉毛渐渐拧起,脸上慢慢现出疑惑之色。   那人见他注视自己,抬手扶了扶头盔,突地一吐舌尖,向他扮个鬼脸,庆忌大吃大惊,失声叫道:“任冰月!你……怎么是你?任成杰呢?”   “回大王!”任冰月跨步出列,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任成杰奉家主之命返回任家堡打理家务,任冰月奉命统帅任家子弟军前效命,听候大王吩咐!” 第233章 延陵季子   庆忌的大军开始对姑苏发起了猛攻,经过这么长时间日以继夜的弹丸攻击,阊门城上城下到处都是乱石泥丸,城头难以立足,城下几乎堰塞了护城河道,可是那雄峻的、宽达数丈、高达十丈的城池仍然稳稳地立在那儿。   各种大型攻城器械早就准备好了,盘门前甚至堆起了一座土山,一座比城头还高出数丈的土山。仅是堆建这座土山,就有上千人因此阵亡,但是这座土山建成,姑苏城变得不再险不可攀,庆忌军卒可以站在土山上据高临下向城中射箭,阻挠守军固守城池,还可以将长达数丈的悬梯放下,直接搭在城头运兵过去。   庆忌军的兵力仍不足以围城齐攻,于是以已被抛石车破烂严重的阊门和占据了一定地利优势的盘门为主攻方向,向姑苏城发动了凌厉的攻势。一连七天,城池还没有攻下,双方为了争夺这两块阵地而死亡的士卒尸体已堆积如山。   夫差调动了一切力量死守城池,为了保存实力,他把自己的精兵放在内线,驱使城中公卿大夫携其家奴、家将在城头死守以耗庆忌兵力。他自己亲自仗剑督战。若有临战懈怠,不肯用命的,立即斩杀家主,财产充公、女眷充军,作为竭死效命将士的犒赏,这一手着实毒辣,逼得所有被驱赶上城做炮灰的人不得不拼死抵抗,即便他们心中痛骂夫差入骨,但是姑苏城却是结结实实的守住了。   土山上,庆忌、孙武掩身在巨盾之后,从缝隙间观察着城头动静,孙武道:“大王,时机差不多了。城中的人都明白,继续这样打下去,姑苏城早晚必破,想必夫差也是心中有数,他现在只是打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在与我们做殊死一搏。   城中百姓异心已生,只是夫差积威之下,既无人领头,城中百姓虽众,却也无人敢造反,只能任其摆布。这个时候,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这些任人渔肉的驯羊,就会变成噬人的猛虎,把姑苏城乖乖送到大王手上。”   庆忌微微颔首道:“嗯,夫差没有那么蠢,他应该知道,这座孤城他尽可继续守下去,但是寡人破城而入,只是时间问题,如今天下诸侯战乱纷仍,个个自顾不暇,不会有人来做他的救兵。包括我吴国腹心处的越国,此时也不会贸然出兵,他们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卑鄙念头,正枕戈以待,虎视耽耽,只盼着我们和夫差拼得两败俱伤时,他们就该插手了。现在,是我去找那个自始至终不愿插手的人的时候了。走,我们下去。”   “大王……”   “嗯?”庆忌止步,扭头看向孙武,孙武眉头微锁,满心疑虑地问:“大王以为,能求得他出面么?”   “你觉得,这个人能求得么?”   “……不能。”   庆忌笑笑:“那么……为什么要求?”   他举步向前走去,四围盾牌先是“哗”地一声分开,给他让开一条道路,然后急急追上,护拥着他下山去了。孙武用困惑的眼神看着庆忌的背影,默然片刻,也在一群盾牌手的护拥下随之而去。   ※※※   “大王,过了这条河,就是季子封邑了。”一名亲兵趋至车前禀道。   “刷”地一声,车帘掀起,庆忌闪目望去,前方一条河流,如银亮的玉带般曲折而下,河那边,是片片丰收的土地,金黄的谷浪翻涌,田地里有许多农夫正在辛勤地劳作。   再往后,三箭之地外,是一座城池,那是一座矮城,哪怕撑着竹杆一跳,就能跃进城墙,这是一座完全不设防的城池,然而这座城的主人是季子,延陵季子,于是这里便成了一片乐土。哪怕如今天下大乱,到处燃起烽火,这延陵地面上仍是一片平静,便连宵小鼠窃之辈,敬重季子威名,也不会在他的封邑内作案。   “驱车仗过桥!”庆忌淡淡地吩咐道。   “这……”车前几名亲兵闻言面面相觑,哪怕前方有千军万马,只要庆忌一声令下,他们也绝不含糊,但是此刻庆忌只是让他们驱车过桥,他们竟不敢奉命。   庆忌眉头微微一皱,冷颜道:“怎么?”   “大王恕罪!”一排亲兵忽啦啦跪倒,以额触地,惶然说道:“小人……小人实实不敢奉命。”   庆忌不怒反笑,问道:“为何不敢奉命?”   那兵卫长道:“前方……前方是季子封邑,公子光夺国后,季子闭城自守,曾在此桥上划河为界,发下誓言道,以此河为界,此生不入吴国半步,吴国亦不得片甲入其城池。小人……小人实不敢违逆季子大贤……”   庆忌晒然一笑:“呵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整衣而起,步出王车,两名带甲亲兵立即趋身向前,一手拄矛,单膝跪地,庆忌踩着他们的后背稳稳地踏到地上,回顾自已的王仗卫队,昂然说道:“季子所居者,吴国土地;季子所役者,吴国子民;如何不见吴国大王?”   他把袍袖一拂,展眉道:“你等在此守候,寡人一人过去便是!”   “大王,一国之君岂可没有仪仗,他们敬畏季子,我们兄弟眼中却只认得大王!阿仇、再仇愿随大王入城。”   阿仇再仇从马上下来,大声说道。阿仇前些日子在乌程一战中受伤颇重,他身子健壮,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已痊愈了大半,但仍不宜拿着太重的东西,再仇便冲过去,从前方车上拔下中间绣着斗大一个“吴”字的龙凤大纛旗,腾腾腾地大步跨到庆忌身后。阿仇也自两名仪仗兵手中夺过代表王权和军权的漆金斧钺,一人手持斧钺两件仪仗,立于庆忌身后另一侧。   庆忌微微一笑,扶着腰间承影剑,举步向河上那座木桥行去。   这三人在整支卫队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过了木桥,沿着直通城池大门的那条黄土大道向前行去。庆忌身后两个铁塔般的汉子,一人手持金光闪闪的斧钺,一人举着高达四丈有余的王旗大纛,护拥着头戴王冠,身穿王袍,手按宝剑的庆忌,旁若无人地直趋延陵城。   两旁庄稼地里农夫们讶然看着这一幕从不曾见过的奇景,慢慢向路旁聚集,站在稻谷地垄上看着这一行三人,时而窃窃私语,面呈惊讶好奇之色。   “呔!尔等小民,忒也无知。吴国大王在此,竟不知跪拜相迎,哪个胆敢自承不是吴人?无法无天了么!”再仇忽然不耐,向道路两旁的农夫们嗔目大喝,他把王旗旗杆往地上“嗵”地一顿,大旗落地,腾起一片尘雾。   那些农夫面面相觑,面现惊慌之色,阿仇把手中金光闪闪的斧钺“当”地一撞,双眼向他们狠狠一横,那些农夫们终于知道怕了,忙不迭丢开手中的青铜镰、青铜至和打成捆的稻谷,趴伏在路边向庆忌行礼。   庆忌见状暗暗喟叹:“季子虽已隐居,但是在吴人中的影响,仍是无以伦比。他是一件犀利无比的道义武器,唯有他出面,方可号召城中士族揭竿而起,使我顺利接收姑苏大城。故而,要接收一个完整无缺的姑苏,此行我必得说动季子方可!”   延陵城真的很小,与其说它是城,不如说是一座大庄院,这里竟连守城收税的士兵都没有,进了城,也不见一条像样的大道,就是普通的乡村中常见的道路,林木掩映,鸟语花香,左边不远处有座碧水湛湛的池塘,池塘上倒映着白云朵朵,还有两群鸭子、白鹅在水面上悠闲地袅游。   另一边侧道上是个小市场,摆摊卖货的,也都是盐巴大酱、柴禾布匹等日常生活用品。正前方道路两侧是一幢幢大小不一的院落民房,远远的可以看见一丛丛修竹掩映下朱红色的楼宇飞檐,那里就是季子的所在。   庆忌以前曾经来过这里,也曾在叔祖季札府中住过,对此路径驾轻就熟,他也不理道路两旁农夫、商人们惊讶的眼神,大摇大摆地走向季子的居所。   季子的居处在一条小巷中,小巷是由参天大树和丛丛修竹构成的,行至尽头,便见一处没有匾额的朱漆大门,大门四敞,迎面先是一丛翠竹,翠竹丛下放着一张竹椅,一个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仰坐在椅上,正在打着瞌睡,嘴角还淌着一丝细细的口水。   “你们候在门外!”庆忌淡淡吩咐一声,举步迈进门去。   “梆梆梆!”竹椅被敲了几声,老苍头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梆梆梆”又是几下,这回声音大了些,老苍头恼怒地张开眼睛,甫一瞧见庆忌的模样,一双老眼顿时睁得老大。他惊愕地揉揉眼睛,将那双老花眼又凑近了些。   “不用看了,我是庆忌。”庆忌不记得他的名字,倒知道他是侍候季子多年的老人,庆忌道:“去,告诉王叔祖,就说庆忌求见!”   “啊!喔,哦哦……”老苍头反应过来,从竹椅上爬起来就跑。   “慢着!”   “嗯?”老苍头诧异地回头。   庆忌将剑挂回腰间,淡淡说道:“擦擦嘴角的口水再去,王叔祖喜欢干净。”   “哦哦……”老苍头赧然一笑,连忙擦擦嘴角口水,返身跑了进去。   庆忌静静地站在竹林下相候,一阵琴声隐隐传来,琴声悠扬,如风入松,透脾而生凉意,庆忌侧耳听着,唇边慢慢绽起一丝神秘的笑意。   老苍头年纪虽大,身手倒是灵活,片刻功夫,又急急忙忙跑回来,恭敬地说道:“公子,季子说……”   “不必说了,你回去,告诉季札,吴国大王召见!”   “呃?”老苍头为之一怔,昔年寿梦有意传位于季札,季札礼让于王兄,因此在吴国地位超然,就算他三位仍在位的兄长,也从不直呼其名,庆忌如此无礼的语气,让这老苍头颇有些诧异,愣怔片刻后,他看看按剑而立的庆忌,又看看门口一扶大纛,一举斧钺,威风凛凛如同天神般的两位将军,不禁咽了口唾沫,转身又向后园儿跑去。   庆忌略顿了顿,便尾随其后,向园中走去。   后院中,竹林清泉,鲜花绽放,宛如人间仙境。临泉一张木椅,旁边一方几案,上边放着几色时令果蔬和一壶一杯。椅上坐着一人,背向庆忌,难以看清他的相貌,只是见他挽起的发髻,隐隐现出线线银霜。他的双足踏在泉旁一方探出的岩石上,脚下就是轻快奔涌的雪白浪花,一位青衣素带、双十年华的美丽女子跪坐在他膝旁席上,纤纤十指扶着一管玉箫,巧笑嫣然,正侧首倾听那人指点箫技。另一侧,那老苍头哈着腰,絮絮叼叼地说着话。   “嗳,什么吴王,老夫这延陵自成一片天地,早不与吴国有任何往来,你告诉他,老夫闭城自守,久已不问天下之事,请他速速离去。”那椅上老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拂苍蝇一般,那老苍头唯唯而退。   “王叔祖,一别经年,王叔祖身体康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贺!”   那老苍头甫一回头,庆忌已昂首走来,跪坐席上的美人儿展开一双蛾眉,讶然看向庆忌。   庆忌走到那椅上老者身旁,肃然而立。   老者身子滞住,却没有回头,过了片刻,他轻轻摆一摆手,那青衣女子忙裣衣起身,向他微施一礼,一双妙目又在庆忌身上一睇,和那老苍头双双退下了。   老者缓缓转身,虽是六旬老人,但这老者面目清瞿,脸上少有皱纹,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星目朗朗,鼻直口方,虽然发丝已有根根银线,仍不掩其风采。   “庆忌!”   “王叔祖。”   “不要叫我王叔祖,老夫与吴国,再无半点干系。”   “喔?王叔祖这话从何说起?王叔祖脚下这片庄院,是我吴国之土,你身旁这眼清泉,是我吴国之水;你身下这具木椅,是我吴国之木;便是侍候于你身旁的那青衣美人,也是我吴国之人;先王将延陵封赏于叔祖,只是作为叔祖的封邑,什么时候允许叔祖分疆裂土,自立于吴国之外了?”   “嗯?”季札听得一时呆住。   他当初听说公子光刺杀了王僚,立即星夜赶回吴国,但是当他赶回来时,大局已定,公子光已经掌握了吴国。公子光假惺惺地要迎请他为吴王,季札若想称王,当初也不会把王位让给三位王兄轮流去做了,他更知道自己如果真的顺势称王,公子光必鼓动忠于他的军兵造反,吴国必陷内乱,心灰意冷之下,他便负气返回封邑,划河自治,从此不对吴国称臣。   公子光称王之后因为有愧于心,巴不得季札从此不要过问吴国之事,他划河自治正合阖闾之意,自也不敢来过问他封邑的事,更不敢对延陵征收税赋、施以统治。然而庆忌与他不同,如今庆忌以吴王身份发出这种质问,季札一时竟无言以对。   庆忌昂然道:“王叔祖穿吴国子民织造的衣服、食吴国子民耕种的粮食,住在吴国优美的山水里,享用着吴国妩媚可人的女子,却口口声声与吴国没有半点干系,不受吴王统治,不尽吴人之责,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季札霍地站起,颌下胡须抖动,脸上神情十分激动,庆忌昂然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退缩。   许久许久,季札喟然一叹,坐回椅上,疲倦地摆手道:“庆忌,我知道你的来意,你回去吧,我已经老了,吴国之事,我再不想参预,如果你能顺利登上王位,你想向我这小小的延陵征收税赋,老夫会按定例缴纳钱粮的”。   庆忌挺起腰杆儿,慢慢道:“王叔祖,我现在就已是吴王了。放眼整个吴国,还有谁能与我相争,困兽一般待在姑苏城中的夫差吗?”   季札嘴角微微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来寻老夫作甚?”   “夫差自知不敌,已决意与城偕亡,驱赶城中老幼登城防守,但有不竭尽余力者,立即毁家灭族,我取姑苏不难,却难保全姑苏城中数万生灵,王叔祖威望甚重,若登高一呼,城中士族必然响应……”   季札霍然转身道:“不必说了,当初公子光弑君自立,老夫无力杀之主持公道,默认了他篡位自立的事实,如今公子光已死,其子困守孤城,老夫怎能登城迫降?那不成了趋炎附势反复无常的小人?”   庆忌眉尖一挑,道:“喔?说到底,原来王叔祖只是为了爱惜个人羽毛?”   季札大怒,庆忌抢在他前头冷笑道:“王叔祖,天下皆知季子大贤,唯有我知道,王叔祖实是天下最可怜的人,一生为声名所缚、为声名所累,看你如今麻衣一袭,青松古琴,俨然世外之人,其实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时无刻都在乎着别人的看法,你这一辈子,都是活给别人看的,你累不累啊王叔祖!”   “你……你这竖子!”季札气得脸色赤红,手指庆忌咳嗽连声,一时说不出话来。庆忌却知若不下猛药,势难逼得这位自困延陵小城修身养性的大贤出手,于是冷颜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若强娶姑苏城,那也一定打得下来,可这样一来,姑苏城中数万生灵涂炭、吴国财富付之一炬,这一切,你延陵季子难辞其绺!”   “什么?这一切,这一切难道要老夫来负责?”   “难道你不该负责?”庆忌踏前一步,咄咄逼人地道:“昔年寿梦大王四子之中,以你最贤,寿梦先王欲将王位传授予你,结果呢?你空有其才,却不愿为国效力,不愿为吴国万千庶民谋福祉,为了你不好权位的一点虚名,把那王位视如蛇蝎一般避让不及。你得到了大贤之名,可你的三位兄长呢?   吴国有你这么一个声名显赫的贤良君子,便连君王都被夺去了光辉,为了证明他们的能力,你的大哥仓促伐楚,欲谋战功,结果战死沙场;你的二哥欲让位于你,不得,被迫继承王位,起兵伐越图谋战功,仍是战死;你的三哥同样被笼罩在你耀眼的光环之下,欲让位于你,你却一走了之避出国去,累他做吴王做得名不符实压力重重,最终也忧病而死。你的三位兄长英年早逝,你敢说与你全无干系?”   庆忌说一句进一步,季札步步后退,脸色灰败。   “如果不是你,王位会频繁传让吗?吴国江山会如此不稳当吗?公子光会觉得他才是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而弑君自立吗?若你早早继承了王位,你的三位兄长不会早死!我的父亲僚不会登基!公子光不会弑君!庆忌不会流亡国外!夫差与我现在应该是抵足而眠共席饮酒的好兄弟,而不是兵戎相见的死敌!姑苏城中数万百姓此刻应该是安居乐业而不是惶惶不可终日!我吴国应该是国泰民安而不是硝烟四起!”   季札步步后退,脚下一绊,一把扶住一竿修竹,这才站住了身子。   庆忌眼中一片森冷的雪意,讥诮地冷笑道:“王叔祖,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敢说与你全无干系?你尽管在这里悠哉悠哉、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吴人的供奉,却眼睁睁的看着吴国子民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求生吧。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这无碍于你的贤名,吴国越是混乱,吴人死的越多,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说:看啊,寿梦大王何等英明,如果昔年是公子季札继承了王位,吴国一定不会是今天这样。你得了你的名了,你的大贤之名,在吴人的命与血的烘托下,会如日中天!”   庆忌字字如箭,句句诛心,说得季札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庆忌说完拂袖欲去,季札踉跄追上一步,嘶声道:“站住!”   庆忌止步,缓缓转身,向他长长一揖,问道:“王叔祖尚有何吩咐?”   季札喘了一口大气,颓然道:“罢了,老夫随你去姑苏便是,但……你要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第234章 兵临城下   是夜,天清如水。被烈日和战火烘烤了一天之后,所有的喧嚣终于在午夜后沉寂下来,一弯钩月高挂在幽蓝的天穹下。   姑苏城头,守军巡夜士卒像幽灵一般缓缓移动着,女墙下、运兵道上、藏兵洞内,不时传出几声伤兵的呻吟。   庆忌军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姑苏城仍然牢牢地掌握在夫差手中,但是这已注定是一场无望的战争,外援已全部断绝,死守城池唯一的结果不过是让想进城的人也付出更惨重的代价而已。对城中的人来说,却是毫无希望,每天东升的太阳,在他们眼中都是黯淡无光的,他们每天都在等待着明天,但是在他们心里却已没有明天,每天都有一群行尸走肉在那里活动着,听不到半点欢笑,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也没有几句,沉默的如同一座死城。   城下,有一处处黑沉沉的地方,就像踞伏在那儿择机噬人的一头头巨兽,那是庆忌军的营帐。此外,还有一处处发亮的地方,或曲如蛇,或圆如月,在月光下闪着幽幽清冷的光,那是一处处湖泊河流。   近处,城池之下,灯笼火把处处不断,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着,庆忌的人马进进出出,不时还有一队队人喊着号子运来巨木,日夜开工建造的巨大的攻城机械正在夜色中一架架矗立起来,那比城墙还要高出一头的巨大身影,让城头守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黑暗中,一个肩头系着披风的高大身影缓缓靠近女墙,扶着被石头砸豁了口子的箭垛向外张望,在他身后,静静地侍立着十余名手按剑柄、身躯挺拔的将领和亲兵。向城外默默注视良久,扶墙而立的夫差嘴角慢慢噙起一丝森冷的笑意:“庆忌如此阵仗,便以为唬得住寡人么?”   身旁一员将领轻轻叹道:“大王,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卒自然不会胆丧,可城中士族百姓,万千庶民,虽然发付了武器,却士气低迷,战力堪忧,城外攻势一天比一天猛烈,末将担心这些守城的国人早晚要生异心。”   夫差微微颔首:“寡人知道,只要寡人还在,就绝不会让他们胆气尽丧,屈膝投降的。寡人更不会让庆忌称心如意,坐享其成!”   他猛一转身,披风“呼”地一声随之扬起,使他那高大的身躯看起来犹如一尊魔神:“易风,寡人让你筹备的事情可曾做好?”   方才答话的那员将领微一迟疑,夫差目光一厉,冷冷地道:“嗯?”   夫差这一声冷哼声音虽不大,却如一记重锤擂在易风的心里,夫差冷漠的双眼一投到他的身上,易风已双膝一软,惶然跪了下去:“大王,臣……臣已按大王吩咐将物什准备妥当,令兵丁日夜看守,只候……只候……”   夫差满意地一笑,道:“那就好,只待城破之日,便给寡人点起火来,将那无数的财帛布匹、粮食器物尽皆付之一炬,将寡人的王城……付之一炬!寡人,不会留片瓦于庆忌。”   易风以额触地,惶然应道:“末将遵命。”   “走……,去巡查一下盘门防务。”夫差默然片刻,迈着沉重的步子从他面前走过,众将默默地随在他的身后,城墙上只传出一阵铿锵杂乱的脚步声。   夫差一走出盘门的运兵道,在城头守夜的数百名军卒便发现了他,立即纷纷跪倒迎接大王,这些军卒都是刚刚披上战甲没有多少时日的城中国人,军纪训练还不娴熟,跪得有先有后,混乱不堪。   “城外庆忌人马有什么动静?”夫差按着剑向城外那座比城头还高出丈余的土山冷冷瞥了一眼,沉声问道。   “回禀大王,城外敌军今夜很是安静,小人们不敢懈怠,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如有不妥,会立即鸣金报警。”   “嗯!”夫差满意地点点头,仔细看了看那回话的人,蹙眉道:“你是盘门城守主将?”   那人看年纪只有三旬上下,他见夫差动问,神色有些慌张,连忙俯首道:“回大王,小人是盘门副城守。”   夫差恍然,他时常巡视各门,盘门乃是庆忌主攻的重要门户,更是他关注的重点,他记得前几次在身前应答的盘门城守不是此人,是以有此一问,答案果然如此,夫差问道:“此门城守呢?他怎么不来见寡人?”   “这……”,副城守左右看看,面露惧色。夫差大怒,厉声喝问:“说,盘门城守何在?”   他手下两名亲兵“呛啷”一声拔出利剑,唬得那副城守连忙应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盘门城守是莫玉大夫,莫大夫爱子病重,黄昏时家里送来消息,所以……赶回去探望一下。”   夫差一听勃然大怒:“混帐!敌军压城,危在旦夕,莫玉身系重任,竟敢在此危急时刻擅离职守,来人,去把莫玉给我抓来。”   “不敢劳动大王,微臣……微臣已经来了。”   暗处,慢慢走出一人,年约四旬,嗒然若丧,到了夫差面前直挺挺跪倒,哑声道:“莫玉见过大王。”   夫差森然喝问:“莫玉,军前擅离职守,你可知罪?”   莫玉垂泪道:“大王,臣子重病多日不及救治,方才……方才微臣急急赶回,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他……他已死了……大王……”   莫玉说罢伏地大哭,夫差怒不可遏,狠狠一脚踢去,正踹中他的胸口,踹得莫玉滚地葫芦一般翻滚了几圈,“哇”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夫差戟指骂道:“我吴国安宁平静之时,你等公卿大夫坐享安乐荣华,如今姑苏存亡之际,正需你等效力,于国同休,你身为大夫,理当为众表率,弃家而就国,置生死于度外,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这城头之上,每日死者以千百计,哪个不是寡人子民?寡人也要如你一般哭哭啼啼效仿妇人不成?”   莫玉大哭道:“大王,微臣只此一子,只此一子啊……”   夫差寒声道:“不识大体的东西,哭哭啼啼乱我军心!国家多难,尽忠效命乃是本分。莫玉忝为大夫,只知一家一姓一事,不知与王共赴国难,身为城守,大敌当前却擅离职守,罪当处死,把他给我抓起来,枭首示众,以敬效尤。”   城头守军闻言尽皆大惊失色,纷纷叩首为莫玉求情,夫差只是不理,莫玉被两名吴兵抓起,拖向城头旗杆,莫玉挣扎不得,不禁破口大骂:“夫差,你视子民如刍狗,倒行逆施,不得好死……”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把莫玉给我寸磔而死!”夫差怒声大吼,那捆绑莫玉的士兵生恐莫玉真受寸磔之刑,熬尽酷刑方死,连忙抢在夫差之前抽出利剑,一剑刺入莫玉的心口。莫玉骂声未绝,便已止息,只是那双眼睛,却仍死死瞪着夫差,犹自饱含恨意。   火光映在他的眸中,微微有光闪动,恍如仍是活人一般,夫差见了心头也不禁一寒,不禁恼羞发狠道:“给我枭其首级,挖去双眼,悬尸示众。莫家家产全部充没以为军饷,女眷发付蛇门充作营妓!”   夫差脚下匍匐了一大片瑟瑟发抖的守城士兵,夫差走出几步,回首厉喝道:“再有不尽心守城者,莫玉便是榜样!”   众兵士把头伏得更低,无人敢应一声,夫差冷哼一声,转身走下城头,到了城下回望乌沉沉的城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易风见状凑近了道:“大王有何吩咐?”   夫差沉吟道:“城外庆忌攻城日见猛烈,只使这些公卿士族及其家将,还有那些几乎不曾经历过战阵的国人、农夫、奴隶防御于城头一线,寡人着实有些不太放心,可寡人的精锐又消耗不起……”   他原地踱了两圈,吩咐道:“易风,你速从寡人精兵中挑选忠贞机敏之士赴城头一线,按每千名民兵之中,置督战兵士二十人的比例安插,督战执法,以防不测。”   易风闻言犹豫道:“大王,每千人之中,只安插二十人,是不是少了一些?”   夫差不屑地冷笑道:“足够了,寡人酷法严刑之下,敢生异心者已然寥寥,这些人莫说一千人,便是一万人,十万人,也都个个驯如绵羊,有一支生杀予夺的督战执法队在,足以震慑他们,寡人不虞他们敢造反,只是担心他们不肯竭尽忠诚,用心守城而已。”   “是!末将这就去办。”易风一拱手,匆匆离开。   “叶随。”   “末将在。”   “你立刻回宫,根据国人户藉名册,安排守城丁壮。从即日起,不管公卿大夫还是士子庶民,每日使全部国人中五分之一的人家全家男女老幼尽皆上城备战,这些人毫无斗志,但是他们的父母妻儿尽在城头,谅他们为了自己也不敢不尽心竭力,若是他们的家人亲眷被城外庆忌军兵杀死,更可激励士气,使我全城子民与寡人同仇敌忾。”   “末将遵命!”叶随脸皮抽搐了一下,当下不敢多言,他向夫差匆匆一抱拳,也返身离去。   夫差微微吁了口气,仰首向天,喃喃道:“寡人这么做,是倒行逆施么?”   苍天不会回答他,四周的将领更不敢回答他,夫差静默半晌,忽然古里古怪地一笑,自言自语地道:“这天地、这江山,统统都是寡人的,吴国的子民,也是寡人的。生或死,存或亡,全在寡人一念之间,寡人就是吴国,就是天下,为寡人效命尽忠,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何来倒行逆施,你们说……是不是?”   众将俯首,低声应道:“大王……说的是!”   夫差仰天大笑……   ※※※   天亮了,城外庆忌的军营中战鼓声响起,一队队士兵排着方阵,整齐划一地以剑击盾,向城墙下缓缓集结。在每个方阵中间,沉重的抛石机、云梯、飞桥、巢车、轒輼车,尖头轳、攻城塔等大型攻城器械被一条条拉得笔直的纤绳拖运着,役夫们喊着号子,将一具具攻城器械运向城下,大军气壮如山。   今天,庆忌军似乎已倾巢出动,那一个个方阵黑压压的排列下去不见边际,城头守军大惊失色,各种示警的鼓声、梆子声、锣声此起彼伏,一队队士兵匆匆奔到女墙箭垛后,急促地喘息着做起战斗准备。   叉竿、飞钩、撞车各就各位,夜叉擂木被抬到守城士卒的脚下,一方方擂石贴着女墙墙根摞起,一口口大锅下燃起了熊熊烈火,沸油、滚汤、粪水在大锅里翻腾着,塞门刀车被推到城门洞中待用,一匣匣箭矢被搬到城头,妇女和老人匆匆从匣中抓出羽箭,往来奔跑着放入弓箭手的箭壶,大战一触即发。   城头守军紧张地等待着庆忌的人马发动攻击,但是城外的人马到了城头一箭之外的地方却齐刷刷地站住了脚步,后面一个个方阵仍如浪潮一般向前涌动,渐渐与前方的军阵联成一片,但是最前方的士兵却不再进一步,他们立于城下,一面面绘着魔神怪兽的巨盾竖起于军前,形成一道长长的图案怪异的盾墙。   军阵渐渐静止,不动如山,只有役夫们搬运下的重型攻城器械,仍在缓缓向城头运动。城外军队的怪异举动使得城头已经习惯了对方攻势的吴军莫名恐慌起来,他们不知道庆忌在打什么主意,只是直觉的感到,今日种种怪异,表明城外庆忌军队一旦发动攻击,其攻势必如石破天惊。   消息迅速向后阵传去,吴军守将们沉不住气了,越来越多的军队被派驻到城头,就连夫差的精锐之师也走出藏兵洞,就在城下持戈待命,随时准备驰援城头守军。   夫差登上阊门城楼,正紧张地观察着城外庆忌军的异动,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抢上城楼,单膝点地大声禀道:“启禀大王,庆忌登上盘门外土山,使人喊话,欲与大王一唔。”   “什么?”夫差和手下几员将领齐齐一呆,略一思忖,夫差冷笑一声,吩咐道:“尔等严守城池,密切注意城外动静。易风,随寡人往盘门一行!” 第235章 成王败寇   庆忌站在盘门外的土山上,俯视着脚下的姑苏城。初升的朝阳铺洒在庆忌身上,一袭白袍隐镀金边,如天神般威风凛然。   眼见城上旗幡闪动,一行队伍从远处行来,庆忌扭头对一旁的季札笑道:“王叔祖,应是夫差到了。”   季札向前走出两步,忽地止步说道:“老夫与你的约定……”   庆忌一笑:“王叔祖放心,庆忌心里装得下吴国偌大的江山,难道还不能容一席之地予夫差?只要顺利取得姑苏,我只把他软禁起来,一应待遇仍依公子之礼,决不食言。”   “此言当真?”   庆忌眉头一挑,说道:“今日称王的夫差尚且不放在我的眼里,难道我会担心一个软禁起来的公子夫差?若是庆忌连这么点自信都没有,何以称王于万千子民?”   季札的目光转向姑苏城头。城头上,泥弹遍地,零乱不堪,城头的老弱妇孺怀抱剑戟凄凄惶惶的模样一一跃入他的眼帘,他不禁喟然叹道:“也罢,为了这万千子民不受刀兵之苦,老夫便助你一臂之力。”   城头伞盖立定,有人高声喊道:“我王夫差应约前来,庆忌上前答话。”   庆忌向季札拱手道:“王叔祖,请!”   盾牌阵闪开,季札掸掸袍袖,把手中藤杖一点,昂然走了出去。   夫差立在城头,眯起双眼盯着仅十余丈外的土山山顶,一时猜不透庆忌的心意:庆忌今日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看来是要对姑苏城发动总攻了,可庆忌所谋者乃是天下,两人之间的个人恩怨莫不因江山而起,他如今真的要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不计一切发动猛攻?   凭庆忌目前的兵力,就算他能强攻入城,那时三军也要消耗殆尽。如今天下大乱,野心家此起彼伏,近在咫尺的越人对吴国更是虎视耽耽,如果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能得到姑苏,就算庆忌夺得了姑苏城,他又拿什么来坐稳这吴国江山?   庆忌使人传话,约他于盘门相见,莫非还妄想招降了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掌握姑苏?想至此处,夫差自觉荒诞,不禁为之失笑。   就在这时山头异动,一人独自走上山巅,夫差一见,便也独自按剑上前。这样的公然约见会唔,他倒不必担心庆忌会暗箭伤人,如此龌龊行为,哪怕是一个不入流的盗贼也是干不出来的。   此时正是旭日东升,天清气朗,风行旗猎,云霞掩映。夫差站在城头,袍裾也在风中一阵阵抖动。对面那人茕茕独立于山巅之上,高冠博带,一袭麻衣,一眼望去,更有一种振衣展袖乘风而去的惊艳。   此人发髻高挽,发间隐隐有银丝闪耀,颌下一部美须业已花白,虽然阳光正在其后,所以五官眉眼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是仍觉其相貌清瞿古朴,身形似如崖巅虬松,绝非庆忌的模样,夫差不由讶然叫道:“山上何人,庆忌既约寡人来见,为何却缩头藏尾不敢露面?”   “老夫延陵季札。夫差,你已不认得老夫了么?”   风向城头吹去,站在山头即便不用竭力去喊,城头上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这阵风正好把季札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城头,一俟听清了这句话,城头上轰地一声炸了锅,许多人惊声叫道:“是季子,大贤季子!季子大贤到了。”   这些人欢呼雀跃,好象见了救星一般,似乎季札一动,一切危难困厄都将迎刃而解似的。夫差定睛再看,山头所站老人果然便是季札模样,不由大惊失色,情不自禁地施礼道:“王叔祖?!夫差见过王叔祖……”   说至此处,他心中忽地转过弯来,如今季札出现在庆忌军中,莫非……莫非他要相帮庆忌,对自己不利?   夫差攸然变色道:“王叔祖久已不问世事,为何……为何如今出现在庆忌军中,莫非……莫非庆忌掳来王叔祖,胁迫王叔祖做他的说客不成?”   山头季札微微摇头,伸手按住胸前随风欲扬的胡须,放声说道:“没有人胁迫老夫,老夫乃是自愿前来,为你们做一个说客。夫差,为了一个王位,我吴国连年兵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吴国江山已尽入庆忌之手,你只剩下这一座孤城,覆亡在即。老夫本已不问世事,亦不想干预你们兄弟之间这场争斗,可是……老夫实无法坐视如此多的吴人家破人亡,老夫今日来此,便是要劝说于你、劝说城中百姓,放下剑戟停止抵抗,若依老夫之言,老夫可以作保,自你夫差以下,城中人人可得平安。”   城头军卒百姓闻言不禁一阵骚动,窃窃私语之声如蜂群拥来,听得夫差心慌意乱。   “王叔祖!”夫差嗔目大喝:“国玺符印尽在我手,夫差才是名正言顺的吴王。庆忌乱臣贼子,引兵谋乱,弑杀我父,夺我江山,王叔祖不为夫差主持公道,却站在庆忌一边助纣为虐,迫我献城投降,是何道理?”   “嘿!”季札苦笑一声,漫声道:“夫差,你之所言,何尝不是庆忌心中之疼?若说家仇,你们二人彼此之间皆有亏欠,这笔糊涂帐又怎么算得清?不管怎样,你二人都是我吴国王室血脉,应以我吴国社稷为重,应以我吴国黎民为重,岂可效仿草莽匹夫,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快意于一己恩仇。”   夫差仰天打个哈哈,冷笑道:“王叔祖不要说了,夫差不是季子,做不到太上忘情,成不了高贤大圣。”   他“呛啷”一声拔剑出鞘,剑指山头咬牙说道:“夫差即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向庆忌屈膝投降。我与庆忌,决不同顶一方苍天、共踏一方土地!如违此誓,有如此袖!”   说罢他伸手狠狠一扯,“刺啦”一声,一幅黑底绣金的王服袍袖被他扯了下来狠狠弃在地上。   季札长叹道:“夫差,大局已定,你独力难以回天,且听老夫良言相劝……”   夫差打断他的话道:“王叔祖不必多言,夫差尚有一道雄关在手,尚有三年存粮可用,庆忌要取此城,那就来吧,夫差与城中数万军中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誓与姑苏共存亡!”   季札听至此处双目一寒,嗔目喝道:“夫差,你一意孤行,定要让全城百姓,数万生灵与你同归于尽么?”   夫差满不在乎地拱手道:“王叔祖,这些事不必你来操心,你年纪大了,这些事已不是你能过问得了的,请王叔祖回到延陵,贻养天年去吧。”   季札心中震怒,胡须微微抖动着厉喝道:“如果老夫不肯坐视呢?”   夫差把双眼一翻,冷笑道:“那么王叔祖又耐我何呢?”   “大王!”赤忠听到此处对庆忌摩拳擦掌地道:“请大王下令,以赤忠为先锋,强取盘门,夺下此城。”   前些日子因庆忌生死未卜,赤忠有心先攀上一棵大树,表现有所鬼祟,庆忌回来后对他并无指言片语的责斥,但赤忠心中有鬼,难免忐忑不安,此时迫不及待便想有所表现以示忠心,庆忌挥手制止,闪目看向季札。   季札此时已动了真怒,他立于山巅,双目微垂,不怒自威地瞪视着城头夫差,凛然喝道:“夫差,你定要用这万千子民的性命为你殉葬吗?”   夫差按剑冷笑,一言不发。   季札戟指怒道:“夫差小儿,真是冥顽不灵!”   他张开双臂,大袖垂拂,向城头军卒百姓高声说道:“吴国的士兵和子民们,不要随着夫差在这条不归路上继续走下去了。放下武器,打开城门,只要不予抵抗,老夫可以保证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受到伤害。”   寿梦昔年有意传位于季札,季札的三位兄长也曾多次欲将王位让给他,因此造就了季札的特殊地位,他虽不是吴王,但是在吴人心中,他就是吴国的无冕之王,他有资格决定吴国的命运前程。   季札是一位君子,一位贤人,是吴人心目中道德品格毫无暇疵的一位圣人。所以吴人本能的相信,他说的就是对的。尤其是季札的三位兄长先后称王后,只要季札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得到吴王的许可和执行,以致于吴人已习惯了以他的命令为王命。这种观念,在吴人心中已根深蒂固。   季札这番话出口,城头的骚动更形激烈,每一个人都在左顾右盼,就像一群羊羔在寻找着头羊,现在只要有一个人放下武器,所有的人都会起而效之。即便夫差身边的亲兵,在吴国大贤季札的威名之下,也已完全丧失了斗志,就连那些将军们都是一脸的彷徨。   最有力量的武器,不是杀人的利器,不是酷刑严法下的权威,而是人们发自内心的爱戴和心悦诚服的服从,能拥有这种强大精神感召力的人,也许一千年才会出一个,而季札,毫无疑问就是那个人。   “当啷!”人群中不知是谁首先壮着胆子丢下了他手中的剑和盾,然后“哗啦”之声不绝,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夫差见状又惊又怒,咆哮道:“是谁弃剑?谁敢违抗寡人的命令!把他抓起来,抄家灭亡!”   眼见身边亲兵惶然四顾,一时竟鼓不起勇气去捉拿身边已放下武器的国人,夫差大吼一声,挥剑杀进了人群,像疯了似的乱劈乱刺,怒吼道:“寡人要杀了你们、要杀了你们!”   “不许放下武器,我才是你们的王,我才是你们的国君,统统拿起武器,抵抗到底!”眼见三军行将崩溃,夫差如颠如狂,挥舞着利剑一边大声喝令,一边挥剑猛砍,吴人虽依季子之言放下武器,等于已背叛了夫差,却仍不敢捡起武器同夫差为敌,几个人措手不及死在夫差剑下,其他的人仓惶四散,到处躲避着这个已失去理智的大王。   季札一手拄仗,一手前指,高声喝道:“城中吴人听了,夫差不知休恤民众疾苦,不以吴国江山社稷为重,他已不再是你们的王!你们可以打开城门弃械投降,可以拿起武器阻止夫差滥杀无辜,老夫会保证你们每一个人的安全!”   这一声喊,城头守军终于彻底瓦解,士兵、民壮、老人、妇女、孩子,哭的哭,叫的叫,四散奔逃,虽仍无人敢向夫差递剑,但是已经有胆大的民壮,和家族被抄没,自己沦为奴隶的人拾起剑戟,向夫差身边的卫队亲兵开始攻击。   易风眼看情形已无法控制,他身边人马比起城头民壮乡丁的人数来远远不如,生恐混乱之中夫差为人所杀,立即命亲兵架起夫差退向城下。孰料,他这一退,吴人大受鼓舞,越来越多的人重新拾起了武器,但是这一次他们攻击的对手变成了夫差身边的士卒。   易风见势不妙,架起怒不可遏的夫差向内城逃去,许多老弱妇孺高喊着大贤季札呼吁全城军民弃械投降的消息涌向四城,还有一些人则冲向城下去打开城门。   眼见如此情形,庆忌看着立于山头,麻衣长袍须发飘飘,一手持杖,一手前指的季札,就像看到了正在布道的耶稣,他的头顶还有一个明晃晃的光环:“太邪乎了,拿破仑孤身一人从海岛上逃走,一路上把追捕他的士兵招纳为他的拥戴者时,大概就是这般威风吧?季札,简直就是吴国的王上王啊……”   其实庆忌还是夸大了季札的感召力和他对吴人的影响。耶稣拥有无数的信徒,最终还是被钉在了十字架上;拿破仑虽然逃出幽禁他的海岛后凭着强大的个人感召力迅速聚集起了一支军队,但他最终还是再次失败,重新被幽禁至死。即便是圣人、伟人,光凭精神感召力也是靠不住的,能团结到他身边的力量必然有限,而且松散。   如果不是庆忌已经拥有了今时今日的局面,靠着他自己的努力,实际上已经掌握了除姑苏城外的整个吴国疆域,季札就不会出山相助;如果不是庆忌兵临城下,已经打得城中军民心生绝望,那么即便季札出面,吴人也决不会在大王夫差面前有勇气公然违抗命令、放弃抵抗。实际上,是庆忌为季札扭转乾坤的表现创造了先决条件。   但是不管怎样,最终是季札催化了这种可能,并且凭着他的强大感召力,使得吴人鼓起勇气,背弃了夫差。   盘门城楼下,那两扇已近半年不曾开启的厚重大门,在数十名哗变的士兵、民壮共同努力下,轰隆隆地打开来,向城外严阵以待的庆忌军方阵,敞开了它的门户……   ※※※   “大王,为什么不准我的人马进城?”   一员小将匆匆奔至庆忌车前,打开盆领,露出一张俏俊的脸蛋,白净娇嫩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有些汗渍,沾住了几绺青丝。   这是任冰月,盘门哗变,迅速影响了姑苏城各道城门的守军,早已不堪夫差暴刑压迫的国人开始造反,庆忌的人马还没有进城,他们已掉转刀枪,杀向夫差的人马,夫差的亲军被迫护拥着他逃向宫城。孙武、英淘、梁虎子等人陆续率军进城,任冰月的人马却被留在了城外候命,此时她终于不耐,气冲冲地跑到庆忌车驾前质问起来。   “谁说不准你的人马进城?”庆忌笑笑,说道:“你随寡人一起进城!”   任冰月气虎虎地道:“你就是想看着我,不想我杀掉夫差,是不是?”   “任将军,我答应过季子……”   “那我任家的血海深仇怎么办?”任冰月眼圈一红,两颗晶莹的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任家抛家舍业投靠你,盼着你能为我们报仇雪恨,可你……可你……”   任冰月攥紧粉拳,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庆忌叹了口气,举步下了车,走到她的身边,任冰月的身高只到他的胸前,但她倔强地仰着头,不屈地看向庆忌。   庆忌摇摇头,耐心地说道:“在夫差手上毁家灭族的,不只是你一个任家。你的父亲宁可自尽,让你姐姐离开姑苏带领任家子弟投靠于我,目的也不是让你为他报仇,而是不想让任家为夫差殉葬,是为了任家的存续和任家子弟的生存。   冰月,你以为我不想杀掉夫差?抛开个人恩怨不谈,一个死夫差,绝对比一个活夫差更让我安心,更让我睡的安稳。可是,有时候,你想获得更大的利益,就必须要向人妥协,或者交付一定的条件。完整的接收姑苏城,对你、对我、对任家、对吴国,都是一件好事,所以,我不能不这么做。”   “你这是推诿,你现在是吴王,是名正言顺的吴国大王,再也没有人能跟你争,就连季子也不行,你想做什么,谁谁敢说你的不是,你怕什么?”   庆忌笑了,对她柔声道:“傻丫头,没有人可以为所欲为,哪怕他是一国之君!”   他伸手为任冰月拭去颊上的泪珠,那温柔的动作和语气,让凶巴巴的任冰月一时无法适应,竟尔呆在那里。   庆忌轻轻一拍她削瘦的肩膀,说道:“现在,随我入城吧,约束你的人马,不许胡乱杀人,不然……就算是你,我也会……咳!寡人也会军法从事的。”   他转身走去,再仇靠在车辕旁,屈膝站定,伸出铁铸一般的右臂,庆忌扶着他的右臂,在他膝上一踩,顺势登上王车,进入车厢坐定。   他扭头一看,见任冰月仍呆站在路旁,不禁向她启齿一笑,狡黠地道:“夫差么,寡人是答应放过他了,但是如果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那么就是神仙也没了办法。以夫差的性子,恐怕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十有八九要枉费了王叔祖一番心思。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晚了,你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抬腿一踢车板,喝道:“起驾!”   御者抖动马缰,车轮辘辘缓缓启动,大王仪仗亲兵护拥着王车向已清除了路障的盘门大道行去。   任冰月愣在那儿,把庆忌的话反复想了想,一双泪眸突地亮起来,连忙牵过自己的战马,翻身上马,拔剑向城门内一指,喝道:“随我进城!”   城门内的道路崎岖不平,地上有石弹砸出的一个个深坑,道路两旁是散落堆积的石块和破碎的泥丸,空地上,各种武器堆积如山,那是哗变的国人弃放在这儿的武器。再往城里走,已是抛石机无法攻击到的地方,大道平坦,房舍齐全,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破坏。   但是这几个月在夫差的高压统治下,每天都有被用来杀一儆百的人家破门灭族,城外的攻击和围城使得城中居民日常的劳作完全停止,匠人、商人,全部困守家中日夜恐惧着死亡的来临,使得每一个衣衫完整,看起来毫发无伤的居民眼神呆滞,面色苍白,他们胆怯地站在路边、门口,怯怯地看着庆忌的车驾缓缓驰过长街,虽然在庆忌严令之下,没有哪个士兵胆敢趁乱行些为非作歹之事,整个接收城池的工作井井有条,大有秋毫无犯的样子,这些百姓仍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收复姑苏之后,第一要务,便是安抚人心;其次,便得犒赏有功之臣,重设朝廷官吏;恢复吴国自上而下的有效统治、重建秩序;重整各城各邑、关隘要道,安排驻军;抚恤因战乱而死的人家,救济因兵荒而耽搁的农垦的百姓;派遣使节同楚、鲁等国交好关系;与东夷做进一步接触;还有越国,明知它是条毒蛇,现在却不宜再动刀兵,从长远计,吴国须得先恢复元气,否则明年春上,全国的粮食便接济不上了,如何同越国打交道,也得早作思量……”   每个昂首挺进的士兵,都斗志昂扬精神亢奋,可坐在王车中的庆忌,心神早已越过了战场,想到了战后一系列棘手的问题。   前方已是宽阔平坦的青石官道,再前行一段时间,前方出现两座巨大的阙楼,阙楼中间便是王宫大门。大门开着,一位将军跌坐在血泊里,圆睁二目看着前方,他的眼睛空洞洞的,已经看不到生者的气息。   他部下们的尸体遍布四周,同许多庆忌军士卒的尸体纠缠在一起,而这位将军,一条手臂被砍断,只余几条血红的筋脉缀连着,颊上一道伤痕深深的,露出森森白骨,在他肋下,插着几杆长矛,就是这几枝长矛,支撑着他的身子没有倒下。   大开的宫门望进去,是一条笔直的御道,那条宽而直的大道直到一座拱桥遮断了视线,路面上铺满了尸体,可见这里的厮杀是何等激烈。   庆忌掀开轿帘,举步下车,抬头看看高大的王宫门楣,又看看宫门旁向他正施以军礼的几名士卒,问道:“宫中情形如何?”   “回大王,相国大人和英淘将军已率军杀进宫内,夫差只率少数兵丁退往后宫去了。”   庆忌点点头,吩咐道:“阿仇,速率军控制左翼宫群,那里储放着财帛、粮米,珠宝玉器,切勿有失!”   “诺!”阿仇抱拳应诺,率领一队人马迅速闯进宫门,向左侧建筑群落冲去。   “再仇。”   “末将在!”   “速控制右侧宫群,那里存放着户籍、帐册、地图等物,此乃国器,万勿有失!”   “末将遵命!”   再仇更不迟疑,立即率人扑向右翼宫群。   “任冰月!”   “末将在,末将随侍大王入宫!”   庆忌瞟了她一眼,任冰月毫不示弱地还瞪着他。庆忌哼了一声,把手向前一挥,任冰月立即率领千余兵丁呼啸而入,冲到了庆忌前面。王宫中,宫娥寺人惊叫着四处乱窜,一见庆忌大军经过,立即伏地以手触额,恭顺的无以附加,庆忌这一路人马也无人去理会他们,就自他们身边急急掠过,沿着王宫中轴线上的建筑群,趟着一地死尸向后追去。   宫中夫差的人马并不多,他的亲军不过数千人,分布到姑苏城大小数十座城门处做后预备队,再加上守城民壮中每千人安插二十名心腹督战,所以随他登上盘门去见庆忌的人数并不多。   当时哗变一起,夫差的亲信将领立即护着他退往宫城,盘门随即被哗变士兵打开,迎庆忌人马入城。孙武亲率精锐,直取夫差,追击迅速,竟致夫差来不及封锁宫门,他分布在各处城门备战的精锐之师此时大多还不知盘门生变。等到孙武尾随夫差闯进宫门,梁虎子、荆林、赤忠、掩余和烛庸等人已分率人马扑向各主要城门,切断了它们与王宫之间的联系。   也亏得孙武英淘反应迅速,夫差带着少数人马仓促退回王宫,根本来不及实施他的焚城计划。   当庆忌赶到最后一片宫群院落,只见孙武英淘指挥大军正团团围困着一座巍峨壮观的大殿,这座宫殿十分宏伟,高有四层,大殿长廊下死尸遍地,殿堂正门上写着“摘星楼”三个大字,殿中空空荡荡,殿外数千人马将这座大殿围得水泄不通,却不曾发出半点声息,气氛静谧的有些诡异。   “微臣见过大王!”一见庆忌赶来,孙武、英淘立即趋前拜见。   “夫差呢?”庆忌剑眉一舒,向他们问道。   “回禀大王,夫差已逃入这座大殿,身边只余十余亲兵。大王有言,勿伤夫差性命,是以我们只困住此殿,并未强攻,如今如何行止,听候大王吩咐。”   庆忌眉头一皱,不觉有些紧张。后世小说电影看多了,皇宫里面都是机关暗道重重,他还真怕这宫殿里弄出什么机关暗道,夫差会从暗道中逃走,那样一来难免又要横生枝节,忙道:“派人进去,逐层搜索,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不过,须留夫差性命。”   任冰月急忙抢前请命道:“末将愿为先驱!”   庆忌定定地看她一眼,颔首道:“准,自己……小心一些。”   任冰月雀跃道:“谢大王!”她把手一挥,任家子弟兵排成八列纵队,冲进了宽敞的大殿。一排排长矛平平端起,锋利的尖刃犹如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大殿中左右各有一道楼梯通向楼上,八列纵队一分为二,犹如两道洪流,向两侧席卷过去。整齐的脚步发出“嗵嗵”的响声,在大殿里回荡着,敲击着人的心神。   庆忌慢慢踱进大殿,慢慢仰首看向殿顶承尘,犹如一具雕塑,不言不动……   夫差独立于空荡荡的大殿第四层之上,听着楼下传出的整齐的脚步声,脸上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惨淡笑容。空空荡荡的大殿上,从梁上垂下许多素缟,直垂至地,随风曼卷。大殿正前方,贴墙放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有一口漆黑发亮的匣子。   夫差脱去王冠,解去王袍,将它们弃于地上,又拔去束发的玉簪,披头散发,只穿一袭雪白的葛布内袍,慢慢走到那张书案旁,将颤抖的手指抚上了那口漆黑的匣子。   那口匣子是密封的,匣口有封蜡,夫差摸挲片刻,忽然举掌在匣上一拍,“啪”地一声拍裂了匣口的封蜡,然后慢慢打开了那口匣子。   黄色的丝绸,中间横亘一柄无鞘的锋利短匕。质朴而未做修饰的木柄,中间隐现一道血槽的锋利刃身,柄身和刃身几乎等长,全加起来长度也不过一尺。   这柄短剑本是刺客杀人的一件利器,但它原本并无名字,直到有一位君王在它刃下饮血。   专诸,就是以这柄短剑藏于鱼腹,穿过两柄训练有素的铜戈,刺穿衣下三层狻猊铠甲,刺杀了吴王僚;夫差的父亲公子光,就是靠着这柄短剑,弑君自立,登上王位。于是,这柄藉藉无名的短剑也就从那一天起名闻天下,被称为鱼肠剑。   公子光摇身一变成为阖闾的那一天,这柄先染了王僚心头鲜血,又沾了专诸血肉的短剑也被擦拭得纤毫毕现,永久封藏于这口木匣中。而今,它重见天日之际,见证的又将是一次王位的更迭,又将是一番腥风血雨。   夫差握剑,指肚从剑身上缓缓拭过。   上一次,它吞噬了一位吴王的性命,迎来了一次改朝换代。而今,这柄凶器再现人间,它又将承担什么使命?   夫差握紧鱼肠剑,放声大笑起来……   ※※※   大殿最高一层只有一个入口,分别自左右两侧楼梯上来的任家兵将在此汇合,重又变成作列纵队。任若惜居中站立,仰首向斜斜延伸上去的楼梯看去,十余名披甲武士横剑于胸,站在楼梯上正紧张地看着他们。   这十余名亲兵身材都很魁梧,年纪却有大有小,其中一个唇上还有细细的茸毛,也许还未过弱冠之年。楼梯下密密匝匝的矛刃,使他紧张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他咽了口唾沫,慌张地看了眼左右的袍泽,忙又站稳了脚跟。每个士兵都在恐惧,或许他们不是那么畏惧死亡,但是面对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斗,却无法不沮丧。   除了风箱般的呼吸一片静谧的楼道上,任冰月突然低斥一声:“降者不杀!”   声音回荡,楼梯上没有人回答,那十几名吴军士兵沉默着,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刃。   任冰月目中隐隐露出杀气,又喝道:“让开!”   十余名吴军士兵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但他们回头望了一眼,脸色重新坚定起来。   任冰月长长吸了口气,冷冷地道:“举矛!”   “霍”地一声,士兵们将战矛高高举过了头顶,在他们头上立即出现了一片锋刃斜指向上的矛刺森林。   任冰月冷冷地凝视着楼梯上的那些士兵,右手并掌如刀,慢慢举起。   阶梯上的吴军士兵徒劳地举起了手中的剑,与气壮如山的他们对峙着,却不知该把手中的剑劈向何方。   “掷矛!”任冰月的耐心终于耗尽,她把右手向下狠狠一劈,所有站在阶梯上的士卒都奋力将矛掷出,“呜”地一片嗡鸣,楼梯上、扶手上、门楣上、画柱上,密密麻麻钉满了长矛,那十余名士兵已经不见了,他们被埋没在由长矛组成的荆棘丛中,一道道鲜血,如蜿蜒爬出的蛇,从那“荆棘丛”中钻出来,沿着楼梯缓缓向下流淌。   “冲上去!”   任冰月一声低喝,立即自队伍后面冲出几名手中仍执着长矛的士兵,拨打着钉在楼梯上的长矛,踢开被鲜血浸透的尸体,清理出一条通道。任冰月在士兵们的护拥下,沿着这条通道一步步向上走去,在他们脚下,出现一个个鲜血浸润的脚印。   “哈哈哈哈……”大殿上突如其来传出一阵疯狂的大笑,然后又迅速寂然无声,任冰月立即加快了脚步,率领士卒们冲上大殿。四面通透的大殿上,一匹匹布缦从大殿的横梁上垂下,在风中轻轻律动,就像招魂的幡。一根根巨大的立柱掩映其间。   任冰月黛眉一蹙,一声“搜”字还未出口,忽地嗅到一股特别的味道。   她双臂一展,止住自己的兵士,狐疑的眼神四下一扫,慢慢垂头看向脚下。一道道水痕蛇一般蜿蜒游来,任冰月吸了吸鼻子,诧然道:“是酒?”   “轰”地一声,一团火苗腾起,沿着那遍地流淌的酒液向他们猛扑过来。   “不好!快走!”任冰月见势不妙,立即率人逃回楼梯口,到了楼梯口任冰月扭头一看,这片刻功夫大火已熊熊而起,一条条燃烧的布缦将火蛇引向了楼顶的承尘雕梁。喷吐的火焰中,她看到夫差手握一柄短剑倒刺入腹中,熊熊大火已将他包围,瞬间吞没了他魁梧的身影……   围在大殿旁的士兵们不得不一退再退,因为整座大殿都变成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火把,哪怕隔着十多丈远,顺风处热浪仍炙得人皮肉发烫。不时有燃烧的巨木轰然落下,砸起一片飞飞扬扬的火花木屑,迫使众人继续向后退开。   任冰月看着那座即将完全倒塌的大殿,因为不能手刃仇人而心有不甘。英淘抱臂站在一旁,看着遥遥欲坠的摘星楼,喃喃自语道:“夫差临死,总算做了件让人看着顺眼的事。相国大人还命我挑两座楼来烧一烧呢,这把火一起,全城都看得见,倒是省得我动手了……”   “相国大人……,对了,相国大人呢?嗯?大王也不见了……”   庆忌和孙武并肩走着,沿着笔直的王宫御道,前方已经能看见宫门外那两座巍峨高耸的阙楼。偶尔回头,还能看见后宫深处那座熊熊燃烧的摘星楼。风向开始转变,随风吹来些木料燃烧的灰烬。   日已西斜,无数道霞光穿透天边的云彩,把一道道光影投射到王城中来,那灰烬便像蝶儿般在那光影中飞舞。   远远的,传来沉闷的“轰”的一声,随即便是千百人一齐发出的欢呼声,庆忌站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望向那片原本矗立过一座巍峨高楼的天空。现在,那里只有一道冲宵的烟柱伴着火光,无数的飞灰使那烟柱看起来雾蒙蒙的。摘星楼倒下了,夫差的吴国灭亡了,他将成为这里的新主人。从逃奔卫国,到姑苏称王,几起几落中,无数的人为了他或因为他而战斗,受伤、流血,乃至灰飞烟灭……,终于为他打下了这片江山。   熟悉的、不熟悉的许多面孔,从记忆深处重新泛入他的脑海,那都是曾经追随于他左右的兄弟,如今他们都已长眠于地下。曾经巍峨的摘星楼倒下了,也许明年的一场春雨后,那片废墟上就会长满野草,两年之后,就不会有人再记得那里曾有一座巍峨的宫殿。那些曾追随着他,披肝沥胆、洒尽热血的大好男儿呢?   孙武站在他身旁,也眺望着化为飞烟的摘星楼,轻轻地说道:“摘星楼,倒了。”   庆忌点点头:“在那片废墟上,很快会重新建起一座高楼。伍员为阖闾建起了这姑苏大城,孙相国,便请为寡人建一座姑苏第一高楼吧。”   孙武颔首道:“臣领旨,这座楼……还叫摘星楼?”   “不!”   庆忌摊开手掌,让一片黑色的灰烬蝴蝶般地飞旋着,落到他的掌心,轻轻地说:“这座楼,就叫……凌烟阁吧。” 第236章 入主吴宫   “两位王叔、孙相国,你们看看,这是寡人初步拟定的官吏名单,你们看看可有什么意见?”   庆忌递过自己草拟的名单,掩余、烛庸和孙武接过来,凑在一起认真的看起来。六卿、五官、上将军、上大夫,朝中重臣的安排一行行看下来,烛庸首先把浓眉一蹙,困惑地问道:“大王,这名单上,有许多都是朝中旧臣啊。公子光、夫差先后称王时,这些人为求自保,附逆阿谀,大王复国登位,他们更是寸功不曾立,大王未对这些人抄家灭族予以惩戒治已是天大宏恩,怎么可以还要重用他们呢?”   庆忌颔首道:“我用他们,原因有三,一:使用旧臣,尽量不做大的变动,可以安抚民心。民心定则社稷定,社稷定这江山才能坐得稳。如果说他们不曾为寡人的新吴国立过大功,那么此后却是一定要立下大功劳的;二、如今吴国千疮百孔,百废待兴,正是急需用人之际。寡人军中多是武将,擅兵事而不擅民事,这些人长于治理政务,而且熟悉吴国上下情形,所以能迅速发挥作用,使寡人的朝廷尽快恢复对吴国的统治;三、这些人皆为吴国之臣,或名声显赫、或才干出众、或为耿介君子,对我吴国一向忠心耿耿。公子光篡位自立,对他们来说区别只是谁做大王而已,他们或迫于形势,或为求自保,这样做也算是情有可原。寡人正是用人之际,岂可因小失大,水至清则无鱼啊,有些事,能包容的便只有包容!”   掩余捋须赞道:“大王说的是,要尽快恢复吴国元气,这些老臣还是要用的。只是,咱们军中诸将战功卓著,如今大王稳坐了江山,这赏罚却不可不分明,以免诸将心生怨尤。”   庆忌笑道:“寡人明白,你看后边,这些有功之臣皆有封赏,而且仍然掌着兵权。只是他们毕竟不擅民政,寡人不想弃长取短,让这些武夫转而去理民政之事罢了。”   掩余点点头,继续向下翻阅着,烛庸最在意的还是自己以及自己这一派系将领的安排,方才匆匆一瞥,见到许多旧臣名字,这才按捺不住提了出来,如今庆忌既这样说,掩余也表示同意,便不再言,低下头从最上端依次看起。   这份名单上,孙武为相国,总理全国民政、军事、赋役,论实权乃是大王之下第一人。他是庆忌心腹,此番伐吴夺国功劳最大,他做相国,正是众望所归,而且庆忌在城外称王时便已任命他做相国,那是不需讨论的了。   六卿之中,掩余排在最前面,职务是大司徒,治民事,掌户籍,管理田赋、民役,乃是六卿之首。自己担任大司空,六卿之中排名第二,管理土地、建筑、水利、营建,乃是一个大大的肥差,这样安排实也挑不出毛病来。再往下,英淘担任大司马,主掌吴国军事,在庆忌身下这些兵将中算来算去,除了梁虎子和荆林,确也没有人能替代他。   只是赤忠成了大司寇,让烛庸略略有些不满,大司寇的实权虽仅次于他们三人,但大司寇掌管刑狱诉讼,赤忠做了这个官,就得交出兵权,烛庸费了好大力气才和赤忠拉近了关系,如今赤忠兵权一解,对赤忠个人前程富贵来说,固然是高升了一步,但是对他烛庸来说,不啻于失了一臂。   不过再往下看,他的心腹将领,原武原守军统领平布仍统领所部兵马,兵权丝毫不曾受到损害,同时官升少司马,地位仅次于大司马英淘,让他的心多少又平静下来。   烛庸见自己的人大多安排的还算满意,遂点头道:“对大王所拟的这份名单,烛庸也无其他意见。”   孙武略一沉吟,拱手道:“大王,六卿之中的太祝、宗伯,皆是吴国老臣和王室宗亲,臣对此并无异议。只是……为何朝臣之中不见荆林、梁虎子两位将军,两位将军忠心耿耿,追随大王几番浴血,可谓劳苦功高。这两位将军,不知大王如何安排?”   庆忌道:“寡人自然不会忘了他们,只是这两位将军并不在朝中任职,是以这份名单中没有写明,寡人之意,荆林、梁虎子两位将军,皆拜上将军之职,梁虎子将军驻守于南武城,荆林将军驻守武原,阿仇、再仇受荆林将军辖制,分别驻兵于醉李和御儿城。这样安排,相国以为如何?”   孙武听了他这样的兵力部署,双目中光芒一闪,心中已有了悟。公子掩余的养气功夫却不及他,听到这里已脱口叫道:“大王如此安排,可是意在越国?”   庆忌微笑道:“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暂时还谈不上图谋越国,当务之急,是稳定我吴国内部,救济灾民,恢复秩序,重建统治。因此,寡人需要各部官员尽快走马上任,使寡人的政令上传下达,通行无阻,得到有效的执行。两位王叔和孙相国既无异议,可按这份名单,去向相关人员通个消息,让他们有所准备。明日廷议,寡人就会当众宣布。”   “是,微臣遵命,告退!”孙武、掩余、烛庸一听此言,连忙裣衽而起,拱手向庆忌道别。   三人退下之后,庆忌也振衣而起,行至廊下,瞧了瞧殿前情形,宫婢、寺人们忙忙碌碌穿梭不息,正在收拾着因战斗而破坏的器具,清洗着沾了血迹的地面,拔去门上、窗上的箭矢,修补着创痕,涂刷油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满目仓夷,百废待兴。百废待兴的又岂只是这一座宫城?庆忌皱了皱眉,回首道:“去,告诉寡人的亲卫在宫前等候,寡人马上要出宫,巡视全城。”   庆忌身后随侍着两个寺人。只有十岁上下,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身材有些单薄,两人刚刚被拨来侍候庆忌,还不大了解这位大王的脾性,跟在他身后一直怯生生地瑟缩着身子,就像两只小鹌鹑,此时一听大王发话,两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如蒙大赦般地答应一声,争先恐后地逃了开去。   ※※※   庆忌换了一身便袍,打扮停当走出后宫,便见自己的亲兵卫队已在前宫等候,一瞧了他们的模样,庆忌便愣在那儿。眼前浩浩荡荡一支军队,衣甲鲜明,旌旗飘扬。中间一辆撑着七宝伞盖的敞蓬王车,前后各有四辆战车将它紧紧围在中间,每辆战车上御手持缰,车左执矛、车右佩弓,其余武卒散布外围,不是长矛手便是剑盾手,一个个杀气腾腾,庆忌见了不禁失笑:“你们摆出这副阵仗做什么?要去打仗么?”   “楚杰见过大王!”一员武将大步腾腾地走过来,向庆忌叉手施礼。如今阿仇、再仇都做了将军,这楚杰也是跟随庆忌多年的近卫亲兵,此时已升做右卫兵,负责庆忌安全。   “楚杰,寡人要出宫看看这姑苏城,你只带些机灵的侍卫便装随行便是,摆出这副阵仗做什么?”   “启禀大王,如今这姑苏城尚不安宁,也不知暗中是否还有夫差余孽潜伏,大王既要出行,安全不容有失,这些人末将还嫌带的少了。”   “简直是胡闹!”庆忌又好气又好笑,如果摆出吴王的仪仗,那他还能看到什么,此时君王出行,虽不至于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可是这样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上姑苏城头,自然也就成了净街虎,有没有士卒为非作歹他看不到,百姓庶民有无困厄更是无从得知了。   “寡人要看看这姑苏城,看看姑苏城中的百姓,看看姑苏城中的民情,你摆出这副仪仗,寡人还能了解什么么?速速遣退卫队,只挑十余名身手矫健、机灵过人的士卒,换上寻常衣服,随寡人出宫。”   “大王……”   楚杰还待再劝,庆忌把脸一沉,喝道:“楚杰,你敢违抗寡人命令么?”   楚杰刚刚升任兵卫长,在庆忌面前比不得阿仇和再仇有底气,一见大王发怒,楚杰心中打怵,被庆忌声严厉色一通训斥,只得乖乖地解散了队伍,挑选了十余名身手灵活的勇士去换上平民衣服。   一行人更换衣装,打扮停当,便随着庆忌向外城走去。姑苏王宫十分庞大,俨然便是一座城中之城,王宫里边按着从外到内的顺序划分出不同的区域,再往外走,虽然也有庭宇楼阁,但更多的却是花木繁盛,间或还有一畦畦果疏菜园。   这个时代便是王宫里也有种植禾稻蔬菜的地方,宫外更是如此,姑苏城里有许多田地,发生战事的时候,只要城中有活水,即便困上三年五年城中也不愁吃用。此次若非季札出面,利用他在吴人心中庞大无匹的影响力使得吴人哗变,庆忌除非不计牺牲日夜不停地强攻姑苏,否则决难这么快便入主吴宫称王。   庆忌没有走正门,他向左侧宫城走去,行经一处宫殿,这里已是外宫,房屋稍显间陋,照理说也不该有什么重要器物储放,可是殿外有许多兵丁持戈把守,把那长长一排殿宇围得水泄不通,庆忌心中好奇,便唤过守卒统领,问道:“是谁让你们在此把守的?这一排房屋中,藏的甚么重要器物?”   那统领单膝点头,向他禀道:“回大王,奉相国大人令,末将在此看守。这几排宫殿中,关押的都是从楚国郢都、各大城邑、以及九凤谷掳来的楚国士族公卿、官吏大夫、豪门家主。末将等攻入王宫之时,这里的守军也一哄而散,幸好门户都锁着,里边的楚人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是以无人敢逃走。”   庆忌饶有兴致地看看那一排宫殿。当初阖闾把这些人掠回来,既是为了今后以这些人为人质继续向楚国施压,同时也是因为这些人身份尊贵,原本都身居高职,位高爵显,将要楚人无论要赎买哪个回去,都得付出一大笔钱,到时自可勒索一笔,这就行同绑票了。不过在那个时代,这种行为即便在诸侯国之间,也实属寻常。   庆忌略一沉吟,问道:“那么,他们现在可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统领沾沾自喜道:“是,他们如今已知是大王率兵入城,大败夫差,已入主吴宫称王了。这些楚人都欢喜雀跃,不断嚷嚷着要末将去告知大王,放他们回国呢。末将便告诉他们,大王刚刚入城,有许多大事要做,现在还没功夫搭理他们,他们这才安份一些,不过却都开心得不得了,方才里边还有楚人放声高歌,被末将喝止了。”   “哦?”庆忌眼珠一转,放低了声音道:“那么,他们除了知道寡人入宫,还知道些什么?”   那统领见庆忌鬼鬼祟祟的,自己的声音也不由得放轻了下来:“旁的没有了,孙相国吩咐过,只管看着这些人,一切听候大王吩咐,既不得伤害他们,也不可胡乱回答他们的询问。”   “如此甚好!”庆忌喜不自禁,他翻身下马,向那统领招手道:“来来来,近前答话,你现居何职,姓甚名谁?”   那统领连忙跑上几步,向他行礼道:“回大王,末将是相国大人在飞狐谷时招募的新兵,因战功而晋升为卒长之职,名叫郭笑。”   庆忌拍拍他的肩头赞道:“好,如此说来,你入伍尚不过一年光景,竟尔升为卒长,可见作战是十分勇敢的,前途不可限量。”   郭笑被他在肩头一拍,浑身的骨头都为之一轻,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连忙不知所谓地拱手逊谢道:“岂敢,岂敢,过奖,过奖。”一句话说完,这才醒起对方乃是吴国大王,可不是绿林中的兄弟,连忙又打躬作揖地道:“多谢大王称赞,末将愧不敢当。”   庆忌哈哈一笑,说道:“有什么敢不敢当的,你听着,寡人再送一份大功给你,只要你把这件差事办好了,寡人作主,再升你为旅帅,来日多立战功,拜将封侯亦非不可能。”   郭笑一听喜出望外,由卒长而至旅帅,那是一个门槛,升上去就是将级军官了,他本是啸聚山林的一个贼寇,能有如此前程,那是作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此时喜从天降,欢喜的无以复加,连忙说道:“大王将吩咐,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庆忌笑道:“这件事么,要看你够不够机灵了,赴汤蹈火那却不必。”   庆忌实也看出此人貌似粗鲁,一身匪气,实则机灵狡黠,配上他这粗犷外形,尤其能起到迷惑人心的作用,便道:“你听着,这里面关押的,都是楚国公卿权贵。寡人与楚国缔结了盟约,早晚是要释放这些楚人归国的,所以饮食、住宿,你要好生招待着,有什么需要,可与孙相国索取,不可委曲了他们。不过,楚人和咱们吴人,终究不是一条心,对人也不可言无不尽,昨日宫中起火,你可晓得?”   “大王,摘星楼那大火冲宵而起,满城都看得见,末将自然晓得。”   庆忌摇头道:“错了错了,岂只摘星楼火起。”他顿足骂道:“夫差丧心病狂,眼见大势已去,竟将整座王宫点起火来,寡人虽使人尽力扑灭,可惜……唉!内宫整个东侧楼群,已尽数付之一炬,那里储藏的可是整个吴国财富啊。”   郭笑见庆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便回过味来,不禁咬牙切齿地顿足道:“大王说的是,王宫中火势蔓延,不止东侧楼群尽皆付之一炬,其他宫群多多少少也受了火灾,公子光掳自楚国的财富可是尽皆化为飞灰了,那夫差还想把关押楚国众臣的这片楼群也尽皆烧毁呢,幸亏大王及时入宫,使小将保住了这里,才保全了楚国诸位公卿大夫。”   庆忌眉开眼笑,拍拍他的肩膀道:“郭笑,你很不错,做个旅帅绰绰有余。”   郭笑陪笑道:“谢大王夸奖,末将原是替人销贼脏的一个珠宝匠人,事情败露这才做了山贼,后来投效到相国大人麾下。这匿贼脏、洗贼脏的功夫,原是用熟了”,他嘿嘿一笑,小声地道:“至于这黑吃黑么,不敢有瞒大王,小人原也干过几回。”   庆忌默然片刻,哭笑不得地道:“郭笑,你……嗯,很会说话。”   郭笑点头哈腰地道:“大王夸奖,大王夸奖。”   庆忌笑道:“去做事吧,寡人要出宫去,不必身前侍候了。”   “是是是!”郭笑连忙打躬作揖地退了下去。   庆忌向那片楼群又看了一眼,这才返身上马,上前行去。看到了这处关押楚国权贵的楼群,庆忌心中忽地冒出一个主意,他不只要这些楚人替他做一个见证,证明公子光掳自楚国的大批财富尽皆毁于一旦,还想利用他们发挥更大的作用。   楚国与吴国的盟约完全是一种利害结合,彼此的友好关系十分脆弱,两国国内一旦稳定下来,彼此之间的龃龉争端必然再起,楚国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国如今内忧外患,还需休养生息,如果卧榻之旁有一强敌殊为不妙。如果他找些理由扣住这些楚国权贵不放,他们所留下的权力空白必然会被一群新生力量取而代之,到那时如果再放他们回去,而且他们的根基和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除,那么这群楚国的老权贵与既得利益的新权贵们之间……   庆忌想到这里,唇边隐隐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   ※※※   姑苏街头,一行人缓缓行来,中间一匹白马,马上端坐一个葛袍男子,头戴冕冠、唇上微髭,身材魁梧、相貌英俊、腰悬一柄长剑、气度十分威严。十余名佩剑武士将他护侍在中间,一边警觉地四下观望,一边做出驱赶闲人回避的动作。   其实不用他们驱赶,那些普通百姓见了这骑白马的男子,便已识趣地避到了一边。仅那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便非寻常人家可有,何况他身前身后还围着那么多满脸杀气的大汉。   “吁……”庆忌勒住马缰,凝视看向路旁。那里是一片大火焚烧过的废墟,这里尚属内城区域,庆忌围城时抛石机造成的破坏影响不了这里,入城之后又严令士卒不得滥杀无辜,不得纵火劫掳,内城丝毫没有受到破坏。他仔细打量一番,才发现这处废墟不像是新近才焚烧过的模样。看规模,这所宅院定属大户人家,也不知因何失火,竟然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里……是何人府上?”庆忌用马缰一指,向身边侍卫问道。   楚杰连忙拦住一个路人,问道:“喂,你,站住,这座遭了火灾的宅院,你可知道它是何人名下的产业?”   那人见这伙人气度不凡,不敢不答,忙停住脚步道:“这户人家,原是我吴国铸兵第一家任氏的房舍产业,早前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   庆忌听说这里便是任子英的居处,不由沉默下来。任子英,对家族所做的牺牲,让他也不禁为之动容。任若惜入城后,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来此祭拜亡父了,她旧居已成为废墟,现在也不知暂住在哪里,入城这一夜半天,处理忙碌的事情太多,还没有时间去想对她的安置。任若惜对他一往情深,这个女子他是一定不能辜负了的,而对任家的付出和功劳,他也必须得予以回报。同时,他又必须保持必要的警惕,既要报答了任家,让任家富贵荣华与国同休,又不能任其坐大以致不可控制。事涉权柄,便连兄弟父子都靠不住,任若惜姐妹一介女子,不会有什么野心,但是谁能担保任家将来不会出一个野心家?   庆忌沉吟半晌,双腿轻轻一踢马腹,缓缓向前驰去,心想:“任家,我是一定要把它打造成我吴国的军火寡头的,而且这军火,我还会主动贩卖与各方诸侯。既要让任家壮大,确保任家的富贵和延续,同时又得保证任家不会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或许……国家参股经营,会是拴住这匹骏马的一个办法……”   庆忌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向前行去。   姑苏城是楚人伍子胥所建,布局既有吴国特色,和依据地势的独特之处,特点,也参考了楚国城池的一些建筑特点。城中所有的重要建筑,都集中在位于姑苏城中央的内城,宫殿附近。台榭、仓廪,府库、祖庙、祭祀土神的社、祭祀谷神的稷,官卿大夫的邸第和给外国使臣居住的客馆,均位于此处。外城纵横交错的街道两旁,井然有序地分布着民居、墟市、旅馆、店铺。   庆忌巡遍全城,渐渐安下心来。这座雄城平安得手的好处就是,只有外城贴近城墙部分损毁严重,而且仅限于阊门和盘门,这样对城中百姓的抚恤救济工作可以大大减轻,要恢复元气也容易的多。   吴国的织造和冶炼天下闻名,同时江南水乡,河谷土壤肥沃,鱼米也极充足,吴人不喜欢吃猪牛羊肉,而嗜好鱼虾水产,螺蛳蛤蚧。这些东西纵横交错随处可见的湖泊河道中十分充足,只要解决了今年因战乱而造成的粮食缺乏问题,吴国很快就能恢复元气。想至此处,庆忌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   任若惜姐妹现住在哲大夫府上。哲大夫便是先于任家,最早向城外庆忌示好的那位王族姻亲,因为被满门抄斩,府上已无男丁。女眷发付军中做了营妓,饱受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凌虐,也已大多香消玉殒,这座空宅便成了任家姐妹的临时居所。   浴室汤池中,若惜姐妹正在沐浴。任若惜轻轻撩起水,抚摸着自己的香肩。池水清澈,她那曼妙动人的娇躯在水中若隐若现,乳脂般滑腻雪白的肌肤,蜂腰纤细,臀似圆丘,胸前峰壑起伏,胴体美不胜收。   一旁任冰月倚在池壁上,懒洋洋的神情,浑然不似以前那般活泼,经历过这许多人生变化,她好象突然长大了不少,只是她的身子仍然显得稚嫩,比起姐姐来,少了些成熟的丰腴。她的腰儿窄窄小小的,连女性本该线条丰腴的臀股都显得玲珑小巧,腹部极薄;两条随意踢着水花的美腿粉光致致,又白又嫩,那种少女肌肤的紧绷细致,别有一番风味。   “姐姐……”   “嗯?”   任冰月未语先羞,脸蛋突然红了起来,艳若石榴花:“姐姐,他……他在齐国,真的把我的身子都看光啦?”   “谁?”任若惜好象正想着心事,妹妹的话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任冰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谁谁谁,还有几个谁?”   “哦……,他呀……”   “就是他呀,我真的被他看光了?”   “都问了几次了,你别问了成不了?”   “可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呢,这是我的事,你总该让我知道,是不是?”   任若惜不耐烦地道:“看光啦看光啦,叫你不要起身,谁让你光洁溜溜地爬起来的,还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要不是你拉我,我还不会被他看……,哼!这下你满意了?”   任冰月呻吟一声,身子往下一矮,整个人都沉进了水里,一头秀发飘浮在水面,就象一片云,遮住了她的头面。   任若惜伸手想去打她,一条娇嫩的玉臂扬在空中,却忽然停住,半晌,只幽幽地叹了口气:“摇光和小蛮身份贵重,我却只是一个商贾之女。庆忌呀,如今你是吴国之主了,你要怎样……怎样来安排我呢?” 第五卷 如日之升 第237章 廷议国策   庆忌早在兵围姑苏城时就已登基称王,自然不能再举行一次大典,但今日是他入主姑苏城后第一次朝会,而且要封赏群臣,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一大早,庆忌就收拾停当,衣着隆重地登上大殿,群臣毕集,武将披甲,大夫饰袍,人人腰间佩剑,环佩叮当,显得兵强马壮。庆忌登上王座,孙武率群臣俯拜朝堂,齐呼大王,齐刷刷的声音震撼着整座大殿,一种满足感和成就感油然而生。   俯视着黑压压向他膜拜下去的群臣,庆忌心中突地想起了前世的一个人,若不是他在所有演职人员都休息之后还要自己去检查道具,今日的席斌,仍是一个跑腿打杂的场记,而今日的庆忌,该已化作一坯腐土了。王导,你在另一个时空的摄影棚里,现在仍在拍戏吧?而我……却在这里导演着一出关乎无数人性命前程的人生大戏。醒握杀人剑,醉握美人膝,想规则女人就规则女人,想规则男人就规则男人,公卿大夫、贩夫走卒,命运莫不掌握在我的手上,可惜……这份荣耀,我却不能和故人分享……   他嘴角牵动,莫名地笑了笑,展开大袖,朗声道:“众卿免礼平身!”   一声清朗的声音传遍大殿,殿堂上群臣纷纷起立,仅是那趋进、跪拜、起立、退下种种整齐划一的动作带起的衣料磨擦声音,听起来都有种铿锵之音。   庆忌虽要于今日公开封赏群臣,但是昨日便已通过掩余、烛庸和孙武把他的安排透露了出去,因此群臣对他的安排心中有数,朝堂上的站位和序列方能做到井井有条,不致出了纰漏。   今日有许多吴国老臣上殿参拜新君,他们昨日虽就已到宫门前请见,今日却是庆忌复国后初次与他们相见。其中许多老臣庆忌都是熟识的,只是当初庆忌离国赴楚作战时尚是一介公子,今日归来于朝堂上重见,却已是君臣的名份。   庆忌照例说了一通新君登基、嘉勉群臣的话,然后便拿起案上一卷竹简,让寺人交予孙武。孙武双手高举过顶,于阶下受了,然后转身面向群臣,展开王命诏书朗声宣读。   众臣心中早已有数,朝堂上一片肃穆,群臣静静聆听着,直至孙武宣读完毕,群臣才一齐再次趋前跪拜,谢过君恩。六卿之中,太祝、宗伯都是朝中老人,太祝在上古时代本是六卿之首,权位最重,因为那时占卜、祭祀、沟通鬼神才是统治者最为重视的事,如今太祝已沦为并无多少实权的一个大臣,但仍位列六卿之中,地位甚高。吴国太祝年逾八旬,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一向只专心研究占卜、周易、和他的巫医之术,素不过问国事,谁做吴王对他来说全无分别,同样的,对做了吴王的人来说,这位纯学术研究者在政权上同样没有什么威胁。   宗伯的地位还是相对较高的,原本天下除了周室和鲁国称此官为宗伯,其他诸侯国都称宗人,不过庆忌称王,自可对这官职名称和职能略作改动。吴国宗人,也就是如今的宗伯由王室成员担任,代国君管理王室各主脉、支脉的成员、管理王宫事务,管理吴王的私人事务,掌握邦国祭祀典礼,其职务相当于后世的礼部尚书兼宗人府大总管。   如今这位宗伯是庆忌王叔祖一辈的人,是吴王旁支之中年岁最老的一位公子,名唤姬中齐,只是这名字多少年也没人叫起了,这位老人如今也快七旬上下了,自诸樊称王时便已做了宗人,也算是吴国政坛上一棵长青松了。   群臣封赏已毕,庆忌道:“吴国连逢战乱,百废待兴;且天下大乱,吴国国力民寡,亦需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方可应付天下变化,众卿各有职司,当克尽职守,为国效力。大朝会之后,相国与六卿留下,寡人还有些事情商议。众卿如今尚有何事禀奏,如无要事,便可退下,各依职能,履行职责。”   “启禀大王,老臣有言。”   庆忌话音刚落,宗伯大人已迈着四平八稳的方步走到殿中,向他施了一礼,庆忌有些意外,不知这些王叔祖有什么话讲,忙道:“宗伯请讲。”   “是,”宗伯又施一礼,徐徐说道:“我王登基,继先嗣后,要安国本民心,不可无后无嗣。如今吴国已经安定,大王应早日礼聘于诸侯,纳后聘妃,生养子嗣……”   难怪这老家伙不管谁称王,始终稳立不倒,敢情尽研究些不涉利害的事情,庆忌失笑道:“这个么,宗伯说的是,寡人是要考虑考虑的。”   宗伯一听,精神一振道:“大王,我王位比周天子,按礼,妃嫔亦当相同。当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不知大王欲向哪位诸侯求亲,聘请王后、夫人人选,臣职司所在,也好早做准备。”   这位宗伯大人是不是闲得发慌,做媒人做上了瘾?庆忌啼笑皆非,如今群臣刚刚上任,又不好拂了这位老人的面子,打消了他的工作热情,只好干咳一声道:“这个么……,宗伯所言,乃是周礼。寡人称王,已不奉周天子为主,又何必遵循于周室之礼,讲什么一后三夫人呢?”   宗伯一呆,讶然道:“大王要改变宫嫔后妃之制?呃……这也使得,只是不知大王欲如何改变后宫嫔妃之制,臣奉诏办理就是。”   庆忌无奈地摊了摊手道:“这个么,寡人是有些想法,只是还没有考虑全面,待朝议之后,择个时间,寡人再与宗伯细细商量,你看如何?”   宗伯一听大王要与他共商后宫定制之事,顿觉受到重视,不禁喜出望外,这才称命,心满意足地退回一旁。庆忌打发了这位不着调的王叔祖,又向群臣问道:“众卿尚有何言?”   今日众臣刚刚领了职司,对自己负责的事总要做些了解,才好展开治理工作,目前自然没有什么好的建议进言,见群臣相望无言,庆忌便道:“既如此,众卿领了所司印信便退下吧,相国与六卿留下,寡人有事相商。”   群臣拱礼退下,大殿上顿时空落下来,寺人匆匆上殿,铺好案席,孙武与六卿谢礼落座,庆忌便道:“纵观天下,欲称霸于诸侯者,莫不依靠强大的武力;然一城一地之得失,一战一役之胜败固然容易,其辉煌却只是昙花一现,若无强大国力支撑,穷兵黩武只会使得自己精锐尽失,国力疲弱,最终不但不能称霸天下,反而受制于人,寡人既主吴国,有心奋发图强,使我吴国成为天下强国。因此,立国之初,如何使得国富民强,兵力强盛,便须早做打算,不知诸卿有何见解?”   孙武目视庆忌,面露微笑,即便以他的见识,也只以为庆忌是想壮大吴国,并长久称霸于诸侯列国,而决不敢想庆忌会有并吞天下之心,那时的人在思维上还没有一统天下的抱负和想法,而且那时的人口之少,实也不具备一统天下的动机和条件。   庆忌见他模样,便问道:“今天下大势,吴国北有齐晋,西有秦楚,南方有越,如蛇盘腹心,随时会寻机噬咬,在越之南,便有未曾开发的蛮荒之地,而东面,则是万里海疆。这就是我吴国当前情形。   国内来看,连逢战乱,以致误了农耕,国库空虚,赋税不足。今秋明春,恐怕会出现大面积的粮荒。万幸的是,中原诸侯战火正烈,我吴国偏居东南一隅,只要平定了国内,慑伏了越国,暂时尚无万忧。这是上天给我们恢复元气,壮大国力的好机会,只是如何着手,还需从长计议,不知相国何以教我?”   孙武略一思忖,说道:“大王,欲壮大吴国,便涉及内政、外交、军事诸多方面。以臣之见,最最重要的,便是内政。称霸天下,非一朝一夕之功,欲壮大自身,如今急需的,一是财、二是人,两者不可或缺。   臣昨日查点了吴国户藉在册人数,加上不在户藉的奴隶、行商、乡间野人,我吴国人口已近百万。单是这些人口,光是耕守我吴国现有的土地已嫌大大不足,以致地广人稀,乡村冷落,更不要说北望中原,称霸天下了。   是以,臣以为,我吴国当休养生息,鼓励生育,增加人口,屯积钱粮,积蓄财力,仅此,至少二十年的功夫才能见效。不过……方今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个大好机会,我吴国已经稳定下来,没有战乱之苦,仅这一条,对这些到处逃难的百姓来说,就极具吸引力。只要大王大开方便之门,比如开垦荒山僻野者,国家暂贷钱粮,土地归其所有,三年之内免赋,列国闻讯,扶老携幼赴我吴国者必重。只是……我吴国今秋明春怕就要有粮米之荒,如果一下子再增加许多百姓,恐怕更加承担不起。”   庆忌倒未想到移民的这个好办法,听孙武一说,不由矛塞顿开。那时候的百姓还没有形成浓重的乡土观念,无论是庶民还是士子,很少有宁死不离乡土的人,那时奴隶制形将彻底崩溃,奴隶逃离世代居住的家乡的事已屡见不鲜,而士子为求闻达也时常周游列国,至于有土地耕种的庶民虽轻易不会离开乡土,但是不代表战火绵延波及他们安危时也不迁徙。吴国除了大城大邑,交通要道处,乡野间常常时湖泊野草一望无际,走上半天才偶见一个小村庄,人口比起中原大国少得可怜,要是靠自己生养人口,的确是旷日持久,以优惠政策招纳移民在目前天下大乱的形势中确实是个好办法,那些移民便是只开荒种地,对吴国来说已经足够,何况其中必然还有不少各行各样的成手匠人,甚或有才学之士。   庆忌想到这里,不禁击掌叫好道:“妙呀,寡人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这个办法好,至于粮荒,寡人倒有些法子。成秀原是鲁国大商贾,屯积了大批粮食,如今他在我吴国做了大夫,正是近水楼台,寡人可以把他屯积的米粮全部买下。我吴国江河纵横,鱼虾充足,再加上四季如春,野菜野果亦可充饥,寡人还可以造大船,织巨网,出海捕鱼,这样不但一时的粮荒可以解决,今后还可以有充足的食物应付人口的突然暴增。”   他们一谈政事,便只有掩余、烛庸、英淘、赤忠聚精会神地听着,太祝和宗伯两个老家伙却开始装聋作哑。太祝大人闭目养神,心里念念有词,在那里叼咕着“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动而健,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宗伯大人则正在盘算着是向秦国下聘,还是向楚国下聘,还是两国一齐下聘。庆忌讲些什么,他们是左耳进、右耳出,恍若未闻。但是庆忌讲到买粮时,宗伯大人突然反应过来,插口问了一句:“可是……我吴国国库空虚,哪有钱财用来买粮,那成秀可肯赊帐?”   庆忌道:“商贾经营,亦需大量资金周转,如今乱世,更需现钱交易。如果赊欠,成秀名下的粮米铺子都要倒毙歇业了。说到钱财,我们现在还是拿得出来的,宫中现在金银玉器,丝绸布匹堆满了十余座大殿,这些东西尽可换来大量的粮食。”   “什么?大王不准备把那些东西还予楚人?”这句话一说完,宗伯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他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一辈子明哲保身,今天怎么犯了糊涂。   他是庆忌长辈,这样一问,庆忌不觉有些尴尬,这样匿人钱财,尤其对方还是自家盟友,他多少还是有些羞愧的,却见孙武不动声色,从容说道:“啊,宗伯大人这一说,孙武倒是想起件事来,宗伯大人掌理王宫事务,孙武正要将这件事移交于宗伯大人处理。”   “什……什么事?”宗伯生恐惹怒了庆忌,胆怯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未动怒,不似夫差那般动辄暴跳如雷,心中这才稍稍放心,这才向孙武问话。   孙武道:“孙武率军闯宫之时,夫差见大势已去,纵火焚宫,孙武虽及时扑救,却仍来不及扑灭大火,以致储放自楚国掳来财物的宫群都被夫差焚之一炬了,如今财力紧张,倒不必急着重新修建,不过必要的清理还是需要的。”   英淘在一边忍笑道:“是啊,唉!为免百姓疾苦,购买食物米粮,我家大王节俭了宫室用度,把宫中财物尽皆发付变卖,甚至御案坐椅上的饰金、王袍玉带上的美玉,都抠下来拿去换了粮食,实在令人唏嘘。但大王如此怜爱子民,消息一旦传开,百姓必然感激涕零,拥戴我王。”   英淘说的一本正经,宗伯听的目瞪口呆,啊啊半晌才道:“啊……,我王如此怜爱子民,实是……实是我吴国英主,老臣……老臣真是钦佩的无以复加。”   太祝张了张眼睛,又复闭上,念念有词道:“《彖》曰:需,须也,险在前也。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矣。‘需有孚,光亨贞吉’,位乎天位,以正中也。利涉大川,往有功也……”   孙武又道:“民政既罢,便是外交,说到外交,楚、秦、鲁、陈等近国目前都与我吴国友好,有他们居中缓冲,齐晋尚难以危及我国,我吴国还应与这些国家密切往来,彼此结盟更好的办法,便是联姻。大王春秋正盛,后宫空虚,可以聘取秦楚鲁陈等国诸侯之女以为夫人,这样……”   他一说到结亲家,喜欢做媒人的宗伯大人一双老眼顿时亮了起来,庆忌一见,连忙岔开话题道:“这个且不必理会,随后寡人与宗伯大人还要有所商议,你且说说军事吧。”   宗伯大失所望,他砸巴砸巴掉光了牙齿的嘴巴,重新装聋作哑起来,孙武一笑,说道:“整军备武,以臣之见,倒不急在一时。因为这军事,必得有财力支撑,制造精良的甲胄兵器需要钱,训练士卒行军演武也需要钱,如今天下各国用兵,多为战时征召,战后遣散,这样势难保证军队的训练和战力。现在中原大国,已经逐步有常备兵队,吃军粮领军饷,要想打造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我吴国也应该有一支强大的常备军,可是这同样需要耗费大量钱财,说到底,仍是要壮大国力才成。   我吴国多江河,以船为车,以楫为马,舟师最是重要,同时我吴国水师本就是诸侯之中最强大的水师力量,这是我吴国长处,更该保持这种优势。如今荆林将军驻兵于南武城,这支军队已经近似于常备军了。那里濒临大海,方才大王说及要造大船,制巨网,出海捕鱼。臣以为大王便可以南武城为中心,就近制造大船,由南武城驻军轮番驶船出海,既演武又捕鱼,练出一支强大的水军。这些长期服役从军的士卒,可以减免他家中的税赋,以安军心。至于武南,将由梁虎子将军驻扎,那里多沃土平原,亦可在那荒芜原野中修建军屯,开发荒地,军卒成家后可就近安置,不出几年,那里便是矗起几座新城和片片良田。”   “长卿所言甚是”,庆忌赞道:“寡人也觉得,我吴国当务之急不是整军,而是安民、外交和发展经济。农为国之根本,方才所议甚有道理,大司徒当尽快拟出详细办法和相应的政策,以安抚国民,招纳移民。”   “臣遵旨。”掩余拱手领命。   庆忌又道:“农为本,商亦应兴。我吴国偏居东南一隅,尤其是现在鼓励生育,鼓励农耕,田赋必不可过重,因此便也难以满足朝廷所用,仅这一点来说,便当发展商业,以商税弥补农赋之不足。况且我吴国远于中原,通过商贾,可以互通有无,将我吴国海盐鱼虾织席等地方之物远贩于中原,牟取重利,富我国民。这一点,大司徒也要拟定详细的章程来。”   “是!”   “如今战事已休,各地有许多荒芜了田地到处流窜的乱民,今年已错过了农耕时节,他们没有营生,久而必然生乱。我们建大船、织海网,正可以雇佣这些人去做,既可给他们一份活计,又可避免地方动乱。这件事,大司空要马上着手去做。”   地位和威仪是相称的,一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乞丐,再怎么振也振不出王者之气来。可他如果是一国之君,哪怕生得獐头鼠目、蛇颈鸟喙,臣子见他一言一行,仍是心中凛凛,那种感觉,是由于他的特殊地位而形成的一种心理压力。   庆忌的地位越来越稳固,他言谈举止虽与往昔一般无二,但是在旁人心中的感觉却渐渐开始不同,便是烛庸坐在臣席听他侃侃而谈,心中也渐渐开始浮起不一样的感觉。听他吩咐下来,竟也不由自主拱了拱手,恭声道:“臣遵旨。”   “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农人有许多人用的农具还是石犁、木铲,用来耕种熟地都嫌费事,若开垦荒地其难度可想而知,怕是三天垦不出一分荒地,倒把农具都损坏了。因此寡人想要任家等几户以锻造为业的人家今后多制造些铜制、铁制的农具出来,这样我吴人农耕才能迅速发展起来。”   英淘道:“大王,农具若是贵了,农夫买不起。若是价钱便宜了,无利可图,不会有人去制造,这个只怕有些难度。”   庆忌道:“国家之所在、朝廷之所在、王命之所在,就是要统治、规划一些必要的事情,总不能一切都垂拱而治,万事顺其自然吧?这个事,就是朝廷所命必需去做的事了,当然,利润薄些可以,却不能让他们亏了本。大司空可以了解一下,为各种农具制定个农人可以接受的购买价格,如果售价还不及造价高,由朝廷贴补匠人的损失。”   赤忠闻言插嘴道:“大王,若是如此,又恐有不法之徒低价购买了农具,运去他国高价贩卖,又或买去后毁掉回炉,以铜铁打制其他器具用来牟利了。”   庆忌欣然道:“好!提醒的好,你也不是一介武夫嘛。嗯,大司马可以拟个章程出来,购买农具的须按家按户登记在册,且不许多买,如果损坏需持损坏了的农具来换购新的农具。如果仍有人钻了漏洞,投机违法,那就是你大司寇的事了,一旦捉到,严惩不贷!”   “臣遵命!”赤忠连忙拱手应道。吴国江山已定,他现在也是死心踏地的做他的大司寇了。   初步议定了这些大事,众卿依将告退,庆忌还礼时向孙武使了个眼色,孙武会意,脚下一慢,落到了后面。   待众人出去,孙武拱手近前,小声道:“大王,可是还有什么要事吩咐于臣?”   庆忌亦小声道:“大事倒没有,只是要长卿陪寡人去一下藏宝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不去盘点一下楚人的财宝倒底有多少,寡人这个大当家的,心里没底啊!” 第238章 盘点家底   庆忌和孙武赶到内宫东侧储放宝物的宫群,此处由宫中侍卫严密把守,里边正由宫中寺人逐项检查,登记成册。   第一排库房全是高档绫罗丝绸,齐纨鲁缟自地上直堆至殿顶,一排排整齐有序,庆忌欣然道:“这些绫罗绸缎皆可直接充作货币支付。尽管是战乱纷争不断,可各国权要对这些上等丝绸需求仍大,成家自有他们的经营渠道,因此只要把这些绫罗绸缎顺利运出去,就可以卖出个好价钱。成秀现在做着咱们吴国的官,不会昧着良心赚咱们的钱,这一仓绸缎能为咱们换来大量的上等好米了。”   孙武微笑道:“大王宫中也需要这些物品的,大王登基了,纳后聘妃也就是今明两年内的事,到时用度更大,何必把它们卖出去,将来再去买回呢?大王请看,后边几座大殿,各种宝物应有尽有,这些都是楚国王室之宝,价值连城,只要在各国权要巨贾中寻到几个买家,所得就足以应付咱们今秋明春的粮荒了,当然,前提是这粮食要有得买,若是有价无市,那就麻烦了。”   庆忌微微一笑:“这个不必担心,寡人同成秀仔细谈过,成家所屯积的粮食数目十分惊人,只要运来,足敷使用。成秀对寡人,未必肯将成家生意的底细合盘托出,可是他已经透露出来的,已经十分惊人了。”   庆忌喟然叹道:“也只有听了他所说的话,你才会真正理解什么叫做富可敌国。这些巨商富贾的家底,真的是非同小可啊。”   孙武点头称是:“所以,商贾虽非公卿士族,但是在许多诸侯国越来越受到尊敬和礼遇,具备很大的影响,有些小一些的诸侯国,国中若是有三两个巨商,便等同于该国的经济命脉,若是这几位巨商突然搬迁他国,那么这个国家便会立即崩溃,国力衰弱得不堪一击。成也商贾,败也商贾,是祸是福殊难预料……”   庆忌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拍了拍孙武的肩膀道:“长卿,你又来转弯抹脚的劝谏寡人了。殿上么,你我是君臣的名份,私下里我却视你如友如兄,说话不必如此委婉,你可是担心我会过于倚重一些世家,使得国力尽蓄于私门,我这吴国大王会受制于臣下?”   孙武被他说破,不禁赧然一笑,庆忌笑道:“成氏、任氏在寡人复国之役中均有大功,自然是要重用的,他们都是天下闻名的大商贾,或长于经营、或长于制造,乃是工商两界的翘楚,加以扶持、使其壮大,我吴国的力量才能日益强大。不过钱么,由得他们赚,他们赚的越多,我吴国财力越丰厚,但是其家其族却必须要牢牢地掌控在朝廷手中,这就需要一些办法。这一点你尽可放心,寡人是不会做美人一笑,倾国倾城的昏君的。”   庆忌趁机向这位最信得过的心腹阐明了自己的想法:“氏族力量一旦强大,必然主弱臣强,那些巨商世家,府上的家将奴婢,人数动辄成千上万,这些人都是他们的私产,武装起来不容小觑,要知道当今天下大多数诸侯国,全国的军队也不过几千几万人呐。其实不止是他们,那些有封邑的公卿大夫,几代经营下来,在其封邑土地上,也自有一套独立完整的官吏统治,相当于朝廷之下的一个个小伯国。待到他们的力量变得强大了,于是不可避免的便威胁到朝廷的存在。   寡人正想逐步消除这种可能,不过这些事不可操之过急,要徐徐而治,慢慢而变。寡人之意,以后我吴国开疆拓土,每占有一处土地,便效仿楚国设县而治,派驻流官,不再分封。   还有,奴隶依附于主人,生死亦由主人,属于主人的私产,他们世世代代从附于主人,靠家主生存,自然也唯家主之命是从,眼中只有主人,而无国家朝廷。这是世家大族一旦强大便能干涉朝政的重要原因。   如今井田制度已名存实亡,逃奴日渐增多,寡人准备待国家稳定一些之后,便取消奴隶制度,变奴隶为佃农、佣农,或开垦荒地成为主人的自由农,这样一来就削弱了他们对地主家主的依附,而加强了朝廷对他们的影响,起到釜底抽薪的效果,减少氏族世家叛乱的可能。   此外,在军事上也会逐渐颁布新的制度章程,在征兵、练兵、用兵等诸多方面进行改革,加强朝廷的直接控制,这些打算,现在还只有你知道,你是我吴国宰相,有暇可以好好想想,逐渐补充完善。”   “大王英明,微臣遵命!”孙武欣然答应着,两人边交谈边踱出大殿,继续向前走去。   “大王,这排大殿,储放的是制箭的棘枝、鱼胶、羽毛、兽角、牛筋以及近万具制成的楚弩,长剑、矛戈刃头,成箱的甲胄,还有大量的铜锭,其价值不可估量,这些都是直接取自楚国的武库,数目清楚,堆放整齐,所以已经贴了封条,暂未开启。”   “嗯!”   “这一排大殿,堆放的是取自楚王宫、楚国权臣、商贾府邸中的财宝,珠宝玉器,金银器皿,目前正在逐项登记造册,已确定哪些可以出售,哪些留作国宝,哪些特征明显,需得暂时藏匿……”   “嗯,进去看看。”   这排大殿是左中右三间三层的一座殿宇,门口也有武士把守,待进得殿去,却见前方放着一张书案,书案后边坐着三个人,靠边外的一个白面无须,胖脸团团圆圆,像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手里拈着一支毛笔,案上摊着一卷木简,在他身侧,写好的木简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在他内侧,是两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子,颌下各有一部及至腹部的美须,桌上堆满了羊脂美玉、猫儿眼、祖母绿、珍珠玛瑙、珊瑚和金银器皿,两人随意拿起一件,摇头晃脑地点评着。   三人,乃至正不断往书案前搬运珠宝,又搬走珠宝的许多小童全都穿着贴身的小裆裤和汗衫,打着赤膊,孙武道:“这些,大多是宫中寺人,那两位老先生,也是定居吴国三代以上、身世清白、可靠的望族中人,最擅鉴定各种珠宝玉器,叫他们打赤膊,是怕有人见财起意,私自往身上藏匿宝物,虽说进出要经三道门户检查,但是这样更保险一些。”   庆忌点了点头,他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一出鉴宝节目,见殿上的人忙忙碌碌,还未发现他们走入,便向孙武打个手势,两人未让门口士卒通报,悄然走进去,贴着门内的蟠龙立柱站定,打量房中情形。   这大殿中有许多上好木料打造的排架,上边琳琅满目堆放的尽是各色宝物,许多大型器物堆放在地上。地面上横七竖八还有许多箱子、口袋,里边的宝物还没有进行清理。   只见一位白须老者高声唱道:“三尺高珊瑚树四株、踏燕玉马一对、宝石项珠十二盘、珍珠项珠十八盘、大红宝石八块。”   旁边那老年寺者奋笔疾书,孙武轻声道:“臣早上来过一次,那时宝石项珠共计已有五百二十二盘,大红宝石一百多块了,此时登记的是刚刚又整理出来的,因为东西太多,现在只能一件件登记,最后才能分类汇总,弄出每种宝物的合计数目来。”   庆忌点了点头,只听旁边另一老者道:“七星宝剑两柄,整玉如意十支,白玉盘八只、碧玉汤碗九只……”   那些小寺人们和这两位鉴宝专家想是已经熟捻的很了,一个捧着一摞金镶玉碗碟的小寺人好奇地问道:“介老夫子,这宝剑不该归入兵器类么,怎么也要登记在珠宝册中?”   那老者拿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汗,笑道:“你这孩子懂得什么,这两柄剑都是打造精良的古剑,价值已远远超出了兵器本身的价值,而且这剑鞘是绿鲨鱼皮鞘,上镶红、蓝宝石共计一百零八颗,中间镶着用极品美玉所制的七星,光是这剑鞘,便千金难买了,懂吗?”   那小寺人这才恍然大悟。老者与这小寺人说话时,另一名老者从珠宝堆中扒拉出一大块美玉,正在上上下下仔细端详,此时惊叹道:“介老,你快来看,这块美玉,透体剔透,玉色润泽,光彩照人,正面看是一方白色美玉,侧面看,则白、绿、紫、黄等色层次分明,这样的玉,只有拇指大的一块,已是难得之物,可这块玉,足有小儿头颅大小,这样大的极品美玉岂只是难得啊,老夫平生未曾听说过竟有这样的宝物。”   “喔?”那位姓介的老人大感兴趣,连忙凑了过去,笑道:“能让江兄如此夸赞的宝物实不多见,待我鉴赏一番。”   介老夫子捧过那方大玉,仔细鉴赏一番,惊叹道:“如此大的一方美玉,毫无暇疵,果然难得之至。这样的宝物,实是鬼斧神功的天地杰作,可遇而不可求。如此美玉,不可能藉藉无名,必是楚国有名的宝物。”   江姓老者在一旁看着这方美玉,忽地讶然道:“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咦,这块美玉……这块美玉……,我想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叫道:“和氏之璧!”   “和氏璧?”一听这闻名已久的千古第一宝物,庆忌也不禁耸然动容,立即趋前问道:“你们说,这块玉就是和氏璧?”   殿中众人一见庆忌和孙武出现,忙不迭翻身拜倒,口呼:“拜见大王。”   庆忌急急摆手,又问道:“你们说,此玉便是和氏璧?”   两个老者见了庆忌,说话便谨慎起来,江老夫子犹豫一下,答道:“这块玉质地极佳,以其价值,唯有和氏璧方可比拟。两百多年前,楚国卞和得此美玉,后献与楚王,剖石见玉,记载上曾提及此玉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与这方美玉也正符合,是以小民有此判断。”   “和氏璧价值连城,这样的宝物,不会连只匣子都没有吧?”庆忌狐疑地道。   一个寺人壮起胆子道:“大王,此玉原是盛放在一口匣中的,因搬运时匣子挤压损坏,所以小人没有呈上来。”   “快拿来我看。”   那寺人忙不迭跑去找回盛放这块美玉的匣子,庆忌接过,翻来覆去的一看,果在匣底发现“和氏之璧”四个小字,不由惊喜地道:“是它,果然是它!快快拿来我看!”   介老连忙双手奉上和氏璧,庆忌接过,翻来覆去地仔细欣赏了半天,在不懂玉的他眼中,这不过就是一块白的有点透明,侧看还有些泛绿的石头,所谓晶莹剔透,看来还不如仿玉树脂看着诱人。   两位鉴宝专家眼神炽热地盯着庆忌,等着他的赞赏,庆忌见了,只好装模作样地又看了半天,赞道:“好玉!果然是一块极品好玉!”   孙武道:“大王,此玉虽价值连城,不过此时却不宜……”   庆忌笑道:“寡人知道,这块玉此时不宜见光嘛。”   他笑嘻嘻地把玉石放在桌上,说道:“既然不能拿出去见人,那就改头换面留下自己用吧。两位老先生,可识得什么金石镌刻的高手名家?”   介老微微一笑,虽在大王面前,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自矜地抚了抚及腹的长须,把腰杆儿也挺直了些。旁边的江老陪笑道:“大王,介宗元便是我吴国镌刻第一高手。”   “喔?”庆忌意外地瞧了介老头儿一眼,说道:“既如此,这块美玉我便交予介先生,请好生设计一下,把它雕刻为一方玉玺,留作我吴国镇国之宝。”   介宗元一听大为激动,如果这块价值连城的宝物刻成了玉玺,成为吴国国宝,那么他的名字也将随着这件国宝千古留传了,这是每个人梦寐以求之事,旁边的江老脸上已经露出了艳羡之色。   介宗元连忙拜倒在地,激动地道:“小民遵旨,小民遵旨,不知大王要在这块玉上,刻上什么题字?”   庆忌长长吸了口气,笑道:“那还用问?当然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孙武瞟了庆忌一眼,心中暗道:“为什么要说‘当然是’呢?” 第239章 后宫天下事   依次巡遍储放黄金、白银等贵重物资的各处殿库,庆忌心中大喜,公子光总算为他做了一件大好事,居然送了他这么一份厚礼。   要知道那时代的人习惯藏富于城,一国之财富十之八九储于城池之中,而都城更集中了全国十之六七的财富。楚国郢都这个南方第一大国几百年来的大都城,城中汇集的财富其庞大数量不可胜数,而这其中相当一部分都被公子光搬回了吴国。   吴国无论是疆域面积还是人口数量,都远不及楚国,因此这么大的一笔财富用在吴国绰绰有余,不止可以解决吴国一时之需,而且如果全部变现为货币,比吴国从现在起全力发展农业经济、商业买卖乃至一些原始工业生产,用上三十年所积累的财富还要多的多。   当然,这种比较只是对这笔本身财富本身价值的衡量,它并不代表直正的国力。两者之间仍有着极大的区别,就像一个办实业做生意一步步积累出五百万家底的富豪,和一个突然中了六合彩,得到五百万现金的暴发户,两人帐面上的资产虽然一样多,但是其真正实力仍有云泥之别。吴国有了这笔庞大的财富固然起步高点和发展速度会大大提高,但并不能因此而一下子便提高了该高的综合国力。   离开藏宝窟,庆忌对孙武道:“长卿,那些楚人不能再留在宫中了,这么庞大的一笔财富,清理、储藏、运送,整个过程很难遮住所有人耳目,日久必定泄露消息。你尽快安排那些楚人离开,在姑苏山下兵营之中暂给他们寻个安顿去处。”   孙武疑惑地道:“大王既不欲让他们知道真相,何不趁他们正蒙在鼓里,又可成为我们的人证,把他们打发回楚国去呢?”   庆忌微微一笑:“这些楚国权贵,寡人还有大用,不能现在就把他们打发回国。”   “喔……大王之意是?”   “楚国,与我吴国之盟,只是一时的利害关系,用不了多久,两国必然再生嫌隙。尤其是我们藉口宫中大火,吞没了楚国这么大一笔财富,楚人虽无证据,又岂肯就这么善罢甘休?就算无凭无据不会动兵,但是一番口角那是免不了的。   越人虽然狡诈,如今却还算不上咱们的心腹大患,如果说威胁,对我吴国真正有威胁的仍然是楚国,别看我吴国曾势如破竹地直破郢都,楚国的实力仍远非我吴国所能及。这些楚国权贵暂且扣下,那么我们一旦与楚国发生战争可能时,再把他们放回去,那时会怎样?”   庆忌悠悠地道:“长卿,这些楚国权贵的至亲之人必然是盼着他们能早些归去的,可是取代了他们的地位,填补了因他们被掳走而空出的官位的那些人,其中有许多却一定是不欢迎他们回去的。到那时,新的权贵已经站稳的脚跟,有了自己的心腹和支持者,老的权贵影响未消、根基仍在,又有许多心腹大权旁落,巴望着能在这权贵手下重掌权柄。这几百名楚国权贵一回去,将比咱们派出二十万大军还要管用……”   孙武恍然大悟,脱口赞道:“果然好计,如此谋间共用,兼之楚王年幼,奸臣当道,臣已经可以想象得到那时楚国内部该是何等情形了。”   两人对视着,脸上露出一副奸笑,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大王,既然如此,臣马上便去安排,同时,还得想个合理的借口,做为拖延这些楚人回国的理由。”   “嗯,你去办吧,这理由倒好找的很,哪怕找得理由漏洞百出,那些不希望他们活着回去的楚国新权贵们,也会帮着你好生圆上一圆的,哈哈哈哈……”   ※※※   庆忌入主吴宫,大封群臣之后,立即开始建立对吴国上下有效的统治,安抚百姓,恢复生产。朝中旧臣皆欲在新主面前有所表现,无人不恪尽职守,吴国很快恢复了平静,渐渐消除了战乱的影响。   这一日,庆忌与孙武议了议准备颁发的吴国新政,然后离开王宫去见季孙小蛮和叔孙摇光。两位姑娘如今住在王宫外不远处一座府邸中,两位姑娘与他的关系如今已经明朗起来,她们是鲁国三桓之后,一旦联姻,必然加强吴鲁之间的关系,北扼齐国,对吴国与东夷的关系也大有助益。   抛开这些政治因素不谈,两位姑娘生得千娇百媚,对他庆忌又是一往情深,庆忌也不能辜负了佳人一番情意。况且庆忌既已登基,后宫必然不能久悬。做为春秋诸侯林立中的一国之君来说,政治婚姻是难免的,而这方面,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都嫌分量不足,他的后宫之中是必然要有几位大国公主的,他虽爱煞了摇光和小蛮,不想委曲了她们,可是后宫中座次的排列却不能完全由着他的个人喜恶,这是吴国利益的需要,也是一国之君必须承担的义务。   理智和感情,两种感觉让他心中矛盾重重。而且,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如今都可以说是离家出走,庆忌未免有拐带之嫌。叔孙玉那里倒好说,如今他已成吴国之主,这位老丈人想必不会再横生枝节,但季孙小蛮那里牵涉到鲁君,姬宋会不会横生枝节,季孙意做为鲁臣在姬宋的压力下会如何取舍目前都难以预料。   现在庆忌要与鲁国联姻又不能把她们强留于姑苏,聘使出发之前,两位姑娘总得先回到鲁国才行,庆忌一路想着该如何向两位姑娘说项,一旦鲁君姬宋刁难,该如何应变,心下踌躇不已。家天下的时代,家国之间,许多事都难以分的清楚,后宫,又岂是娶几个老婆那么简单。   甫出内宫,庆忌忽地看到一人自前面不远处行过,庆忌想着心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那人身影消失在一圃花草之后,庆忌才清醒过来,急忙唤道:“成秀,成秀!”   他身后那两个年仅十岁上下的小寺人,一个叫舒克,一个叫申生,这两个孩子已经侍候了庆忌多日,知道这位大王很好说话,在他身边胆气便也大了许多。一听大王唤人,左边的小舒克已一溜烟跑了出去,尖着嗓子叫道:“成大夫,成大夫,大王召见。”   成秀脚步匆匆正向前走着,一听声音急忙又转了回来,随着舒克回到庆忌面前,匆匆施礼道:“微臣见过大王。”   “成卿免礼!”庆忌把袖一展,示意两个寺人退开一些,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成秀,你的姐姐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成秀一呆,似未料到他是问起姐姐消息,怔了怔才道:“是,微臣一直没有接到姐姐的消息。姐姐在微臣到了楚国不久,就已悄然离开季府,可是一直未到楚国,也未与微臣联系。臣心中也焦急的很,成氏门下散于各国各地的产业,臣也发了消息过去,都不曾有姐姐的消息,如今诸国战乱,道路不靖,要寻找她的去向殊为不易,唉……”   他叹了口气,瞟了庆忌一眼,略一犹豫又道:“不过大王不必过于牵挂,臣姐身边带着许多骁勇武士,料亦……料亦不应有事。或许……很快就能得到她的消息了。”   庆忌心中略略一沉,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虽说各国之间战乱频仍,道路不靖,若是寻常百姓,在这种情况下辗转往来于各国之间,漫说走上几个月,走上一年两载也不稀奇,可成碧夫人又岂是寻常人可比?她离开鲁国,必然要潜行匿踪,以免被人知道她的下落。按成秀的说法,成碧计划在返回曲阜途中,被‘乱匪’所杀,然后季氏成碧从此在世上消失,她会悄然赶来与自己相见。可是如今过了这么久,怎么会仍然没有她的消息,就算她昼伏夜行,隐藏踪迹,别人不知她的下落,没道理她连自己的店铺产业也瞒着,就算为了保险起见,她连自己的心腹下人们也瞒着,也该通过他们给自己、给成秀送个消息、报个平安吧?   庆忌心里有些慌了起来,成碧夫人貌美如花、天生妖娆,再加上她匿踪逃走,随身必带着些金银珠宝,莫不是弄假成真,真的被哪一支乱匪所……,又或者她这样假死脱身,身边侍卫起了歹意,对她……   庆忌一时心乱如麻,成秀也是一脸彷徨,但是见庆忌慌乱模样,反过来安慰他道:“大王不必过于担心。姐姐智计百出,身边侍卫又是多年心腹,对她忠心耿耿,依臣想来,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如今大王入主吴宫也不过十余日功夫,臣想,姐姐得了消息一定会尽快赶来的。”   “但愿如此……”庆忌叹了口气:“如今情形,想要主动寻她消息也无从下手。不过她若有什么消息,应该会先同你联络的,如果有了她的消息,你要及时告知寡人。”   “是,微臣遵命。”   “嗯,你且去吧。对了,你这是去哪里?”   成秀连忙再施一礼道:“臣奉相国大人令,入宫查验一些珠宝玉器,准备发运各国变卖。”   “哦,你去忙吧。”   成秀连忙揖了一礼,匆匆离开了。   庆忌想起成碧下落不明,心如灌铅,种种可怖的想法一旦涌上心头,弄得他心烦意乱。行至宫门处坐上王车,庆忌心中却忽地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不对呀,平日和成秀聊天,听他说及成家事情,这成秀为人腼腆、能力有限,绝不是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厉害角色,成家偌大家业,可以说是成碧一手经营得来。这成秀若非是她同胞兄弟的身份,以他个人能力,便连个能独挡一面的经商人才都算不上。如果成碧这么久的时间下落不明,值此天下纷乱之际,成家的产业要保持正常经营和联系,以成秀的能力怎么可能做得到?   此尚是其一,其二、正因成碧才是成家产业的支柱,同时成秀也知道姐姐与自己的暧昧关系,可以说成家的事业乃到成秀个人的前程,极大程度上要依赖于成碧的存在。如今自己听说成碧下落不明,都忧心忡忡,难现欢颜,为何成秀居然老神在在,从容不迫?”   不对,其中有诈!庆忌想想方才成秀与自己对答情形,以及这些时日他的表现,越想越觉有疑。如果成碧已经和成秀有了联系,那么她为什么不赶来与自己相会呢?像她这样的女子,一旦动了真情,便从深沉的大海变成了炽烈的火山。她竟克制着不来与自己见面,这其中……   庆忌目光闪动,脸上露出一丝饶有兴致的笑容,从成秀蹩脚的表现,他不相信成碧真的遭遇了不测,这只狡黠妩媚的九尾狐精又在玩什么花样?庆忌有些迫不及待地等着接招了……   ※※※   “摇光……”,庆忌闪身进了叔孙摇光的房间,轻声唤道。   房中没有回答,庆忌绕过屏风,却见叔孙摇光正在午睡,身上盖了一袭薄衿,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秀发披散,别样妩媚,小妮子睡的正香。   庆忌见了,便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坐到她的身边。罗衣散绮,锦縠生香,衣香鬓影,薄薄的被子掩饰不住叔孙摇光曼妙姣好的身材,那起伏流畅的身段,如薄笼云烟的远山,虽叫人无法看清它的庐山真面,却透着美丽迷人的味道。   空气中有股女子闺房特有的淡淡甜香,庆忌轻轻握住她的小手,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她的手修长柔软,带着暖暖的体温,轻轻在她发端一嗅,清香中人欲醉,庆忌一时陶醉在这难得的温柔乡里。   “嗯?大王来了。”叔孙摇光攸然惊醒,张眼一见庆忌,翻身便欲坐起,庆忌连忙按住她的香肩:“不必见礼了,就这样做着。私下里,该怎么叫我还怎么叫我,我不称寡人,你也莫叫大王。”   “那怎么成,上下尊卑自有规矩,君臣大礼不可轻废呀。”叔孙摇光脸红红地说。这样与庆忌见面,气氛有些暧昧,弄得她有些不太自在。   庆忌轻笑:“喔?照你这么说,夫妻敦伦也得皆依礼制了?那还有什么情趣可言?”   “大王……”叔孙摇光娇嗔一声,握起粉拳在他胸口轻轻一捶,红唇一挑,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   如此秀色可餐,庆忌食指大动,不禁叫道:“摇光目无君王,竞敢对寡人动手,唔……一定要罚。”   叔孙摇光的眼波闪过一抹狐般的媚丽,娇声道:“大王要如何惩罚人家呢?”   “哈哈,这可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我庆忌了。”庆忌一笑,忽然按住床榻,俯身向她吻去。   “唔……”叔孙摇光明亮的双眸闪过一抹动人的光彩,随即便涌满浓酽如醉的醉意,她合拢了双眸,先是被动地被庆忌挑开红唇,探入舌尖,略一挑拨之后,叔孙摇光挺胸发出一声宛转缠绵的呻吟,那呻吟媚得入骨沁髓,让人心旌荡漾,紧接着,她柔滑妖冶的一双纤纤素手便主动揽上了庆忌的脖子,如花瓣般轻盈地合拢、合拢,压下去……   庆忌俯压在她身上,一番缠绵缱绻,蹂躏的叔孙摇光身上柔软的丝袍都随着薄衿卷了上去,身下露出一对秀气的美足和小半截秀气的小腿,那双足难耐地绞缠在一起,纤美的脚掌上卧蚕似的十只脚趾时而缩紧、时而张开,在庆忌的爱抚下难耐地表达着这它的意见,就像风中摇曳的绽开花蕾。   “唔……不要啦,讨厌……”叔孙摇光突然推开他,羞窘地掩起一对跃跃欲试的胸前玉兔,羞道:“不可以,现在……不行……”   春光犹自闪现,新剥鸡头肉般的玉雪双乳还在裂开的胸襟里微微闪现,粉莹莹、颤巍巍,氤氲绰约,如雾中芍药,如此美景,真是百看不厌。   见庆忌迷恋的眼神犹自盯着她胸前看,叔孙摇光害羞地扭转了身去趴在榻上,薄衿卷到腰间,紧紧缠在身上,遮掩了她腰部的纤细曲线,却把曼妙丰盈的浑圆翘臀呈现在更加明显。   “呵呵……,还记得我潜入你府上时,被你在裆下踢了一脚,便把你擒压在地,那时你竭力挣扎,简直就像一匹野马,现在那力量都哪儿去了?”庆忌促狭的笑着,手悄悄抚上了她丰腴动人的臀部。她的臀部圆润光滑,手感丰满、细滑、结实、弹软,令人爱不释手。   叔孙摇光“啪”地一掌打开他在臀上抚动的手,眉间现出一丝妩媚:“当初怎不踢坏了你这坏家伙,如今这样欺负人家。”   “嘿嘿,真的踢坏了,如今怕你要痛不欲生了。”庆忌笑着,大手又抚上了她弹力惊人的背肌。这一回叔孙摇光没有拒绝,她像猫儿似的舒服的闭起眼睛:“大王日理万机,今天怎么有空肯上这儿来看摇光了?”   “我想……这两天便安排你们回鲁国去。”   “嗯?”叔孙摇光霍地抬起头,讶然看向他,早知她如此反应的庆忌已俯身下去,在她唇瓣上啄了一口,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妖精,再让你这么留在我的身边,我可不敢保证你能完完整整、清清白白地回到鲁国去了。”   叔孙摇光渐渐明白过来,忽地纵身入怀,欢声叫道:“你……终于要向我家下聘求亲了!” 第240章 情与理   庆忌和摇光温存了一阵,商量了些她回国后可能遇到的情况,尤其是鲁君姬宋可能会对季孙小蛮有所刁难,那时该如何小心应付。叔孙摇光比季孙小蛮要成熟的多,这些事他只好同摇光商议。   庆忌最想讨论的问题,其实却是后宫诸女的座次排列问题。这种问题看以好笑,却直接关系到未来诸女之间、诸女与他之间的和谐问题,其事实在非同小可。   就如他手下那些朝臣武将,不管平素如何亲密友好,不管是相处何等融洽的军中袍泽,不管平时是如何的淡泊名利,在他登基坐殿、大封群臣时,都瞪大了眼睛,认真倾听他对群臣的安排。   谁配做上卿、谁能做中卿、谁应是下卿,每个人心里都有他的一本帐,若是庆忌的安排与他的推断相差太远,又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便会牢骚满腹心生怨尤。这碗水永远也不可能端得让所有人满意,所以例来开国之君大封群臣这种大喜之时,背后也多多少少总有一些不愉快。   其实心生不满牢骚满腹,甚至因此迁怒于往昔好友、军中袍泽的那些大夫、将军们,未必都是热衷名利,心妒别人职阶比他高上一等,或者职务比他重要,而是因为这涉及到自己的辛苦和付出是否得到了承认,自己的能力是否得到了认可。即便庆忌煞费苦心的一番衡量安排,又有孙武、掩余、烛庸三个威望卓著的高级将领事先通气,做了许多工作,感觉安排不公的还是大有人才,他们不敢公开向庆忌提起,私下里却没少向同僚们发发牢骚。   军中如此,朝中如此,宫中何尝不是如此?这些女子们纵然不在乎地位高低的本身意义,也要在乎如此安排证明自己在庆忌心中的地位如何,庆忌可不希望她们彼此心生芥蒂,演上一出吴国后宫冷战甚至大战的戏码。所以总想把自己的安排先与她们商量一下,奈何这种事在这种气氛中提出来实在太煞风景,庆忌犹豫再三,总觉有些难以启齿。   两人叙谈好久,叔孙摇光依依不舍地抱着他亲了一口,幽幽地道:“真舍不得你走,你一走出这间屋子,直到我返程回鲁国那一刻前,怕是忙得难以抽身,又不能见到你了。”   庆忌在她额上吻了一记,安慰道:“我倒盼着那一刻呢,你前脚离开,我的聘使便会上路,待我再接了你回来,我们便是夫妻,就能日日相见,一生一世都再不分开。”   叔孙摇光撇撇嘴道:“才不会呢,你就不要哄人家啦,你们男人素来都以大业为重,到时候一心忙于国家大事,人家还不是一样见不到你。”   “怎么会呢,我如今是吴国大王,许多事都只能坐镇中枢予以决策,而无法亲历亲为,事情再忙,每天总可以和你在一起的。”   “是么?”叔孙摇光似笑非笑地坐起来,认真地数起手指头:“只怕到时候我家大王仍要分身乏术呢,小蛮呀,成碧呀,若惜呀,嗯……只怕还有一位冰月姑娘也逃不出我们庆忌大魔王的手掌心。还有哪个?暂时想不出了,不过以我爹爹的身份,尚且侍妾无数,堂堂吴国大王,将来自然比他只多不少。唉,人家盼你是当世英雄、建一番丰功伟业,可是一想起这些,倒巴不得你是一个平庸小民了。可你要真是碌碌无为的一介小民,人家又心有不甘,想来真是矛盾。”   庆忌按下她的手指,微笑道:“若是只要生得美丽,我就会纳入宫中,便也不会放小雅、小竹六位姑娘离开了。庆忌落难鲁国时,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摇光能倾心于我,从此不离不弃相伴左右,这些情意庆忌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更不会冷落了你。”   叔孙摇光心中一暖,推了他一把道:“好啦,你现在做了大王,仍肯这样在乎人家,摇光已经心满意足了,瞧你心神不舍的样子,还惦记着去见见小蛮吧?你现在国事繁重,人家就不霸占着你了。”   庆忌在她颊上又香了一吻,亲昵地道:“我的摇光越来越温柔懂事了,小蛮的事,怕是姬宋会予以阻挠,我去嘱咐她一番。放心吧,最迟明年三月,庆忌一定迎娶摇光过门!”   “嗯,”叔孙摇光甜甜一笑,眯起美眸,遐想地道:“记得当初摇光喜穿男服,公然招摇过世,不但常为父亲训斥,都城中许多老朽一见了我也大摇其头,总说像我这样的疯丫头不会找到个好婆家呢。哼哼,此番回去,披上嫁衣,叔孙摇光要嫁的夫君不但是当世英雄,更是一国之主,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摇光说的开心不已,庆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叔孙摇光温柔如春水的一双眼眸相送下走出门去。   庆忌站在廊下,静了一静才向季孙小蛮所住的院落走去。这宅中有许多婢女侍候,都是任若惜从任家婢女中拨来侍候两位姑娘的,大户人家规矩多,这些婢女训练有素,见到庆忌十分从容,退下屈膝行礼,举止气度颇具风范。   庆忌到了季孙小蛮所住的院落,恰见一人走出门来,那人身材不高,还略显瘦弱,可是按着腰间佩剑,步履之间气定神闲,一举一动如山岳之峙,说不出的稳重沉稳。直至发现庆忌,那人神色才略现惊讶,连忙加快了脚步,上前长揖道:“微臣袁素,见过大王。”   这袁素不太擅长战阵厮杀,在庆忌于吴国攻战杀伐时,他便充作了斥侯首领,仗着高超的剑术和高明的身手,深入敌后打探敌情,传递情报。如今庆忌已然复国,原本的贴身侍卫阿仇和再仇俱已做了大将领兵在外,便由袁素做了宫中禁卫统领,掌管左右兵卫。同时还负责教授吴军技击之术,职位虽不甚高,权柄却很重。   “袁卿平身,刚刚见过小蛮?”   “是!大王可需微臣侍候回宫?”袁素一生不曾婚娶,亦无子女,早视季孙小蛮如同亲生,提起小蛮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不必了,寡人也正要见见小蛮姑娘,你且自回宫中去吧。”   “微臣遵旨”,袁素侧身避礼,庆忌举步走了过去。   到了季孙小蛮门前,庆忌叩了叩房门,唤道:“小艾?”   “咦,袁叔叔怎么又回来了?”   房中传出一个欢快的声音,随即房门启开,季孙小蛮趿着一双木屐欣然打开了房门,一见是庆忌站在门外,便把俏脸一板,哼道:“原来大王还知道我住在这里,每天都不见你来,还以为庆忌大王百忙之中已经忘了世上还有一个季孙小蛮。想去见你呢,又有高高的宫墙挡着,好多的卫兵守着,真是好大的架子,今天怎么又肯来见人家了?”   “这一阵子不是忙吗?呵呵,怎么,不让我进去吗?”   季孙小蛮一双眼珠灵动慧黠,神情俏蛮可爱。想是也是刚刚午睡过,一头秀发略显凌乱,懒于梳妆的样子十分的俏皮可爱。尤其是她从不把庆忌当成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这令庆忌在她面前十分的从容自然,见了她宜喜宜嗔的俏面孔,庆忌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把大好起来,把那揣着的心事似乎也轻了几分。   “要进就进,整个吴国都是你的,谁敢拦着你呀?”季孙小蛮扭娇躯一扭,敞着大门径自向回走去。   “啪”地一声,她的翘臀上挨了一巴掌,庆忌掩了房门,已笑嘻嘻地跟了进去。   季孙小蛮捧臀娇呼一声,一跳老高,转过身来,杏眼圆睁地叫道:“你这家伙,怎么又打我的屁股?”   庆忌笑道:“整个吴国都是我的,小艾又何能例外?谁说那是你的屁股,那是我的屁股,哈哈哈哈……”   季孙小蛮也忍不住“噗哧”一笑,随即板起俏脸道:“别跟我嘻嘻哈哈的,季孙小蛮是鲁人,你这吴国大王可管不到我的头上。”   庆忌大刺刺地走进去,自在她的榻上坐了,小蛮榻上一条薄衿散乱,果然在见袁素之前亦曾午睡。庆忌坐定身子笑道:“你现在虽是鲁人,可是很快就要不是了。小艾,我想……这两天便安排你和摇光回国,然后,派遣使者赴鲁国向你们求亲。”   “啊?”季孙小蛮原本还想与他拌嘴,一听这话忽地紧张起来,乖乖走到他的身前坐下,担心地说道:“我要……回鲁国去?偷偷溜走这么久,不知家主他……会不会有意为难于我。”   庆忌道:“若是季孙意如,倒不必过于担心。今时不同往日,我想他是不会为难你的,我担心的倒是鲁君姬宋,此人很喜欢你,我怕你回去后,他会故意刁难。”   “喔,他呀”季孙小蛮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这个家伙你不用担心,他敢刁难我,我就闯进宫去把他打成猪头,他不敢惹我的。”   “傻丫头”,庆忌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教训道:“他堂堂一国之主,还对付不了你?以前,他是想讨你欢心,这才处处让着你,不管怎样,他可是鲁君啊。”   “那也不用担心啊,只要家主不为难我,他又能怎么样?我们鲁国的君主,一向都是摆设,他也要看三桓家主脸色行事的。”   庆忌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道:“今时不同往日……公山不狃和仲梁怀加入展跖叛乱的队伍,分裂了季氏家族的力量,占领了季氏一些封邑,大大削弱了三桓的力量。这段时间,鲁国既要同齐国开战,又要平定国内判乱,这些行动无不以鲁君姬宋挂帅统领大局,那孔丘十分精明,利用这个机会,已经渐渐提高了姬宋在鲁人中的地位,便连三桓,也不敢如往日那般对他肆无忌惮。所以,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会对你不利。”   季孙小蛮虽喜欢与庆忌拌嘴,其实她倒是比叔孙摇光更加的对庆忌言听计从,庆忌既这么说,季孙小蛮便紧张起来,担心地道:“他如今的力量竟有这么大了么?那……那我不要回去好不好?”   “那怎么成?”庆忌啼笑皆非地道:“便是寻常人家娶亲,也不能把人家姑娘先接到家中,然后再去向对方尊长提亲吧?何况这相当于国家之家的联姻。”   事关自己终身,季孙小蛮终于也不再刁蛮,她抓住庆忌的手,紧张地问道:“那……那他迫我嫁给他怎么办?”   庆忌反抓住她的手,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神态非常认真,季孙小蛮越发紧张,却听庆忌深沉地道:“你放心,如果你真的嫁给了姬宋,我一定会找机会去和你幽会的。”   “你……”,季孙小蛮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大吼道:“人家说正经的呢!”   庆忌摊开手道:“你看我多么严肃,什么地方不正经了?”   季孙小蛮狠狠地瞪了他半天,忽然“噗哧”一笑,换上一副娇媚模样,伸出柔软的双臂轻轻揽住他的脖项,昵声道:“你已经有了办法了,是不是?”   庆忌眨眼笑道:“不是说了嘛,我会找机会去鲁国和你幽会的。”   “混蛋!”季孙小蛮又好气又好笑,捶了他两记,忽地板起俏脸,一本正经地道:“那样的话人家决不见你,你看人家这样贤淑乖巧,像是不守妇道的女人吗?”   庆忌黠笑道:“现在不像,不过要是被我勾引勾引,那就像了。”   季孙小蛮大窘,恨声道:“我咬死你!”说着一纵身便扑到了他的身上。   两人和衣倒在床上,打闹嘻笑了一阵,庆忌忽地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了几句话,季孙小蛮听得一双杏眼都瞪圆了,吃惊地道:“不是吧……你这是什么烂主意?”   “主意虽烂,却绝对有效,你说是不是?”   季孙小蛮趴在他胸前,支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吃吃笑道:“还别说,这法子虽然烂,却一定管用的,尤其是在我们鲁国,呵呵,那个家伙一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的。至于家主那里,人家现在也不会那么怕他了。”   她那妩媚的蛾眉双双一挑,神采飞扬地道:“人家再也不是那个可怜无助的小孤女了,如今有吴王庆忌为我撑腰,看谁还敢欺负我。”   “呵呵,我就说这法子一定成吧?”   “成个屁!”季孙小蛮瞪起杏眼,又大发雌威道:“如果按你的办法这样一说,人家就要名誉扫地了,以后还能见人么?”   庆忌揽住她不堪一握的小蛮腰,轻轻一掐,笑道:“你不需要见人啊,以后住在吴王宫中,就只要见我就成了。”   季孙小蛮眯起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威胁地看着他:“这话……只对我一个人说过?你是先来见我的么?”   “那是自然”,庆忌连忙正色道:“最近国事繁忙,你也应该想得到,这不,刚一忙完,第一个就来看你,等会儿我再去知会摇光一声。”   季孙小蛮笑逐颜开,探头在他颊上主动吻了一下,甜甜地道:“算你有良心,那人家就不生你的气了。”   庆忌却忽然叹了口气,季孙小蛮奇怪地道:“你叹什么气?”   庆忌叹道:“方才我还说要去鲁国勾引蛮夫人,现在呢,好象是蛮夫人正在勾引我啊。”   季孙小蛮被他一声蛮夫人,叫得心里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心里甜甜的,暖洋洋的,可是庆忌的话让她又羞又窘,忍不住反驳道:“不要胡说,人家哪有勾引你?”   “没有么?”庆忌枕着手臂,挺了挺腰杆:“你看我们现在这副样子,难道是我在勾引你不成?”   季孙小蛮这才发现自己正结结实实地趴在他的身上,手臂撑在他的胸上,小腹贴着他的腰腹,一条大腿很自然地锲进他的双腿之间,整个娇小的身子完全覆压在他的身上,不由羞呼一声,一挺腰便要跳起来。可庆忌动作更快,她的身子刚刚一动,庆忌双臂攸地一搂,已经牢牢钳住她的身子,一翻身,把她压在了自己身下……   ※※※   庆忌离开两女所住的府邸,回到车上时不禁头痛地叹息了一声,好难开口啊,男女之事,本是两情相悦,一旦牵涉种种利益,便要变了味道。叔孙摇光那里无法启齿,季孙小蛮这里更加找不到机会,再说这个小妮子哪里想得了那么复杂的问题。   还能和谁商议呢?庆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任若惜。他所识诸女之中,既通晓世事又最为理智的,就是成碧夫人和任若惜了。   相对来说,男人都喜欢感性的女子,女人过于理性,就会有种少了许多情趣的感觉,但是真正需要共同面对一些问题时,无疑理性的女子会是更合适的伙伴,也会更理智地和他一起面对、解决。   成碧夫人饱经世事沧桑,她的理性,包裹进了万种风情之中,与她商量事情让人如沐春风,丝毫不觉不枯躁,也不太容易感觉到她的妩媚柔情包裹下的冷静和睿智,而任若惜皆竟还年轻,有些锋芒毕露,冷静起来时,叫人有些难以亲近,这也是庆忌下意识地没有找她商量的原因,但是此刻看来,只有去同她商议了。   庆忌想到这里,踢了踢车壁,吩咐道:“去任家府邸!”   任家已经焚成废墟的旧宅目前正在重建,而且规模更胜从前。旧居建好前,她们姐妹仍住在哲大夫府。任家和成家对庆忌复国助力甚大,抛开私谊情份不谈,即便只是为了给吴国各大世族树个榜样,庆忌也不能亏待了他们,如今成秀受封为中大夫,在大司空手下供职,且吴国重建中变卖宝物,购买食粮等许多肥差也都交给了他,颇受重用。   而任家因为当家的是一对姐妹,却无法在朝供职。任家本来想栽培旁支的任成杰代替不方便处处抛头露面的任若惜做为任家的代理,将来亦可在朝廷中谋得一官半职。不料这任成杰猪油蒙了心,刚刚获得权力便飘飘然地自以为可以摆脱家主的控制,而且偏偏投到了烛庸名下。而任若惜虽是女流,刚毅果断处却犹胜男子,庆忌一回来,任若惜立刻施展雷霆手段,把任成杰发配到山里去挖矿,彻底打消了旁支别系的野心,稳定了任家的统一,也因之重建了自己的权威。   但是因此一来,庆忌犒赏有功之臣时,对于任家如何安排便也有些为难,只好暂时搁置下来,做为补偿,追封任子英为中大夫,并赐谥号忠毅,以安抚任家上下。任子英受封为大夫,任家也就由纯粹的商贾之家提升为士族,为任家有人出来做官打下了伏笔。   这种举动,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何况任家亲族早已风闻当今家主任大小姐有份成为吴王嫔妃,对这样的安排自然十分满意。也正因这个原因,庆忌登门拜访,族老长辈在任若惜率领下迎接入府,稍作寒喧后便各自找了借口退下,厅中只留下庆忌和任若惜两人,给两人创造了私下攀谈的机会。   “大王今日怎地有暇离宫私访?”   两人情愫已生,只差一个名份未定,再见到庆忌,任若惜难免有些忸怩,不似平时见面那般坦然,族老们一退下,她的脸蛋已不禁有些发热。   “唉!我是来向你讨些主意的。”庆忌叹了口气,按着双膝道:“寡人准备近日派人护送小蛮和摇光回鲁国去……”   “哦?”任若惜一双秋水明眸投注在庆忌脸上,溜溜的一转,唇边绽起一丝浅笑:“大王准备……遣使于鲁,向两位姑娘求亲了?”   庆忌微笑着补充道:“不是两位,而是三位。”   任若惜颊上立时浮起两朵红云,把目光移开去,不自然地道:“三位?不知那第三位姑娘是何人家的女子?”   “呵呵,要我挑开了说么?自然是吴国任氏之女若惜姑娘!”   任若惜娇躯一颤,攸然抬起双眸,正迎上庆忌一双眼睛。庆忌微微探身,握住她的素手,柔声道:“若惜,你我之间,两情相悦,有些事现在已不妨说开了。”   他抻了抻腰肢,微笑道:“其实这话,我本该遣一位大臣,向任家家主谈起。可是……你就是任家家主,我自然也不便让别人来见你。寡人一片心意,若惜,你可肯答应我么?”   任若惜的肩背不由自主地挺了挺,似欲起身羞避,但她双手被庆忌抓着,避无可避,只得垂下头,羞羞答答地道:“若惜是吴国子民,你是吴国大王,无论你要怎么决定,若惜……若惜自然唯有俯首听命。”   庆忌吃地一笑道:“说的好生委婉含蓄。好吧,就算是寡人命你入宫好了,不过现在我心中却有一桩为难之事,既不能同摇光商量,更无法和小蛮参详,思来想去,也只有要你帮我拿拿主意。”   任若惜奇道:“大王麾下文臣武将济济一堂,有什么事不能同他们商量,却需要我一个女子来帮大王拿主意?”   “自然是后宫之事。”   “啐,大王又来戏弄若惜。”   庆忌正色道:“绝非戏弄,此事确实是后宫之事,所以才想听听你的看法。”   任若惜眸光一闪,好奇心起,忍不住问道:“不知大王到底因何事为难呢?”   庆忌摊开双手,无奈地道:“还能有什么事,别的事都好商量,唯有这名次地位,不管是男人女人,朝堂后宫,若是排列不公,总会生出许多是非来。无论是天子还是诸侯,妃嫔皆有阶级上下之分,如果我要向鲁国提亲,总不能不明确告知所娶的女子所予的身份吧?是后,是妃?是夫人还是世妇?摇光、小蛮地位相当,谁主谁次、谁高谁低?唉……,本来是风花雪月,一堂旖旎,说起这个来未免太煞风景,可是这些问题却又无法避而不谈,就算我不想谈,小蛮、摇光也不想谈,可叔孙大人和季孙大人面前,却不能不提起,要如何安排她们才能让各方满意,又不致生出是非,着实令人挠头,不瞒你说,我已去见过摇光和小蛮了,却……开不了口,无奈之下,只得找你商量。”   任若惜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庆忌刚刚与她约定终身,要迎娶她入吴宫,现在却把她当成了与后宫全无干系的外人,要她帮着自己决定如何安排后宫诸人的座位地位,这也未免太搞笑了点。   她没好气地瞥了庆忌一眼,却见庆忌一脸愁容,正在眼巴巴地瞅着她。在任若惜心中,庆忌一直是一个勇冠三军、无所不能的将军模样,如今见他竟被这样的问题难住,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禁心头一软。   这样的难处,在别的君王诸侯那里,根本不是问题。女人,对他们来说,只是取悦于他们的身体、为他们传宗接代的生育工具而已。他们既不会尊重、也不会在乎这些女人的感觉,后宫的安排,完全可以按照利益需要、按照这些女人娘家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来排列,而庆忌……若不是因为在乎她们,又怎会在甫登王位诸事纷扰的时候为了这么个在其他诸侯看来很可笑的问题伤脑筋。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这种时候,任若惜平素看来有些不太讨人喜欢的冷静理智性格,便成了她的优点,她既不会拈酸吃醋,也不会只一味在乎自己的个人感受和利益,她开始很理智地把自己当成一个不涉其中利益的旁观者,帮着庆忌思索起来。   她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问道:“那么……大王可曾有过一些设想?你打算如何安排?”   庆忌道:“这事我自然是想过的。依我看来,她们背后都有一股属于他国的政治势力,即便嫁到吴国,与家族仍不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她们的家族之间,也时分时合,明争暗斗,无论谁做了王后,初时还好些,日子久了,难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起了冲突。因此……你看,我若立一出身较之寒微者为后,统率后宫,既少了他们家族之间的比较,又少了许多政治因素的干扰,这样如何?”   任若惜目中顿时泛起一片异采,立出身较之寒微者?他要迎自己和摇光、小蛮入宫,三人之中身份最寒微的就是她了,莫非庆忌是要立她为后?   任若惜心中一阵激动,待庆忌向她望来时,却抑制起自己的感情,轻轻摇了摇头,镇静地道:“大王,此举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庆忌闻言有些诧异,他记得立出身寒微者为后,以避外戚专权,这是后世帝王权术之一,对稳固江山很有效果,却不知任若惜为何要反对。   却听任若惜道:“对大王来说,迎娶的只是你喜欢的女子,但是对列国诸侯公卿来说,联姻却是一种政治讯号,季氏、叔氏皆是鲁国名门望族,让他们家的女儿位居一民女之下,情何以堪?这不是大王对他们的蔑视和侮辱吗?到那时只怕亲家做不成,反要成了仇家。”   庆忌一听恍然大悟,心道:“不错,我错了,我己错把后世的条件向这个时代生搬硬套了。那时天下一统,不管皇后的娘家是什么背景,都是他的臣子,自可由得他安排。而现在不同,诸侯的嫔妃,都来自与他身份地位不相上下的其他诸侯国,让她们屈居于一个地位远不及她们的女子之下,就算她们没有怨言,她们的家族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庆忌想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苦笑道:“真是没有想到,战场厮杀、国战杀伐,种种局面,我都不曾皱一皱眉头,如今却被一些家务事搅得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任若惜也随之苦笑,她蹙眉想了一阵,说道:“依若惜看来,其实大王也不必过于为难,名份先定了,反而被动。不如摇光小蛮,皆纳为夫人,将来再择其中贤良晋升为后,而名份一旦定了,王后再降为夫人可就是国之大事了。   再者说,你如今是吴国大王,而季孙、叔孙氏是鲁国臣子,彼此地位并不相当,摇光、小蛮能得王妃之位,已足以令他们满意。吴国要想称霸于天下,这过程中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盟友,而鲁国绝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你这王后之位……,如果我是你的谋臣,必不会甘心让你如此浪费,必须虚悬以待一位对我吴国大大有益的他国公主才成。”   庆忌听罢默然不语,任若惜见他脸色阴霾,忙道:“大王,可是嫌若惜的话不中听?”   庆忌摇摇头,轻叹道:“没什么,迎娶心仪的女子过门,成就一生恩爱夫妻,本来是人生一大喜事,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些意兴索然。唉,做了大王,连婚姻都要成了一桩生意,反不如领兵复国前快意恩仇,率性为人来得自在,实在令人思之怅然。”   任若惜听了亦默然半晌,才幽幽劝道:“人有所得,必有所失,你觉得这大王当得不够快意,天下间不知多少人却羡慕你有这样的功名地位呢。其实我们女儿家才是最苦的,不要说普通人家的女儿,便是生在权贵大富之家,锦衣玉食生活优渥,如人中之凤,到头来一生幸福与否,终究还是取决于她的丈夫。大王能怜我爱我,那就是我们修来的福气了,若是谁要想不开,耿耿于怀于后妃之位,那便是自寻烦恼了……,真要出现那种情况,也是无可奈何,天下事,总是不能做到处处圆满的。”   庆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唯有一声长叹:“是啊,情与理,如何兼顾?许多时候,都是难以两全的,感情上,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人受了委曲,可是理智上……,别的不谈,这江山社稷虽是寡人的,却是无数热血男儿用生命换来的。这锦衣玉食,崇高地位,是吴国无数子民用血食供养的,我纵然再如何想要率性为人,终究不能只为了取悦自己的女人,而置他们的利益于不顾……”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庆忌把双眉一扬,脸上露出一副轻松的笑容:“罢了,就按你说的办,主意既定,寡人便不再徘徊。偌大的天下寡人都平定了,还摆不平后宫里莺莺燕燕的一些家务事?此番回去,寡人便备一堆藤条木板,立为后宫的家法,哪个丫头敢起刺生事,寡人便是一顿板子,打得她屁股开花!”   任若惜眼波流动,轻轻啐他一口道:“大王好偏心,只对着若惜才说这样的话,莫非未曾入宫,先给人家一个下马威么?”   庆忌放下心事,哈哈笑道:“这你可是冤枉了我了,对你,我也只是说说。摇光小蛮那里,已经不知吃了我几次家法了。”   任若惜晕生双颊,掩袖吃吃笑道:“若是人家……也想受这样的家法,那该怎么办呢?”   平素过于恬淡端庄的女子,一旦春情荡漾,那风姿韵味实在销魂蚀骨,庆忌一见不禁蠢蠢欲动:“寡人……现在可没有藤条木板带在身边,只有一双手板而已,不知若惜姑娘禁不禁得起呢?”   庆忌的手伸出去,还未触及任若惜的娇躯,她已拍开他的手跳起来,娇笑着逃到门边,向外边喊道:“车驾侍候,大王要回宫了。”   庆忌手伸在空中,苦笑道:“既然不要,为什么要挑逗我?唉!再不娶你们过门,寡人这夜还真是难熬了。”   ※※※   天色近晚,庆忌才起驾返回王宫,刚进宫门,便见宗伯姬中齐和太祝老大人各自顶着一头白发正站在台阶上等着,一见庆忌的车驾入宫,宗伯大人立刻颤巍巍喜孜孜地迎上前来,一揖倒地,高声说道:“老臣见过大王。”   庆忌虽已想开了心事,但是回头想想,心中还是有些郁闷,尤其是他当初在鲁国曾亲口对叔孙玉说过要立叔孙摇光为吴王后,虽说叔孙玉后来曾经悔婚,失约在先,怕是没脸和他计较王后与王妃的区别,而且以他如今势力,反是叔孙玉要来巴结他,但是总觉的有亏于叔孙摇光。   他前些时日一时灵光闪现,提出三宫六院之制,本就有混淆了三宫的概念,让叔孙摇光、季孙小蛮和任若惜今后平起平坐,一修三好的意思,可惜真要具体施行,才发觉诸多方面无法平衡,不管再如何均衡,主次上下还是要有所区别的。所以此时心情难免有些落寞郁闷,这时见宗伯大人兴冲冲地抢上来施礼,便怏怏地摆手道:“宗伯请起,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么?”   宗伯大人兴高采烈地道:“大王吩咐老臣筹办纳聘之事,老臣与太祝大人商议,如今已经拟定了一个法子,特来禀报大王。”   他说到这里,年逾八旬的老太祝才像蜗牛似的挪到跟前,慢腾腾地道:“老臣见过大王。”   “免礼,你们说吧,商量出了什么法子?”   太祝慢吞吞地道:“老臣占卜于神灵,求得吉时、吉向、吉人,认为我吴国王后,当聘西秦之女,方宜多子、宜大王、宜吴国,是以老臣与宗伯大人以为,大王当遣使赴秦国,聘秦室佳女为后。至于王妃人选,可依大王之意,向鲁国季氏、叔氏、我吴国任氏下聘,纳三女为妃,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宗伯大人候他说完,连忙上前一步,满脸笑容道:“老臣听说,秦君有幼妹季嬴,年方十六,尚未婚配。此女贤淑知礼,妩媚娇艳,正是大王良配。季嬴胞姐,是如今楚国太后,大王若纳此女为后,便等若与秦楚两个大国结成姻亲,于我吴国大大有利啊。”   兄弟姐妹的排行,依年岁大小称为孟、仲、叔、季等等,楚国当今太后叫孟嬴,就是被伍子胥掘尸刨坟,鞭尸三百的那位楚平王的王后。当初楚平王本是为自己的太子向秦国求亲,娶的是儿媳妇,结果因为这位孟嬴姑娘生得如花似玉,娇媚不可方物,那楚平王一见色心大动,在费无忌鼓动之下,干脆把她纳为自己的王后,心虚之下还把儿子赶出了楚国,最后因为和伍子胥在郑国策划政变,被郑人诛杀。这孟蠃所生的儿子,就是当今的小楚王。   庆忌年纪轻轻,勇武之名冠于天下,乃是天下钦仰的少年英雄,如果他向秦国求亲,此事十之八九能够成功。庆忌就知道他的臣子们不会浪费了这么好的政治资源,虽说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吴国,为了他庆忌,可是想想自己一国之君也得竭尽所能,利用自身优势来为吴国创造有利条件,不觉为之苦笑。   什么贤淑温良千娇百媚,那些根本就不重要,哪怕这位季嬴姑娘丑若无盐,娶回来只能当摆设,只要对吴国有利,对他的霸业有利,这些臣子们也会不遗余力地向他推销的。   既然这吴国王后必须得是一位大国公主,那么她是谁也就无关紧要了,只要她符合政治工具的要求,庆忌冷冷地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们自去操办吧。”   两个老臣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准备应付庆忌一旦拒绝之用,不想庆忌答应得如此痛快,两人倒是愣了一愣,这才欣喜若狂地告辞退下,让两个寺人扶着赶回去策划出使去了。   庆忌下了车子,举步向宫中行去,他刚刚跨过前宫一条玉带环绕般的御河石桥,后边忽有人遥遥唤道:“大王,大王。”   庆忌扭头看去,只见孙武急匆匆向他奔来,到了近前匆匆施了一礼,喘息着说道:“大王,臣刚刚收到荆林上将军的消息,越国遣使来朝,信使出发时,他们已经到了御儿城。”   “嗯?”庆忌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说……越国使人来朝?”   “正是!”   “使节何人?”   “越太子勾践!”   庆忌目芒微微一缩:“勾践?寡人不去寻他晦气,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这个勾践到底要搞什么鬼?”   孙武神色有些古怪地道:“大王暂时不想去找他的麻烦,可他未必会这么想,大王命荆林将军率重兵驻扎于武原,又派阿仇、再仇两员最亲信的将领驻扎于醉季和御儿城,勾践作贼心虚,只怕是以为大王不惜一切,马上就要讨伐越国,一报乌程中剑和越国逃亡之仇了。”   庆忌愕然道:“就算如此,他主动送上门来又有何用?难道还想凭三寸不烂之舌阻我发兵?”   孙武沉吟道:“此人擅长权谋之术,隐忍功夫更非常人所能及,所思所谋常常出人意料,他此番前来意欲如何,臣还想不到,不过他能主动出使,朝拜我王,我看……十之八九是荆林将军的大军,让他越国有些坐卧不安了。”   庆忌冷冷一笑:“马上派人迎上去,打探一下他此来的目的。一切等他到了再说。”   “是!”孙武拱手欲退,庆忌忽地喝道:“且慢!”   孙武止步,讶然道:“大王还有甚么吩咐?”   庆忌直视着他道:“寡人和你说过许多次了,若有什么话,尽管直接与寡人讲,寡人不是纳不得忠言的昏君。你这人唯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曲言进谏,寡人虽知你忠心一片,一切俱是为吴国和寡人着想,但是你若敢再对寡人这般动用心机,寡人也决不饶你!”   孙武讷讷地道:“大王……这是从何说起?”   庆忌冷笑一声:“太祝宗伯那两个老家伙向来只知明哲保身,哪里懂得参谋国家大事!向西秦求佳女为后?如此一来,关中、巴蜀、荆楚、东吴四地便以大江为钮带拧成一道堪与齐晋长久抗衡下去的强大力量,只要我吴国奋发图强,抓住时机,便可趁机坐大,崛起于东方,汲力于西南,北伐齐鲁,虎视中原。利在西方,西秦之女旺夫宜子?我看不止吧,还旺国宜民呢!这样的主意,会是那两个不着调的老家伙想得出来的吗?你也太小瞧了寡人!”   孙武被他一番抢白,脸上一片赧然。   庆忌重重一哼,厉色道:“长卿,你给寡人记住了,即便你一片忠心,出于赤诚,若对寡人事不直言,擅使机心,自以为可玩弄寡人于股掌之上,也不脱藐视寡人之罪,一俟发现,寡人决不轻饶!”   庆忌声色俱厉,孙武听了脸色大变,连连俯首称是,额上已隐隐现出汗水。庆忌这才拂袖令其退下。   为君者大忌,便是驭人者反受人制。一个原本忠心的人,如果这样纵容久了,渐渐也难免会因轻慢而滋生野心。所以但有苗头,必须及时制止,不能因为历史上对孙武已有的定论而疏忽大意。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即便史书中对某些人物已经有了定论,而且这定论是真实的,那也是原本的历史发展中对一个切断面所做的结论。   如今历史已发生了变化,如果自己用人一切都按史书原本所载,史书中说他忠的,便始终不疑的信任,毫无约束、不加提防,那是很可悲的。人性最复杂,也最易随着地位、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当历史已经不同,历史中已有定论的人也很可能走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庆忌不希望年纪轻轻大权在握的孙武有朝一日会因为他的纵容而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孙武没想到他通过太祝和宗伯,使了些委婉的手段来达到促请大王应允聘娶秦女的事竟激起庆忌如此猛烈的怒火,自他投靠庆忌以来,庆忌对他一直礼遇有加,这还是庆忌头一次对他大发雷霆。孙武唯唯退出门去,一阵风来彻体生寒,这才发觉汗水已湿透了贴身的小衣,孙武不禁暗暗警惕。   殿上,庆忌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复想到了居然持节来使的勾践:“勾践?这个忍术高手、厚黑宗师,居然不知死活地送上门来,寡人的心情恰不大好,正合拿他来消遣消遣!” 第241章 工欲善其事   秋风瑟瑟,姑苏城中已有了一丝寒意。那时尚无暖冬,南方在冬天的时候亦常见下雪,是以到了秋天,虽然不如北方那般四季层次分明,却也明显的感觉到了寒意,出行的人们也多穿了件衣服。   庆忌的王驾仪仗自城中大道逶迤向北,往齐门而去。庆忌时常出宫巡游,如今在姑苏城中已成为常事,姑苏城中士民皆习以为常,秩序井然不乱。只是仪仗过处,百姓少了些喧哗吵闹。   姑苏城北有两座城门,一为齐门,一为平门,两座城门连起来就是“平齐”,齐国乃东方第一大国,阖闾甫登王位,筑下大城,便特意为北方二门取了这个名字,其志昭然若揭,可如今姑苏雄城仍在,这城的主人却已换了别人。   庆忌对摇光、小蛮殷殷叮嘱道“摇光、小蛮,如今秋意已深,越往北去,天气越冷,一过大江,南北气候便迥然不同,你们记得要多加衣服,免得路上着了风寒。”   齐门外,杨柳枝摇,树下湖水澄碧,倒映着一天白云和三人摇曳的身影。男的健美、女的婀娜,与这天地美景完全地融合在一起。庆忌的话勾起了叔孙摇光的离愁,她眼圈一红,嘴唇翕动了几下,已是眩然欲滴。   季孙小蛮却向庆忌翻了个俏皮的白眼,不耐烦地道:“我说大王啊,好象我和摇光姐姐才是北方人吧,大江北边是冷是热,我们比你更清楚啊,这种事还要你来说。”   “臭丫头,让我表示一下款款深情你会死啊!”庆忌哭笑不得地给了她一个爆栗。   季孙小蛮唉哟一声,捂着脑袋道:“死倒不会啊,可是听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罗哩叭嗦的,我会感觉很冷啊。摇光姐姐,你要不要现在加件衣服?”   叔孙摇光被逗得“噗哧”一笑,情绪好了许多:“大王,妾与小蛮这便上路了,我们……会在鲁国静候大王的消息。”   “放心吧,一切我会妥当安排的”,庆忌替她紧了紧披风的系扣,柔声说道:“此去鲁国,先经东夷,东夷与我吴国早有密约,见了车上的吴国旗帜,必不会难为了你们。待到了鲁国,自会有人时常与你们保持联络。”   庆忌笑道:“成家的商业网络十分庞大,稍加整顿,便可以建立一支极其出色的秘探队伍,我正准备以此为基础,为吴国打造一张包罗天下的消息网,如今与你们通通消息,不过是牛刀小试,必定可以办得到。”   叔孙摇光幽幽地瞟了他一眼,轻轻埋怨道:“你明知人家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可惜她这声音实在太小,也就只有她自己听得到而已。   “咚~~”一尾肥鱼跃出水面,身子弯弯如钩,跃出水面又一头扎进水里,水面上荡起一片涟漪。   “鱼儿盼清水,妾盼信早来。大王,妾身……上路了……”,叔孙摇光深情地瞥了他一眼,牵起季孙小蛮的手,慢慢退向路上正静候她们出发的车辆。   “一路保重!”庆忌微微拱起双手,目视着她们登车离去。两百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护拥着两人的马车踏上了北去的大路,庆忌站在树下,直到她们的马车消失在林荫深处。   庆忌头也没回,双眼仍然眺望着远方,忽地大喝一声:“成秀!”   “啊!微臣在!”成秀冷不防被他一叫,下意识地答应一声,一提袍裾,忙不迭地从人堆里跑了出来。   “摇光和小蛮姑娘此番返鲁,一路上……”   “大王放心,微臣已派人与东夷方面进行了接洽,他们不会为难两位姑娘。东夷境内,如今并不都在东夷女王辖制之下,境内有许多流匪,为了安全起见,两位姑娘一旦入境,东夷女王还会派出一支数百人的卫队沿途护送,这些人俱是东夷族神箭手,他们会护送两位姑娘直至安全抵达鲁国境内。”   “嗯,那鲁国境内……”   “鲁国境内也没有问题,臣已派人先于两位姑娘出发,通知了季氏、叔氏两家两位姑娘的行程,阳虎大人会亲自安排人马接应,不会给予展跖、公山不狃等人可趁之机。”   “鲁君姬宋一直很喜欢小蛮,寡人担心他因妒生恨,会从中做些手脚,所以两位姑娘到了鲁国,不代表麻烦就会结束。鲁国方面有什么动静,你要及时让寡人知道,以免误了大事。”   “是是,大王尽管放心。季孙、叔孙两家下人中,都有微臣的眼线,鲁君宫中,目前也正双管齐下,一方面重金收买宫中管事为我所用,一方面安排咱们的人入宫做杂役,那边但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瞒不过大王耳目的。”   庆忌霍地转身,双目炯炯地盯着成秀,成秀不由退了一步,忐忑地问道:“大王……大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庆忌微微一笑,展颜道:“没有,短短时日,你能把这些事安排的井井有条,寡人非常开心。对了,变卖珠宝,换取粮食,并输运回国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成秀咽了口唾沫,说道:“微臣正在筹办,变卖珠宝,便需先于诸国中找到合适的买家,同时,如今战事紧张,粮食在各国都是紧俏之物,成家储藏的粮食要通过层层关防运到吴国来,沿途打点、疏通、安排,种种关节,务要万无一失,不能一处出了纰漏,是以不能操之过急。   而且,用变卖珠宝的一部分钱财就地再购买米粮,也要做的谨慎才成。大王以重任相托,成秀不敢怠慢,这些天奔走于宫中点收珠宝,策划变卖、运粮等事宜,忙的其他什么事都顾不上了。如今消息刚刚发付下去,相信再过几日便能陆续收到各地掌柜的消息。”   “哦……,忙得什么事都顾不上了?”   庆忌目光一闪,古里古怪地一笑:“成卿废寝忘食,终日忙于贩宝运粮之事,忠诚可嘉。待粮食陆续运回国内,你便为我吴国立下了大功,寡人自有封赏。”   成秀一听喜出望外,连忙揖礼道:“谢大王,此乃臣份内之事。大王如此赏识,臣殚精竭虑,甘效犬马。”   “那么……你姐姐那里,可曾寻到她的下落?”   “姐姐?”成秀呆了呆,好像才想起来似的吃吃道:“还……还没有……”   “没有?”庆忌勃然大怒:“瞧你吞吞吐吐的样子,可是根本不曾找过?勤于国事固然要紧,可是自己的胞姐生死未卜下落不知,你竟如此泰然,如此冷血,令人齿冷!”   “不是,我是……大王……微臣……”   庆忌厉声道:“住口,有德有才者国之栋梁,有德无才者可称贤良,无才无德者不过是一庸人,而有才无德者,却是国之大害。你若恋栈与权位,胞姐亦可抛之脑后,如此冷血薄情,寡人岂敢用你?   成秀,你给寡人听清了,鲁国的事,你不得出半点差迟,购粮的事,关乎吴国民生,更不得出半点差错。而成碧夫人……你也要全力寻找,寡人再给你一个月时间,到时候若还是没有成碧的消息,哼!”   庆忌拂袖而去,成秀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责斥,傻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庆忌径直登上马车扬长而去。车马启动,烟尘扬起,诸多披甲勇士随之而去。   成秀待他车驾行得远了,这才慢慢直起腰来,举袖拭了把额上汗水,喃喃地道:“方才还和风细雨,突然就暴风雷霆,姐姐说的真是半点不错,伴君如伴虎啊!”   ※※※   庆忌送走摇光和小蛮之后,每日召集群臣于内廷议事,上午与司徒、司空、司寇等各司官员议民政,下午则主要是司马、少府、武库、兵卫等各部武官议军政。庆忌大王欲革除旧政,变法布新的消息便连姑苏城中的普通国人都听说了。   春秋末期,旧制崩溃,诸国都在探询新的治国方略,种种新奇思想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人们的思想开放程度也空前高涨,任何一种学说,都有它的市场,都会有人认同。诸国先后都曾尝试变法,许多国家之所以失败,要么是新政不合时宜,要么是受到现有权益享受者的群起反对。   而庆忌就没有这么方面的困难。首先,他拥有席斌的记忆和知识,席斌虽然不是什么政治家、思想家,但是毕竟多了两千年的见识,对历史的发展历程有所了解,因此他不会选择过于异想天开不合时宜的治国理念,也不会像汉代王莽那样搞出许多超越时代条件所限的变革。   以穿越之身来到春秋时代的庆忌每每想起王莽一生的种种作为,结合自己的经历,非常怀疑那个家伙其实也是一个穿越者。   王莽作为一介不曾亲身受过外族欺侮的汉室皇戚,却本能的仇视匈奴和棒子,他曾多次不顾国力讨伐匈奴,自汉武之后属他最为积极。作为当时儒者推崇备至的大贤人,他还非常容易接受新生事物,并不视科学试验和发明创造为奇技淫巧,使得王莽时期我国古代科技发展十分迅速。当听说有人制作了一种飞行器,可以载人滑翔数百步时,他还以皇帝之尊亲自召见,拿钱支持那人继续实验。   庆忌‘发明’了石磨水车和风帆,而王莽则发明过一种游标卡尺,意图统一全国的度量,从原理、性能、用途上来看,这种游标卡尺同现代的游标卡尺十分相似,比西方早了1700多年。   而且王莽极度仇视奴隶制,极其关注民生,重视教育,搞土地改革实行土地国有化,搞政府借贷变革金融政策,很NB的提出了计划经济理论,评定物价、调节市场、办理赊贷、征收税款,许多措施简直就是现代政策的翻版。   在庆忌看来,王莽的许多变法内容并不是昏庸无理,而是太过超前,完全不顾及当时的生产力和社会条件,王莽的种种行为,让有着同样经历的庆忌不得不怀疑王莽其实也是个穿越者。   不过想到王莽曾恶作剧地将“匈奴单于”改名为“降奴服于”,贬“高句丽”为“下句丽”,这种趣味……,想来这王莽纵然是个穿越者,也顶多是个缺少社会实践,过于理想化而且童心未泯的高中生。   有他前车之鉴,庆忌当然不会像他一样搞些大跃进般的改革,庆忌的许多具体而微的变法内容都是适应春秋末期的天下政治形势的,只不过因着他的见识,比别国的摸索前行少走了许多弯路而已。因此,朝臣们也很容易接受。   此外,庆忌不是循正常途径顺利登位,而是靠自己打回来的江山,这样他的个人威望和权利,便使得即便不满意新政,大多数旧臣也不敢反对。唯一一个有能力给他施加干扰的只有延陵季子,不过这位王叔祖确实无意于政治,姑苏一战后他就返回延陵,不复抛头露面,季子不出头,整个吴国再无人可以反抗庆忌的意志。   庆忌并不闭门造车,只在王宫中进行讨论,待新政变革的内容有了眉目,他便率领相关朝臣对吴国的种种基础条件和基础设施开始了摸底调查。这一天,他要带司马、少府、武库、兵马的相关官员考察一下吴国的兵造情况,便来到了吴国兵造第一家的任家堡。   吴国大王亲访任家城,这大概是任家在吴国创业以来最为荣耀的一天了,相信这一天一定会被写入任家族谱,做为不可或忘的重大事件记载下来。任若惜姐妹先他一天赶回城堡,筹备安排迎接大王的典礼,种种细节不必详表,但庆忌行色匆匆,到了任家堡只稍作歇息,与任家有头有脸的人见了见面,便立即起身要去考察任家的兵造作坊,倒是枉费了任家的诸多安排。   任家堡依山而建,半城半山。后面山上鳞次而下都是一间间宽大的铸造工间。已经解甲归田的任家子弟兵,正在忙忙碌碌地开工生产,到处一片热火沸腾的局面。   赶赴工间前,任若惜换去深衣,穿上了一身武服,英姿飒爽,十分俊俏。她走在前面,引着庆忌和孙武、英淘等一众朝中武将,向他们介绍着各个工间作坊的功用。   “大王,任家生产的兵器能独树一帜,主要是冶炼、铸造工艺有其独到之处,金水质量上乘,便不易折断、碎裂,所以很受列国武士青睐。”   任家冶炼金属的工艺技术是任家得以成为天下闻名的兵器铸造大家的最主要原因,这是任家独家之秘,任若惜自然不会轻易透露,简要地介绍了一番之后,便转口道:“任家兵器的生产,主要分为近攻、远射、卫体三个方面。”   “任家与其他诸侯国的兵造不同之处是,北人还有专门的战车制造作坊,而我吴国兵车需求一向不高,所以没有单独为它建造一个作坊。至于城池攻守器械,一向粗糙而笨重,不方便长途运输,而且只需就地取材,普通的工匠就能建造出来,因此任家是不生产的。   任家生产的近攻武器,主要是剑、戈、矛、戟,远攻武器主要是弓、弩、投矛,卫体武器主要是甲、胄、盾等。其中弩按照大王取自楚国的劲弩正在进行改造,相信新的铸模造出来之后,我们就可以成批的生产杀伤威力丝毫不亚于楚弩、而质量会尤胜于楚国。   此外,大王兵围姑苏时所使用的那种新式抛石机,若惜也令匠人们仿造了一部,正在研究如何制造出可以快速拼装组合的各个部件,一旦成功,就会开始制造。当然,任家所造的这种抛石机,会比攻城所用的要小上许多,易于携带、拼装,是战场远攻武器的一种,临战时可向敌军抛投散碎石子,相信每一部的杀伤力和杀伤范围都不亚于百余张弩弓同时攒射。”   孙武和英淘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喜悦神色。   庆忌点点头,随着任若惜逐处察看行走,直至所有作坊一一看遍,回到客厅就坐,庆忌才道:“任家作坊工艺精湛,如此庞大的规模,生产的兵器数量也相当可观,但是寡人以为,其中或有尚可改良的地方,寡人有两个意见,呵呵,寡人毕竟是外行,也不知说的是否在理……”   任若惜有些不服气地道:“大王且请讲来,民女愿闻其详。”   说到底,她才是这一行当的行家里手,虽说庆忌是吴国大王,是她倾心的男子,但她可不相信庆忌只是在任家作坊里走了一圈,便能对任家引以为傲的生产挑出什么毛病来,找出什么可以改进优化的流程来。   庆忌笑了笑,说道:“这第一,我看每个作坊,都有许多匠师,每个匠师,又有许多助手、徒弟,来帮助他共同完成一件兵器。比如说一枝矛,它的矛尖需要铸造、锤炼、打磨。矛杆,需要挑选上好的拓木,削成八棱体,然后再用八片水浸泡过的竹篾,贴着这八个棱面,用牛皮一层层紧紧地缠上去,接着再把矛尖套在头部,箍紧矛纂,然后就是刷漆、注名、修饰……,这一整套流程下来,都是一位匠师和他的副手、徒弟们共同完成,是这样么?”   “是的”,任若惜一双美眸紧紧盯着庆忌,不知道他从其中看出了什么弊病。   “嗯,这一道道工序,若是一个人从学徒做起,最终成为一名匠师,能够再带起一批人来,独自开始生产,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任若惜想也不想便道:“若想成为一名匠师,至少也得七八年以上的功夫,若要手艺纯熟,那需时更久,所以做匠师的,都会拿很高的工钱。”   庆忌点点头,说道:“那么,如果把这些各自为战的匠师都集合起来,铸造,锤炼、打磨矛尖分别由三个匠师各自负责其中一步,矛杆的削制、贴篾、缠皮、刷漆、箍纂、注名修饰,也分别由一名匠师负责,这样看起来是把八九个匠师集中起来去制造一支长矛,但是速度是不是比这八九个匠师每个人都从第一步做起,各自打造长矛要快的多呢?   这样一来,不需要每个匠师都有一口熔炉、都有锤器、磨石,都配备削制的刀具,并且分别切割准备牛皮、生漆等等的东西,耗费会不会少的多么?”   任若惜听到这里,双眸已经亮了起来,兴奋地看着庆忌。   庆忌继续道:“每个匠师都只负责一个环节,锻造的锻造、打磨的打磨,那么他们带的学徒,只学会这一个环节,还需要七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独力施工吗?如果把这种制度坚持下去,以后不管造出多么厉害的武器,每个匠师都只精通他所擅长的那一环,那么除非他们全体逃走,还用担心会泄露了独家之秘吗?”   任若惜听到这里,激动的酥胸起伏,粉腮上禁腾起两抹嫣红。   庆忌越说越开心,继续道:“还有,原本每个匠师独力制造时,各有各的习惯和特点,所生产的武器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差异,这个人生产的配件,很难给那个人用上。如今需要他们配合制造,无论是铸模还是其他任何一个环节,都可以分别规定统一无误的标准,这样上一环节生产出来的东西,才能让下一环节的匠师继续制造下去。如此一来,同一武器的尺寸、形状、重量等等规格分毫不差,一件武器损坏了一部分,就可以和另一件损坏了其他部分的武器重新合成一件,而不必运出战场,再为它量身打造新的配件。寡人管这个办法,叫‘标准化生产、流水式制造’,你觉得……可还行得通吗?”   任若惜还未说话,孙武和英淘已脱口赞道:“妙呀,大王此法,实是想前人之未想,做前人之未做!”   任若惜见庆忌目光炯炯地等她回答,不禁莞尔一笑,欣然道:“两位将军擅长的是调兵遣兵,战阵厮杀,犹能看出大王这个法子的巧妙,若惜本是锻造世家,如何不知其中利害?”   她说到这儿闭了闭眼睛,轻轻一叹道:“仅仅是换了法子,若惜已可想象得到,任家从此将要发生怎样天翻地复的变化了,妾怎么便不曾想过这样的法子呢?简直是点铁成金……”   说到这里,她攸地睁开眼眼,讶然看向庆忌:“莫非……莫非这也是大王从仙界学来的法子?” 第242章 选贤任能   庆忌对任若惜的话一笑不答。非不得已,他不想用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糊弄人,尤其是自己的女人。可他又不能否认,在任若惜看来,他不置可否的态度却是不想泄露天机,口虽不言,她的言中却不禁浮起敬畏之色,又问:“那么,大王所说的第二件,又是什么事呢?”   庆忌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想拿个样品出来,不实却摸了个空,这才省起他的鲁削已送给了施夷光。他返回吴国后,已经派人去接迎这家恩人父女,但迄今仍无消息,想来是送走了庆忌之后施老大便携家人隐藏起来避祸了,庆忌的人只能秘密寻访,一时自然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庆忌便垂下手道:“郑之刀,宋之斤,鲁之削,吴越之剑,并称天下神兵。以上四种近战兵器之中,向来以我吴越之剑称尊,但以寡人看来,若是近战,刀横扫一片,可刺可砍,实乃兵中王者,而剑乃兵中君子,霸气远不及刀,我吴国既铸得出质地优良的好剑,为何却不铸刀呢?”   任若惜听了便道:“大王有所不知,其实周天下最初所创的兵刃之中便有铜刀而无铜剑。那时的青铜大刀,柄短刀长,有厚实的刀脊和锋利的刀刃,刀柄首端一般呈扁圆环形,所以又叫‘环柄刀’。如今的郑刀便承袭于环柄刀,铜刀在天下兵器中,并不算极犀利的武器,仅仅是在刀这种兵器中,郑国所铸最为有名而已。   因为青铜质地脆硬,不利于劈砍,劲若大了,刀便会折断,因此看来厚重,却并不实用。剑最初出现于北狄部落,铜剑一样不利于劈砍,但比起铜刀来,灵活轻便,且利于直刺,因此剑的优势渐渐明显,在中原也大行其道,成为天下君子和武士最喜欢用的兵刃。不过即便如此,因铜质脆硬,天下也很少有可用于实战的三尺长剑,剑长三尺,犹可作战的剑便成了可遇不可求的神剑。”   庆忌暗想:“原来这时候刀没有市场,却是因为这个原因。铁器质量尚不过关,而铜器不宜于铸刀而已。”   庆忌想了想道:“据寡人所知,未来天下,铁器对铜器必取而代之,铁器之用于兵器铸造,远优于铜器。”   任若惜颔首道:“大王说的是,家父的师兄欧冶子大师曾铸三柄宝剑,其一名曰‘龙渊’、其二名曰‘太阿’、其三名曰‘工布’,俱是长度达到三尺左右的宝剑,其中‘太阿’神剑更长达四尺有余,锋利无比,韧性极好,用的便是天上所降的殒铁。家父曾向欧冶子大师请教过炼铁之法,任家目前也专门有一些技艺高超的匠师正在悉心研究,希望能人工淬炼出如陨铁一般品质的钢铁,只是如今还没见什么成效。”   “欧冶子?”庆忌神色一动:“寡人也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此人现在何方?”   “大师是越人,一生痴迷于铸剑,常亲身行走于山川大泽,寻觅铸剑材料。年初的时候,他还曾来我家作客,当时说要去楚国寻找些上等质材以为铸剑材料,此后至今还没有他的消息。”   “喔……”庆忌长长吁了口气,说道:“铁器之应用,必优于铜器,这是一定的。寡人不懂冶炼,也无法指点于你,不过铁质不好,我想主要原因,应该是熔炉温度不够高,淬炼出来的铁杂质太多。你可使能工巧匠从这方面着手,看看如何提高炉温,反复淬炼,提高铁的纯度。   还有,冶铜时需渗有其他矿石,精铁也不会例外,你们可以尝试将各种矿石分别渗加,不断调整比例,看看对铁质的影响,这一过程虽然复杂漫长,但是一旦研究成功,便可领先于他人,那时任家便不再是天下兵造大家之一,而是普天之下兵造第一家了!”   天下第一这个名头,无论对从事哪个行业的人来说,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任若惜虽是一介女流,却对任家有着极强的责任心,尤其是父亲为家族延续毅然牺牲了自己之后,她更觉自己肩上担子之重。她心中认定庆忌到过天神府第,他所说的话必然有所依据,因此对庆忌这番话深信不疑,她已决心继续加大投入,使一批人专心研究精铁的冶炼,已使任家在天下兵造行业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   此时,在笠泽地区一处矮山上,一个采桑的农妇停下手中的伙计,手搭凉蓬向远处眺望着,忽然惊讶地叫起来:“嗳,你们快来看,那是哪位大人的车队啊,咱们吴国的大旗已经改成了龙凤旗了,他们还不知道么,怎么还是打着龙旗啊?”   旁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放下篮子,解下头上布帕,擦擦脸蛋上的汗水,眯起眼睛看看远方,忽然惊叫起来:“婶子,你看错啦,那不是咱们吴国的龙旗,是越国的蛇旗啊。”   “什么?”那农妇仔细一看,不由脸色大变:“不好了,快点回村里去,告诉大家赶紧上山躲避一下,这杀千刀的越人,咱们吴国刚刚安稳了两天,他们怎么又杀过来啦。”   “咦,不像是越人杀过来了,你看,那边还有两杆大旗,可是咱们吴国的龙凤旗呢。”   “哪呢哪呢,快让我看看。”几个农妇一窝蜂地涌上前来,手搭凉蓬,争先恐后地向远处望去。   那行队伍正自远方施施然行来,中间是十余辆车子,头前一辆上面高挂着一面旗帜,是越国的蛇旗,左右两翼持戈护送的约有两百多名披甲武士,打得却是吴国的龙凤大旗,大旗迎风,猎猎声响。这支队伍正是越太子勾践的使节团一行,而外围的护送武士则是荆林所派。   勾践曾重伤庆忌,险些将庆忌刺杀于他的剑下,漫说那些普通士兵仇视他,便是荆林见了勾践,都有一剑斩断他细长脖子的冲动。但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战场上不管谁胜谁负,都已是过去的事。战场事,战场了,人家如今持节来使,如果把他一剑杀了,那种下作事,便是一个从不曾读过书的人或者一个稍有头脸的山贼都不屑去做,荆林即便恨他入骨,做为一国将领,这点君子之风还是要维持的。因此他不但不能动勾践,还得一路派人护送他们前来,当然这其中也未尝没有监视他们一路行止的目的。   “殿下,前面就到笠泽,很快就要到姑苏了。”越国副使若成爬上勾践的车子,一掀门帘钻了进去。车厢内,勾践正在闭目养神。   “嗯,”勾践睁开眼,微微一笑:“一路疲乏,多养养精神吧。怎么,心里有些不安?”   若成蹙起眉,忧心忡忡地道:“是,殿下曾重伤庆忌,如今亲身涉险,出使吴国,此行凶险呐,所以臣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勾践懒懒地抻了抻腰,双眉微微一挑,淡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如今若在越国,庆忌恨不得一剑杀了我才甘心。但我主动到了吴国,他即便恨我入骨,也不能动我分毫,还得不惜余力地维护我的安全,呵呵,你放心吧,我在吴国安全的很。”   “唉,话是这么讲,可是吴国争王之事,咱们参与的太多,殿下又曾重伤庆忌,咱们越国欲谋吴国之心天下皆知,想推也推诿不了。庆忌必然衔恨在心,就算他不杀殿下,但是如果他以此为借口软禁了殿下,那也糟糕顶透。”   “这个……我也想到了。”   勾践皱了皱眉,又复展颜一笑:“但是吴军兵临城下,咱们不得不兵行险着啊。庆忌刚刚一统吴国,吴军气势正盛,如果吴国挟新胜之锐,悍然进攻我越国,说实话,我们彼此的力量实在相差太过悬殊,我越国怎堪一击?   如今吴国上将荆林驻兵于武南,阿仇再仇两员庆忌心腹将领驻兵于醉李、御儿城,摆出的那架势,已有直取我越国之势了,我们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吴军一到,便撤进深山大泽与他们周旋个三年五载吧?父王近年来身体不好,时常生病,怎么能禁得起那般困顿奔波。”   勾践徐徐说:“我以太子之尊,亲赴吴国为使,他庆忌总要见上一见,听我说些甚么吧,这便争取了时间了,嗯……,我们如今已经到了笠泽,依时间掐算,皋如上将军此刻想来业已到了楚国,但愿他能说服楚国,若有楚国向吴国施压,庆忌再想动我越国就得好生掂量掂量了。”   若成神色稍缓,说道:“皋如上将军楚国之行,应该不会让太子殿下失望。如今费无忌一手把持了楚国大权,朝野无人可矛抗衡。此人性好渔色,又贪财物,皋如上将军投其所好,必能说动费无忌。再者说,庆忌已然夺下姑苏城,但是既不归还楚国财宝,又不释放楚国俘臣,其心叵测,楚国正要遣使质问,这个时候楚国也需要我越国的存在,以牵制吴国。”   勾践点了点头:“不错,所以我们为他争取时间,冒险出使吴国还是值得的。”   他把轿帘掀开一角,向外张望了一阵,然后重又坐直,阖上眼睛,似笑非笑地道:“回车歇息一下吧,既来之,则安之,一切等到了姑苏见了庆忌再说。我心中已有一些计量,勾践并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庆忌就算是一头猛虎,如果硬想吞下我这口刺猬肉,也得扎得他遍体鳞伤!”   ※※※   吴国的变法新政终于正式问世了。   首先是官吏选拔制度。吴国淡化了以宗法血缘关系为基础的世卿制,逐步强化没有世袭爵位的士族为官。“士”的构成非常复杂,他们低于大夫,而高于庶人,按制度他们享有受教育的权力,学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凭着学习到的技能,服务于君主和卿大夫,充当低级官吏,或以武艺韬略在军队中充当下阶军官;或行侠远游,求人赏识,以至为知已者死;或以文才谈辩论理,教授生徒,著书立说;或以技艺从事工商方术之事。但是在世卿制为基础的官僚体制下,他们永远没有获得显爵高位的可能,吴国的变法新政,从根源上给士这一阶层的入仕创造了条件,这一来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在即将到来的战国时代,英雄辈出,诸如吴起、乐羊、商鞅、庞涓、孙膑、苏秦、张仪、乐毅、白起、范睢、蔡泽、廉颇、蔺相如、李牧、王翦、李斯等人,或为名臣,或为名将,或为名震一时的策士,而他们都出身于士族这一阶层。吴国率先破除旧习,把上卿地位向这一阶层开放,任人唯贤,使立功仕进、荐举仕进、献策仕进等新的选官制度逐步完备,相信不止于吴国士族,天下游学之士都会因之而流向吴国,以谋取个人前程。   这一条政策本来严重损及固有利益的获得者,无论在哪个国家施行,都会遇到强大阻力,不过在吴国这股反抗力量极其有限,因为吴国上卿、上将军几乎都是刚刚从士这一阶层提拔起来的,他们占据了吴国统治力量的八成以上的席位。吴国王室、世卿贵族本来就比较单薄,公子光为夺王位杀掉了一批,又把其他世卿大多迁离封邑,统一约束在姑苏城中就近看守,进一步削弱的世卿的力量。他的儿子夫差为守姑苏再次杀掉了一批,等到庆忌登位,许多与公子光父子交往密切的世卿又靠边站了一批,所以阻碍力量微乎其微。   其次是官吏任职制度,文武分职、政兵分开。暂时来讲,仍由相国统慑文武,但是在制度上,已经明确了相国为百官之长,元帅为百将之长,文武分途,军事和行政明确分工,只是元帅一职暂由孙武兼领罢了。   “官分文武,王之二术也”,这是君主控制臣下的重要手段。因为文武分职,大臣的权力便会分散,一方封疆大吏,便不能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地方上的赋税军队、司法民役不能由他一把抓,便可以起到相互制约和监督的作用,有效地防范和制止大臣揽权造成的对君上大权的威胁,同时,也适应了当时政治和军事分工的需要,使文才武略各尽其能。这样,既能保证君主的统治,又可使文臣武将各自发挥专长。   第三项,则与削弱世卿,重用士族、文武分权这几项政策改革相呼应配合。一是将吴国现在尚无封君,或在内战之中已经先后被公子光、夫差屠族灭亡的公卿们的封邑不再转封于其他公卿,而是收归国有,变为郡县,由采邑分封制渐渐向郡县制转变。同时军屯、招纳的游民开辟的新田、建筑的新城、开疆拓土获得的新的土地,今后一概设郡建县,由朝廷自士族中选拔贤明,派驻流官,由朝廷越过封君这一阶级直接统辖。   二是对于吴国现有的封君世卿,仍保留他们的世卿继承权力,维持原有制度不变,可是因为文武已经分职,把职权细化到了不同官吏身上,于是他们在其封地内的统治权便大幅削弱,既不能管军,又不能管民,只是享有其采邑上的农业赋税征收权而已。   第四项,则是民政。详细规定了民役、民赋、土地管理等诸多方面的政策。公开废除已明存实亡的井田制,开阡陌,承认土地私有,允许土地买卖,由大司徒主持重新丈量全国土地,地主按田亩数纳税。重视开拓新田,奖励耕织,降低田税。   第五项,则是商政。鼓励通商,但是对商人经商的种类,哪些可以经营、哪些不能贩卖以及行商、贩运、纳税等方面做了详细的规定。   第六项,则是建立法典,明示与众。对官吏、士民、商人在各个方面的违法行为做出界定和治裁标准。   第七项,则是军制改革。军制改革独成一个系统,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他曾在鲁国效野召集残兵宣布过的话,“奖励军功,建立军功者,平民亦可封爵。”此外还有春秋两季农隙田猎习兵、冬季演武练兵的军训制度;军纪、军法制度;军阶、军爵制度;兵符调兵制度;军赋、征兵制度;以及常备军制度等等。   这其中大部分变法内容已经制定的非常详细,只有第五项制定法典,暂时还只是一堆待修订意见。作为一个过来人,庆忌是知道唯有以法治国才是当今天下走到了春秋末期,即将进入战国之始的最适合国家发展的根本之道的。后世的统治者们不管将其治国方略披上了哪种学说的外衣,在它的骨子里,法的作用都深入其骨髓,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俚重法,使魏强大,商鞅变法,使秦强大,只要能将法坚持下去的,都会出现显著成效。秦国正是通过法治将国家的资源高度集中起来,正是通过奖励军功,以敌人的人头论赏,把秦军打造成一支虎狼之师,才得以在七雄角逐的险恶环境中脱颖而出。而东方六国恰恰相反,所谓的“仁义”不但没有让他们强大,反而成了压在他们身上的沉重负担和包袱,以至于瞻前顾后,束手束脚,使国家积于贫弱。   只不过秦国觊觎天下时,以耕战立国,以刑杀立威,这是马上打天下,合乎国家需要。但是,天下一统后,正是民心思定,盼望统治者能改善他们的民生,过上涣然一新的新生活的时候,秦国却不知变通,仍是骑在马上管天下,这才功败垂成。   对历史指手画脚评头论足的,总是那些身在历史之外的人。因为已经既成事实的失败和成功,他们可以比较容易地去判断先人政策的得失利弊,然而无论他们得出怎样的结论,却都只能是一种假设而已,毕竟历史已经成为过去。但是庆忌很幸运,他是从局外走进局内的人。   适合这个时代的法与后世还有相当大的区别,他既不能生搬硬套后世详细的法律制定,更不可能神经错乱,在这个时代搞什么三权分立来给自己刨坟,很大程度上,他得依靠当世的人,来立当世的法,以维护吴国统治阶级的利益、维护他庆忌的王权。   可是立法乃国之大事,因少有前人资料,当世有些主张以法治国者的文章,也多是讲其优劣,夸夸其谈,涉及具体而微的条条框框法则的少,赤忠身为大司寇,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放下剑盾拿起竹简,整天领着一帮士师老朽在那里逐条研究法典立项,听得晕头转向,忙得焦头烂额。看他模样,确实很难担当得起如此重任,庆忌偶尔去他那里一趟,见到他抓耳挠腮的模样都不免替他着急。每当这时庆忌都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到鲁国去,把那与孔仲尼打过擂台的少正卯抓到吴国来替赤忠做了大司寇,免得他为难的半死。   不过这几项新政国策虽然还有许多漏洞和不足,庆忌还是趁着吴国新立,推出新政阻力最小的机会把它们推了出去。他并不指望一下子就能制定一个无懈可击、一劳永逸的方案出来。记得在他那个时代,“关于某某年某某号令的补充意见”,“关于某某某的附则”,“关于某某某的补充条例”都层出不穷,何况他这创前人所未有的改革者?庆忌不怕不够全,就怕不去做,政策先制定下来,框定了大方向,再逐步补充完善便是。   至于废除奴隶制等方面,那些奴隶可是别人的私产,庆忌毕竟不是一个阶级打倒另一个阶级的政治代表,是不可能强行废除的,这些方面就得用些温和手段进行诱导,渐渐改变目前现状。比如禁止购买新奴、贬奴、卖身为奴,立军功者、发明新式农具者可免奴籍等措施,再加上士族为官,流官增多,世卿减少,现存奴隶也会逐渐减少,当可渐渐使这一族群成为过去。   庆忌的变法新政耗费了他和朝中大臣们的大量心血,去芜存精、增添新意,确实是部好经。可这念经的人若不合格,那就成了歪经。执行过程中,办事官员执行能力如何、应变能力如何、是否胜任职务便成了变法成败至关重要的问题,庆忌最担心的便是所托非人。   他麾下旧人中多是武将,现从士族中提拔起的新人能力如何尚有待观察,可以放心使有的贤能之士便成了凤毛麟角。人才的贫乏,成了庆忌的一块心病。以致他赶到东殿群藏宝库,亲自挑选准备由使节带去秦国、鲁国向诸公室之女行纳聘之礼的珠宝时,犹自想着这个问题。   “范蠡、文种……,要说民政、经济,在我麾下,再无一人比他们更加擅长此道,若是这两个人投奔到我吴国来,那可不啻于寡人的左膀右臂,如今楚国的发展已经与原来历史有所不同,也不知这两个家伙在楚国混成什么模样了。怎生想个法子,把他们弄到我吴国来才好……”   庆忌站在宝库中,两眼望着琳琅满目的楚国财宝,又惦记起了楚国的人才……   ※※※   纪山之南,楚都郢城。原本热闹非凡的楚都如今一片凋零,由于国库空虚,城门税翻了近十倍,进城的人少了许多。   荆楚一代土壤肥沃,农业发达,工商业亦极具规模,而楚国地大物博、国力雄厚,若休养生息,未尝不能于厄境中重新崛起,可如今楚国令尹费无忌急功好利,只想快点充实他眼前的利益,拔苗助长,心致弄得郢都更加萧条,朝中臣子如今多是他的人,楚王又因年幼不能亲理朝政,只能由得他胡作非为。   令尹府,百余名武士护拥着一辆马车刚刚进入前院,马车甫一停住,便有一名佩剑武士快步迎上来,打开车门,放下踏板。   费无忌慢腾腾地自车中走出来,掸了掸衣袍,施施然地下了车。他的脸色红润,身上隐带酒气,显然是刚刚赴宴归来。后边车上有人搬下两口箱子,未经他指示,便轻车熟路地送往后宅。   “恭喜大人,越人又给您送了一份厚礼呀。”那年青武士瞄了眼沉重的箱子,向费无忌笑道。   “呃~”费无忌打个酒嗝,一拍那武士肩膀,哈哈笑道:“嗯,李寒呐,老夫没有用错人,你还真是够机灵,哈哈,越国皋如果然还留了后手,老夫只略示为难,他便乖乖地再度送上了一份大礼。若不是你一言提醒,老夫可就便宜了他。”   原来这青年武士竟是李寒,他知夫差大势已去,专毅孤身入庆忌军营刺杀庆忌,让他独自返回姑苏时,他思忖再三,干脆不告而别到了楚国,如今投靠到了费无忌门下,凭着他的才干投其所好,很快成了费无忌身边不可或缺的心腹。   “大人过奖,大人过奖,大人,文种、范蠡又向大王进言了,奏章洋洋洒洒几千字,抨击大人治国方略,要求大王宽厚待民,休养生息……”   李寒还未说完,费无忌已然大怒,勃然道:“两个不识时务的混帐东西,老夫不见他们半点好处,还在朝中百官中挤出两个中大夫的职位赏给了他们,这两个匹夫,不知感激,还要处处与老夫做对,真是岂有此理。”   李寒阴阴一笑,说道:“这两个人不识好歹,大夫既看着他们不顺眼,何不干脆打发了他们,来个眼不见为净呢?”   费忌极吐出一口浊息,沉吟道:“这两个人,多少也曾立过些功劳,人望口碑也不错,再说他们职位低微,老夫若去寻他们麻烦,不免自堕身份,叫人耻笑……”   他说到这里,忽见李寒一脸成竹在胸的微笑,不由一愕,随即指着他大笑道:“你这小子,可是已有妙计在胸,快快说来,休要卖弄!” 第243章 流放与出使   自郢都出发,驱车先向东南,至石首转以水道再向西南,又是半日路程,前方水道渐渐狭窄,两岸古木参天,猿啼如呜咽,范蠡和文种所乘的大船已经无法通过,只得上船步行,再行一个多时辰,便连路径几乎都看不到了,一条似乎曾经是道路的小径上野草丛生,两侧山岩上雨季后冲落的碎石堵塞了大部分道路,这种路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履艰难,范蠡和文种以及随行武士一个个走得汗流浃背。   “少伯小心!”文种忽然拉了范蠡一把,范蠡站住,顺着文种的眼神向前看去,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正昂首吐信,施施然地横穿道路,因那道路长满野草,也看不清这条大蛇到底多长,只是高高昂起的头部,便离地三尺有余。   那蛇碗大的一颗三角头颅,上边生满大大小小的虬瘤,目不邪视,旁若无人,一条尺长的红信不断收缩,慢腾腾地向道路另一侧穿行。范蠡急忙握紧佩剑,和文种等人屏息站立,生怕惊动了那条毒蛇被它扑噬。那蛇便如阅兵一般,在两位大夫、二十余名武士的注视下以一种非常高贵的姿态走过去了。   范蠡长长吁了一口气,看看前方郁郁葱葱的山林,林深树密,高耸遮天,使得路径上既潮湿又阴暗。一名武士持着锋利的佩剑,一边小心地砍草开路,一边喃喃自语:“这一路上,何止蛇虫毒蚊,便是野狼猛虎,也不知还有多少,但愿我们能平安到达。”   其他的人都没有说话,却都在心里暗暗祈祷,继续前行,翻过一道山岭,前方下坡是一片片焦黑的石头,这一边岩石连成一片,每逢大雨便有山洪爆发冲刷,因此石头上干干净净,只零星生长着不多的一些野草,四望一目了然,不虞野兽毒蛇会突然出现,众人这才寻个地方坐下,歇歇疲乏了的双腿。   范蠡和文种寻到一块平坦的大石,坐在上面,石头被阳光晒得发烫,身上垫了包袱犹自热力烘人,一阵风来,汗渍未消的脸上却有阵阵凉意,不远处有条小溪,欢快地奔腾在石隙中,有人已经拿了皮囊过去汲水。   范蠡看着远处莽莽群山,吁然叹道:“澧濮这个地方,子禽听说过吗?”   “我听说过”,文种也叹了口气,答道:“澧濮在石首之南数百里处,那里全是深山老林,处处都是烟瘴之气,山林中则有一些未开化的野人居住。那里……我楚国鞭长莫及,只有一些不服王道的野人邑落而已。”   范蠡苦笑道:“是啊,那个地方,要我们去做什么呢?去送死吗?我们向大王进言说战乱初平,应抚恤百姓、安定民心,不可压榨过甚,激起民怨,结果……费无忌便还以颜色了,美其名曰派咱们去澧濮任县尹、县司马,安抚民心,治理地方,可是……澧濮这种不服王道的蛮荒之地哪里有我楚国之民啊。”   两人口中所说的蛮地,其实很久以前那里倒是有过一个比楚国更古老的文明——濮国。当年武王伐纣时,濮国便已立世许久,做为南方最强大的国家,它曾参加了周武王伐纣的阵营。   西周初年,濮人渐渐东进与巴、邓为邻,居住在现如今的楚国西南方向,分布于江汉之间。当时他们在南方的力量最为强大,曾为南夷、东夷二十六国之首,势盛焰炽,不可一世。   然后,楚国渐渐强大起来以后,对濮人大举进攻,占其土地,驱其居民。濮人此时却渐渐衰弱,在楚国的打击下濮国灭亡,濮人被迫向南逃亡迁徙,逐渐南移分散于澧水、沅水流域,昔年强大的濮国至此四分五裂,在艰苦的环境和生存条件下,他们只能数百上千人聚居为一个部落,百濮离居,分散居住于那些原始森林中,濮国也因此改称为百濮。   后来的彝族、哈尼族、土家族、布朗族、佤族、仡佬族、德昂族等少数民族都是濮人后裔。在当时来说,他们代表着的是落后与野蛮,而且濮人心恨楚人灭其国亡其家,把他们逼人蛮荒山泽之中,因此对楚人十分仇视,落单的楚人是不敢深入濮人聚居的部落的,那还是楚濮杂居地带的濮人部落,像范蠡和文种所去的澧濮,也只有当年追杀濮人反抗队伍时,楚国的兵锋才曾经到达过那里,让范蠡和文种带着几十名武士去那里作官,其杀心简直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子禽,你既知澧濮情形,可有什么打算?”   文种从口袋中掏出肉干、水袋,正在饮水进食,闻听此言讶然道:“打算?少伯是指什么?”   范蠡环首四顾,说道:“费无忌分明是嫌恶我们两人与他作对,欲置我们与死地,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文种叹道:“这我自然看得出来。到了这里就已蚊虫蛇害、烟瘴纵横,更别提澧濮该是何等模样了,似你我这样不曾在蛮荒僻野中生活过的人,到了那里必然水土不服,若是害了病没多久便一命呜呼了。何况,濮人是被我楚人赶离故土,迁居蛮荒的,素来仇视我楚人,费无忌把我们两个打发到那里去,说不定还想借濮人之手取你我性命。”   范蠡道:“既然你已洞悉其中利害,还要赶去枉送性命吗?”   文种微微一笑,四顾一看,压低声音道:“却也不然,少伯,你有所不知,我在郢都做了几年小官,也着实地结识了一些朋友,其中有一个商贩,常拿些山珍皮货来郢都城中叫卖,我常关照于他,彼此交情不错。此人是一个已杂居于我楚人城邑中的濮人,因为收购兽皮、山珍的原因,与避居蛮荒的濮人大多相识。   昨日王命一下,费无忌便使那李寒带人监视你我行止,行动殊为不便,不过我还是打着即将迁任他地的名头,邀来了一些朋友饮酒,其中便有此人。我已嘱他先行上路,赶去澧濮,有他出面,当地濮人必不会为难你我,你我亦可从当地山民那里,学习些蛮荒之地的生存之道。”   范蠡微微捻须,一脸的不以为然,听到这里文种低头饮水,范蠡便问道:“就是这样?即便不死,你我从此便在那里做一对野人吗?”   文种努力咽下一口干硬的肉干,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止,我们以此为契机,说不定不但能在那里站住脚,而且可以引领当地野人耕种、筑城,渐渐让那些不服王治的化外野人臣服于我王辖下,只要我们成功,便会有大批濮人及其领土划入我楚国名下,少伯,那可是开疆拓土之功啊,费无忌就算再如何嚣张,他敢冒天下之大讳,为难你我这样立有封疆大功的人吗。   你想,大王如今年幼,自然由得费无忌摆布,但大王已经十岁,再过几年便能亲政,费无忌此贼独揽大权,势压王室,那时必被大王诛杀,到那时,就是你我扬眉吐气的时候了,自可风风光光返回郢都,要受到我王重用亦不为难。”   范蠡目视他良久,微微摇了摇头:“子禽,你想的太简单了。囊瓦、费无极、偃将师之流虽是奸佞之臣,但心机、本领俱都不凡,否则也不可能在我楚国官场青云之上,将伍奢、伯郤宛这些根基深厚的世卿老臣不动怕色地连根拔掉,更不可能似今日这般呼风唤雨、不可一世了。”   文种一怔:“那么……少伯的意思是?”   范蠡缓缓地道:“费无忌嚣张狂妄,他要除掉谁,未必肯耐着性子假手于穷山恶水的瘴疫之气和当地野性未驯的山民。你我已经开罪于费无忌,他既决心驱逐流放你我,恐怕楚国虽大,今后却已没有你我容身之地了。”   文种目光微微一凝,神色紧张起来:“少伯莫非想逃奔他国?”   范蠡略一沉吟,不答反问道:“子禽,你看当今吴王庆忌,此人如何?”   文种神色微微一动,答道:“少年英雄,心怀大志。”   范蠡满意地一笑,接口道:“而且甫登王位,正欲大展作为。吴国朝臣刚刚兴替,国内百废待兴,正是有志之士大展拳脚之地。”   “少伯莫非想投奔吴王庆忌?”   “不是我,而是你和我。”   文种默然不语。   范蠡劝道:“说起来,今日费无忌只手遮天是因大王年幼之故,但囊瓦、费无忌当初除掉伍奢、伯郤宛这些世卿老臣时,其中却未尝没有大王的意思。当今大王已在费无忌掌握之中,待他成人是否便能摆脱费无忌控制做一个明君殊难预料,而我们今日开罪于费无忌,已是大祸临头。你我不如投奔吴王庆忌,在明君之下,或许能轰轰烈烈创一番事业,功高天下,德扬四海。”   文种迟疑半晌,微微摇头道:“少伯,我看你是多虑了,费无忌权柄甚重,地位崇高,他嫌我们碍眼,打发了就是了,未必便会迫不及待使人追杀。你我俱是楚臣,又无伍员那般血海深仇,无端投奔他国,岂是道理?”   范蠡不以为然地道:“昔日姜尚亦是商臣,还不是扶保了周室名垂千古?管仲所保旧主死于姜小白逼迫之下,管仲还不是扶保了小白,成就一世君臣贤名?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些大贤难道不是我们应该效仿的吗?”   任凭范蠡如何相劝,文种总是心抱幻想犹豫不决,不肯痛下决心,范蠡见状只得长叹道:“罢了,既如此,范蠡便舍命陪你往澧濮走一遭,只是……若此去澧濮路上,费无忌果然使人追杀,那时你待如何?”   文种把眉尖一挑,说道:“若少伯果然说中,文种再不犹豫,立时与你投奔吴国便是。”   “好,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两人各出一掌,“啪啪啪”三击掌,范蠡范蠡长身而起,站在大石上看向远方,喃喃自语道:“再往前行,便是艾坪,只要出了艾坪,就是化外野人的天下了,这一路上,小道野径许多,无人能摸清我们走的是那条路,但艾坪却是必经之地。费无忌若想使人半途截杀,那是最后的机会,你我可要小心一些了。”   文种嘿地一声道:“少伯,你又不是费无忌腹内之虫,倒似早已断定他必派人截杀了。”   范蠡微微一笑道:“不错,你无家室之累,我可是妻儿俱全,昨日你忙着邀请旧友,安派定居澧濮之事时,我也邀请了一班‘亲友’,做离别之宴。那时,我便安顿好了家人,要他们在你我走后,携我妻儿逃去楚国。又安排了一班心腹武士,在艾坪接应。”   文种听得目瞪口呆,叹道:“少伯心思倒是缜密,但也实在过于小心了,若是费无忌不曾派人伏击你我呢?”   范蠡微微一笑:“不妨拭目以待。”   费无忌自楚宫中返回,喜不自禁。先是打发了范蠡和文种两个碍眼的家伙滚蛋,今日向楚王进言业已奏准,受了越人的大礼,为他们办成了这件大事,费无忌得志意满返回府邸,一见李寒便道:“李寒,那件事情办得如何了?”   李寒连忙上前笑道:“大人放心,小人已安排妥当,四十名武士乔装打扮,带了濮人的伏弓毒箭去他们必经之路埋伏,到时他们丧命黄泉,世人也只道是被濮地的野人杀死,断无证据怀疑到大人头上。”   费无忌哈哈大笑:“甚好。你去,召越国皋如来见老夫。”   李寒喜道:“大事已成了?”   费无忌傲然道:“老夫出马,自然马到功成。”   “是是是”,李寒笑容可掬地上前搀住他:“大人要回主宅休息么?”   费无忌淫笑道:“嗳,天色未晚,歇息甚么,还有些时间,老夫去陪陪那几个越国美人,越女天下白,真是名不虚传啊,那几个越国美人,肌肤娇嫩溜光水滑,一脱了衣裳,那是粉腻腻如一堆沃雪,真个是白的耀眼,抚得销魂啊,嘿嘿嘿……,老夫且去受用一番……”   “大人请……”李寒陪着笑拱手目视费无忌一步三摇地踱向后宅,然后急急一转身,出了门驾车往越国上将军皋如所住的馆驿驶去。这一去,又有一笔横财到手了,想至此处,李寒心花怒放……   ※※※   楚大夫屈端尚未赶到姑苏,离城三十里,便受到了吴国大司马英淘和大行人蔡义的隆重欢迎。这位屈大夫高高瘦瘦,尖尖的下巴、高高的颧骨,一双浓而长的双眉,两颊削瘦,嘴巴微突,看起来稍有些滑稽。   吴人伐楚,楚国权贵被掳走大半,楚王回到郢都后,费无忌独掌大权,这位屈大夫投其所好,呈上财帛美女,获得了费无忌的欢心,得到了楚国大行人的职务。这次来到吴国出使,他本来心中还有些忐忑,但是一见吴人迎接他的规格如此之高,他那原本严肃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些轻松的笑意。   就在两年以前,如今的吴国大王曾亲率大军攻打过楚国;就在几个月之前,刚刚被现在这个吴国大王杀死的先吴国大王杀入郢都,大肆烧杀抢掠过,然而……现在两国是盟国,关系非常脆弱的盟国,两国的关系的确很微妙。以战败国的大行人出使战胜国,两国又奇异地成了盟友,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楚国一直是大国,不止是凌驾于吴国之上,而且凌驾于天下许多诸侯之上,可与齐晋抗衡,藐视宗周天下的大国。可是这个大国,却被小小的吴国攻陷了国都,留下奇耻大辱。所以庆忌复国之后,很长时间内楚国都安坐不动,等着吴国主动把掳走的宝物和权贵们还回来,不是小楚王想摆谱,实在是楚国拉不下脸来遣使向吴国讨要。   然而已经过去很久了,吴国还完全没有还人还财宝的动静,楚国君臣这才开始沉不住气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出使者,希望通过谈判达成他们的目的。重任在肩,屈端着实有些紧张,不过看到吴国接应的规格和礼仪,他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仪仗离城十里,英淘与屈端同车而行,正谈笑风生,前方岔路突地冲出一票人马,一个个丢盔卸甲,武器不全,见了这队仪仗理也不理,大呼小叫地抢路便向姑苏城方向冲去。   屈大夫吃惊地道:“这些是什么人?”   片刻的功夫,一员将领匆匆赶来向英淘禀报:“禀报大司马,方才那路溃军是派出去运送粮草的,路遇散兵游匪,吃了埋伏,这才逃回姑苏。”   英淘勃然大怒,嗔目喝道:“这些山贼土匪越发嚣张了,总有一天,本将军要向大王请命,亲自剿灭这些不法之徒,哼!赤忠带出来的兵也实在太不争气,这已是第几次被人截了军粮了,如今还在楚国贵使面前这样丢脸!”   屈大夫吃惊地道:“司马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喔,没什么大事,屈大夫受惊了。”   英淘再转向他时,已变得和颜悦色:“公子光败自楚国返回时,在天目山下吃了我们的埋伏,五营溃攻,许多兵都逃散了。公子光死后,这些人既不愿归附我家大王,又无以维生,便只得打家劫舍,做了山贼。你莫看他们以前作战未必便比我们的军兵骁勇,可是他们如今纯粹为了生存,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足可以一当十,所以倒是不容小觑了。”   屈大夫听了顿时信以为真,他脸带惊容地道:“方才过去那队军兵,足有五百之数,这……这么多人居然还不是那些兵贼对手,他们……这些贼众的力量的确是不容小觑。”   他扭头看看自己所带的三百名侍卫,心有余悸地道:“幸好,我这一路上不曾遇到他们,否则今日怕是见不到英淘大人了。”   “是啊是啊,这些匪盗东逃西窜,一旦大兵压境,便窜入湖泽山林,一听说哪里有什么贵人财宝,便摸过去抢他一把,动作比黄蟮还滑溜,想要缉拿很是不易,着实令人头痛。大夫此来侥幸不曾碰上他们,真是万幸。”   屈大夫心中暗忖:“看来庆忌虽然做了大王,吴国目前仍是不怎么太平啊,难怪他顾不上我楚国之事。嗯,如此看来,倒不是吴人有意匿下我楚国宝物,我此行成功大有希望。”   这样一想,屈大夫心中顿时轻松起来,他又恐英淘以为他是听说吴国有兵匪作乱幸灾乐祸,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把嘴巴抿起,双眉紧紧蹙着,原本并不难看的容貌配上这副怪异表情,像极了一个猢狲。   屈大夫进了姑苏大城,只见城中景像又是一变。方才他见英淘这路仪仗衣甲鲜明,军容严整,不料城门口的守卒却衣衫破烂,城中街头行人也寥若晨星,一路上偶尔见到些老少,也是一副穷困潦倒模样。   时不时的,还能见到一些人拖了车子载了尸体匆匆行过,后边跟了一群妇人孩子嘤嘤啼苦,也不知出现什么状况,大战早已停止,还有人不断死亡。屈大夫也不好询问,倒是隐隐听到什么瘟疫之事。想起自己楚国大梦泽地区战死士兵数万,曝尸荒野,尸气逼人,附近农家也染了瘟疫死掉不少人,屈大夫不由暗暗叫苦,当着英淘的面又不好马上取了面巾遮掩口鼻,只得尽量少呼吸一些吴国空气,于是屏气凝神,吸上一口气,总要憋到面孔发红才用手掩住鼻子偷偷换上一口气,方才抿嘴蹙额活像一只猢狲,此时倒成了一只端坐在车上的蛤蟆,英淘用眼角余光窥见他的举动,心中暗笑不已。   到了王宫前面,屈大夫下车,持节佩剑,由英淘、蔡义和宫中寺人陪同往前宫议政殿,一路走去,便见不少工匠、力士和奴隶,或用驴车或用人力,扛举搬运着许多沙土、巨石、大木等建筑材料向后宫中行去。   此时已经进了王宫,即将面君见驾,拘于礼节,屈端不好发问,心中却是暗暗纳罕:“吴国刚刚打了几场大仗,这就要大兴土木,增建王宫么?庆忌若是一个如此贪图享逸之辈,那倒是不足为虑了。” 第244章 三戏楚使   “楚国使臣屈端大夫求见!”   “宣!”   殿上传下消息,屈端在英淘和蔡义的陪同下登上大殿,只见殿上左右已坐了许多官员,一人面前一方几案,见他进来,纷纷拿眼打量,还有人举袖掩口,与他人窃窃私语。   屈端目不斜视,直趋殿中,深揖一礼道:“楚大夫屈端,见过吴王陛下。”   “屈大夫免礼平身,看座。”   “谢大王!”   在庆忌左首空着一张几案,屈端谢礼,由寺人导引过去坐下。屈端入席就坐,拱手道:“大王收复吴国,可喜可贺。屈端来时,我王再三嘱咐,要代他向大王表示祝贺,愿吴国日益强大,吴楚友好,百世千年。”   庆忌笑道:“寡人在姑苏城外登基时,楚国便已派来贺使。那时江山未定,姑苏城中犹有夫差乱政,楚国能如此坚定地站在庆忌一边予以支持,寡人铭记于心,吴楚并立于江南,若能世代友好,结成兄弟之邦,亦是寡人所愿。今次贵使来我吴国,不知携有楚王陛下什么使命呢?”   屈端略一犹豫,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屈端此来,负有我王两件使命。阖闾袭我郢都时,曾掳走我楚国许多国宝器物,其中许多传承多年,对我楚国意义重大。我王还都后,一直郁郁不欢,无颜入宗庙、告祖先,大王打败夫差,得以一统吴国,我王闻之甚是欢喜,期盼着大王能归还我楚国被掳器物,但吴国新定,百废待兴,我王思及大王日理万机,分身乏术,于是便遣下臣来姑苏,接收运送我楚国宝物回去。”   “啊!原来屈大夫是为此事而来……”庆忌一听,脸色顿显阴霾,两旁众臣也各自交头结耳,嗡嗡之声不绝。   屈端见此情形,沉不住气道:“大王何故沉吟,其中可有为难之处?”   庆忌道:“寡人与楚国曾并肩以抗阖闾,彼此乃是盟友,阖闾破楚,掳夺楚国宝物,寡人占领姑苏后,亦想将这些器物早早归还楚国,以酬楚国之恩、以全兄弟之义,不过……唉!”   庆忌长叹一声道:“贵使当面,寡人有些话实在难以出口……”   屈端紧张站起道:“大王……但说无妨。”   “屈大夫,实不相瞒!”在庆忌右首,与屈端对坐的一个青年男子忽然拱手道:“夫差苦守姑苏,誓欲与城携亡,为此还先后屠灭过许多世卿公族,并在城中多备引火之物,准备一旦城破,便举火焚城。此事,相信屈大夫亦有耳闻。我王在姑苏城外登基时,贵国贺使与其他诸国贺使前来,对夫差所为都是知道的。”   屈端心中不安起来,情知这最重要的一件差事怕是要多生波折了,他强笑一声,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吴相孙武大夫了?”   “正是在下!”   “孙相国大名,屈端仰慕久矣。”屈端说了句客套话,又道:“夫差举动,屈端确是知道的,不过屈端听说大王请了大贤季子出面,说降城中守军开门投降,得以从容收复姑苏。屈端入城,街头所见,亦可证实这个传闻是真……”   庆忌如释重负地道:“贵使既知寡人入城详情,那便容易解说的多了,不然寡人还真是有些难以启齿。”   屈端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起来:“大王……此言何意?”   孙武接口道:“屈大夫远来,我王还担心大夫不知我姑苏情形,未免难以剖白,大夫既清楚我吴国之事,那就好说了。我王打下姑苏,有赖季子高贤出面,说服城中守军弃械投降,方免了姑苏城与那夫差玉石俱焚。当时孙武是第一个带兵闯进城的,可惜仍是慢了一步,容那夫差逃走王宫。夫差来不及火焚全城,却来得及火焚王宫,他紧闭宫门,令死士把守,自己赶回后宫,把储藏宝器财物的殿宇楼阁尽皆付之一炬,大火冲天,满城皆见,孙武闯进宫城时,只来得及截断火源,免了大火殃及整座宫城,但夫差却与储宝宫室……尽皆化为灰烬了……”   屈端听的目瞪口呆,半晌方惊叫一声:“甚么?我楚国倾国财富,尽皆化为灰烬了?”   庆忌咬牙切齿地道:“何止楚国,便是我吴国多年积蓄,亦皆化为乌有,以致寡人入主吴宫,因国库空虚,财力匮乏,欲振兴天下,却处处捉襟见肘。那夫差在摘星楼中被冲宵烈火化为灰烬了,若不然……虽与季子大贤有约在先,寡人也必把他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恨!”   屈端喃喃地道:“那……那堆积如山的财宝器物,竟然……竟然都付之一炬了?”   在他下首,英淘咳了一声,沉痛无比地道:“夫差刚猛残暴,勇武过人,好酒淫乐,嬖于妇人。其行其状,与纣王无异,其死,想不到亦与纣王着宝衣、登鹿台举火自焚的行为相近。只是这一来,我王自觉无法向楚国交代,常为此忧心忡忡,得知贵使前来,亦为此心中忐忑,万幸的是,屈大夫竟对我吴国之事知之甚详,想来也必定知道姑苏王城大火焚天之事,如今吴宫中楼阁倒塌了大片,正在日以继夜进行重修,哦!方才一进宫时,想必屈大夫也见到了那些盖楼的匠人。”   屈端听了有苦难言,他故意卖弄自己打听到的一些消息,本是为了敲打庆忌一下,让他知道楚国对吴国近来动向并非一无所知,不料吴人一口咬定宝物尽皆被夫差焚尽。夫差已死,他能与何人对质?庆忌破城时,王城中曾燃起大火乃是事实,至于到底烧了什么,便是曾攻入王城的吴军也所知有限,更遑论普通姑苏居民了。他既不能否认姑苏王城曾经燃起大火的事实,也没有确凿证据表明楚人的宝物并未随火焚尽,便不能撕破了脸皮向庆忌质询。   庆忌喟然长叹,对不能归还楚人宝物一事极尽惋惜与沉痛,屈端无言以对,忽想起自己的另一件使命。那便是奉楚王之命,接回被阖闾掳回楚国为人质的那上百名权贵。说起这些人,楚王固然迫切希望他们能早些回去,为此他启程前王太后还曾召见过他,但是如今执掌权柄的费无忌却不希望这些权贵们回去,打乱他的政治部署,因此也曾向屈端面授机宜。   屈端本是投靠了费无忌才飞黄腾达,因此自然对他的话奉行不渝,可是楚王和费无忌最关心的那笔庞大财富如今被庆忌‘一把火’给烧没了,他便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这些被关押在姑苏城中楚国权贵们身上,楚国这笔糊涂债,欠债者父子都已经死了,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楚国还真不能把庆忌怎么样,说不定那些权贵们知道些什么内幕消息。不管如何总得先见他们一面,如果掌握了证握,才好向庆忌发难。   想至此处,屈端沉住了气,说道:“我王满心喜悦,期盼屈端能圆满而归,不想……不想竟是如此局面,唉!我王必定失望的很。此非大王之过,大王也不必过于不安。屈端此来吴国,第二件事,便是想接迎我楚国被掳走的世卿公族,不知如今他们身在何处?屈端想见见他们,并请大王费心安排他们归国之事。”   “此事不难!”庆忌一口答应,说道:“楚国被掳权贵共计一百三十四人,路途上、以及到达姑苏在关押期间病死三人,如今现有一百三十一名公卿大夫,因城中瘟疫横行,他们数百人居住在一起,十分的危险,寡人现已安排他们在姑苏山下兵营中暂住,那里山清水秀,空气清新,要比在城中找一处大宅居住安全的多。”   屈端吃了一惊,失声道:“如今姑苏城中正行瘟疫么?”   庆忌一拍王座,恨声道:“是啊,围城期间,城中死了不少人,尤其那夫差屠门灭族时,为了震慑人心,不许掩埋亡者尸首,却将他们悬于竿头示众,天气炎热,腐臭难闻,如今形成疫气,城中已经死了不少人。”   疫病那可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大事,一旦瘟疫横行,能治好者屈指可数,只能在死亡中挨日子,等那疫气过了时令气候自己消失,那简直是一场无法抵抗的屠戳。屈端一听暗暗叫苦,这趟吴国来的实在不是时候,他恨不得马上便拔腿逃出姑苏城去。   英淘在一旁安慰道:“贵使放心,为贵使安排的馆驿内,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人生病,在姑苏城中,是除了王宫外极安全的一处所在了。”   英淘下首,坐的是赤忠,英淘话音未落,赤忠便是一阵咳嗽,咳得面红耳赤声嘶力竭,英淘和他右首边的人便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好像怕他的唾沫星子溅到自己面前似的。   赤忠咳完了,喘息着向屈端热情地道:“屈大夫放心,你是吴国贵客,我王不会亏待了大夫。那处院落是我亲自带人去安排了的,必定清净安全。待出了王宫,鄙人引领贵使前去。”   屈端心惊肉跳地问道:“不知这位大夫高姓大名?”   “鄙人乃吴国司寇赤忠,咳咳咳……,见笑了,近日……近日偶感风寒,无甚大碍。”   屈端一听好像被厉鬼勾住了魂魄,哪肯随他前去,忙不迭对庆忌道:“大王,我王牵挂现仍羁留于吴国的世卿公族诸人,屈端忝为王臣,理应为君分忧。既然我楚国公卿现住于姑苏山下,屈端理应前往探视看顾,与他们同甘共苦,城中馆驿屈端便不去住了,就在姑苏山下为屈端安排个所在便是了。”   赤忠一听忙道:“咳咳咳……,既如此,那赤忠便陪屈大夫去姑苏山下便是了。”   蔡义笑道:“赤忠将军染了风寒,还是回府好生歇息吧。屈大夫是下官与英淘将军迎来,便由我们再送往姑苏山下方是道理。”   屈端一听,不禁感激地向他一瞥。   姑苏山下军营中,羁留于吴国的楚国权贵们暂时便住在这里。他们如今的身份已不是楚囚,而是楚国贵客,所以并不限制自由。但是他们移居城外不久,便听说姑苏城中起了瘟疫,以致这里也变得紧张起来,虽然衣食无忧,但是行动便也受了许多约束。   吴王庆忌对他们倒是十分照顾,为防不测,早早派了宫中医士来这里看顾他们,每日熬煮防疫药物让他们服下。那草药汤子也不知用了哪些药草,不吃时还好些,一旦服下,胃里使如翻江倒海一般,这些锦衣玉食的老大人们捏着鼻子灌下去,过不多久便上吐下泻,他们一个个原本红光满面大腹便便,现如今一个个脸色苍白削瘦了许多。   可这药汤子喝下去,他们心里便踏实了许多,若不然不断听说城中今天死了几人,明天谁家全都倒了,总是心惊肉跳睡不塌实,尤其是前两天营中居然有个士兵也染了瘟疫死掉,他们各自住在自己的茅屋中,彼此间便连串门聊天都少了许多。   这山上蚊虫极多,也不知是这些楚国权贵到了吴国水土不服,还是吴国的蚊子就是比楚国的厉害,只要被叮上一口,叮处便会肿起小儿拳头大的一个包,又肿又痒,搔破了便流血水,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好。   他们向吴人索要品质上乘的熏香,却听说夫差临死一把火把吴宫储放贵重物资的宫群俱被一把火烧了,便是吴王庆忌现如今用的都是艾篙熏蚊,只好入乡随俗,每日在房中燃烧艾草趋蚊,初时倒也熏的难受,久而不觉其味,便也处之泰然了。   屈端在英淘和行人蔡义的陪同下到了吴王庆忌口中所说的‘山清水秀、空气清新’的姑苏山上,只见山上有一幢幢小小木屋,烟雾缭绕,木屋掩映其中,仿佛那是一座座巨大的香炉。一股艾草燃烧时的刺鼻味道夹着煎熬草药时的各种味道,熏得人透不过气来,四周许多巡弋士兵都用湿巾掩住了口鼻。此情此景,仿佛这山上瘟疫横行,早已成了比姑苏城中还严重百倍的重灾区。   屈端见了不禁脸上微微变色,脚下踌躇不前,蔡义知其心意,忙道:“屈大夫放心,我王十分重视这些楚国贵人,对他们照顾十分周到,贵国权贵们还不曾有一人患病,这煎熬的药物,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话音刚落,一个面蒙湿巾,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士卒捧着只热气腾腾的大碗走过来:“请贵使先服了这防疫药物。”   屈端接过碗来,看看英淘和蔡义,迟疑道:“你们两位……”   两人一脸微笑,异口同声地答道:“屈大夫尽管饮用,我们今日已经服过了。”   姑苏王宫中,屈端一走,庆忌便哈哈大笑,今日戏弄屈端的恶作剧十分有趣,让近来一直疲于国事的他也不禁十分开心。   烛庸忧心忡忡地道:“大王今日此举,可嫌有些草率了,昔日齐顷公戏弄四国使节,以致招来弥天大祸,前车之鉴,我们怎能重蹈覆辙。”   他说的是一百多年前齐顷公戏弄诸国来使的事情。当时晋国失去霸主地位,而取而代之的楚庄王也刚刚死去,中原霸主暂时空缺,曾经身为中原第一霸主的齐桓公之孙齐顷公,以泱泱大国之君,便有些轻视天下诸侯。   当时晋、鲁、卫、曹四国使者拜访齐国,巧的是这四国的来访重臣都有点毛病,晋国执政中军统帅郤克瞎了一只眼;鲁国上卿季孙行父是一个秃头;卫国上卿孙良夫是个瘸子;曹国公子姬首有点驼背。于是齐顷公童心大发,派去接迎他们上殿面君的行人也分别是一个独眼龙、一个秃顶,一个瘸子和一个驼背。   若只是一人巧合那也罢了,四国使者的引领行人都和他们有相同的缺陷,这分明就是故意戏耍他们,把四国使节气得怒发冲冠,因此对齐国耿耿于怀。两年后,齐晋因故开战,晋国执政郤克亲率八百辆战车,与同样曾受侮辱的鲁、卫、曹“四国联军”挟怒而来,大败齐国,齐顷公自己都差点成了俘虏。   庆忌也知道这段历史,便对烛庸笑道:“司空不必担心,寡人今日情形与齐顷公时大有不同,齐顷公图一时之快,为戏弄而戏弄,得不偿失。寡人却非如此,为了吴国前程,些许手段,该使用时还是要用的。”   烛庸还待进言,掩余生怕他惹得庆忌不快,忙道:“屈端已经去了姑苏山,赤忠大夫几声咳嗽,必定吓得他不敢再回王城。为了应付这位楚使,咱们也耽搁了不少事情,若无他事,大王应该退朝,让群臣各自行事去了。”   庆忌微微颔首,御前寺人得他示意,站到阶前正要高声宣布退朝,一名侍卫忽地匆匆上殿,趋前拜道:“启禀大王,上将军荆林护送越国太子的车队已到蛇门。”   庆忌刚刚转身要走进王座后的屏风里去,一听这话顿时止步,双目微微一眯,沉声问道:“你是说……勾践到了?” 第245章 各怀心机   勾践,闻名久矣,却一直没有被忙于复国的庆忌列为对手。他和这位历史名人只仓促见了一面,甚至与他连话都来不及对答一句,便中了他的一剑,险些为此丧命,而这个人,马上就要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庆忌清楚地知道,勾践和越国的实力,从不曾超越过吴国,哪怕在原来的历史中,吴国亡在他的手上。他用了二十年时间休养生息,用了二十年时间支持和蛊惑夫差四处开战,消耗他的国力,最后仍是靠调虎离山之计和偷袭姑苏才一举决定胜负。   如果当初夫差没有把数万精锐都拉到黄池去争夺天下霸主;如果勾践不是靠偷袭占领姑苏;如果夫差在释放勾践回国的时候,能像其他羁绊控制附庸国的君主一样,始终把越国的军事和外交控制在自己手上,那么勾践就算再能忍、就算有范蠡和文种这样的贤臣帮他策划,越国也照样奈何不了吴国分毫。越国的地理位置从先天上限制了它的国力增长,就算把军神孙武弄到他的门下,只要夫差不出昏招,他也逆不了天。   一切,都只是如果,如今他的对手不再是夫差,而是自己。勾践就算从出生那天起就一直卧薪尝胆,还能有什么作为呢?庆忌的唇角不禁牵起一丝淡淡的冷笑……   勾践上殿时,见到的庆忌就是这幅模样。身材伟岸,一身王袍,冕冠珠帘下垂直至上唇,唇上微髭,淡现冷笑,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度。勾践立于他的面前,一袭深衣,头戴玉冠,大袖飘飘,亦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仪,神色却隐隐透着一些阴鸷。   “东海罪臣勾践,奉万死之躯,拜于大王墀下。”   勾践说罢举步上前,向庆忌施以最隆重的跪拜之礼。那时君臣,除非重大典仪的时候,否则见了君上只须一揖,并不必行跪拜礼。越国名义上是吴国属国,勾践做为外臣太子,更应受到上国宽待,更不必行此大礼,是以勾践此礼一拜,殿上左右冷眼旁观的众臣便微微骚动,对他的敌意减轻了许多。   庆忌眸中露出一丝笑意,相较于勾践对夫差所做过的种种行为,今日勾践的行为还只是小儿科而已。当然,那时的勾践有亡国之痛,夫差有丧父之仇,彼此的对立也更为深刻,由不得勾践不做得更过份一些,才能取信于夫差。   庆忌的眼神隐在珠帘后,注视着勾践的一举一动。对勾践这个人,他并不敢掉以轻心。凭心而论,范蠡、文种治国方面的确是极了得的人才,但是在政治、权谋方面,他们做不了勾践的老师,做个学生都嫌跟不上。勾践入吴为质三年,范蠡随之侍候,做为臣子,他可以劝大王隐忍,但是让大王献出王后供夫差享乐、为夫差尝屎已悦其心这种建议不可能出自他口,必是勾践自己的主意。勾践在吴三年,文种代其掌理越国,在其归国后近二十年时间,又是范蠡、文种打理越国一切,但是一旦伐吴成功,勾践想杀他们只需令人送上宝剑一柄令其自裁,完全不担心会有忠于他们的力量造反或者有哪个朝臣反对,可见他自始至终是把军权、政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的。这样的人,绝非一介庸才。   “勾践!”庆忌说话了,大殿上静得掉下一根针都听的清清楚楚,庆忌清朗的嗓音传遍每一个角落。   勾践肩头一耸,头又俯低了几分:“罪臣在。”   “罪从何来?”   “臣之罪,三也。”   “说来听听。”   “臣为下国太子,侍奉于吴王阶下,却不知时势,受吴国逆臣伯噽蒙蔽,妄打勤王旗号,抵兵边境,与王师为敌,此罪一也;”勾践侃侃而谈,两旁群臣听着,不断去看庆忌脸色,珠帘遮着他的面孔,那冠上垂下的珠帘纹风不动,也看不清庆忌脸上神色的变化。   “乌程一战,勾践与夫概联手,率领一班武士围攻大王,趁大王力竭之机,侥幸伤及大王,此以下犯上,此罪二也。”   庆忌听他说辞,说成以众欺寡,仗着人多才侥幸伤了自己,为自己保留颜面,不禁哈哈一笑:“彼时夫差方是吴国正主,你要相帮,原也是正理。寡人伤也就伤了,不必矫言掩饰。”   “是是,罪臣多谢大王俯赐宽囿。及至大王入主吴宫,罪臣一不及时朝见,二不入吴请罪,自不量力,心怀侥幸,直到大王大军压境,命在须臾,这才诚惶诚恐,谒见大王,此罪三也。”   庆忌脸色一冷,沉声喝道:“勾践,你既知有罪,还敢来朝晋见,不怕寡人杀了你吗?”   勾践面不改色,俯首叹息道:“勾践自知死罪,今奉万死之躯拜于墀下,甘领大王罪责。勾践死不足惜,唯祈我王,宽囿越人,则臣九死,亦含笑于泉下。”   勾践说罢从容扬头,拔去玉簪、解去玉冠,然后褪下大袍深衣,内穿麻布,左衽披发,形似罪囚,重新俯拜于丹墀之下。   一时间,大殿上鸦雀无声,唯有一片沉重的呼吸。庆忌端坐不动,双眼微微一垂,盯着伏地不起的勾践。   孙武乃文臣之首,站于右班上首,他眼珠转了转,向对面的英淘使个眼色,英淘早已跃跃欲试,一得其示意,立即出班奏道:“臣启大王,勾践擅助夫差夫概,与大王为敌在先,伤我大王以致险丧性命于后,今虽来降请罪,罪不容赦,理应处斩,以敬效尤。”   庆忌双眸带笑瞟了他一眼,开心地想:“这个家伙,要学伍子胥么?幸好寡人不是夫差,说起夫差……,对了,施夷光……这小丫头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历史已经发生变化,勾践不会把她送到吴国来吧?那小丫头,倒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年纪太小了些,就算用来做美人计,也得再过个五六年光景,却不知此刻这小丫头藏身何处……,寡人费尽心机,也遍寻不着,也不知她一家人如今怎样了……”   庆忌一时失神,心思飘忽不知到了哪里,殿上众臣都在盯着庆忌脸色,如今英淘做为他的心腹重臣,出面请诛勾践,庆忌却默然不语,不置一词,殿上许多大臣顿时自以为揣磨到了庆忌的心思,料他不想诛杀勾践,再与越国启了战端,于是大夫扶工立即抢前一步,拱手说道:“大王,自古有言,诛降杀服,祸及三世。今勾践以越太子之尊袒衣左衽,披发请罪,虽然有罪,罪不致死,大王宏恩,何不赦其死罪,则越人必感大王恩德,倾心归附,亦显我王威德。”   庆忌微微伸出一手,往空中一举,扶工立即住声,庆忌摆了摆手,英淘和扶工便各自退回班内,庆忌徐徐放下手掌,轻轻放在王座扶手上,轻轻叩击起来。   “越国,我是早晚要打的,欲谋天下,必先稳定后方,越国乃我腹心一条毒蛇,那是一定要除去的。可是,现在是否是对越用兵的时机呢?勾践这个人,现在能不能杀?如果要干掉他,倒也不必为难。即便明着杀不成,只要把他羁留于吴国,让他找个机会‘病’死还是办得到的。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在诛降上蒙了块遮羞布而已,越王允常还是要不惜一切造反的。   今秋明春的粮食问题还没有解决,国内正需休养生息,楚国是友是仇一时还不知变化,东夷之事也要趁着齐人南侵的压力早些解决,此时如果与越开战,那会如何?以吴国之力,打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如何收拾残局。   以我目前力量,只能败越国却无力收越国,允常一旦率军逃进山泽之中跟我打起游击,我可就成了深陷越南战场泥潭的美军,问题是我如今国内不稳,天下仍乱,可没有人家那么雄厚的财力,一旦深陷越国战场,我打得起,却消耗不起啊。   再者说,如今这个世界,道义还是颇有市场的,很多时候它确实能产生强大的力量。百余年前,晋惠公兵力比秦国多了一倍,结果却在秦国手上败得落花流水,就是因为他一再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以致他的三军羞于同秦国交手。我如今想壮大吴国,除了不断增强自身实力,还需要在诸国中树立吴国的形象。   勾践大张旗鼓地入吴,玩了这么一出把戏,不管他当时有多少错,如今在道义上他都站住了脚,我如果贸然把他杀了诸侯会如何看我?何况这厮阴险万分,当初藉由伯噽之口打起领了阖闾遗命的旗号,那样说来他不但不是反叛,反而是吴国的忠臣,普天下都认为越国弱小,不堪吴国一击,勾践又玩了这么一出苦肉计,真的杀了他?唾沫星子都淹得死的人,真他娘的,简直是狗咬刺猥,无从下口啊。”   庆忌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勾践。”   “罪臣在!”   “你既来请罪,为何不将吴国逆臣伯噽绑来见寡人?”   “大王,伯噽已经来了。”   “哦,他在何处?”   “回禀大王,伯噽已死,罪臣携来了他的首级,为恐腐烂,已用石灰淹制,盛于匣中存放,首级如今便在殿外,大王可使人验明正身。”   殿中顿时一片轰然,庆忌双眼微微一眯,提高声音问道:“你杀了他?”   勾践重重一叩首,高声回道:“罪臣不敢,伯噽酒后失言,说出真相,罪臣欲绑伯噽来向大王请罪。不料,伯噽自知罪孽深重,恐受寸磔之刑,竟趁人不备自尽而死,臣万般无奈,只好携其首级来向大王请罪。”   庆忌一呆,慢慢地笑了起来:“自尽?死的好!死的好呀!哈哈哈哈……”   庆忌长身而起,一步步走下丹陛。勾践正伏在阶下,只得一步步膝行跪退,庆忌站定,他又急忙伏下身子,额头触及庆忌靴尖。庆忌低着头,凝视着他细长的脖颈,隐隐有种厌恶的感觉。   夫差虽然残暴,但是在庆忌心中却不失为一个大丈夫。而这个勾践,一见到他,庆忌就有种见到了蛇的感觉,那种软趴趴、粘乎乎、花花绿绿恶心人的生物。何谓大丈夫?哪怕再如何不择手段、再如何没有做人的原则,只要实现了自己的报负,就是大丈夫吗?   不错,大丈夫活在世上是要成就一番事业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事业高于一切,甚至高于亲情、尊严和生而为人的人格。就得牺牲这一切,让自己变成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野兽。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许是某些人成功的人生哲学。可是,所有的斩获都是有代价的,这是生活的逻辑。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除了他的所谓成就,他还有什么呢?   庆忌笑了,笑的有点残忍,可惜俯拜在他脚下的勾践却没有看到他眼中的寒光:“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么?世事无绝对!就是你不惜抛弃自尊和人格所要谋取的这点成就,我也要从你手里把它夺走,庆忌不是夫差,我断不会让小人得志,你终将一事无成!”   庆忌盯着勾践,勾践如芒在背,过了许久,庆忌才晒然一笑:“勾践,你起来吧,若你一人,死不足惜,寡人怜及吴越万千民众,赦你死罪。”   勾践暗暗舒了口气,连忙谢恩道:“罪臣诚蒙大王厚恩,得保须臾之命,不胜仰感俯愧。罪臣勾践叩头顿首。”说罢又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这才整齐起身。   庆忌笑容一收,沉声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趁寡人国中内乱,悍然兴兵,屠我百姓,杀我士卒,此罪岂可轻饶?如今畏惧军威,方来乞降,寡人若就这么释你归国,岂非仁义恩德于彼国,却薄待了我吴国将士子民?”   勾践不敢抬头,连忙把腰弯了弯,低声道:“罪臣乞大王吩咐。”   庆忌微微点头,忽一转身,举步向丹陛上行去,到了王座前转身坐定,面前珠帘哗啦啦一扬又止,微微摇曳。   “吴国先与楚国因争桑而起战端,连年征战,不得休闲。既尔公子光弑王篡位,再启国内之乱,战事连绵,迄今方休,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民不聊生。而你越国趁火打劫,其罪非轻,如今唯有将功赎罪,方可免致刀兵加颈之苦。”   勾践俯首道:“不知大王有何吩咐,罪臣但能作主,莫不应允。”   庆忌目光一闪,说道:“如今吴人因连年战乱,耕作无人,年谷不登,今秋明春,已有粮荒迹象,万民饥馁。越国为我属国,又兼有罪之身,于情于理,应予援助。寡人要你借粮万石,来日吴国粮食充足时再予归还,如何?”   勾践大吃一惊,惶然道:“大王有命,罪臣本不敢不应,奈何……奈何万石米粮,穷我越国所有,也无从筹措,罪臣不敢不求赦免,胡乱应承大王,犯了欺君之罪。越人贫瘠,民间多有衣食无着者,万石粮食,实非……实非越国承担得起的,还祈大王开恩。”   庆忌哈哈笑道:“想以虚言诳取寡人恻隐之心吗?越国贫瘠?越国纵是天下首富,民间照样有衣食无着流离失所者。民虽穷困,越国这些年来独僻于东南,有我吴国为屏障庇护,很少战乱纷争,些许米粮积蓄,难道越国府库之中还拿不出来吗?”   勾践再拜,苦苦哀求,再三诉说苦楚,庆忌已不便出面,孙武早跳出来与他唇枪舌剑,庆忌坐在上面看着二人滔滔不绝,大讲自己国民如何穷困,如何潦倒,一副“谁敢比我惨”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经过一番争论,最后勾践招架不住,孙武让了一步,最后以越国借粮六千石达成了协议,庆忌又说王宫失火,城墙损坏,要越国出铁匠木匠石匠等等匠人,又要木材矿石、劳夫民役,勾践巴不得他大兴土木,对此一一答应。廷上书记早已笔走龙蛇,将协议记了下来,勾践可一点头,书记便写好契约,递到他的面前,令其签字画押,勾践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签了。   待这些条件谈妥,庆忌神色缓和了许多,对勾践言道:“以上种种,你肯应承,足见悔过之心真诚。不过你刺王杀驾以下犯上之罪,总要略施薄惩。何况,越人是否受伯噽蒙蔽、是否已无祸心,寡人朝臣中未尝没有疑惑,寡人想要你留质于吴,以彰其诚,如何?”   勾践听了心中一凉:“这个庆忌,不是素来光明磊落,坦荡胸怀的吴国第一勇士么,如今怎也变的如此阴险贪婪。他先诳我立下契约,此时若再反悔,他便有了伐越的借口。等到一切停当,还不罢休,要把我留在吴国为质,这一留,何时回去可就由不得我了,到那时,我就成了他庆忌砧板上的肉,要扁要圆,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之间的邦交活动格外频繁。而建立各类邦交活动,“信”是其中的最重要因素,为保障邦交的正常进行,“出质”作为“结信”的一种主要形式开始广泛出现。尤其是实力不相当的两国缔结某些盟约时,弱国出质于强国以取信对方更是司空见惯,庆忌这个条件天经对义,勾践实在无从推却,否则吴国要因此质疑越国的诚意甚或出兵讨伐,都是出师有名了。   勾践低着头犹豫不决,庆忌见捉住了他的软肋,咄咄逼人地冷笑道:“留质于吴,方显越国诚意。你如今却一味迟疑,莫非心有叵测?”   “罪臣不敢!”勾践忽地仆倒地在,片刻功夫已是泪流满面,哽咽说道:“出质于吴国,亲身侍奉于大王阶下,时常聆听大王教诲,勾践实是求之不得。”   他说了几句肉麻的马屁话,转而又道:“但……臣父体弱多病,时常卧床不起,勾践身为人子,若不能身旁照料,煎汤尝药,未免有失人子之道。忠孝不能两全,勾践左右为难,是以在陛下面前忘情失礼,还祈恕罪。”   百善孝为先,父子天伦之道在当时可是比君臣之道还要重要,否则孔丘也不会倡议君臣之道应如父子之道了。勾践搬出允常来,说父亲沉疴难愈卧病在床,庆忌如果强要扣押他不许回国,那可有些不近情理。   庆忌冷笑道:“如此说来,越国难以入质于吴了?”   勾践啼泣道:“非是不能,只是身为人子,父亲生病,勾践理应在父亲面前竭尽孝道,还祈大王恩准,留质于他人。”   庆忌失笑道:“岂有此理,越王允常只你一子,还有何人可为人质?莫非随便打发个宗室子弟来敷衍寡人,那岂非成了儿戏?”   殿上众臣中响起一片讥笑之声。   勾践把脸上泪水一抹,大声说道:“罪臣岂敢戏弄大王,既要出质于吴,出质之人自然也要合乎身份。”   庆忌笑道:“好,你父既缠绵病榻,寡人要强留你于吴国,未免不近情理。你若另有合适人选,寡人自无不可。不过……若是贵国公主,虽然也是贵国寡君之子,寡人可是敬谢不敏。”   庆忌这话大有讥笑越国交好各国君侯权臣时常常呈献越国美女的作法,勾践脸上一红,说道:“越国出质于吴国,乃邦交大事,自然不敢以女流之辈虚应其事。”   庆忌颔首道:“好,那么……越国以何人为质?”   勾践说道:“出质之人就在殿外,请大王允其上殿见驾。”   庆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准!”   片刻功夫,两名武士自殿外带上一个人来,群臣都好奇地向那人看去,只见这人一身翠衣,年近三旬,眉目倒还姣好,体态略显丰腴,分别便是一个女子。这女子怀中尚抱着一个孩童,肚腹要害处缠着绫罗裹肚,白白胖胖的胳膊大腿露在外面,藕节儿似的,看着十分可爱。   勾践刚刚说过不会拿女流之辈充数,那么这上殿的妇人自然不会是人质,难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孩童身上,便是庆忌看着那孩子,也不禁两眼发直。那小儿被妇人抱在怀里,嘴里吮着一根手根,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左转右转,好奇地看着殿上这些文臣武将,想是平常也见惯了人多,竟毫不怕生。   “这……这……他是何人?”庆忌指着那孩子,不觉有些口吃起来。   勾践慨然道:“此乃下臣之子鼫与,越国王太孙,可代其父出质于吴。勾践对吴国上君一片赤诚之心,尚祈大王恩准。”   庆忌看着勾践半晌不语,心头寒意升起:这个人,真的是能忍人所不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利用的工具。若是自己,只怕形势再如何险恶,也不舍得把如此年幼可爱的儿子送到他人手中以取信于人。不过,自古以来帝王之家国,又有几人重情重义?做的像勾践这么绝的,又何止他一个?   “近前来,把那孩子,给寡人看看。”   那妇人应该是孩子的奶妈,她在越国也是见多了公卿大人的,不过这里毕竟是吴国,神色还是有些害怕。寺人上前,自她手中索要小童,她急忙乖乖放手。寺人抱了那孩子步上丹陛,呈于庆忌面前。   庆忌将他抱起来仔细打量,他叫鼫与?鼫者,鼠也,勾践蛇颈如蛇,这父子俩凑在一起,那不是蛇鼠一窝了?不过这只小老鼠可比勾践看着可爱多了,小孩子白白胖胖,眉眼俊秀,眸如点漆,煞是可爱。一般来说,男孩长相随其母,女孩长相随其父的居多,这个孩子应该长得像他的母亲,若是长成勾践那副德性,那可真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讨人嫌了。   小孩子不怕生,他在越王宫也是被许多人抱惯了的,离了奶妈的怀抱并不啼哭,一俟到了庆忌怀中,那双乌溜溜的眼珠立即对庆忌冕冠上珠帘发生了兴趣,他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去抓那冠上玉珠,不时还要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而庆忌一身隆重的冠服,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满脸笑容,毫不在意他的举动。在这群臣毕集的大殿上,突然上演这么一幕温情画面,看着实在令人发噱。   “先诡称其父病重,再以王太孙出质,忠孝两道,无可挑剔,让人再也找不出理由把他强留于吴国。这小娃娃再过几年,也只是一个幼童,那时越国若是找到机会再与我吴国开战,难道我就能甘冒天下骂名将这娃娃处死?好手段、好心机呀……”   庆忌对勾践的厌恶和杀机更是难以按捺,一个让勾践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主意忽地浮上他的心头,庆忌怀抱鼫与大笑起来:“好,你既以越国王太孙出质,寡人便应承了你。寡人十分喜欢这个孩子,欲收其为义子,你可愿意么?” 第246章 小萝莉的入城式   勾践听了庆忌的提议不由心头一喜,虽说迫于无奈,他只能狠下心把幼子出质吴国,但那孩子毕竟是自己骨肉,庆忌肯收鼫与为义子,这孩子以后在吴国便多了几分安全保障,一念至此,勾践立即应道:“下臣之子,能得大王青睐,臣不胜之喜。”   “哈哈哈……,好!”庆忌举起那婴儿,微微往上一抛,又将他稳稳接过,逗得鼫与咧开小嘴咯咯地笑起,见庆忌抱住他不再抛掷,鼫与还不甘心地蹬着两条小胖腿,小腰板儿一挺一挺的,竟然有些乐此不疲。   “越国虽冒犯寡人在先,但念其能及时请罪,交出叛逆,又借贷米粮、敬献木材矿石、提供役夫匠人,将王孙出质于我吴国,足见其请罪之诚,寡人就此赦免勾践之罪,暂入驿馆住下,待米粮木材等运至吴国,履行了契约,便释勾践归国。退朝!”   勾践急忙道:“大王,这孩子的奶娘……”   庆忌略一沉吟,知道这孩子毕竟年幼,奶娘若不留在孩子身边,勾践难免会怀疑他来个偷龙转凤鱼目混珠,便笑道:“孩子的奶娘是用惯了的人,自然一并留下,哈哈……,你尽管放心,此子乃越国未来之主,寡人会使人悉心照料,吴越两国,从此兄弟之邦,永世友好!”   勾践心头一块大石始放下来,两人站于阶上阶下,各怀心机地笑了起来……   目送勾践离去,庆忌笑容一收,把那婴儿交给一个寺人,吩咐道:“备车,寡人要去任府一行。带上奶妈和越王孙。”   任家府邸,庆忌的马车悄然赶来。   任若惜好洁,每日沐浴三次,此时正是午后,她穿着松软舒适的衣袍,刚刚自浴室回到自己房间,侍女站在身后正为她梳理着如云的长发,忽然,障子门上轻轻叩击几声,一个声音小声说道:“小姐,大王到了。”   “甚么?”任若惜吃了一惊,攸然站起道:“大王怎么来了,快快为我更换衣装。”   看看镜内披散秀发的模样,她顿顿足,又坐了下来,急急地道:“来来,帮我把头发盘起来。”   身边几个奴婢手忙脚乱,刚刚给她盘起头发,廊下木板上已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门扉一开,任若惜身边几个侍女忙不迭齐齐拜倒:“奴婢参见大王!”   “免礼平身,尔等退下。”   几个侍女立即依言退下,任若惜这才红着脸转过身来,裣衽施礼道:“妾身见过大王。”   “免了,免了。”庆忌微笑着打量着她,任若惜脸形极美,眉眼如画,初浴之后的肌肤白里透红,幼滑光洁,既有少女的紧绷和弹性,又带着种少妇般的雍容妩媚。   庆忌赞叹道:“好美,想来美人出浴时更是风光无限,可惜寡人来的晚了,竟然没有这份眼福。”   “大王又不是没有见过。”任若惜娇俏地白了他一眼:“若惜此番回都城,并没有把行踪告知大王,大王怎么会赶了来,害得人家都来不及梳妆打扮,在大王面前失了礼仪。”   庆忌笑道:“你是寡人的准王妃,你的行踪就是你不说,自然也会有人告诉我。唉,其实你前日一到我就知道了,可是直至此刻才能抽身见你,你我素来聚少离多,想不到吴国已经平定,寡人还是如此繁忙。”   庆忌说着张开手臂将任若惜揽在怀中,两人双双在榻边坐了。宗伯和行人已经到任府下聘,正式确立了任若惜的王妃身份,只待鲁国季氏和叔氏送女成亲,便要与摇光和小蛮一起入宫。夫妻名份既定,私下里见面,也就多了几分随意和从容,任若惜已不似先前那样拘谨了。   “大王,楚国来使已经安置好了么?”   “那是自然,不止楚国来使,越国勾践也刚刚到了姑苏。”   “勾践?他来做什么?”   庆忌将经过说了一遍,问道:“若惜,你怎么看?”   任若惜靠在他胸前,认真地思考道:“越国对吴国,从来都不曾有过什么好心,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越国被吴国压制于东南一隅,他们北进中原,联系天下诸侯的咽喉要道俱被吴国扼制,犹如一头鹰被剪去了翅膀,若是越王是个安于守成没有进取之心的国君那也罢了,否则,不管谁做越王,第一件事就是打败吴国,吴国不倒,越国永无出头之日。什么兄弟之邦,永世友好,完全靠不住了,大王何不趁机取了勾践性命呢?”   “呵呵,妇人之见!”   庆忌揽着她柔软的细腰,在她嫩红的嘴唇上轻轻点了点:“吴国之患在于越国,而不在于勾践。杀勾践、灭越国,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如果寡人现在不能收服越国,那么杀一个勾践又有什么作用。今日杀了一个勾践,焉知明天越国不会再出现一个勾践?时机不到反而会授人把柄。那勾践这么能忍,难道寡人就沉不住气吗?”   任若惜吁了口气:“大王没有被勾践的伎俩迷惑便好,可是那也不必认他的儿子做义子啊。有了这层父子名份,大王将来若对越用兵,难免束手缚脚,施展不开。”   “谁说的?”庆忌狡黠地一笑:“我倒觉得有了这层名份,更利于我今后行事。”   任若惜坐直了身子,问道:“那越国王太孙,如今养在宫中么?”   庆忌微笑道:“没有,我给你带来了,回头你妥善安排一下,让他就住进任家堡吧。”   任若惜大吃一惊:“任家堡?这孩子是出质于吴国的越国王太孙,身份非同一般,让他住在任家堡,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凭任家堡的力量,要看护一个孩童还不是易如反掌?”庆忌笑容微敛:“那小家伙生得很可爱,我不想把他留在宫中,人总是有感情的,如果和这孩子相处久了,我怕会影响自己将来的决断。”   “大王……”,任若惜担心地看着他,期期地道:“大王准备……准备将来如何对他?”   庆忌笑了,女人的母性总是易于泛滥,方才她还恨不得庆忌一剑杀了勾践,可是一说到小孩子,哪怕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孩童,她也要生起怜悯之心。   “你放心吧,婴儿无辜,我不会伤害他的,但是他的特殊身份,已注定了彼此的立场,注定了有些事情他必须得去承担和面对。以后,也许我会从他那儿夺走一些东西,但是我会送给他另外一些东西,我相信那对他、对他的子孙来说,都不是祸,而是福。”   任若惜听的不甚明了,不过她也知道事关未来吴越两国的重大关系,庆忌现在不会和她说的太过明白,便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一国之君,有时难免要施些雷霆手段,可是……一想到你要对一个无辜的小孩子下手,我还是很不舒服。”   “当然不会,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不是为达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的,那样的人,与禽兽何异?”庆忌拍拍她的背,轻笑道:“等你给我生了儿子你就知道了,我可是非常喜欢小孩的。”   任若惜顿时羞红了脸,轻啐道:“说着说着便没了正经,谁要给你生儿子?”   庆忌正色道:“男女欢爱,传宗接代,这是何等大事,还有比这更正经的吗?”   他双臂忽然圈紧,在任若惜耳边低声道:“你我名份已定,不如今日便陪寡人做些最正经的事如何?”   “我才不要……”,任若惜娇笑着起身欲逃,被庆忌一拉,又跌回到他的身上。   庆忌一边替她拔去头上玉簪,一边温柔地道:“害什么羞,你已是我的人了,难道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那玉簪一拔,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立刻瀑布般倾泻下来,发长过臀,半睁的秀眼中满是盈盈水波,一股难言的娇媚感觉震撼着庆忌的心灵。此刻的任若惜看起来女人味十足,一下子勾起了庆忌的心头欲火。   “把你交给我吧”,庆忌用低低的声音说:“摇光和小蛮还小,寡人不想让她们过早地生育,若惜,你为来寡人……生第一个小王子,好不好?”   任若惜的脑袋“轰”地一下,就像猛地被人灌下了一大杯醇浓的美酒,眸子醉了,身子醉了,心也醉了,在庆忌比酒还浓的甜言蜜语中,她毫无抵抗地被解开腰带,褪下了丝袍。   赤裸的胴体美得如梦似幻,轻软柔顺的乌黑秀发与那沃雪一般白嫩柔滑的肌肤相映成趣,秀美的容颜楚楚可怜,瘦削的香肩与挺拔的胸部构成立体的曼妙曲线。   庆忌一时看得痴了,那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他一把抱起这暖玉生香的美人儿,将她轻压在床上,爱抚着她的身子。若惜被他的舌尖堵住了嘴,唇齿间只能发出咿唔的低吟。   一番轻怜蜜爱,任若惜娇喘吁吁,双眸中水汪汪的,尽显意乱情迷的娇态。已经动情的她,此时已经无暇思考了。她终于撤掉了最后一丝矜持,忘情地抱紧他,低声呢喃道:“大王,爱我……”   “好!”庆忌啜着她晶莹的耳珠,双手缓缓下移,托起她浑圆丰盈的翘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现在,让我们一起做点正经事吧……”   ※※※   吴楚两国的使者于同一天来到姑苏,但楚国的屈端只在姑苏山上待了三天,便担惊受怕地回国了。他花费了大笔的金银才谋得这个官职,可不想病死在吴国,便宜那费无忌把他的官职再卖出个好价钱来。   勾践则是想走也走不了,每日望眼欲穿地盼着越国那边早些发送米粮、矿材,兑现了诺言以便接他回国。他知道,吴人中恨他入骨的不在少数,许多人都盼着庆忌砍了他的脑袋,天知道如果继续留在吴国,庆忌会不会哪一天突然反悔改变了主意。   勾践还没盼来越国的消息,楚国的使者倒是又来了。勾践来吴前为防万一,已派使者专程拜见费无忌,以备关键时刻用来向吴国施压的,如今庆忌无意为难勾践,费无忌便不需再费力气,等若平白得了一批珠宝美人,但他最在意的仍是楚国被掳走的财富,因此这回所派的使臣比屈端强项了许多,得知勾践无恙,那使臣便执行第二使命,声色俱厉指斥吴国贪匿了楚国财富,要求他们交出宝物。吴国则一口咬定所掳财物尽被夫差一把火烧个精光,楚使不能闯进吴王内宫查看究竟,双方只能使些口舌功夫,唇枪舌剑斗了个不亦乐乎,那位楚使最后也没顾上去看看正在姑苏山上看风景的楚国权贵们,便怒气冲冲地回了国。   听说吴楚交恶,勾践暗自窃喜,但他如今身在姑苏,这交好楚国、共抗吴国的大计一时却不得实施。勾践日盼夜盼,总算盼来了越国的消息,越国的粮米和矿材、工匠们一过境,荆林便使人快马传到了姑苏,庆忌倒也爽快,一得消息便吩咐在宫中摆酒设宴,为勾践饯行。   勾践得以回国,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一时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席上畅饮开怀,谈笑风生。酒过三巡,他捧杯而起,向庆忌劝酒道:“皇在上令,昭下四时,并心察慈,仁者大王。躬亲鸿恩,立义行仁。九德四塞,威服群臣。于乎休哉,传德无极,上感太阳,降瑞翼翼。大王延寿万岁,长保吴国。四海咸承,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福!”   说罢大礼跪拜,举杯一饮而尽。庆忌微微一笑,也举杯浅酌一口,受了他这一礼,勾践归座,神色从容,明明看到旁边有人因为他的肉麻之言而侧视,却恍若未睹。   烛庸见状冷笑不已,微微侧身,向掩余低声道:“以幼子质于吴国,离行全无戚容,亦不求相见,此人真是全无心肝。”   掩余微微一笑,回道:“未必,心够黑、皮够厚罢了!”   另一面膳案上,英淘也是颇为微辞,他向孙武低声说起,孙武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了勾践一眼,微微一笑,低声道:“英将军不可小觑了他,他如此故作姿态,谦卑自辱,不过就是为了引起大王蔑视之心罢了。”   “哦?原来这贼子包藏祸心!”英淘狠狠瞪了勾践一眼,对孙武低声道:“此人隐忍阴狠,不是一个好相与,放他归国,无异于放虎归山。大王有言在先不便杀他,我们何不暗中下手?”   孙武抿了口酒,不动声色地与人高声谈笑几句,又复向他低声问道:“你有何良策?”   英淘眼神四下一扫,低声道:“若是勾践归途遇匪送了性命,那便与我无干吧?”   孙武淡淡一笑,摇头道:“勾践只要死在吴国,无论什么理由,难遮天下悠悠众口。”   英淘一错牙,不甘心地道:“那么,就这么放他回去?”   孙武举目看向正位上的庆忌,庆忌布箸挟菜,不时挽袖举杯,与敬酒的臣僚应和着,孙武抬眼望去时,庆忌似有所觉,眼神亦向他这里望来,两人目光一碰,庆忌微微一笑,好象对他的心思已全盘了然于胸。   孙武收回目光,举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往案上轻轻一放,扶案说道:“大王的心思日渐深沉,每出智计如天马行空不着痕迹,叫人无从揣测。我也猜不出大王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我看得出,对勾践这个人,大王比你我看得更深、也更加透澈,对付他,想必大王已有定计,未得大王示意,你切不可轻举妄动,坏了大王的好事。”   英淘听得半信半疑,但是见孙武说的郑重,英淘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宴会之后,庆忌摆出仪仗,亲自送勾践出蛇门。庆忌认鼫与为义子,便与勾践有了兄弟之宜,由吴王庆忌亲自送出城去,便也不算逾矩,只是这一来礼仪规格至为隆重,许多城中百姓都尾随观看,一时间姑苏城头显得热闹非凡。   蛇门外,勾践止步,再度谢礼,请吴王返回。庆忌止步笑道:“王儿鼫与乖巧可爱,寡人已聘王妃任氏十分喜爱,如今已携往任家堡居住了,太子归心似箭,竟不能与鼫与见上一面,实在可惜。”   勾践忙道:“臣父久病,勾践牵挂于心,今得大王之命,敢不早踏归程?我儿鼫与,蒙大王喜爱,有大王照料,与生身之父何异,是故,臣放心的很。”   庆忌笑笑,招手命人送上饯行酒,说道:“吴越两国,隙嫌久矣,今太子审时度势,赴吴请罪,寡人赦罪认子,亦表示了寡人的诚意。愿吴越两国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世代友好,寡人与太子共勉之!”   勾践捧杯,正容说道:“大王赦臣死罪,使得生还归国,隆情厚意,勾践不敢有负,愿与吴国,永结友好。上天苍苍,神明昭昭,若违此言,天地共诛。”   说罢捧杯一饮而尽,庆忌点点头,亦举杯将酒饮尽,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寡人就此止步,祝太子一路平安。”   “谢大王!”勾践长揖到地,返身上车,在吴国军兵的护送上徐徐离开姑苏。车驾启动,徐徐驰出,直至过了一座小桥,勾践紧紧扣住掌心的指甲才放松下来:“庆忌没有食言,果然释我回国了。此番使吴,解了吴国伐越报复之危,容我越国有了喘息之机,来日但得机会……,今日我如何匍匐在你脚下,那时便让你照样还来!”   勾践车队去远,庆忌返身回城,但见城上城下俱是吴国子民,庆忌便向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了一下。庆忌收复姑苏后十分体恤百姓,所做所为已深得民心,一见庆忌挥手,百姓们顿时沸腾起来,纷纷高呼大王,欢喜雀跃,爱戴之情溢于言表。   庆忌见状不便立即入车起行,只得带微笑再与众人招手示意。这时候,人群中三个衣衫褴褛的人也不断喊着大王,并奋力向前挤来,庆忌仪仗亲兵组成人墙,阻止有人靠近大王,此时一见两大一小三个叫花子要冲过去,那士兵连忙横戈向外推去,口中恶狠狠喊道:“站开些,站开些,大王起驾,休要阻路。”   那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被长戈拦着,眼看庆忌就要离开,却眼睁睁的毫无办法。他们虽在高声呼喊,奈何周围百姓齐声高呼大王,声浪排山倒海,早把他们的声音完全压住,就连不远处的人都听不见。   他们身边那个脸上灰一道泥一道的小乞丐见此情形把脚一跺,忽地探手入怀,摸出一样东西,奋力向庆忌掷去。   “不好,有刺客!”那士兵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乞丐居然身藏利器,他阻拦不及,立即放声大叫起来。庆忌三番五次险死还生,如今他贵为大王,目前又尚无继承人,吴国江山可说完全系于他一身安危,所以进了姑苏城后,孙武便从军中挑选了一批机警忠诚的骁勇士卒,由宫廷禁卫统领袁素亲自教授训练武艺,做为庆忌的贴身侍卫。   这些人反应极为敏捷,一见空中闪过一道异物,划着弧线飞向庆忌,立即猛扑过去,一名士卒挥舞小盾一挡,“噗”地一声将那物什挡开,正站在那儿微笑着挥手致意的庆忌猝不及防,被一众亲兵七手八脚按倒在地,只听“蓬蓬哐哐”一阵响,七八面盾牌已将他周身上下遮挡得风雨不透。   四周百姓惊惶大叫:“大王遇刺啦!”   一时间狼奔豕突,众百姓纷纷走避,庆忌卫队如临大敌,数十名剑盾手将庆忌身周团团围住,弓箭手们张弓搭箭,锋利的箭矢瞄向人群,随时脱手射出,另有戈手矛手向那三个叫化子的位置猛冲过去,数十杆长矛就像刺猥背上的尖刺似的,刷地一下张开,攒刺到那三人四面八方的所有空档,将他们紧紧逼住。   那三人被这突出其来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小乞丐讷讷地小声解释道:“我……我只是想叫住他而已……”   四下密集的锋刺微微晃动,小乞丐吓了一跳,突地扯开喉咙,用高亢穿云的尖锐嗓音放声大呼起来:“庆忌,大叔,我要死啦!” 第247章 我不是金鱼佬   此时四下没了呐喊声,那高分贝的叫声听的清清楚楚,庆忌觉得那呼声有些耳熟,连忙推开遮得不见天日的盾牌,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四顾张望道:“方才是谁唤寡人?”   “是她,那个小乞丐,小小乞儿,竟敢直呼大王名讳!”右兵卫楚杰向那小乞丐怒声大喝。   庆忌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一眼瞧见那小乞儿,不由得便是一怔,那小乞丐见他向自己望来,也顾不得身周都是矛戟的锋刃,连忙向他招手道:“大叔,是我,我是施夷光啊。”   “夷光?”庆忌大吃一惊,连忙分开护卫走过去,同时吩咐道:“楚杰,收拢你的人马,莫要惊吓了百姓,他们不是刺客。”   庆忌一声令下,乞儿四周攒刺的矛刃刷地一声便收了回去,庆忌走到施夷光身边,施夷光纵身扑入他的怀中,一把抱住他的腰,埋头大哭起来。   庆忌连忙安慰道:“不要害怕,大叔在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的,你跟谁来的,你爹呢?”   庆忌一边问,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目光逡巡了两圈,没有找到施老大的身影,却被那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给吸引住了。   施夷光听他提起父亲,哭得更加悲痛,那两人迟疑了一下,双双走到庆忌身前,长揖施礼道:“楚国逃臣范蠡、文种,见过大王。”   庆忌吃惊道:“果然是你们,你们怎么这般模样,夷光怎么会和你们走在一起?”   范蠡摇头一叹道:“此事说来真是一言难尽,咦……大王认的夷光?”   庆忌更是惊讶,他四下看看,说道:“这事……寡人也是说来话长。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来,你们且随寡人登车,咱们回城再说。”   二人吃惊道:“不敢,大王请登车,范蠡、文种随行于车后便是。”   庆忌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与寡人乃是故交好友,远来是客,勿须执臣之礼,快与寡人一同登车。”他说完蹲下身,替施夷光擦去泪水,柔声说道:“夷光,跟叔叔回家,有什么事叔叔给你作主,好不好?”   “嗯!”施夷光满脸泪痕,她抽抽噎噎地点头,一双小手仍紧紧抓住庆忌衣衫,转目看向范蠡,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义父……”   范蠡点头应道:“嗯,既如此,女儿随大王登车同行便是。”   “什么?什么什么?”庆忌奇道:“少伯,你唤夷光什么?”   范蠡讷讷地道:“范蠡来吴国途中,自一人贩手中救下夷光,夷光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拜了范蠡做义父,是以父女相称,怎……怎么了?”   “父女?”   庆忌看看怀里泪痕未干的小西施,再看看蓬头垢面形容落魄的范蠡,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情。   这时楚杰捡了施夷光掷出的东西,走到他们面前奉上道:“大王,这是……这位姑娘掷出的东西。”楚杰手上捧着的正是庆忌送给施夷光的那柄鲁削小刀,他见大王对这小乞儿如此看重,便也不敢再口口声声唤她乞儿了。施夷光将那鲁削一把攥进手里,倒似孩童得回了自己的心爱之物。   庆忌一头雾水,急于弄清他们的经历,便道:“来,咱们上车再谈。”   那王驾车轮足有一人高,车辕高度施夷光根本上不去,庆忌便轻舒猿臂,托住施夷光的腿弯,将她单臂抱起,返身走向王车,王车比普通的马车至少要宽阔三四倍,在里边躺着休息都丝毫不成问题,要并排坐上三人自然不嫌拥挤。至于施夷光小姑娘,这一路上也不知受了多少惊吓苦难,自见了庆忌便紧紧抓着他的衣衫不肯松开,庆忌便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好在小姑娘身子轻盈的很,比一只猫儿也重不了几分,倒不觉得沉重。   仪仗回城,范蠡、文种便说起自己经历,原来不出范蠡所料,费无忌果然在路上安排了刺客刺杀他们。范蠡事先也安排了自己的亲信武士接应,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费无忌派遣刺客居然搞出了近百人的豪华阵容。   其实全因李寒是头一次为费无忌经办大事,他吸取了在鲁国轻敌落败的教训,此次暗杀不想失手,这才派出了许多人手。人数的巨大差异,使得甫一交手,范蠡一方便落了下风,亏得他们那些心腹武士都是视死如归的好汉子,虽败不退,他们拼死苦战,竭力掩护两位大夫逃走。   范蠡、文种剑艺不及手下武士,留下也是拖累,只得亡命般逃走。那里山高林密,久无人烟,两人没了向导,这一逃走便迷了路,和部下完全失去了联系。他们生怕费无忌派出更多人手寻找他们下落,只得当机立断,独自向东行去。由于盘缠行李都在亲信部下身上,两人身无长物,只靠两柄剑防身,一路猎些野兔摘些野果裹腹充饥。   二人这一路风餐露宿,最后竟也被他们逃出深山,进入了吴国境内。待出山时,原本风度翩翩锦衣玉带的两位大夫已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比两个乞丐还要不如,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逃奴。幸好此时庆忌的王命已经颁布,吴国上下皆知大王正在招纳诸国流民,因此吴国守关的将士、沿路牧守官员手下的士师缉捕,对他们并不刁难。   吴国为了迅速壮大人口,规定但凡投奔吴国的百姓,无论耕种、植桑、捕渔、从商、为役,皆宽囿以待。耕种植桑捕渔者,朝廷借贷工具和一年的食粮,一年后归还,并划拨荒地、荒山给他,所开垦的荒地、种植的桑林皆为个人所有。   从商者在当时诸侯林立,各国资源流通不便的情况下对促进经济发展也有巨大作用,吴国便规定赴吴经商者三年之内关税减半,商人开拓商路、发展商源也要下极大功夫,一旦把他们吸引了来,并且站稳了脚跟,那么三年期限一过,只要吴国赋税不高于其他国家,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条商路。至于到吴国出卖劳力为生的役民,更规定了三年之内不纳赋税。   因此范蠡与文种行来的这一路上,有不少从楚、越两国迁来的普通百姓,范蠡与文种便混迹其中,向这家讨一口,那家要一口,饥一顿饱一顿的,总算是捱了下来。   他们在路上看到一个男人打骂女童,听他们对话知道那是一个人贩,便仗义出手救下了这个女孩,那便是施夷光了。施夷光机警聪明,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即便逃出那人贩毒手,也难免再落入他人之手,便拜了范蠡做义父,随他们一路过来,范蠡倒不知自己这个螟蛉义女和庆忌竟有一份渊源。   庆忌听说他们特来吴国投奔自己,不禁大喜过望。他挖空心思要把范蠡、文种这两个当世贤才弄到吴国来,却苦于他们是楚臣而无从下手,不想费无忌那个大奸臣居然帮了他一个大忙。   庆忌也对他们简略讲了讲自己与施家相识的经过,然后对施夷光道:“小光,我一回国,便派了人去越国寻找你们,却一直没有你们的下落,你爹你娘怎么样了?你怎么会落进了人贩子的手中?”   方才听范蠡说施夷光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心中已有不祥之感,此时问起,施夷光眼睛一红,泪水重又浮现在眸中,她泣声说道:“我娘……已经病死了,爹为了救我脱身,也被越兵杀死,爹对我说,除非见了吴国的大官,否则万万不可对人说起我家与大王的关系。我一个人逃出来,又累又饿,那人贩见我孤身一人,便把我抓住,说要带去阊闾卖掉,我路上想要逃走,却被他殴打,幸好……幸好被义父和文伯伯救下。”   施夷光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庆忌逃走后,施老大和施夷光也分别脱身,回到了他们在城里的亲戚家。越军绘制了施老大的画影图形张贴出去缉拿他,因为当时他在筏上,又戴了斗笠,所绘的图形有些含糊,若非熟识之人极难认出,而那些熟识施老大的人自然也不会向官府告发,因此这事也就成了一桩悬案。   后来,施老大的妻子病情加重,施老大只得拿了庆忌所赠的玉饰去典当了一笔银钱,请医士上门诊治,但他的妻子沉疴已久,药石难医,终于撒手尘寰。   一难方生,一难又来,施老大正含泪为妻子操办丧事,不想越兵又找上门来。原来施老大拿去典当的玉饰成色极好,乃是最上等的美玉,那典当行掌柜的拿去卖给当地牧守官员,随口说起了它的来历。那官员听说一个普通渔民家中竟有成色如此上等的美玉,顿时起了疑心,便使人上门盘查。不想却发现施老大身形相貌酷肖张贴的画像上那个正在缉拿的逃犯,施老大哪敢随他们回去接受盘问,只得反抗逃走。结果施老大中了越兵的利箭,施夷光则跳水逃走,直至被人贩子抓住,再遇到范蠡与文种……   听了夷光自述的经历,庆忌抱着夷光稚弱的身子,久久不发一语,车轮声辘辘,几人各自想着心事,范蠡和文种看看身旁的庆忌,这位吴国大王竟与他们同车而行,此时想来还如在梦中,相较于庆忌的器重,再想起在楚国的遭遇,两人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庆忌默然良久,对夷光轻声道:“夷光,你知不知道大叔刚刚送走的是谁?”   “知道。”施夷光怯生生地点点头:“方才曾听城头百姓说过呢,那是越太子勾践。”   “那你恨不恨大叔?”   “嗯?”施夷光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夷光为什么要恨大叔?”   “你爹是因为救我,最终才被越国士卒杀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我却放走了越太子,你不恨我吗?”   施夷光困惑地道:“可是杀我爹的不是越太子啊,我心里一直记着那个凶手的模样,大叔是吴国第一勇士,夷光以后要跟着你,学习你的武艺,长大后回去杀掉那个人替爹报仇。”   庆忌摇摇头,轻轻说道:“傻孩子,那个人只是一个供人驱役的小卒,就象你手中的这柄鲁削,杀不杀人,杀什么人,不是他自己能够作主的,真正的凶手不是他,而是指使他的人。你现在还不明白,但是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施夷光目光一闪,一双小拳头渐渐攥紧,她虽然还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却已经有些明白庆忌所指了:“大叔是说,越太子勾践才是我的仇人?”   “嗯!”庆忌握了握她的小手:“但是你不需要学些打打杀杀的功夫,你只要记着,今天他虽然逃回了越国,但是总有一天,大叔会再抓住他,用他的项上人头,祭奠你爹的亡灵!”   范蠡和文种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凛凛之意。庆忌这一句暗含杀机的话,已经足够让这两个智者揣测出其中蕴含的太多含意。就这一句话,今后吴国对越国的政治、军事、外交等诸方面的动向,他们心中已经明确了一个大致的框架。   这样的国策,必然是吴国的最高机密,庆忌对他们两个刚刚逃到吴国来的楚人完全没有避讳,很坦率地让他们洞悉了自己的野心,这是一种推心置腹的信任,但是这是否也意味着,如果他们不能为庆忌所用,那么便连生离吴国都已变成不可能?   ※※※   “相国,司徒,寡人今日留下两位,是为了一桩大事。”   回到宫中,庆忌安排了范蠡、文种和夷光去洗漱进食,然后立即召见了早已受命留下的相国孙武和大司徒掩余,兴奋地道:“范蠡与文种自楚国来投靠寡人了,寡人欲予二人以重任,因此要和你们先商议一下。”   掩余担心地道:“大王,这两个人乃是楚国逃臣,如今楚国当权的乃是令尹费无忌,我们前不久刚刚与楚国因为掳宝被焚之事而交恶,如果再容留楚国逃臣,岂不更让尹费无忌心生怨愤?”   庆忌笑道:“别的事么,寡人还可以给那费无忌几分面子。只是范蠡、文种可不同寻常,寡人能得这两位高贤大才为我所用,便是得罪了十个费无忌,那也是值得的。”   孙武略一犹豫,拱手问道:“大王如此推崇,却不知这两人才学到底如何?”   庆忌双眉一展,朗声说道:“这两个人么,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国!”   孙武听了这样的评价,不由怵然一惊。说起来,孙武做为后世推崇的兵圣,其能力主要体现在军事战略战术的运用上,而范蠡、文种在调兵遣将、具体的战术运用上可能远逊于孙武,但是他们在宏观的战略部署上,能把政治、经济、外交等诸方面完美地与军事意图配合起来,他们制定一项跨度达数十年的政治战略、军事战略时也能放眼全局,举重若轻,这份能力就非孙武所能及了。   可是两人现在仍藉藉无名,从未闻达于外,也没见他们有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功业,庆忌贸然说出这句话,便连孙武这样心胸豁达,绝非没有容人之量的君子心里都感觉有些不舒服起来。   掩余更是不服,立即说道:“大王是不是过于赞誉了?他们两人来此之前不过是楚国一中大夫,所治之地最大没有超过一县之地,且未闻其政绩如何卓著,大王何以笃定他们便有安邦之才?说到武能定国,更是从不曾听过这两人的勇武,公子光伐楚,楚师勤王,前前后后战阵无数,更不见他二人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庆忌道:“能治一县者,未必能治一国;善治一国者,也未必善治一县。何况楚国朝廷奸佞当道,哪有他们施展的机会?说到武勇,这两人的确是不擅武力,在寡人手下他们两人联手恐怕也不是三合之敌,不过……上兵伐谋,却非逞匹夫之勇。”   孙武听了这句“上兵伐谋”,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笑意,他此时已经开始着手写作兵书,草拟的稿子曾给庆忌看过,庆忌这句“上兵伐谋”正是引用了他正处于草创阶段的兵书“谋攻篇”中开头的第一句话。   孙武暗暗自忖:“依大王所言,这两人该是谋略型的统帅人才了?他们若真有经天纬地之才,于大王霸业自然大有助益,便是得罪了一个费无忌也是值得的。可是……这两人胸中真有如此丘壑吗?从不曾见过他们有何惊人才干,又不曾立过什么大功,若是贸然授予要职,朝中百官必难以心服,就算这二人确有一身才学,若是各部官员不予配合,多方滋扰,他们也难建政绩,那时各部官员再参劾攻击,恐怕他们便要职位不保。大王求贤若渴固然是好事,不过如此关爱,对他们恐怕是祸非福呢。”   想到这里,孙武进言道:“大王的话臣不敢置疑。但臣仍不赞成他们甫到吴国便委以重任。”   “喔?”庆忌瞟了他一眼:“说说你的理由。”   “是!”孙武鼓起勇气道:“为官者,自然要看他的品行、能力。然而,统帅一部,上承下达,主官的威望、资历也是他驾驭属下,达成王命的重要保障。这两个人本是楚人,刚刚投奔大王便委以要职,他们既无根基亦无威望,不能驾驭部属,且易招来同僚之妒,大王既如此器重他们,过份的关爱便反而是害了他们了。”   庆忌哈哈大笑起来:“很好,长卿终于不再拐弯抹脚的和寡人说话了。嗯,寡人要的就是你这个劲儿,咱们君臣情同兄弟,如果说话还要藏头露尾的,实在无趣的很。”   他笑容一收,正色道:“当日寡人一见长卿,便知长卿之才可力挽狂澜,砥柱中流,便立即拜为大将,那时长卿亦是刚刚投奔寡人的齐人,且不曾带过兵,不曾名显于天下,寡人何曾有过犹豫?   飞狐谷人马,是寡人收复吴国一支至关重要的力量,但是长卿投奔寡人不过两月,寡人便赶赴卫国,将这支人马全部交给了你,甚至伐吴之时,寡人远在楚国,这支军队大事仍然全部由你作主,长卿可曾让寡人失望?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寡人对范蠡、文种的才干和投效之后的忠诚,便如当初对长卿一般绝对信任。”   孙武心中一丝感动,眼睛湿润了起来。庆忌在卫国那些日子,他独自一人领兵于飞狐谷,未尝没有想过这些事。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庆忌只与他谈过一席话,便肯把对他自己来说至关重要的一支武装如此信赖地交给自己一个从来没有带过兵的人来训练,为什么自己一个投到他门下不过一两个月的齐人,庆忌远赴卫国时就能放心地把调度指挥的一切大权全部交给自己。   当他带领这支军队义无反顾地杀奔吴国时,他的心中始终只萦绕着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   即便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已成为过去,他每每想起仍是激动万分。此时听庆忌亲口说起,一股暖流充溢着他的肺腑,他忽然有些理解庆忌的作法了。   庆忌对掩余和孙武正容道:“这两个人的才识勿庸质疑,这份识人之明寡人还是有的。长卿的担心虽不无道理,但是寡人执意马上对他们委以重任,亦有寡人的考虑。其一,是对范蠡、文种而言,他们在楚国郁郁不得志,又遭费无忌陷害,险些葬送了性命,如果到了吴国,寡人能厚待他们,委以重任,必能使他们对寡人竭尽忠诚,为吴国效力。况且,他们在楚国时已位居中大夫,虽是散秩闲职,毕竟级别不低,寡人既不能贸然提拔他们为上卿,若再不委以重任,何以彰显寡人的信任?   其二,我吴国宣布垦荒田制以来,到昨天为止,自各国投奔我国的百姓已计一千八百余户,男女老幼共计六千五百多人,但是他们都是农夫匠人,并无一个士子。吴国同时颁布了广开言路,由士族之中量才取用聘任为官的国策,迄今为止,国内士族自荐者踊跃,诸侯之地的士族却仍在观望,尚无一人投奔我吴国。试想,若是这两位在楚国只官居县尹、县司马的大夫在我吴国能得重任,那么将吸引来多少天下英才?”   掩余和孙武听到这里,目光已经亮了起来。这个时候还没有燕昭王筑黄金台吸纳天下英才的事情,但庆忌这个作法能起多大作用,即便没有燕照王的例子,掩余和孙武也能想象的出来。   庆忌又道:“因此,寡人才决定,要么不用,用便一定要委其重任。长卿所虑的问题,寡人也有应对之法。”   他笑了笑,说道:“掩余王叔、长卿,你二人是寡人最信任的朝中重臣,且为人宽厚,有君子之风,避免他们得授要职后,却为人所妒,部属阳奉阴违、同僚拆桥下绊。我想把这两个人分别安排到你们身边,做你们的副手,有你们扶持照顾,相信没有人敢故意刁难他们。”   掩余与孙武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叉手施礼道:“臣遵大王旨意,必不负大王所托。”   “甚好!”庆忌欣然道:“既如此,明日寡人临朝时便下谕,范蠡官封少宰,辅助相国;文种封少司徒,辅助大司徒;二人皆为介卿,与三公六卿有共议朝政之权!”   ※※※   “夷光,喜不喜欢这里?”   庆忌牵着施夷光的手,漫步在吴王宫中。沐浴之后的施夷光,一袭柔软光滑的丝质小衣,秀发披散在肩后,唇白齿红,目朗神清,宛若粉妆玉琢,极是可爱。   “嗯,好漂亮,这就是大叔……大王的家?”   进宫时被范蠡再三叮嘱,她已晓得在这儿不能叫庆忌大叔了。她在乡下穿惯了草鞋,此时白白嫩嫩的脚丫趿了一双高齿木屐,走得踢踢踏踏的十分小心,生怕会跌倒在地,于是一只小手便紧紧攥住了庆忌的大手。   “哈哈哈哈……”,庆忌开怀大笑:“是啊,这就是我的家,你看漂亮么?”   相较于夷光的蜗居,她可从未见过这么多高大的建筑,一时满眼新奇:“嗯嗯,好漂亮,大叔的家……真大,房子这么大,柱子这么大,门也这么大,真不愧是大王。”   庆忌失笑道:“原来大王的意思,就是家里什么东西都够大么?哈哈,你这丫头,真是有趣。”   他忽然顿住脚步,按住施夷光稚嫩的肩头,弯腰审视地看着她。   “嗯?”施夷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大王看什么,人家怎么啦?”   “没怎么……”,庆忌忽然笑了笑:“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从你认识我的那一天起,你便少了一个名扬千古的好机会?”   “名扬千古?大王的话,夷光听不懂啊,很有名气吗?”   “嗯,如果没有我,你会很有名气,非常非常有名气。”   施夷光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忽然使劲地摇了摇头:“夷光才不要有名气,有名气的女人都是坏女人。”   “喔?”庆忌把眉尖挑了挑:“哪个有名气的女人是坏女人了,说来听听。”   施夷光认真地道:“夷光听爹爹讲过她们的故事啊,妹喜、妲己、褒姒……,她们都很有名气,可是名声都不好,下场都很凄惨。”   庆忌凝视她半晌,轻轻摸了摸她幼嫩光滑的脸蛋,轻轻笑了:“嗯!夷光很聪明,有名气不代表很幸福,你一定会很幸福的。走吧,你义父已经等了很久了,我送你出去。”   “啊!大王不让夷光住在你家吗?你家这么多房子,都不舍得给人家住一间。”夷光拉住他的手不依地道。   “你不喜欢义父?”   “嗯……,义父是个好人,可他好闷,每天一闲下来就坐在那儿发呆,也不知想些什么,再不然就是和文伯伯讲许多夷光听不懂的话,夷光喜欢和大王在一起。”   “你义父有个女儿,和你年纪差不多,我已经派人去迎接了,等他的家人到了姑苏,你就不会这么闷了。小孩子,不合适住在宫里的,这里虽然漂亮,但是太大了,也太深了,住久了,小孩子就会多了几分心机,少了几分纯真,多了一些沉稳,少了一些灵气。”   施夷光歪着头想了想,问道:“就像……关在笼中的小鸟儿?”   “聪明!”   “嗯……”,施夷光依依不舍地拉住他,眼中莹莹地问:“那么……夷光住在义父家,你会不会常去看望夷光?”   “当然!”   “那么……如果夷光想你了,可不可以到你家里来看你?”   “当然!”   夷光破啼为笑:“好,那我们走吧。”   她返身走了两步,忽又站住,仔细想了想,又道:“你说你家里不适合小孩子来住,那么等我长大了,你可不可以接我来你家住?”   庆忌放开手,摸着下巴,看着她半天不语。   夷光娇躯一扭,翘起了小嘴:“我就知道,你骗人家。”   庆忌目中露出有趣的神色,他忽然笑了笑,弯下腰,扳过夷光的肩头,用一副金鱼佬的标准笑容对她说:“嗯,等你长大了,如果愿意搬进大叔家里来住,大叔就接你过来,好不好?”   “嘻嘻,好!”施夷光对父亲就常用这一招,此时对他撒娇果然奏效,不禁眉开眼笑,雀跃道:“大人不许骗小孩,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庆忌伸出大手,开心地看着夷光,就像看着一条自己跳上鱼钩的鱼儿,夷光也很开心地伸出手,在他的大手上击了三掌,笑逐颜开,如花绽放。 第248章 图谋天下   时间飞快,又是月余过去,这一天,天色阴沉沉的,草木已经开始凋零,风卷着落叶盘旋在街头巷尾。不是好天气,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吴国大王庆忌却和孙武、掩余、范蠡、文种等人站在望齐门的城头,迎着风,眺望着远方,成秀的第一批粮队已经成功返回吴国了。   看着长长的车队,文种喜悦地道:“成秀还真有办法,呵呵,他回来的正是时候,姑苏城中的储备粮食,和越国运来的六千石米粮用来支撑我吴国百姓和移民半年食粮远远不够,目前陆续赶往我吴国的天下百姓仍络绎不绝,必须增加足够的储备,若是没有成秀运回的这些粮食,我这少司徒可要一筹莫展了。”   范蠡和文种到了吴国之后,骤然被提拔到实权仅次于相国和大司徒的重要位置,确实在吴国引起了莫大轰动,但是这两人不负庆忌厚望,甫一上任,就展示了他们殊于常人的才干,一个月的功夫,闲言碎语便已渐渐消失,即便仍有人心中不服,对他们的表现也无可指责,这令庆忌大为欣慰。   治理一国事务极为繁杂,而范蠡和文种尤其擅长治理政务、民生,这方面恰恰是掩余、孙武这种自幼生于世族公卿人家的子弟比较欠缺的方面,在他们的辅佐下,相国孙武和大司徒掩余把吴国打量的井井有条,各项事务已经上了轨道,吴国已经开始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由于范蠡和文种的示范作用,各国中郁郁不得志的士子们也为之心动,已经有人赶来吴国,相信过了这个冬天,到明年开春之后,陆续赶来报效的士子们会更多。   官吏的考核任命是由庆忌自己一手掌握的,本着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原则,同时又不挫伤各国投效士子的热情,但凡赶来投效的士族子弟,庆忌经过初步考核之后多少都会委以一个职务,并且取了一个很新鲜的名称,叫“试用期”,试用期内表现合格的留任,表现优异的提拔,不称其职的罢免,这样一来谁也无法非议,又剔除了滥竽充数的庸碌之士。   吴国重建,有这些英才辅佐原本不难,难处在于如何迅速提高吴国的综合实力。吴国的底子和中原大国比要薄弱的多,又经过了几年的战争消耗,目前最困难的就是人口不断增加,但是粮食供应却跟不上。庆忌又不愿因此放缓壮大吴国的速度,这一来成秀的使命就变得至关重要,为了让他安心于采买粮食的事情,庆忌没有逼迫他在一个月之内找到成碧,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此刻,成秀的第一批粮食已经顺利运到了吴国,这意味着他已经成功地打通了一条通道,后续的粮食自然会源源不绝,根据成秀呈报的数字,靠着这批粮食让吴国安然捱过今冬明春是不成问题的。至于其后,只要有人开荒垦田,只要吴国免于战乱,在这遍地沃土处于荒芜、人口稀缺的年代,是不虞有粮荒危险的。   “大王,国库中的财宝器物,折算成银钱后,目前除了购买粮食,还交付给任家一笔,做为朝廷的贴补资金,由任家铸造各种农具售卖借贷与农家,此外还交付吕家一笔订金,由其在各国购买耕牛。剩下的钱,臣打算……”   远方的运粮车队越来越近,文种又开始喜勃勃地算起了帐。他自担任少司徒以后,花了七天功夫领着本部人员将国库物资盘点了个清清楚楚,然后就像一个精打细算的管家婆似的,每一笔钱的花销,他都要仔细匡算付出与收益,若是觉得支出与所得不成比例,或者不是当务之急的需要,他决不批出一文钱,以致于在姑苏城的公卿大夫之间得了个‘吝啬文’的外号。   “剩下的钱,仍然购买粮食。”   庆忌打断他的话,紧了紧披风,回头笑道:“子禽,你好好匡算一下,扣除必要的储备,其他的钱全部由成秀购粮,成家储备的粮食买光了,就高价购买列国富绅豪族和大粮商手里的存粮。”   文种一呆,说道:“大王,臣仔细算过,成秀这几批粮食一到,就能解决咱们吴国今冬明春的粮荒问题。在此之后,原有的种植规模、加上移开拓荒、屯兵开荒、出海捕鱼,这种种措施齐施,即便依据去年处于战乱时的粮食产量统计,吴国也足以自足,勿需购买粮食。”   庆忌指着他笑道:“子禽的帐倒是算的明白。寡人来问你,我吴国如果要像齐晋一般成为天下大国,如何才能办到?”   这个问题涉及面可就广了,要成为一个天下强国,不外乎政治、经济、军事等几个方面的强大,但是每个方面背后都有更深层的问题,文种思索着,正考虑该从何说起,庆忌已道:“子禽不必长篇大论,寡人只问你,吴国若想成为天下强国,凭着吴国现在这样的人口条件,即便兵精粮足,能否震慑天下?”   在冷兵器时代,人数的多寡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彼此的力量强弱,以吴国现有人口,即便屯粮如山,家家富足,也难以称雄于天下,是以文种立即答道:“不能!”   庆忌道:“这就是了,当今天下,衡量一个国家强大与否的重要标准,就是该国人口的多寡。人口众多,才能保证各种作物的种植、保证有充足的人口服役纳赋、保证国家农工商学各个方面有可用之人,保证临战时有充足的兵源。反过来,一个富国强国,国家安定,百姓富足,婴儿出生的才多,肯定居该国安心务农经商,从工服役的人家才多,反过来也能证明该国的强大。”   他说到这儿,眯起眼睛看看越行越近的车队,然后一指孙武,问道:“长卿,寡人给你五年时间,能否给寡人练出一支令行禁止、军纪严明、临战英勇的军队?”   孙武略一思忖,肯定地答道:“能!”   庆忌又转向文种,说道:“子禽,寡人给你五年时间,让你放手施为,能否给寡人辟出良田万顷,做到府库充盈,百姓富有?”   文种素来小心,反复地想了想,才道:“若我吴国能暂息刀兵,容臣好生调理,让百姓休养生息,以我吴国如今国策,臣办得到。”   “好!少伯啊,长卿和子禽只需五年时间,就能让寡人兵精良足。寡人也给你五年时间,能否让我吴国文臣武将、士子如云?能否让我吴国壮丁百万,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人才济济?”   相国之官,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具体负责的内容非常繁杂,从国家方针大计到世俗生活到农田水利,再到教育普及,无不在其治理之列,如今孙武为相,但主要侧重于军事,民政多由范蠡负责,那么教育问题和人口问题也就由他负责,所以庆忌向他发问。   范蠡脑中灵光一现,隐约捕捉到了庆忌的思路,可是这时庆忌正在问话,他也无从细想,只得眉头一皱,摇头说道:“五年时间,完成大王的要求,难如登天。管子有言,一年树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若要人才济济,须得广开府学与私学,向民众教授四术六艺、王官之学,术艺普通,方出才智之士,如此算来,至少也得数十年乃至上百年光景才能有成。”   四术六艺,王官之学,就是诸子之学的起源,诸子之学皆源于官学,儒家出于司徒之官,道家出于史官,阴阳家出于羲和之官,法家出于理官,名家出于礼官,墨家出于清庙之官,纵横家出于行人之官,杂家出于议官,农家出于农稷之官,小说家出于稗官。   诸子百字渊源流长,各有所出,早已具备了深厚的理论基础,那些诸子百家的名士闻人,都是继承发展了前人学说,并发扬光大而已,并不是在春秋战国几百年之内,从无到有突然产生了许多门类的高深学术。   那时公卿士子皆有官府所办的府学学习知识,教授私学的虽然后来是孔丘最为出名,但是他并不是开办私学的第一人,当时民间私塾在各国已经具有了很大规模,所以范蠡把它也列为了官学不足的补充。   范蠡又道:“至于要做到丁役充足,就算现在便开始鼓励婚姻、生育,也得二十年方能有成。要有丁壮百万,便是从此不动刀兵,专心生产,发展民力,怕也得百年以上。”   庆忌道:“这就是了,寡人有你们这些当世英才辅佐,便有希望壮大吴国。然而要想壮大吴国,限制吴国国力发展的各种因素中,你们最难解决的、需要最长时间来解决的,便是人才和人口。既然我吴国自己培养人才旷日持久,那为什么不吸纳列国人才呢?   在寡人朝中,长卿来自齐国、英淘来自鲁国、子禽与少伯来自楚国,你们如今皆是寡人的股肱之臣,寡人希望能招纳天下更多的贤才成为我吴国朝廷中的栋梁。再说民力,既然我吴国自己增加人口丁壮毫无取巧之处,非百年之功不能奏效,那为什么不能吸引列国百姓移民于吴,为寡人所用呢?”   掩余疑惑不解,插口道:“大王,我吴国如今不是正在招贤纳士,吸引列国移民吗?”   庆忌道:“不错,可是寡人犹嫌速度慢了些,百姓移民自列国赶来需时良久,仅凭我吴国开荒赐田的优惠国策,未必能使足够的人家下定决心迁移来吴。目前晋国南下受阻于秦楚、齐国南下受阻于鲁国和东夷,列国诸侯之战,恐怕很快就要偃旗息鼓,休兵议和了。到那时,有心迁移而尚未动身的百姓便会重新定居下来,我吴国便招纳不到足够的人口,只争朝夕啊!”   “啊!”范蠡终于明白了庆忌的意思,兴奋的拳掌一击,赞道:“妙啊,微臣明白大王的意思了。既然外因不足以吸引足够多的百姓赴吴,那咱们就给他们制造点内因推他们一把。诸侯列国此番战事自去年冬天一直打到现在,各国都因战事误了农耕。目前各国尚有余粮,还看不出什么困境,但是各国的存粮恐怕都不能支撑到明年秋收,因此再过几个月,粮荒便会渐渐蔓延,直至发展成整个天下的一场大粮荒。如果我们抢在前面,从各国公卿士绅和大粮商手中把他们屯积的粮食都买来,等到粮荒发生的时候……”   众人听他一说,也明白了庆忌的意思,文种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半晌,急急低头掐指算道:“臣明白了,臣仔细算算,看看还能从哪儿挤出些钱来,全都换了粮食……”   文种这一算起帐来,立时便陷入了他自己的世界,两眼发直,口中念念有词,也听不清他在叨咕些什么。庆忌诸人见了,不由相视而笑。   城下大门洞开,最前边的运粮车已经入城了,庆忌走到城墙边,手扶垛口,眺望远方,悠悠说道:“黎民百姓奉养寡人,奉以血食税赋,求的不过是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寡人欲建功业,为的是社稷江山,为的是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如今秦楚疲弱,晋齐鲁宋皆忧于内患,正是我吴国应该意气风发的时候。你们知道寡人的志向在哪里吗?”   掩余、孙武等人面面相觑,最后孙武上前拱手道:“大王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称霸于诸侯。”   庆忌笑了笑,目光闪动着说道:“称霸于诸侯?齐桓晋文、秦穆楚庄,而今安在?称霸一朝一世很了不起么?如果那样,寡人不如安份守己地在吴国享福,你我君臣富贵一世也就够了,何必如此劳心戳力,广纳贤良?”   孙武吃了一惊,脱口道:“那么……大王的志向是?”   庆忌缓缓道:“你们都是寡人心腹之臣,寡人不妨说与你们知道。寡人的志向不在于称霸,而在于谋国!”他手指中原方向,一字字地道:“寡人要谋的,是宗周天下!”   庆忌此言一出,身边几位重臣都惊呆了,城头上一时鸦雀无声,唯有大旗猎猎。   过了半晌,掩余才惊叹道:“大王志向远大,掩余实是从不曾想过如此念头。可是……要做到这一切,得需要多少年?我们能成功吗?”   庆忌笑道:“殷商存世六百年,到后来,诸侯们出生的时候,大商朝就已矗立在那儿,当他们老去时,大商朝仍然矗立在那儿,于是很多人都已习惯了它的存在,做梦也不会去想取而代之的事,就像你们现在一样。   然而武王想了,并且行动了,他以丰、镐区区两县之地起兵伐纣,结果如何?众卿家,事在人为,不去做你永远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大势所趋,今天寡人不去做,总有一天也有别人去做,直到车同轨、书同文、人同伦,再创一个新天地。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众卿愿意帮助寡人完成这份大业吗?”   “做开国之臣,分封与天下,做一方诸侯。”一想到这个目标,众人不由悠然神往,那颗心都怦怦地跳了起来。   庆忌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并没有一蹴而就的打算。有他在,吴国变法强国会少走许多弯路,但是要等到一统天下的条件成熟,在他有生之年怕也未必做得到。但是秦孝公变法强国的时候,他的目标不会是一统天下,然而他创造了条件,于是赢政做到了。   庆忌从现在起就明确地开始积蓄力量,他相信绝对会比秦国原来的进程要快上许多,当他的吴国有力量一统天下时,那自此时起又重新衰落下去的秦国恐怕仍是一个衰弱得几乎被魏国吞并的西陲小国。即便这份伟业不是由他手中完成,由他的子孙来执行最后一步也未尝不可。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了,他在这里有亲人、有朋友、有忠诚不贰的部下,很快,他还将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他对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有什么隔阂,他已经完全融入,并把他的野心和抱负,付诸于这个世界。   历一世之功,便一统天下,这的确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个目标,但是孙武、范蠡等人不会这么想,他们才智超群,胸怀大志,在这个思想开放,各种新奇的学说和政治设想比比皆是的年代,很容易就接受一种石破天惊的新观念。何况,有武王成功之例在先,而庆忌又是蒙天神青睐,曾神游天府仙国的一位君主,他们一旦接受了这个志向,反倒比庆忌有着更大的信心。   庆忌道:“长卿,寡人命你建凌烟阁,这凌烟阁建成之后,便专门用作供奉自我庆忌朝起,有开疆拓土的大功之臣的画像,与我吴国宗室太庙一起,享受吴国血食,接受子孙膜拜!”   孙武等人听了豪气干云、血脉贲张,建功立业的迫切想法随之涌起……   ※※※   王宫议政厅里,孙武等人正各抒己见,侃侃而谈。   称霸与谋国不同,按照庆忌的志向,孙武等人在对外政策上重新进行了一番规划,现在有了范蠡、文种两个天生的政治人才,再加上孙武这个兵圣,群策群力,共同研究,很快拿出了一个对外策略的详细规划,每天都与庆忌一起进行商讨,然后再进行修订,以便尽快拟定政治方向,并照此发展。   孙武正在分析吴国的周边形势,他的意见昨日已与庆忌私下进行来探讨,此时正讲与范蠡等人,庆忌因为已听他说过一次,不免溜了号,开始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成秀运粮回姑苏后,文种很快便又筹集了一笔钱把他打发了出去。在列国间奔波固然辛苦,成秀却有点乐此不疲,看来他是有意避着庆忌,生怕庆忌向他追问成碧下落。庆忌对他的心态心知肚明,成秀越是掩饰逃避,庆忌越是笃定他已经有了成碧的消息。   想到他当初离开鲁国时成碧依依不舍的模样,庆忌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到了自己身边却不与他相见。庆忌没有认为成碧会遇到什么危险,如果她真的有了危险,成秀不会这样踏踏实实地为他奔走,更不会对他遮掩成碧的行踪。   莫非……成碧因为他与摇光小蛮和若惜的婚事而生了醋意,所以拒而不见?照理说是不会的,成碧是这个时代的女性,她不会有那种觉悟,以自己的身份,就算是天下第一大国的公主下嫁,而且最为善妒,也不可能阻止他纳聘妃子。那么是在自己离开鲁国的时候另有了新欢?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际,便被庆忌抛开,成碧虽风情万种,天生妩媚,那只是她天生就长成了那么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娆模样,这个女人并不是一个裙带很松的荡妇,以她的姿容和身份,如果那么随便,也不会在她并不曾爱过的丈夫过世那么多年仍能守身如玉,从骨子里说,她甚至有些惧怕和厌恶男人,直到遇见自己……   “成碧,你为什么要避着我呢?难道是因为小蛮的身份?说起来,小蛮算是她的女儿,也不对呀,这个时代,父亲的侍妾做儿子的都可以接收的,姑侄共嫁一夫、侄儿聘娶守寡的叔母都是常见的事情,以成碧的身份,小蛮自始至终都不可能把她当成母亲,这种曾经的身份不会成为阻碍,那么……是因为小蛮对她的仇视?”   庆忌支着下巴想的出神,孙武还以为大王听的聚精会神,更加兴致勃勃地道:“从以上分析,我吴国虽偏居东南一隅,未必没有问鼎中原之力。齐晋内部强枝弱干,公卿作乱,中原诸侯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我吴国宜先取越国,再图荆楚。荆楚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便可鼎足以观天下。”   范蠡道:“大王之意,此时应休养生息,蓄积国力。因此能不动兵则不动兵,即便迫不得已,也要把战争限制到最低规模,楚国虽新败于吴国,但实力仍在,不宜强取。因此我以为,待时机成熟,可发兵强取越国,稳固后方,消除隐患。对于楚国,则应徐而图之。大王已派出使者向秦国求亲,若秦国应允,结为姻亲,则东西两国成为友好,楚国挟居其中,便可受大王挟制。   再者,楚国王太后乃秦国长公主,大王一旦聘娶了秦国小公主为后,那吴王后便是楚太后的幼妹,我吴国便可藉由这层关系对楚国施加影响,如果秦国不肯允婚,也不影响楚太后这枚棋子,臣在楚国时,对楚国朝中形势有所了解,如今费无忌独揽大权,挟楚王为傀儡,王太后深以为忧,必欲除费无忌而后快。但她一介女流,且朝中无人,秦君闭关自守,轻易又不肯涉足于外,以致楚太后孤掌难鸣,只能一再隐忍。即便没有姻亲这层关系,只要让她觉得我们能够牵制费无忌、扩大楚王的影响,臣也有把握说服她,让她在某些事情上对我吴国妥协、配合。”   文种摇头道:“不然,我以为伐越不急于一时,争夺天下非一朝一夕之功,当务之急是壮大自己。楚国的事也要先放一放,外交上,应卑弱自持以遮其志,交好秦国,亲近鲁国,拉住楚国,联合宋卫静观天下之变,敛翼匿形以待发力之机。   内政上,广招移民,开荒拓田,发展农桑,充实府库,让利于民,增强国力;繁殖人口,扩大兵源,抚民保教,提拔士子。在军事上,我认为当务之急反倒是应该藉由齐人南进,东夷岌岌可危之机,迅速发兵,以援夷的理由进驻东夷领土,先造成占据该地的事实,然后再与东夷女王计议吴夷联合,这样我们才能占据主动。”   掩余听到这里颔首说道:“我与楚人作战多年,又曾在楚国与公子光为敌一年有余,对楚国十分了解,越人成为心头之患,全因越国地理使然。真要说到强劲敌手,还是楚国。楚国这个庞然大物,无论在疆域、人口、经济还是兵力方面我们都远远不及。   所幸的是,楚国目前奸臣当道、楚王无能,这个巨大威胁暂时还不会对我吴国形成压力。但是以我吴国目前力量主动攻打楚国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楚国自身的实力,而且楚国中附庸小国众多,这些蛮夷之族的小国在楚国数百年统治之下,尚且桀骜不驯,时时想弄出些是非来,如果我们强行占有了这些土地,外要应付楚国的反击,内要压制他们的反抗,不免泥潭深陷不能自拔了,那样的话就坏了大王的长远之计。此外的话,是先灭越还是先取东夷之地,我倒尚无意见,不过我觉得文种说的很有道理,对外我们不能没有作为,但是当前最主要的事情还是休养生息积蓄国力。”   孙武总结道:“综合诸位大人的意见,对内,大家意见一致,无需再说。对外,我吴国要面对的问题主要是越国、楚国、和东夷。越国位于我吴国腹心,自允常称王之后,野心萌发,势力日渐膨胀,吴国无论想往哪个方向发展,必须先灭越国,才能进而占据整个东南,稳固本土基业,否则没有半点安全可言。而越国也只有击败我吴国,才能从东南崛起,吴越之间必有一战。但对越动兵打一场胜仗容易,若想吞其国,动静便大了些,可以先放一放,等待更佳时机。   楚国如今是我们的盟国,可这种关系本来就十分薄弱,如今经由楚国藏宝、扣留人质、以及重用少伯、子禽两位大人,已与费无忌交恶,这种关系已明存实亡。而且从地理上来说,我吴国要想鼎足东南,放眼天下,也必须图谋楚国领土。至少也要把大别山以东的潜、六等地以及淮北的大片土地纳入囊中,如此才算拥有一个完整、险固的东南,据大江之险,拥山川之固,进可图中原,退可据险而守。   但是诚如大司徒所言,楚国国力太过雄厚,一味发兵攻打不切实际,我们可以采取政治、外交、经济的一系列连续行动,迂回达到目的,还可藉由楚国内部权力之战争取楚太后的投靠,使用较小规模的军事打击,逐步蚕食、削弱楚国,以缓进的方法达到目标。这是一个持续而长期的行动,现在可以开始着手,却不急于马上见到成效。   欲固东南,必争江汉;欲窥中原,必得淮泗。有江汉而无淮泗,国力必弱;有淮泗而无江汉之上游,则国家必危。唯有江汉淮泗尽皆纳入吴国的势力范围,使得大江中下游联为一体,加上江北的淮河流域连成一片,南北呼应,这才能形成大王所说的以大江流域势力联盟对抗黄河流域列国诸侯的目的。   江汉在楚,淮泗在夷,既然对楚国的战略必须应用各个方面从长计议,那么当务之急就是东夷占据的淮泗地区了。本来,这个地方我们一旦进兵图之,必受齐鲁干预,所以欲谋此地还应先消灭越国,使我吴国没有后顾之忧方可图之,但是目前齐鲁争战,东夷则有意向我吴国,这就是我吴国天赐良机了。因此,我的意见与文种大夫一致,当先取东夷,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庆忌托着下巴仍在沉思,掩余忙唤道:“大王以为当先取哪里?”   “唔,先娶……先娶……,啊!先取……先取哪里?”   庆忌一脸茫然,众臣见状面面相觑,庆忌脸上一红,说道:“寡人也在思索……思索图谋各方的轻重缓解,一时陷入沉思,未曾听到结论,相国且再说一遍。”   孙武将众人的结论简略地重复了一遍,庆忌沉吟道:“楚国必置于最后,至于越国、东夷先取哪里……”   就在这时一人匆匆走进议政大厅,将一卷火漆封闭的密函呈上。庆忌与群臣议论要事时,任何事情不许打扰,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耳目司。这是庆忌以成秀的商业情报网络为基础建立的情报机构,或许它也是春秋时期列国中第一个专门的情报机构。来自未来的庆忌深知信息的重要性,因此这个情报机构完全掌握在他自己手中,并且规定一有重要消息不分时间不分场合随时呈报于他。   庆忌接过密函验过封口,方取小刀划破封口,自里边取出一张白绢,众臣静候于旁,庆忌将那密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抬起头来说道:“不需要计议了,机不可失,失不在再来,我们如今必须抢先一步兵发东夷,而且越快越快。”   掩余动容道:“大王何出此言,可有甚么重要消息?”   庆忌将手中白绢扬了扬,面无表情地道:“鲁国传来消息,齐鲁有意罢战,将于近日,在夹谷议合。” 第249章 夹谷之盟   夹谷山,又名祝其山,是群山环绕之中的一座山谷。此谷风景秀丽,又出于两国实际控制的边境线之间,是此次会盟和谈的约定地点。   鲁君姬宋的车队缓缓而来,前方仪仗已经到达谷口,姬宋坐在车上,眼见即将入谷,苍白的脸上不禁浮起一片病态的红潮。作为一国之君,他这还是头一次与他国君主谋面,心情难免紧张,又带着些莫名的兴奋。   齐鲁受封立国之时,周成王曾赐予两国“世世子孙无相害也”的盟约。西周时期,齐鲁两国一直遵照成王之命,睦邻友好,亲密无间,齐心拱卫周天子。但是到了春秋时期,王室衰微,对诸侯逐渐失去控制力,齐鲁两国也因各自的利益发生矛盾,进而不断大打出手,两国关系开始不断恶化。   两国时战时和,自鲁隐公时至今,不过两百多年间,齐侵鲁十五六次,鲁伐齐八九次,做为两个国家来说,这样的战争频率已经有经很高了。但是与此同时,双方朝聘会盟达三十余次,齐鲁联盟攻伐别国多次,齐鲁互相为对方解围多次,互相纳聘娶女结为姻亲的事更是经常发生,彼此的关系时友时仇,夹缠不清。   如今齐国在田乞的主张下与吴国结盟,发兵南下,欲取东夷之地。自齐桓公以来,东夷人的领土已经被齐国吞并了大半,夷人被迫一再南迁,如今已退无可退,被迫组成部落联盟反抗齐国,更推举了少昊后人嬴婵儿为女王,大有组邦建国之势,这却是齐国始料所未及的。   同时鲁国担心齐国一旦吞并东夷诸部落,便会对鲁国形成半包围的姿态,从此鲁国便完全受制于齐国,因此鲁国虽无野心扩张领土,在此危急关头却果断出兵,阻止齐军南下。齐军一再受阻,锐气渐失,再加上与之结盟的吴国阖闾被杀,晋国与秦楚正准备休战议和,强取东夷已不具备条件,于是齐国的和平派重新占据了上风,在晏相的努力促成下,齐国国君终于决定与鲁君会唔,议和休兵。   这就是目前的情形,鲁君姬宋刚刚成为一国之君,就主持了与齐国作战的大事,而且迫使齐国议和,使他的声望顿时高涨起来,虽成国君不过两年,较之其父在鲁国的影响力反而要大的多。   自他甫登君位,重用孔丘以来,孔丘就为他拟定了重建寡君之权,以行父子君臣之治的大计,对齐作战的成果,使这一计划看到了一线曙光。   可是与此同时,展跖、仲梁怀、公山不狃造反,朝廷多次围剿成效不大,对他重新树立国君权威、改变齐国强支弱干现状的计划构成了很大威胁,这是对他执政能力的一项严重考验,让他时常寝食难安。   他要考虑如何解决齐鲁争端,如何平定展跖造反,如何整合三桓力量,强大君权,这些国事对他来说已是力有不逮。同时,他自幼倾心的小艾已经回国,却传出风声要嫁给吴国之主庆忌,姬宋对此又嫉又恨,多次找到季孙意如交涉,可季孙意如老奸巨滑,态度暧昧,如今吴国求婚使已经到了,他却不肯明确表达意见,姬宋此时身在夹谷,心中还牵挂着曲阜城中的小艾,诸般心事,让这少年君主心中纷乱烦忧,面上不禁现出焦虑之色。   “君上宽心,有臣在,君上尽可从容应对,齐国国君既主动谈和,亦有其不得不谈和的理由,我鲁国虽弱于齐国,但实力亦不容小觑,何况臣早已有所安排,此番会盟,国君必能达成使命,安然而返。”   看到姬宋不安的神情,孔丘便出言安慰道。说完他向旁边一员武将探询地使了个眼神,那位将军微微点头,示意一切就绪,孔丘面上顿时轻松了一些。   孔丘是鲁国行人,熟谙礼制,同时他又是姬宋最为器重的大臣,因此此次会盟鲁国一方由他担任相礼,安排会盟之事。孔丘说的笃定,姬宋心中稍安,点头道:“寡人省得,一切拜托孔卿了。”   “诺,臣竭尽所能,必保议和成功、必保我主安全、必不致我鲁国威名在君上手中堕落。”   孔丘拱礼说罢,望着前方谷口已赶来迎接鲁君车驾的齐国使者,心中暗忖:“此时与齐国结盟会谈,是君上与孔丘头一次和他国君主会面,我一定得格外小心,尽量达成合谈。不亢不卑,据理力争,不能做出任何一件有辱国体的事来,以确保君上威望不堕。”   想到这里,孔丘握紧了腰间佩剑,长长地吁了口气。   ※※※   夹谷中,齐国国君姜杵臼已命人依山建造了一处高台,齐国官员按卿大夫的等级分别立于高台上,眼见鲁国车仗入谷,仍是目不斜视,极尽庄严。   孔丘见了,微微一笑,向手下示意了一下,鲁君姬宋车仗停下,先使人登高谒唱,报与高台上的齐国国君姜杵臼知道,然后才摆开仪仗,鲁国臣子亦井然有序地登阶站定,孔丘则随在姬宋身后,按剑登台。   孔丘早早的使人报知鲁君驾到,姜杵臼想佯作未闻故意磨蹭一会也不可能,只得起身降阶相迎,姬宋按着孔丘的嘱咐,不慌不忙,步履沉稳,虽见姜杵臼拱手立于阶上,仍是不急不缓,从容走到他的面前,方才揖礼问候。   两位君主寒喧一番,白发苍苍的姜杵臼便与姬宋并肩登台,分左右落坐。两位国君此番会盟,鲁国最重要的政治人物鲁国三桓和齐国最大的两大政治势力领袖晏子和田乞都没有出现,事实上,想要达到什么目的,能够让步的最大底限是多少,早在会盟谈判之前,他们便早已有了决定,原也不需要他们到这种场合粉墨登场与对方唇枪舌剑一番。当一件事已经被摆到谈判桌上的时候,它的主要功能就变成了一场政治秀,从古到今,向来如此。   双方落坐,再度互相问候一番,客套话说完了,齐国相礼犁弥便取出早已写好的议和条约,滔滔不绝地念了起来。齐君姜杵臼捻须微笑,神态从容,姬宋则认真地听着,孔丘跪坐于姬宋身侧,一边凝神听着犁弥念诵条约,一边悄悄观察着姜杵臼与齐国众臣的神色。   待听到齐鲁议和修好,共同出兵讨伐东夷,所占之地划为各自版图的时候,孔丘冷冷一笑,用手指轻轻一戳姬宋的后腰,姬宋精神顿时一振,心道:“不出孔卿所料,齐人果然贼心不死。共同出兵讨伐东夷?说的好听,我鲁国一向相忍为国,睦邻友邦,岂能为此坏了我鲁国数百年的仁义之名、破坏我鲁国相忍为国的长远国策。再者说,展跖目前仍在为乱,牵制了寡人的军力,若是两国同时出兵东夷,所占领土各归其有,我鲁国能出多少兵?能占多少地?不行,为了阻止你齐人手脚伸得太长,我鲁国才出兵阻止,如果答应这一条,那不是变相的达成了你的目的么,那寡人此来所图为何?”   姬宋立即朗声道:“且慢,我鲁国一向结好邻邦、睦邻相处、行仁义之道,以相忍为国,不打不义之战,不出无名之师。东夷诸部落与诸国无害,寡人何忍行兵加害?齐鲁休战友好,是寡人所愿,但共同出兵讨伐东夷,请问东夷有何罪名,须齐鲁联盟出兵讨伐?夫天下者,皆天子之地、天子之民。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未得王命,安能代天子讨伐于天下?这一条万万不可。”   姜杵臼听他搬出早成了摆设的周天子来,心中老大的不以为然,可是齐国一向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吞并诸侯,扩充领土,他自然不能当众否认周天子的绝对权威,梨弥听了姬宋这套说辞,不由为之一窒,无法接着念下去,只得看向国君。   姜杵臼把白眉一皱,刚想接话,姬宋已然语气一转道:“齐乃东方大国,向以仁义征服四方,德望隆重,威加海内,依寡人之见,好好经营下去,早晚必蒙天子委任为诸侯之长。如果有朝一日齐君成了方伯(诸侯之长),代行王治、讨伐不义诸侯时,但有所命,寡人必附骥尾。”   姜杵臼在国内与心腹大臣密议时,便知鲁国自己没有吞并他国的野心,又不愿齐国的势力南下,这才出兵阻止齐国南侵东夷,要和他们合力瓜分东夷,可能性非常小,如今一见鲁君姬宋义正辞严,拒绝的语气十分激烈,便知此事难成。但姜杵臼不死心,仍苦口婆心地劝说一阵,姬宋却是咬定了未奉周天子之命,不得出师征伐,双方议论良久,姜杵臼终于无奈地示意犁弥把这一条去掉。   再念下去,齐国和约中又提到,将来齐国若与某国开战,鲁国必须出动至少三百乘兵车助战,否则就是破坏联盟。这一条在鲁国君臣商量的对策中并不曾想过,原本有所准备应答如流的姬宋听得不由一呆,心中虽知不妥,却不知该如何出口反驳。   孔丘在后面向他示意几次,见他讷讷不能言语,心中一急,便径直站出来替他出声反驳道:“梨弥大夫且住,我鲁国并非齐国附属,用兵出师,乃我鲁国自主之事。齐国若对外用兵,我鲁国何以要出兵车相助?”   齐君姜杵臼笑眯眯地道:“齐鲁结盟,便是兄弟之邦,齐国有事,兄弟自然应该相助,当然,如果鲁国要对外用兵,寡人自然也责无旁贷,是要出兵相助的。”   孔丘道:“依齐君所言,两国盟约一定,便亲如兄弟,理当守望相助,同舟共济了?”   “那是自然。”   孔丘长揖一礼,说道:“既如此,请梨弥大夫再加上一条,盟约一定,齐国便归还先前所占鲁国的郓、宁阳、龟阴、汶阳等地,以全兄弟之邦情谊。”   “这……”梨弥一呆,下意识地看向姜杵臼,姜杵臼恼羞成怒,拍案道:“岂有此理,寡人一片赤诚,有心与鲁修好。你们鲁人却毫无诚意,无端戏弄寡人,齐国尊严,岂容轻侮!”   姜杵臼一拍案,台下忽地涌出一群披甲武士,手执利刃弓弩,围向姬宋等人。这些人都是莱夷武士,也属东夷族群,因其属地多年前已被齐国吞并,现已为齐国效力。但是莱夷武士仍保持着他们族人的一些特点,头插锦鸡之羽,脸涂赫色土痕,威武中透着野性。   孔丘夷然不惧,他把手一摆,手下武士亦一拥而上,将吓白了脸的姬宋护在中间,剑拔弩张,与莱夷武士对峙。孔丘则独自一人按剑上前,大步腾腾走到齐君姜杵臼面前,凛然大喝道:“两君既会盟和好,何以又用莱夷之人以武力胁迫?这便是齐国号令诸侯的方式吗!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逼好。您这样做,于神为不敬,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堂堂齐国,堂堂齐君,光天化日之下竟使如此手段,不怕天下诸侯耻笑吗?”   孔丘身材高大魁梧,手按利剑,胡须如刺,浓眉一拧,气势骇人,这一番义正辞严的大喝声如霹雳,震得姜杵臼案上杯盏簌簌作响,姜杵臼见了如此威势不由胆怯。   孔丘当年投奔齐国时,亦曾得他召见,那时孔丘的表现乃一博学宿儒,彬彬有礼,姜杵臼只知孔丘尚贤好礼,却不知他竟然如此孔武神勇,作雷霆一怒时竟有偌大的声势。眼见孔丘按剑俯身,嗔目怒视,姜杵臼真怕他不顾一切拔剑冲上前来。   他如今已经老迈,想要逃走的话腿脚可不灵便,旁边虽有武士护侍,但是看孔丘那模样,身边武士未必能拦得住他。姜杵臼连忙说道:“莱夷野人不知礼仪,谁让你们冲上来的?退下,统统退下!”   台前众莱夷武士受他一喝,忙又潮水般退了下去,姜杵臼悻悻地道:“孔大夫请归座,既然鲁国不愿与齐国建立攻守互助之盟,这一条抹去便是。咳,梨弥,你继续念。”   一场冲突消弥于无形,孔丘退回姬宋身后,梨弥继续念着冗长的条约,姜杵臼暗恨,心中忖道:“鲁国不肯与寡人共图东夷之地,又不肯附庸于齐,建立攻守同盟,难道此番和盟一无所得,就此罢休,一团和气地送他们离开?既然文的不行,寡人何不寻找机会唤出伏兵,以武力强行留下姬宋为质,迫使他与寡人签订城下之盟?”   姜杵臼想着,眸中渐渐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就在这时,一员武将悄悄凑近他的身边,在他耳边小声低语几句,姜杵臼杵然一惊,惊讶地看了看对面的姬宋,脸上杀气顿时敛去。   原来,那武将说的是:“国君,鲁国一方山谷两侧密林中,发现大批鲁军埋伏。”   既知鲁国有备,姜杵臼没有动武的把握,只得打消了用强的主意,待罢战议和条约按照双方意见重新拟定,由双方相礼审阅无误,便由两国国君盖了随身玺印,这盟约便算是缔结了。双方文武见了,都长长地出了口气,紧张气氛缓解下来。   齐国是这次的主盟国,应该负责接待事宜,梨弥便上前道:“上膳,奏四方之乐。”   酒宴呈上,台下长阶上也摆开酒席,双方公卿大臣入座,杯筹交错,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双方原有彼此相识的官员,还端着酒杯互相过去敬上一杯酒,那热络气氛,完全看不出在那一纸协约签订前,他们双方还是挥军交战的敌国。   一队乐师和舞伎被唤到台上,笙箫管乐齐奏,娇娃骊姬齐舞,为双方国君、大臣饮酒助兴。那些舞伎年轻俏美,身着彩衣,看着极是诱人。姬宋到底年轻,而且鲁国最守周礼,平时所看的舞伎歌舞哪能穿着如此暴露,哪有这样的媚惑之力,姬宋一见这些充满异族情调的舞女,那双贪婪的眼睛顿时盯住了她们充满青春张力的胸脯大腿留连不去。   这些舞伎姿容俏丽,一鼙一笑,妩媚自生,她们穿着短短的羽毛舞裙,浑圆修长的大腿完全裸露着,上身穿着五彩丝织的衣服,小蛮腰上露出一道雪白的腹肌,两条粉莹莹的玉臂裸着,偏在腕上系了一串铜铃,起舞翩跹,十分撩人,勾得姬宋如痴如醉,坐在席上有些失神,连姜杵臼和他说话有时都反应不过来,姜杵臼与齐国群臣不禁暗现晒笑之色。   孔丘一见大怒,立即起身上前,高声喝止道:“齐鲁两国在此罢战议和,缔结盟约,乃是庄严神圣的大事。为什么要演奏这样的夷狄音乐,跳这样的夷狄之舞呢?我相信这不会是齐国寡君的主意,难道这是梨弥大夫的安排,这就是您作为齐国相礼,所做的合礼的安排吗?”   姜杵臼素来不喜欢那种听了让人昏昏欲睡的宫廷雅乐,却喜欢杂耍谑剧,蛮夷舞乐。这种夷族舞蹈,别具一番风味,正是齐国国君姜杵臼的最爱,不想却被孔丘如此贬斥。但孔丘字字句句依足了周礼,姜杵臼偏生反驳不得,碰了一鼻子灰的他只得挥手令舞伎们退下,却在心中暗恨:“幸好寡人当初不曾真个重用了这个愚腐之人,晏相虽也时常进谏寡人,却也不似他这般古板无趣。”   饮宴岂能没有歌舞,梨弥背着黑锅上前建议道:“国君,既奏不得夷狄歌乐,可否使我齐国宫中的倡优们乐舞一番以娱佳宾呢?”   姜杵臼正在难堪之中,也没甚么好脸色,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去安排。”   一会儿功夫,两国君主会盟的主席台上,又来了一批小丑和侏儒。齐国富有强大,宫中本不乏像样的歌舞,但是国君姜杵臼素来不喜欢那种正式舞乐,他带在身边解闷的不是夷狄歌舞,便是杂耍谑剧,这班小丑侏儒穿着形形色色的衣裳一上台去,真是让一向在正式场合严肃拘谨的鲁人大开眼界,台下的鲁臣们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些小丑和侏儒往台上一站,便卖力地表演起来。他们的节目只演了片刻,孔丘的脸色就变的十分难看。那些小丑侏儒演的杂耍谑剧只为博人一笑,动作滑稽,语言粗俗,在孔丘看来简直是不堪入目,让鲁国之君欣赏这种节目,简直是一种羞辱,一旦传扬出去,所谓‘周礼尽出于鲁’,岂不成了天下诸侯的大笑话。   孔丘立即疾步上台,大声喝道:“这些匹夫小人,以丑形恶状调笑于诸侯,其罪当诛,请命有司处置!”   姜杵臼正看的眉开眼笑,一见孔丘又跑出来搅局,不禁有些生气,他不以为然地道:“孔大夫何以如此大惊小怪,这些优人侏儒不过是演些杂耍谑剧,逗人一笑罢了,何来污辱诸侯之罪?”   孔丘正色道:“!两国国君会盟,公卿大夫云集,皆是庙堂上人物,如此庄严之地,一班匹夫小人却来扮丑作怪,调笑无忌,难道还不是污辱诸侯?我国寡君应约而来,乃是齐国贵客,君上若纵容这般小人,岂非轻视我鲁国寡君??”   姜杵臼大为不悦,摆手道:“孔大夫言重了,言重了,不过是唤他们上台杂耍一番,供大家娱乐。”   孔丘把手一拱,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依周礼,匹夫小人,而荧惑诸侯者,罪当诛。若不治其死罪,君上威严何在?吾国寡君受辱,身为臣子,孔丘感同身受,怒不可遏。若齐君不忍屠戳,孔丘愿为效劳,来人啊!”   鲁国一方忽啦啦拥出一群兵将,孔丘把手一指,厉声喝道:“这些优倡侏儒荧惑诸侯,其罪当诛,尔等速速执法,将他们首足异门而出!”   “首足异门而出”就是腰斩之刑,孔丘此番赴会,早已做了准备,姬宋身边带的这些人都是唯知听命行事的忠诚武士,一听令下,一位武将立即率领一群如狼似虎的鲁国武士将那些小丑侏儒抓了起来。   这些小丑侏儒别无生存技能,只会些杂耍搞些的节目,恰好姜杵臼又好这一口,他们在齐国才能谋口饭吃。哪知道演些杂耍娱乐剧也能和侮辱诸侯这样的严重罪名挂上钩,竟然招来杀身之祸,他们立即跪地乞饶,纷纷叩首,七嘴八舌地道:“君上饶命,大夫饶命啊,我等卑贱小人,不知礼仪贵重,只是尽我所能,以娱贵上,君上开恩,大夫开恩,请饶小人们不死。”   孔丘横了心要杀他们立威,为鲁国挽回好礼的颜面,博取鲁君威望,听了他们恳求,丝毫不为所动,他冷笑一声,大喝道:“执行!”   那些武士们诚心要在齐人面前展示鲁人勇武一面,免得齐国看轻了鲁国,还以为鲁人只知谦恭守礼,没有血性英勇,当下便将这些小丑优伶捉下台下,毫不手软地当众施以腰斩之刑,一时血涂遍地,肝腑流淌,其形其状,骇得许多齐国公卿面无人色,几欲呕吐。   姜杵臼脸色铁青地坐在台上,双手扶案微微颤抖,已是气的说不出话来。可是他有伏兵,鲁国亦有伏兵,虽是恨极,他却不能妄动,怨恚之意,郁积于心。   会盟已毕,齐鲁两国国君拱揖告别,各自登车回程,车驾回转,甫出夹谷,姬宋便欣然大笑道:“孔卿有勇有谋,杀伐决断,尽显威风,使我鲁国扬眉吐气,夹谷会盟,鲁国声威稳在齐国之上,哈哈哈……,孔卿,回去之后,寡人要升你为大司寇,六卿之中,亦只世卿三桓在你之上!” 第250章 兵贵神速   湖水被风吹着,泛起阵阵波澜,湖边的芦苇渐渐失去绿色,被风一吹,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这个季节不是农忙季节,靠地吃饭的百姓们在这个时候大多比较闲逸,可今年不同,他们有许多事情可做。   青壮们去伐木、造船,赚些外快养家,还有人则去为正在建设的海盐场工作。湖边有些老弱妇孺,则在那里编织着鱼网。一张大网用纲绳系在两棵大树之间,有五六个老人正在同心协力地编织着网眼,他们虽然年迈,但是手法娴熟,干这种活儿,一个棒小伙儿也未必有他们的速度。   一个头扎布巾、身穿葛布短袍的大汉也在他们之间,独臂提着一根竹竿,同两个老人配合着编织一张大网,并且高声谈笑着。   “是啊,我已经察探过了,自五湖到咱们这南武湖,由北东向,有很宽的河道下来,中间只前部分地方有些淤塞,只要清理一下,就能方便船只通行。从咱们这南武湖再往西北折回去,到了望虞河口,距大江就极近了,大概还差着两三里地就能直接进入大江。把那里的河道挖开之后,从咱们这儿,靠着一条船,就能西往都城姑苏,北去大江,然后可以溯江而上去荆楚、又或者向东入大海,还可以直接过江进入东夷、陈国、宋国、鲁国……   所以咱们这儿办的盐场所产的食盐、待大船巨网建成后,出海船队所捕来的鱼虾,是不愁卖不出去的。至时候自会有许多商贾上门收购的,几位老人家啊,这两年天下不靖,到处缺粮啊,到那时咱们的鱼虾食盐,还能卖个好价钱,看着吧,用不了两年功夫,咱们这儿就能家家户户富得流油啊。”   “哎呀,那敢情好,那敢情好,承大将军吉言啦。”几个老人听的开心,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得堆了起来。   一位二十上下的青年士子带着两个小吏走过来,擦擦脸上的汗水,上前向那葛袍大汉拱手道:“下官石湛见过上将军。”   原来这葛袍大汉就是驻守南武城的吴国上将军梁虎子,他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唔,新来的农户安置好了?”   石湛喜滋滋地道:“是,新来到此地的农户十一家,共三十九口人,已让军士们帮着他们盖了房屋,划置了荒地供他们耕种。此时正是农闲时节,正好及时开荒。其中有几家的青壮劳力被下官安排到了盐场、船场做事。依下官看,照百姓汇聚的速度,到明年夏初,一座新城就能起来了。”   这石湛是宋人,一个破落贵族,虽然学了四术六艺,拥有一身学识,但家道衰落,求仕无门,不但前程无望,而且在他家乡还颇受一户靠着经商渐渐富有起来的人家欺凌,听说吴国广招士子,便携家人来到了吴国。   经庆忌亲自考察予以录用,把他派到了梁虎子手下。如今在南武城东十里,新划定了一片区域,住户正在不断增加,随着规模的扩大,已经定编为县,命名为北武县。他到此处后,便成了北武县的县丞,主管当地民政。如今吴国但凡从荒芜之地上新建的行政区域,概不分封建邑,是一概设县立郡的。   石县丞答完了,说道:“上将军召下官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梁虎子把竹竿交给一位织网的老人,转身走到面前,同他并肩而行,说道:“北武县随着人口增加,已渐成气候,光靠县令和你县丞大人,已经有些忙不开了。朝中今日又派来五位新录用的士子,两个是吴人,其余三个来自楚国、陈国和蔡国。我从里边挑了两个人给你,其中一个擅理财,可去你县任个库啬夫(主管钱帛杂物支储),另一个做县司寇。北武是新城,人口来自不同的地方,许多人方言口音过重,与别人交谈都嫌吃力,有些游手好闲惯了,本就是些好勇斗狠的痞子,须得早早有人管束,以免生起是非。”   石湛正觉事务越来越多,有些分身乏术,一听给他派来两个得力助手,不禁喜出望外,梁虎子笑道:“走,咱们回城,我带你去见见他们,然后把你的人领走。”   南武地区目前没有主管民政的牧守官员,所以梁虎子暂时兼理民政和军务。他到了南武城后,便大刀阔斧地练兵拓荒、造船织网,努力把他率领的吴军打造成一支亦军亦农的水师队伍。   吴国内陆交通多从江河而行,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因此舟师地位十分重要,梁虎子到达南武城后,挑选了几处合适停泊的地方建造码头、船坞,在湖泊上训练水师。   民政上,鼓励百姓开荒种地,多植稻、黍、麦、豆各种作物,鼓励他们行船捕鱼,靠水吃饭。范蠡主政之后,又授意他在沿海地区圈地制盐,开发盐场,圈建渔场、牧场。这些盐政、民政、渔政、军政等方面的事务都由梁虎子负责,把他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庆忌也知道他不擅民政,而南武城原本又是一座主要用于军事目的的城池,此地民政官员力量极为薄弱,因此陆续给他派来了一些民政官儿,都是从吴国士族和其他诸国赶来投效的士子中提拔起来的年轻人。   这个时代的人家族观念甚重,他们重视家族发展和个人前程,为了家族的延续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但是国家对他们来说,仅仅是个居住地的概念而已,此外与他并无什么重大干系。若是一国世袭的公卿,因为家族和个人的荣辱与国家的兴亡休戚相关,那还好些,普通人就要淡漠的多了。   对那些祖上曾经辉煌,如今已经从大贵族沦落到士族,家族地位不断下降,而又自觉有些本事,只是没有受到重用的人,更是极易流动。这就有点象二十一世纪的人在公司里面任职,前程无望又不甘堕落时,跳个槽而已。   这样的人一旦投奔吴国,自然都想有一番作为,他们大多是年轻人,敢想敢干,精力充沛,一腔热血,又大多颇具学识才干,对吴国这个基层人才严重匮乏的国家来说,是一股极难得的新鲜血液。   随着民政官儿陆续增加,梁虎子肩上的担子才渐渐轻了下来。他带着北武县丞赶回城去,介绍了分配给他的两名官员,然后由他领回北武走马上任。石湛前脚刚走,便有一骑飞至,送来了吴王召见的紧急军令。   梁虎子不知姑苏出了什么事,心中有些吃惊,急忙把事情向属下交办一番,然后便随信使快马轻骑赶回姑苏。   到了姑苏城他才知道齐鲁即将议和,吴国如不迅速行动,便将失去占据东夷的最佳时机,庆忌命他立即率军北上,制造吴军驻扎于东夷的事实,一旦齐鲁议和成功,鲁军退出东夷地区,立即添补鲁军势力留下的空白。   由于东夷与吴国议盟的事尚属机密,此次出兵便另找了个理由:东夷匪患与展跖匪军常常南下袭扰边境,掳夺民财,此次出兵是清剿匪患,以靖边疆。   梁虎子慨然领命,英淘已经从姑苏城防军和附近卫城驻军中,给他挑选了许多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了一支枕戈待发的精锐力量,梁虎子风尘未洗,便赶去接收军队。这支军队中有许多梁虎子带过的老兵,他们现如今都是两司马以上职阶的军官,所以这支军队虽是刚刚组建,梁虎子照样能如臂使指,令行禁止。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文种管着吴国的钱粮,梁虎子急于出兵,点收了军队,马上便亲自赶去向文种催要粮草,却不想“吝啬文”果然名不虚传,面对梁虎子这位吴国上将军,文种居然还是一毛不拔,拿着梁虎子所列的粮草数目清单,他像个术士似的掐着指头念念有词,大讲吴国当前用钱之处多少,他这大掌柜的如何不易,唠唠叨叨的说了半天,就是不肯拨付,终于把梁虎子上将军给惹毛了。   梁虎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大声咆哮道:“不要跟本将军说这些屁话,没有粮草,你让本将军如何出征作战?齐鲁一旦议和,恐怕东夷也要变卦,不肯再归顺我吴国,出兵之事刻不容缓,你竟敢如此刁难,如此大事你担待得起吗?别看你是甚么少司徒,信不信本将军一剑便砍了你!”   梁虎子咆哮如雷,唾沫星子喷了文种一脸,文种就那么被他提着,双脚几乎离地,他也不擦拭满脸的唾沫,却翻了翻白眼,阴阳怪气地道:“原来上将军也知道出兵之事刻不容缓,却不知大司马给了上将军多少人马?”   梁虎子见他问起兵马数量,还以为一番痛骂让这“吝啬文”胆怯从命了,便放开手,愤愤地道:“一万人马。”   “一万人马,能济得什么事?”   “你懂个屁!”   梁虎子很是看不起这些没有战功,全凭一张嘴皮子位极人臣的官员,冷笑说道:“兵贵神速,本将军必须抢在齐鲁议和的消息传到东夷人耳朵里之前便先行赶去。此时前去,东夷人欢迎还来不及呢,待他们得了齐鲁议和,齐人不再南下的消息,想再反悔可就难了。开门迎我们进去容易,想把我们扫地出门,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文种嘿嘿一笑,拱手说道:“原来……需要兵贵神速啊,受教,受教。将军即然这么说,文种可就有点不明白了,若是准备大批粮草北上,辎重车辆随军而行,那还何谈兵贵神速呢?只怕将军姗姗而至时,东夷人已经欢欢喜喜地解散了联盟,各自打道回府了。”   梁虎子一呆,说道:“那有何难?本将军可令兵士随身携带几日米粮,昼夜行军疾驰东夷,粮草辎重可随后而来。”   文种又像术士一般掐起了指头:“一名士兵,除去武器、甲胄,随身能携带的粮食顶多只够七至十天食用,嗯,这段时间,恰好够将军的人马赶到东夷。然后呢?粮草辎重行于军后,至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到,不知接下来这十天,将军准备怎么过。”   梁虎子又是一呆,一时无法回答。文种喃喃有词地继续道:“还有啊,这粮草辎重,需要准备大量牛马车辆,征召一批御者役夫,这些役夫牛马一路上不知要耗费多少粮草。这么多粮草,没有军队押运,一旦被人劫走断了将军的粮道怎么办?所以还需要一支足够数量的军队来押运,这支押粮军队路上也得吃吃喝喝吧?这一来,便是备上百车粮草,运到将军那儿剩下的顶多也就一半而已,也不知将军能不能撑到下一批粮草运去……”   梁虎子听到此处怵然一惊,用兵打仗的战阵之法他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当初庆忌为吴国伐楚时,他还只是庆忌麾下一名中级军官,军需给养的运送配给不需要他操心,公子光夺国,庆忌逃至卫国,再挥军杀到楚国期间,一路上有盟国卫、楚提供给养,返回吴国时则用配了风帆的大船连粮带兵一块儿运了回来,初战告捷后,便有吴国的世家大族暗中供给粮草,所以自始至终他不曾遇到过给养方面的问题。   他是因战功累积升至如今的高位,既不曾系统的学习过兵书战策,在他以往的战斗生涯中又没有军需给养供应方面的经验,以致竟然疏忽了如此至关重要的问题。   梁虎子暗暗惊出一身冷汗,却见文种笑吟吟地道:“上将军,此去东夷,在东夷人眼中,将军是去协助夷人抵抗外虏的,有将军在,他们自己上战阵浴血厮杀的机会就少得多,让东夷诸部落出些米粮,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吧?在齐鲁两国面前,将军打的旗号可是出兵剿灭时常越境劫掳吴国子民的流匪,将军到了东夷是一定要和他们打上几仗的。   唉,如今这世道,是庶民穷、诸侯也穷,因为庶民是被搜刮的人,诸侯则是到处用兵花钱的人,只有两种人不穷,一种是世族公卿,还有一种呢,就是土匪强盗。将军只要扫荡几处匪窟,所得的贼脏难道还要张榜公示,招人认领不成?”   “嗯?”梁虎子眼睛一亮,倨傲之态渐消:“少司徒的意思是……以战养兵、就地取粮?”   文种笑得像一头狐狸似的,怡然颔首道:“上将军以为此计可还行得?”   梁虎子把手一拱,大声道:“梁某受教了,请少司徒大人为梁某准备十日的米粮,梁某下午遣人来取,随即发兵,直趋东夷!”   ※※※   当齐鲁两国在夹谷会盟时,梁虎子的大军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东夷地区,受到了东夷诸部落的热烈欢迎。梁虎子谢绝了东夷女王嬴蝉儿的召见邀请,只向前来迎接的东夷部落长老提出由于他的大军日夜兼程赶来支援,粮草给养供应不上,希望东夷部落给予以解决。   东夷部落虽经济落后,并不富有,但是由于此前很少涉及战乱,粮食倒不是十分紧张,虽然供应一万人的军队有些吃力,多少总还能拿出来一些救急,便一口答应下来。   待东夷长老一走,梁虎子立即按孙武的指示率军向西直扑彭城。彭城就是后来的徐州,地处黄淮平原,东近黄海,西连中原,北依鲁南山区,南屏江淮水泽,陆路辐辏,水运畅通。附近有获、泗汇流。周围岗岭起伏,丘峦环抱,成为扼守彭城的天然屏障。《读史方舆纪要》称:“彭城之地,南守则略河南、山东,北守则瞰淮泗,经营天下,岂可以彭城为后图哉”。有“南国重镇,北门锁钥”之称,“彭城之得失,辄关南北之盛衰”。展跖挥军造反之后,说服了不得志的季氏家臣仲梁怀、公山不狃一起造反,先后占领了季氏多处封邑,阳虎领兵讨伐,收复了几处封邑城池,展跖为图大计,便派仲梁怀率军南下,趁宋卫两国与晋国交战,无力东顾之机占领了这处原属宋国的东部城邑。   庆忌既志在天下,这个中原东部重镇,水陆交通要冲,便成了孙武必欲取得的战略要地。恰好仲梁怀如今据彭城为贼窝,给了出境剿寇的梁虎子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发兵剿寇,趁机占领彭城,东望淮夷,北扼齐鲁,与东吴隔江呼应。   展跖与公山不狃都是善战的将领,如今正纵横于东夷和鲁国腹心,与鲁国交战,仲梁怀一来年纪大了,二年领兵打仗远不及展跖和公山不狃,便被派到彭城驻守。彭城作为谋取天下的一个战略要地,对素无野心的宋国来说用处不大。目前彭城以北是和平天使般的鲁国,往东是没有国家存在的东夷部落,往南是年复一年地跟越国和楚国掐架,势力从来不曾延伸到大江以北来的吴国,可以说彭城这里是宋国最不可能发生战事的地方,因此它的战略作用完全显示不出来。再加上这座边城比较贫瘠,因此驻军有限。   如今他们和卫国又忙于和晋国开战,更是无力东顾。因此这座城池一旦攻下来,仲梁怀守在此城简直是稳如泰山,放眼望去也找不出什么力量能对他构成威胁。可他万万想不到,最不可能的敌人,在最不可能的时候,突然便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了。 第251章 内政外交   仲梁怀虽不擅长指挥战斗,但是自起兵以来也打过几仗,同鲁军、宋军、东夷部落都交过手,若论战斗力,这些军队没有一支比得上吴军,何况如今他遇到的是吴军中的精锐。   梁虎子这支人马突然兵临城下,已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更可怕的是吴军中不知使了什么武器,从林中常常弹射出一团团的东西,在远处时尚时黑压压一团,到了近处已散成密麻麻一片,都是拳头大小的石块,抛射过来,砸得人头破血流,守城士卒一倒一片,这些兵都没有经过特别残酷的战争洗礼,战斗意志十分薄弱,在这种连藤盾、皮盾都会一砸一个窟窿,完全无从抵御的攻击下立时一溃而散。   仲梁怀大惊失色,抢在士卒前面逃下城头,匆匆跑回府中收拾了些细软之物便仓惶开城逃窜去了。因为担心吴军在城外埋伏,仲梁怀吩咐亲兵大开四城,驱赶城中百姓为先驱,趁着大乱,这才选了一条道路抱头鼠窜而去。   仲梁怀和公山不狃叛了季氏投靠展跖时,带去了大批钱粮和季氏封邑的家奴仆役,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可怜展跖也是无可奈何,明知这仲梁怀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也不能不安排个重要职务给他,以致将熊熊一窝,轻易便丢掉了这处战略要地。   庆忌在姑苏得了梁虎子的消息大喜过望,吴国出兵东夷,打的是剿匪的旗号,又得到了东夷人的欢迎,算得上是出师有名,消息传到鲁国,鲁国君臣也有些怀疑庆忌是否明为剿匪,实则意在东夷领土。他们还没想出应对之策,又传来消息说吴军大败仲梁怀,占了宋国的彭城,仲梁怀丢下大批粮草财物,仓惶投奔公山不狃去了。   自来做主子的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奴才造他的反,鲁国君臣听说仲梁怀大败而归,丢了展跖的一处重要城邑,不禁喜笑颜开,弹冠相庆,不禁起了借吴军之势削弱展跖势力的心思。毕竟,展跖图谋的是鲁国江山,而吴人即便有所图谋,也是鲁人根本不想把军事力量延伸到国外的东夷领土。   在鲁国三桓来说,季氏、叔孙氏与庆忌都有比较密切的联系,如果东夷领土在齐人统治、吴人统治和东夷自立建国三者之间要他们选择,他们宁愿是吴人,三者之中,毕竟吴君与鲁君同宗同祖,都是姬氏一脉,这是大理上可以说服臣民的地方。   从政治上说,如果吴人的势力延伸至此,那么对鲁人的情况大有助益。齐人将不敢过份压迫鲁国,一旦有事,他们可以联吴抗齐,也可以联齐抗吴,挟吴以自重,左右逢源,提高鲁国在周边地区的影响。   有鉴于此,对小蛮的婚事,季孙意如也暖昧起来,本来自鲁君姬宋从夹谷归来,由于他声望大增,国人有些归心,季孙意如已经有些意动,想以家主身份强迫小蛮入宫为鲁君夫人,可是吴军北上的消息一到,他又犹豫起来,对姬宋再三的要求不置可否,拖延以观利弊。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鲁人决定对吴军北上的事暂且不发表任何意见,他们正因鲁君要提拔孔丘为大司寇的事吵的不可开交,便重又把精力放在了这件事上。   大司寇是鲁国六卿之一,虽说远不及三桓势力强大,毕竟是名正言顺地掌管着鲁国刑狱司法的高官,如今鲁君势力较之以往已然大大提高,三桓却因两个重要家臣作乱而削弱了不少实力,此消彼长,如果再让鲁君把大司寇的位置弄到手,对他们大大不利。   可孔丘此次主持夹谷之盟,表现可圈可点,名声已传扬到诸侯之间,三桓想阻挠鲁君对他的提拔,情理上说不通,鲁国君臣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内部的争权夺势之中。   ※※※   此时,在吴国方面,对内对外各项国策,靠着手下一干才干臣子,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对越国,腹黑相国孙武授意荆林不断地零敲碎打,今天制造点摩擦,明天索要点东西,故意做出骄兵之态,飞扬跋扈欺侮越国边军,考验着勾践的忍耐极限。   大司空烛庸则不断派人赴越国索要石材、木材等沉重巨大的建筑材料和各种工匠,这是属国应尽的义务,越王允常既想暂时蛰伏积蓄力量,此时便不能反抗,再加上他们希望吴国大兴土木,消耗吴国财力,便也有求必应。   为了尽量节省运输人力以发展越国生产,越国便不断拓宽赴吴的水道,修整赴吴的道路,以方便运输,在不知不觉间按照孙武的规划,正为吴军伐越制造着种种便利。   对于楚国,吴国则采取其他手段,一方面由范蠡派人携重金贿赂费无忌及其亲信权臣,一方面对楚王和费无忌派来索要被掳财物、催促释放楚国权贵的信使尽量敷衍拖延,同时为了安楚人之心,暂时释放了一批身份不是太重要的楚国权贵,就是这些人回国后为了权力分配的事也给楚王和费无忌制造了不少的麻烦,害得楚人倒是自己找理由拖延起来,不想太早把这些人全接回去。   东夷方面,由吴王庆忌亲自负责,与东夷女王的信使频繁接触,商讨吴国驻兵东夷,将东夷纳为吴之属国的具体实施计划。而驻兵于东夷的这一步,已经迂回完成。齐鲁议和的消息传开后,有些东夷部落长老便提议解散联盟,恢复固有的部落统治,东夷女王嬴婵儿显然是不想放弃到手的权力,开始派出亲信四处散播谣言,声言东夷人的世仇齐国稍作喘息,必然再度发兵占领东夷,夺走东夷人的最后一块栖息地。而梁虎子也尽量给予配合,赶得展跖的匪兵和东夷内部啸聚山林的匪盗四处乱窜,却不轻易歼灭,保持东夷的动荡,养匪自重。   在吴国内部,藉着冬季许多行业停歇下来人力充足的机会,加紧各项基本建设的速度,为明年开春百业振兴储备着条件。   下雪了,姑苏城头雪花飘零。   第一场雪总是教人喜欢,可是这里都下起了雪,北方可想而知,除了从楚国高价购买的粮食仍从水陆两条秘密通道陆续运往吴国,其他途径的运输已经停止。庆忌亲自赶到城头,接收了最后一批来自北方的粮车,然后驱车赶回宫城。   路上已经染了厚厚的一层白,走在上面,就像踏着软软的棉絮。空气吸入心脾,清新甘冽,有些小孩子跑到街头冒着雪花嬉戏着,时而还见到一群群少女也呼朋唤友地跑上街头,以掷雪球为乐。   庆忌坐在车里,卷起一侧窗帘,微笑着看着姑苏城中的情景,范蠡坐在另一侧,不失时机地向他汇报着变法革新中遇到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建议。   “大王,庶人、工商和奴隶是吴国子民最基层的构成。庶人以农穑为业,所得除了缴纳税赋,还要承担徭役。民,在一国之中最为重要,我们目前减轻民之徭役赋税,低价提供各种生产工具,广泛招收各国移民,划辟荒地,鼓励开垦,种种利民措施执行的还是不错的。”   “嗯,工商呢?”   “从商务工者,现在很多还是刚刚从业,所得尚不足以养家糊口,因此,其家眷仍须耕种朝廷颁发的土地方能生活,原来的界定,是从商务工者,其一户按工商业者纳税。现在看来,这样做会使许多刚刚从业者难以承受,故此有司人员正在重新进行界定,对那些刚刚从事工商者,按丁计商税,其家人仍按农人纳税、服役。”   庆忌嘿嘿一笑,说道:“一家两制,嗯,应该这样,灵活一些,哪怕统计起来、管理起来要多费些功夫,事情做细一些总是于民有利的。”   庆忌说着向窗外伸出一只手,接了几片雪花在掌心,雪花迅速融化为几滴晶莹的水珠。有几个投掷雪球的少女,一枚雪球投偏了,打到了庆忌的王车上,武士举起长矛,向那几个少女恐吓地瞪眼,那些少女却不害怕,向他们吐吐舌头,扮个鬼脸,然后雀跃着向她们最和善亲民的大王招手。庆忌向她们笑了笑,也向她们招了招手,害得那些少女几乎幸福的昏倒。   范蠡也笑了:“大王时常行于市井,这些女孩子都不知畏惧了。大王,关于工商业者,臣尚有一事,亦是吴国旧制,需要大王决定才能更改。”   “讲!”   “是,工商业者,一旦登记在册,身分世袭,不能随意改变职业。这样一来,有些想从工商者便望而却步了,而一些正在从事工商行业想要改变身份的人,又苦于他们现有的职业难以变更……”   “取消这一条!”   庆忌打断他的话,说道:“从事工商者,其中许多能工巧匠和善于经营的人发了大财,他们或者本身极具才华,或者有了条件之后,使子孙饱读诗书,有从仕为官的能力,却囿于身份不得发展。吴国唯才是用,唯才是举,不计出身,这一条旧规一定要取消。”   “是,臣拟出细则之后,再请大王过目。此外,就是关于奴隶的事了。遵照大王旨意,臣拟出了详细的规定,今后不得买卖奴隶,亦不得自卖自身为奴,现有奴隶,家主可以其从军服役来抵扣税赋,而从军服役立功者,朝廷取消他的奴隶身份……种种措施齐下,应可尽快把其中一部人转化为庶民。   如今私家和官府中都有很多奴隶。臣妾或仆、竖一般多从事家内服役,而牧、圉则是专管牧放牛马的奴隶。官府中则有一批具有手艺的奴隶,私家的奴隶要转为庶民要缓缓而行,官府的奴隶则只在大王一句话。但目前处处用钱,如果马上把他们全部释为庶民,那么今后需要他们做工,就要付出大笔的工钱,目前来说,对我吴国财政不啻于雪上加霜。臣的意思是,可待朝廷情况好转之后,再转化他们的身份。”   “当然可心,万事操之过急的话,好心也会办坏事。释奴为民,一是为了不再出现家奴上万,动辄化奴为兵威胁朝廷统治的世家巨族;二是增加农工商的从业者,增加耕种壮丁、增加征兵基数、增加朝廷税赋;一切以吴国的稳定和发展为标准,现在不适合执行的,就算是寡人的命令,也可以改变。”   君臣二人一路谈着进了王宫。到了议政殿,舒克和申生两个贴身寺人抢上来为大王和范少宰扫去袍上积雪,二人进了殿中脱靴落座。   殿中四口大铜鼎,里边炭火正旺,烧得大殿上暖融融的,庆忌叫膳房送来些吃的,与范蠡一同进餐,二人随口聊着天,这顿饭即将吃罢,一名侍卫匆匆上殿,递给庆忌一封密函。庆忌放下筷子,打开信看完,嘿嘿笑道:“鲁国孔仲尼在夹谷之盟上大开杀戒,弄得齐国国君灰头土脸,这番工夫没有白废,鲁国国君力排众议,正执意要提拔他为鲁国大司寇呢。”   范蠡笑道:“孔丘此人素有贤名,而且不畏权贵,夹谷之会又显出了他的杀伐决断。凭心而论,若是做个主掌刑律的大司寇也是应当的,只是三桓未必肯放手,如今就看鲁君有多大的决心抗拒来自三桓的压力了。”   庆忌一笑:“以寡人之见,孔丘最适合做的官是太史,其他的嘛,都要差一些。”   太史,在夏商周三代是史官和历官之长。掌管起草文书、策命卿大夫、记载史事、兼管典籍、历法、祭祀等事,而且还管理学府教育。   庆忌说到这儿,脑子里突然想起一句有关孔子的记载,孔丘由大司寇而摄相事,朝政,七日而诛少正卯,戮之于两观之下,尸于朝。他记的不是这么清楚,但大致是这个意思,好象孔子的学生子贡还为此责问过老师杀人的理由。   不好,孔丘与少正卯是鲁国两大闻人,孔丘主张复古,少正卯主张革新,正是天生的死对头,而且孔丘在少正卯手上没少吃鳖。如果孔丘仍按历史进程做了大司寇,会不会公报私仇诛杀了少正卯呢? 第252章 雪后觅芳踪   庆忌起身行至殿外,站在长廊下望着密密落下,轻盈飞舞的雪花仔细思索半晌,自言自语地道:“孔丘升任大司寇的事十有八九能够成功。”   范蠡随出殿外,站到他的身侧,一听此言便问道:“大王依据何来?”   庆忌分析道:“第一,姬宋在孔丘辅助下,近来声势大涨,而三桓却因家臣造反,势力有所削弱,再加上夹谷之盟中姬宋君臣的表现十分出色,三桓找不出明确理由反对;第二,寡人遣使向季氏、叔氏求婚,季氏虽迄今尚无明确表示,不过对于鲁君的示意,他同样没有答应。鲁君与三桓虽然明争暗斗,争权夺利,可他们是一根藤上的瓜,休戚相关,共损共荣,在这种内忧内患的关键时刻,他们君臣非不得已是决不会失和以予外人可趁之机的,因此季孙意如很有可能在任命大司寇一事上向鲁君做出让步,以修补彼此关系上的裂痕。”   “大王分析的有道理。”范蠡捻着胡须,困惑地道:“不过……一个鲁国司寇的位置而已,何以大王对此事如此关心?”   庆忌道:“孔丘一旦上位,十有八九会诛杀少正卯,此二人嫌隙之深,寡人曾亲眼目睹,寡人怜惜少正卯是个难得的人才,不想他就此死去。”   “少正卯?”范蠡一怔,随即恍然道:“臣也听说过此人之名。此人与孔丘并列为鲁国两大闻人,他与孔丘一样时常聚众讲学,在鲁国极具声望。孔丘主张复古周礼,此人主张变法革新,孔丘倡礼,此人倡法,两个人时常针锋相对,那是一定合不来的,不过此人从无恶行,又是大夫的身份,岂能轻易处置。孔丘素有贤名,会仗公权而报私怨么?”   “人无完人。而且,如果一个人自以为他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了给国家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他就不会为此羞愧,说不定还会被他自己所感动,认为他这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王,此言……何解?”   “哦……,意思就是说,有些善行目的,必须要用不义的手段才能办到,因此做那事的人即便做成了这件于国于民有利的大事,他个人的声名利益却会受到损害,因此许多想行善的人会望而却步。可是这种事总要有人去做的,我不去做,谁去做呢?”   庆忌笑了笑,轻轻说道:“有了这种自我牺牲成就大义的心理,即便受人指责,他也不会羞愧的,说不定还会因为他的高尚而自我陶醉一番,问题是如果他的手段固然不义,所达成的结果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呢?”   释迦牟尼比老子小五岁,孔子比释迦牟尼小十五岁,释儒道三教圣人此时名气虽然很大,但是都还未成正果,佛教传入中国还有几百年时间,庆忌不想对他多做解释,转而问道:“以范卿之见,治天下,法与礼,何者为重??”   孔丘是理想派,范蠡却是实用派,若要他来选,自然会选择法治,是以范蠡毫不犹豫,立即回答道:“自然是以律法章程作为子民行动的准则。”   庆忌微笑点头道:“好利之心是人的天性,而道德之风却在于后天的培养,我们无法保证每个人都能具备足够的道德,那就唯有以法约束,使他们知道一旦违犯了既定的规则,他们会付出比所得更大的代价,才能使不愿意遵守基本道德的人中的大多数,也只能去遵守这个规则。赤忠治法,迄今毫无进展,荆林在东夷,手下又缺良将,寡人很想让赤忠重新带兵,若是有少正卯来接替他的职位,那是最好不过。”   在庆忌看来,仁义道德是周礼的核心,却不是周礼的发明,而是对人类社会形成后的传统美德的一种归纳和提炼。道德不是儒家的专利,世上没有周礼之前,有比干之忠,亦有费仲之奸;儒家不受重视时,有蒙恬之忠,亦有赵高之奸;待到周礼儒术倡行于天下时又如何?照样有岳飞之忠和秦桧之奸。忠于奸,道德与非义,这些现象不会因为儒家的存在与否而消失或产生,治理一个国家的保障,是法律和制度。他的手下没有对法进行过系统研究的人,少正卯做为法家先驱,正是他急欲求取的人才。   庆忌叹道:“可惜,我们现在对鲁国鞭长莫及,如果少正卯无恙,他不会来我吴国。若是他真的有了事,我们想救也来不及了。”   范蠡略一思索,说道:“大王既看重此人,我们不妨做些努力。若能救得他性命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也没有损失。”   庆忌摊手道:“寡人在鲁国只有一些耳报斥侯,如何及时救他性命?”   范蠡微笑道:“不是还有小蛮姑娘和摇光姑娘吗?两位姑娘在关系到整个家族前程的婚姻大事上做不得主,却不代表她们在各自的家族事务中毫无影响,若是她们能让季氏、叔孙氏对这个少正卯关照一下,孔丘就是想杀他,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小蛮……很难……,不过摇光……”,想起摇光平素在叔孙玉面前说一不二的模样,庆忌眼睛一亮,连声道:“不错不错,可以一试,寡人这就修书一封给摇光,让她想办法照拂一下。”   庆忌急急返回殿中写就一封书信,着人快马加鞭送往鲁国。这个法子能起多大作用他心里也没准,如今只能尽人力而听天命了。   午后,天色逾加阴沉,雪下得也更密了。范蠡告辞回府,庆忌则小睡了一刻。待他醒来,雪已经停了,天色也渐渐放晴。   庆忌起身,让几名侍女为他着装打扮,旁边一个寺人拿着记事板向他禀报些事务:“喔,还有一事,方才成秀交接了粮草来见大王,大王正在午睡,成秀便回府去了,说是……”   “成秀?”庆忌目光一转:“唔……,寡人原给他一月之期,念他奔波天下操办粮草,一直没有催促,如今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嘿,我不去问他,他也装聋作哑不提此事了……”   他张着手,两个俏婢正弯着腰给他系着玉带。庆忌对那寺人吩咐道:“去,叫人准备车仗,寡人马上要去成大夫府,还有,不要先行让他知晓。”   那寺人答应一声,连忙跑出去安排出行,庆忌收拾停当,把剑往腰间一挂,披上一件龙凤饰纹的大氅,大步走了出去。   一辆轻车缓缓向王城北宫门行来,车后跟着两名骑马的武士,到了宫门前,守门士卒拦住他们去路查验身份和进宫的腰牌,那赶车的御者拉住缰绳笑道:“车上是夷光姑娘,要进宫看望大王。”   轿帘掀开,里边探出半个身子,一个清丽少女,浑身裹在雪白的貂裘里面,头上戴着连衣的帽子,帽沿滚着兔毛,只露出一张俊俏白嫩的小脸,她向几名站宫武士启齿一笑,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兵大叔,大王可在宫中么?”   施夷光可是姑苏王宫的一位特殊贵客,进出无禁,一向极受庆忌宠溺。宫中武士尽皆知晓,而且他们都很喜欢这个毫无骄纵之气的可爱小姑娘,一见是她,那守宫将领忙双手将腰牌交还御者,露出笑容道:“午后大王小睡了片刻,此时大雪初晴,大王应该还在宫中,姑娘请进。”   “多谢兵大叔。”施夷光缩回车中,有兵士推开宫门,御者扬鞭驱马入宫,两个随行武士翻身下马,进了宫门耳房歇息。   此时庆忌已出了南宫门,骑着马,在数十武士的护拥下飞骑去了成秀大夫府。   大雪初停,成秀府的家人们正在用木铲扫帚清除积雪,院中堆起几座雪堆,庆忌一行人在门口下了马,便大步走进院中。   一个家将忙迎上来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未经通报便闯进……”   楚杰提着马鞭打断他道:“少废话,大王驾临,成秀呢,快叫他出来接驾。”   “哎哟,嗳……是是……”那家将吓了一跳,看了楚杰身旁身披大氅昂然而立的庆忌一眼,转身便跑,跑出两步,想起应该先向大王行礼,忙又转过身来,不想却几乎一头撞进庆忌怀里,庆忌一把按住他肩头,笑道:“别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必行礼了,也无需通报,带寡人前去。”   “是是。”那家将点头哈腰地说着,引着庆忌绕过前厅向后院行去。   庆忌能闯成秀的房子,却总不至于直接闯进他的房间,到了后院一处已清扫的干干净净的雅轩前,那家将向内大声禀报:“大王驾到。”   片刻功夫,成秀急匆匆迎了出来,一见庆忌,大惊道:“大王怎么来了,臣有失远迎,有罪,有罪……”   成秀说着,长揖施礼,庆忌笑道:“不必拘礼,咱们入内再说。”   “是是。”成秀连忙肃手让客,庆忌当先入内,目光一扫,只见这是一排三间的一套房子,左右房间,悬着一道门帘,正屋是客堂,燃着两个火盆,暖意融融,席上放着一张几案,案上有几盘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一杯。   “大王,臣……正在府中小酌,不知大王驾临,还未及收拾,这个……这个……臣马上叫人撤去酒席。”   “不必了,寡人是客,哪能反客为主呢。”庆忌笑吟吟地道。   他走过去,大模大样地在席上坐了,瞥了案上酒宴一眼,微笑道:“成卿不是纳了四个美人做妾么,怎么一人独酌,却不让她们陪伴?”   成秀搓手笑道:“臣今日刚刚回府,身子有些疲乏,原想小酌一番便去歇息,所以未曾使人陪伴。”   “哦?”庆忌又瞥了那案上的几道小菜一眼,说道:“成卿这段时间奔波于各国,的确是辛苦了。你为我吴国运来大批的米粮,劳苦功高,寡人心里都是有数的。”   “大王过奖了。其实……成秀从商时,也是时常奔走于天下的,倒谈不上辛苦,何况大王并没有亏待了成秀,所运米粮,都按价而购,成家也获益匪浅。”   “嗯,寡人知道你的才干和兴趣都在经商上,年纪轻轻,又无官场历练,这个官儿你做的很是挠头,再加上你近来一直忙于筹措米粮的事,所以虽给了你大夫之职,却一直没有按排朝中的职司给你。”   庆忌说到这儿,看了看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的成秀,说道:“你坐吧。一国诸卿之中,有司农、司吏、司兵、司法、司学之官,但是商业从来都没有列入其中。在寡人看来,商业之重要,在百业之中实列前矛。昔日管仲治齐国,便尤重商业,方才一举奠定齐国的东方大国地位,当时临淄城四万两千家,二十余万人,其中以工商为业者一万两千家,六万余人,占去全部人口的三分之一。   东方鱼盐,西方皮革,南方象牙,北方马匹,中原农副手工业品……,天下之大,地域广阔,又有诸国林立,壁垒森严,商如人之血脉,无商之流通,百业难兴。我吴国偏居东南,无冻馁之人,亦少千金之家,要想国富民强,商业不可不兴。”   兴商,则士民逐利之心更重,礼法制度对社会的约束力就更弱了,礼乐崩坏的速度会加速崩溃,但是上古的那种小农经济时代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过去,如果为了坚持和迎和已经不再适用的礼乐制度,一味的强调新事物的负面性,用统治者的权力强行抑制会破坏礼乐教化制度的新事物,而不是去改革制度让它来适应新事物,只能是因噎废食,迟滞社会发展进程。   庆忌也知道,把农民固定在他们的土地上,弱化商业的流通作用,让百姓们最好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来往,一辈子别离开家门十里地,完全不知天下事;再罢黜百家思想,在大一统的国家里,让所有的人只学一种大一统的思想,只为一种大一统的理论服务,对当权者来说,才是最有好处的,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巩固他的统治,让他的王朝延续的时间更长一点。   然而对拥有未来两千年大致走向记忆的他来说,他知道,那样做的结果仅仅是让一种本该结束历史使命的制度和观念继续苟延残喘下去,该来的最终还是会来。他知道,历史上商业最兴旺发达的时代有三个黄金时期,第一个就是春秋战国时期,而且这个时期由于诸国林立,通商是国家必须的需要,还受到诸国的支持和重视。第二个黄金时期是唐宋,由于朝廷重视商业,才使国家变得极其富有;第三个时期是明清,尽管当时思想已日趋僵化,可是随着人口的增加,诸国的交往,商业已不可避免。仍想拒绝它的到来的满清,最后被人用坚船利炮强行轰开了大门。   如果一个统治者能用他手中的权力制定一些政策,把一种随着经济发展、社会进步,本该适时出现的东西强行压制数百上千年,那么采用另一种哲学思想治国的统治者,就一定能用他制定的国策,让它适时出现、兴旺、健康地发展。   庆忌正在小心翼翼地进行尝试,目前已经取得的成功,对各种政策推行的顺利,坚定了他的信心,他没有照搬商鞅那一套,在他看来,适合秦国的不一定适时吴国,商鞅所用的那一套变法内容也未必是完全正确的。他在法治上过于残酷的政策,庆忌便不想采用。商鞅在经济上是重农抑商的,庆忌却要先农后商,重农兴商。他要走自己的路,要对既有的经验去芜存精,取优弃劣,而不是生搬硬套别人的经验。   庆忌道:“寡人打算待时机再成熟一些,便设立专司商业的官员,到那时,相信你就能一展所长,大显身手了。”   成秀见他突然到访,似乎只是想和他探讨探讨商业,就未来的职司安排事先通通消息,心中渐渐安定下来,这才省起款待之道,连忙答应着说道:“大王还是头一次来到臣的府邸,臣不胜欢喜之至。不如臣撤去残席,再上新宴,陪大王畅饮几杯如何?臣府上有四个舞伎,是臣前些时日经过晋国时重金买来的犬戎美人,与江南女子相比,实是别有一番味道。”   “哦,犬戎美人么……”,庆忌忽地瞟了他一眼,成秀心头怦地一跳,只听庆忌说道:“成秀,令姊成碧,如今可有下落?”   成秀立时慌张起来,期期地道:“这个……这个……,臣……臣还没有打听到姐姐的下落。”   “这几味菜……”庆忌端详着盘中餐,轻叹道:“鹿脍、菌羹、炙鱼、醢芥……,都是成碧喜欢吃的东西,寡人睹物思人,哪有心情品尝美味,欣赏歌舞呢?”   厅外新雪初晴,厅中成秀额头上却冒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讷讷无法言语。庆忌忽地脸色一沉,喝道:“成碧已经几个月没有音讯,你忙于国事,无暇寻她,那也罢了。可是……你于诸国忙于运粮之际,还有闲情逸致搜罗天下美人,就不能抽出点心思寻找她的下落么?”   “臣……臣也曾嘱人到处寻找,并非……并非不闻不问……”   “可寡人却一点也没看出来!”庆忌打断他的话,脸色更见阴沉,森然道:“成家的基业,是成碧一手所创。成秀,寡人问你,是不是你见利起意,图谋一家之主的位子,所以昧了良心,害了自己的胞姊?”   成秀一听吓的双膝一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大呼冤枉道:“臣冤枉,臣冤枉啊,臣岂敢昧心欺天,做下如此神人共愤的事来,成秀敬姊如母,做梦也不敢想对姐姐不利啊。”   “那么成碧如今安在?”庆忌摘下佩剑,“啪”地往案上一拍,剑眉一挑,厉声喝道:“你可知欺君罔上,亦是死罪一条?”   成秀连连叩首:“臣不敢欺君,臣实实不知,实实不知姐姐下落。”   “寡人今日就想知道她的消息,那么你说……该怎么办呢?”   “唉!大王……请不要难为他了,妾身不想见您,自有妾身不得已的苦衷,大王……这又何苦……”   身后忽地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庆忌身子一震,霍地转身,失声叫道:“成碧!” 第253章 训妻   门帘儿微微摇晃着,一个身着兰色碎花三绕鱼尾曲裾深衣的女子正站在门前,她头上戴了一顶帷笠,垂下的纱帷直到颈下,纱帷是黑色的,将她的容颜完全遮起,袅娜的身段一身风流,宽宽的束腰,束腰上又系一条翠色的丝带,系起她欲折的轻腰,呈现出动人的曲线。   一年多不见,她的体态风姿仍是那样迷人,虽然被衣冠遮得紧密,看不到她艳光四射的娇美面孔,但是她由头到脚,无论是站姿步态,一举一动,无一处不媚,哪怕是抬一抬衣袖,折一折柳腰,都别有一番味道。   “姐……”成秀还趴在地上,抬着头呆呆地看她。   “你先出去吧。”成碧款款向前,轻轻说道。   “喔,好……”成秀连忙爬起来,匆匆退了出去。   庆忌挺身欲起,成碧攸然退了几步,惶声阻止道:“大王……”   庆忌顿住身子,讶然道:“成碧,你怎么了?我们分开有多久了?去年秋上,我离鲁赴卫,如今已一年有余,这一年多来,我奔走各国,绞尽脑汁地忙于复国之战,可是我一直没有忘了你,怎么如今相见,你反而生分起来?”   庆忌目光微微一闪,脸上露出犹疑之色:“你……你不会是另有了心爱之人吧?”   成碧啐了一口,嗔道:“你倒想……”   庆忌放松下来,微笑道:“没有就好,那还有什么问题呢?可是怪我没有下大力气去寻找你么?成秀一直在我身边,从他那儿你该知道我的一举一动,这一年多来我从不曾有一日闲着,实是分身乏术,你既已到了姑苏,为何不与我相见?”   成碧与他隔桌轻轻坐下,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容颜遮在纱帷之下,帷笠垂下的纱帷在眼睛处只有一层,再往下才加厚了几层,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孔,因此那双妙目仍能看得清楚。   “大王,大王分身乏术,人家……何尝不是难得脱身,妾身……其实也是今早才随成秀的车队赶到姑苏。”   “那你也该马上告诉我呀,成秀这小子,听说我在午睡,居然溜回来了,连点轻重缓急也分不出来。”   她定定地看了庆忌半晌,幽幽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垂下眼帘,长睫轻颤,似在忍泪。   庆忌心中不由一紧,急忙追问道:“成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倒是告诉我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成碧一双素手轻轻搁在桌上,那手白皙润泽,修长的手指、光滑的手背,粉酥酥的肌肤隐隐透出红润的血色,就象两朵轻轻舒展的兰花,庆忌伸手欲握,成碧攸地缩了回去,好象生怕被他碰到。   “成碧,你到底怎么了?”   庆忌终于变色,脑海中不自禁地闪过许多可怕的念头。她来了姑苏,当然是为自己而来,可是既然来了,为什么却又避而不见?她到底怕些什么,难道……,乱兵之中,像成碧这样少见的美人,本是别人垂涎的目标,她长途跋涉由鲁到楚,一路上,莫非……莫非有人……   庆忌脸上忽地涌起一片戾气,厉声说道:“成碧,是不是有人欺侮了你?告诉我,他是谁?”   纱帷微微向内抽动了一下,似乎成碧吃惊地吸了口气,然后她带着点古怪意味地眼神瞥了庆忌一眼,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不肯见你,只是因为……唉,大王没有忘记成碧,成碧就知足了,今日能见大王一面,我的心愿已了,咱们以后……以后不要再相见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急急向房中闪去。   庆忌一急,跳起身来追过去,一手捉住她的皓腕,一手霸道地揽住她的纤腰,喝问道:“站住,你吞吞吐吐的,要急死人是不是?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成碧挣了一挣,却挣不开他的大手,庆忌的大手揽在她腰间,按在她的小腹上,着手处柔软平坦,丰若有余、柔若无骨,纤细的小腰盈盈一握,与那丰臀比起来,显得惊人的纤细,可是触手却腴润结实,不显单薄。   庆忌把手收紧,在她耳边轻声道:“一年多不见,碧儿的腰肢柔腴了许多,抚摸起来手感极妙。”说着,他把身子也贴了上去,隔着柔软的丝袍,紧紧抵在成碧浑圆挺翘的玉臀上。   庆忌这一使力抱住,成碧身子一阵酥软,几乎要瘫倒在他怀中,她的双眼迷醉了刹那,忽又恢复清明,急急地低声说道:“大王,放开我。”   “那么你就给我一个放你走的理由。”   “你真的想知道?”   “不错。”   “好,那你放开我。”   庆忌疑惑地慢慢放开手,成碧转过身,退了一步,倚在门框上,酥胸剧烈地起伏着,挺拔的峰峦微微颤动。   “你说吧,为什么……要躲着我?”   “大王……,成碧……让袁素保护着成秀先行赶去楚国见你,把我成家用几年功夫建立的消息暗桩联络图交给大王,以助大王成事。妾身自己,则想以假死之术脱身,于是……妾身安排好一切后,便起程‘返回曲阜’,按照妾身的意思,是要在途中安排人手假扮匪盗,造成被劫而死的假象,然后取道东夷南下,自水路而上,去楚国寻你。”   “嗯,天下大乱,走水路的确安全些,那么可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庆忌沉住气问道。   “是……,人算不如天算,成碧没有想到,还没有赶到妾身的人埋伏地点,却遇到了真的匪盗,我的人保护妾身拼命杀出重围,逃出了这条性命,可是……”   “可是怎样?”   “可是……妾身的马车中了火箭起了火,当时急于逃命根本不及扑救,妾身的脸……”   成碧声音凄婉,手颤巍巍地抚上脸颊,庆忌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急急问道:“你的脸怎样了?”   成碧凝视着他,哀声道:“大王,你不要问了好不好?成碧,这一辈子不曾真心喜欢了一个男人,直到遇上了你。妾身和大王有过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妾身已经知足了。大王,你就当今日没有见过成碧,就当成碧已经死在了鲁国,妾身只要你……只要你还记得成碧最美的时候,记得你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人,成碧余愿足矣。”   成碧说完返身就要逃进房去,庆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厉声说道:“我不信,你骗我是不是?”   成碧定定地看他半晌,忽地一把掀开纱帷,庆忌见了倒抽一口冷气,攥着她手腕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成碧看到他的反应,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凄然笑道:“你看到了?死心了?我……我……”   她咬了咬唇,匆匆放下纱帷,忍泪闪进帘内,一个声音从房中幽幽地传了出来:“大王,请回宫去吧,只求你还记得……记得当初的成碧就好,如今成碧已……已死于盗匪,不在人间了。”   庆忌呆呆站在门口,半晌不发一言。方才那一眼,真的把他惊呆了,成碧半边脸仍娇美如昔,可另外半边脸却疤痕累累,肌肉虬结,可怕至极。她的面孔,现在就像一半天使、一半魔鬼,让人半晌还心有寒意。   房中传出一阵急去的悉索脚步声,成碧已经闪身逃开了,庆忌一只手举在空中,过了半晌,忽然拔足追了进去。   一进房门,先是一组屏风,绕过屏风,是由木格和屏风划分开来的几个空间,正中最大的一处是一间卧房,成碧坐在榻上,背向着他,肩膀抖动着,似在轻轻饮泣。庆忌慢慢走过去,在屏风口站了一阵,举步向前,轻声唤道:“碧儿。”   成碧身子一颤,攸地转过身来,讶然道:“大王。”   庆忌走过去,也在榻上坐了,轻轻握住她的手,成碧微微缩了缩,便由他握着,眼睛里闪烁着胆怯、希望、期盼、逃避种种复杂矛盾的神色,看得出来,她也不想与庆忌分开,却又害怕在心爱的人眼里看到厌恶的神色。   一股怜惜之意油然而生,庆忌柔声说道:“碧儿,如果不是为了来见我,你不会遭此大难,你的命运不会这样发展,都是我害了你。跟我回宫去吧,我不能让你的脸象当初那样美丽,但我会让你比以前活的还要开心。”   “大王,你……”成碧的身子颤抖起来:“你……你没看清我的模样吗?成碧现在的样子好丑好丑,连我自己都厌恶看见那副模样,你会不在意吗?”   “我当然在意!”庆忌抓着她的手,认真地说:“如果说了我看了没什么感觉,那是骗人的,如果能让你恢复以前的模样,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是这世上没有那么高明的医术。这是无法挽回的遗憾,但是你要是以为因为你的模样变了,我就会抛弃你,那你就错了,随我回王宫去吧,在那里没有人敢嘲笑你,没有人敢反对我接你入宫。”   成碧眼波一闪,慢慢垂下了头,幽幽地道:“妾身知道,大王已遣使向季氏、叔氏求亲,还有……秦国小公主……”   “那有什么关系,如果说以前小蛮敌视你,我会努力说服她,努力让你们和好。可是如今你这样的情形,她要是敢对你说三道四,我马上把她退回娘家去。”   “为什么?”成碧霍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因为你觉得愧欠了我,是不是?大王,你要接我进宫,其实只因为你觉得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副模样。你要给我一个名份,把我养在一处宫殿里,补偿你的亏欠,对我这样丑的女人,那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从此以后就可以不闻不问了,是不是!”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给你一个名份,从此不闻不问?我是那样的人吗?”   成碧惨笑道:“不然还能怎么样?我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你不嫌弃?你还爱我?你是吴国大王了,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连一根手指都不会想再沾上我的身子。”   “放屁!你太偏执了,如果感情那样容易改变,除非我一开始就只是迷恋你的姿色,而对你这个人毫无感情,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不是吗?”   “或许……曾经是……,但现在……”,成碧“刷”地一下摘下帽子,挑衅似地向他冷笑:“大王,请看清楚我现在的模样?你真的不嫌弃?你还敢沾我一下么?”   庆忌一字字地道:“庆忌不敢欺天,扪心自问,我真的很怕看到那张脸,这与真心与否不相干,只是对美与丑的自然反应。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我仍然爱你,我们仍然可以在一起,我还会和以前一样,和你尽享鱼水之欢,你还可以给我生一个……不,是许多孩子……”   他柔声说着,从成碧手中夺过帷笠,重又给她戴上,说道:“人人都有缺陷,不能看,那就不看,这不是自欺欺人,是因为我只想记得你美丽的地方。我会永远记得你最美的时候,记得我的碧儿第一次把她完完整整地交给我时脸上的那抹娇羞,我们照样可以亲热,照样可以……抵死缠绵。”   庆忌说着,伸手一扯她的腰带,成碧惊呼一声,衣衫已然敞开,一对羞怯挺立的玉峰傲然峙立在庆忌的面前,粉莹莹颤巍巍的,白皙粉嫩的椒乳与俏立的嫣红乳珠相映生辉,庆忌揽住她的腰肢,隔着纱帷抵住她的前额,柔声道:“你看,它们仍然那么美丽,我仍然那么迷恋你,什么都没有改变,是不是?”   庆忌知道女人最在意她的容貌,尤其是成碧这样本来国色天姿的美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对她心理的打击可想而知,他现在必须用实际行动让她知道她烧毁的容貌不会成为他们在一起的障碍,让她知道他仍爱着她,愿意与她亲热,才能打开她的心结,于是再不怠慢,这句话说完,已经将她推倒在床上,吮住了她的乳珠。   她的身子更加成熟了,庆忌觉得,她的体香中还带着股淡淡的乳香,这是以前所没有过的味道,她的身子仍然新鲜可人,肌肤更加柔腴而富有弹性,那对凸起的凝脂玉峰在庆忌的爱抚下立即挺拔起来,她娇呼了一声,似乎被庆忌的轻轻一下吮吸抽去了全身的力气,本去推他胸膛的双手无力地落了下来。   庆忌俯压下来,压住那对丰挺的堆玉双乳,一边分着她的衣衫,一边向上吻去,成碧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被庆忌按住香肩,把她的身子俯翻在榻上,然后将她的衣衫缓缓抽理。   光滑的粉背、纤细的腰肢、浑圆如球色如蛋清的一对粉臀,修长笔直的大腿,与那被黑纱遮起的头脸相掩映,让绮罗满榻的闺床上散发出一种淫靡而神秘的感觉。   “碧儿,看到了吗,你的身子仍然是那么修长丰腻,珠圆玉润……”庆忌心神俱碎地赞美着,大手顺着香肩优美的曲线滑向光滑的脊背,滑向浑圆挺翘的玉臀。   “嗯……”成碧完全放弃了抵抗,沉醉在他的爱抚中,娇躯微微扭动着,一双大腿紧紧地并起,口中发出细细的呻吟,令人销魂。   庆忌解去衣带,用他的实际行动向成碧展示他的真情了,他把成碧拖到了榻边,让她的头脸贴在榻上,纤细如柳枝的腰肢塌下,丰润饱满的玉臀翘起,双手紧紧抓着她丰腻柔润的肌肤……   被翻红浪,巫山云雨,闺床上的情欲之潮也不知起伏了多久,两具汗津津的裸体才紧紧覆压着瘫倒在床上,成碧的帷笠早在激烈的运动中被挤压的变形,和锦衾一起卷到了一边,满头如云的秀发铺在榻上,遮着她艳若桃花的半边秀脸。   庆忌亲吻着她的香肩,脸蛋,怜惜地爱抚着她贴在榻上的那半边烧伤的脸颊,成碧趴伏在榻上,娇喘细细地呻吟道:“大王,碧儿知足了,知足了……”   “说,还会不会怕我嫌弃你,会不会躲着我?”   庆忌吮着她的耳珠,轻轻地问,成碧难耐地扭动着圆润的身子,媚眼如丝地呻吟:“不……不会了,大王,让……让人家歇一会儿,骨头……骨头都酥麻得没了力气……”   庆忌忽然呆了一呆,身子忽然绷紧起来,他急急爬起来,看看手中抓着的东西,然后惊讶地翻过成碧的身子,然后咬着牙根,怒不可遏地叫道:“成、碧!”   成碧夫人红唇鲜红濡湿,双眸迷离如雾,潮红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水,娇慵地躺在那儿,张开双臂想抱住庆忌,红唇中喘息着唤道:“大王……”   “你的皮……掉了!”   “嗯……什么?”成碧抬起一双迷迷朦朦的眼睛,正对上庆忌一双喷火的眼睛。   “我说,你被火烧伤的脸皮掉了!”庆忌攥着手中一块东西,恶狠狠地挥舞着说。   “啊!”成碧一双杏眼圆睁,呆了片刻,忽地发觉大事不妙,她挣扎着爬起身子向前逃去。两瓣浑圆饱满的玉臀从庆忌的鼻子底下一晃而过,庆忌恨恨地丢掉手中的假脸皮,扬起大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   “啪~~”仿佛赶车的车老板在空中挥响一记快乐的鞭花,脆而响亮。   “啊!”一声尖叫,响彻云宵。   房中,披头散发逃到软榻一角的成碧抱着一个枕头,杏眼圆睁,心惊胆战地看着前面,庆忌赤裸着魁梧如山的身体站在她的面前,就象阿诺州长扮演的终结者T800从时空隧道突然出现时的模样,向她一步步俯压过去。   “好啊你,怕我只是利用你,只是迷恋你的容貌,还要试探试探我,是不是?”庆忌咬牙切齿地一步步逼近。   “你……你你……你不能再打我了,人家好痛,屁股都没有知觉了。”成碧举着枕头挡着脸,战战兢兢地说。   “!谁说我不能打你?”庆忌理直气壮,声震屋瓦,也不怕被人听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还反了天了,居然这样耍我,为了这么个可笑的理由,居然整整一年不来见我,我不把你打成猴屁股,你不长记性!”   “你……你就是不能打我!”成碧忽然把枕头一扔,挺起饱满的胸膛,很光棍地说:“如果你再继续殴打本女王,东夷四十八支部落联盟的军队,就向吴国宣战。”   “嗬,你胆子不小,还敢跟我叫嚣,向我宣……你……你……你说甚么?”   庆忌一下子瞪大眼睛,嘴巴张开,惊奇地叫道。   ※※※   “……就这样,我安排好曲阜的一切,然后假死,取道东夷赶向早已停在大江上的座船,结果却被听说齐人挥兵南下正召集部落勇士准备组织联盟反抗的风部落当成奸细包围起来。   他们搜查了妾身携带的东西,妾随身携带的宝物中有一件古物,是昔年少昊帝的随身饰物,那是妾身当初做生意时,被人拿来典当的。平常人并不知它的来历和珍贵之处,可那风部落的族长却在族中圣地的壁画中见过它的模样,他因此问起我的出身来历。   妾身想,既然赶去楚国也不会马上与你见面,倒不如……说不定反会对你有所帮助。况且,成碧已死于盗匪,我总得给自己个新身份,才便于日后与你相见,若不然,这一生便只能是你隐于幕后的女人了,成碧……实在是心有不甘。”   两个人已经穿好了衣服,成碧很委曲地揉着屁股,撒着娇地想坐进庆忌怀里去,想象以往一样在恩爱之后再享受他一番轻柔爱抚,却被庆忌板着脸拒绝了,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表功似的说起自己的经历。   “人家不是非要等这么久才来见你,是直到现在才能脱身来见你。其实……你今天就算不来,人家也会找机会约你相见的。”   庆忌哼了一声:“约我出来,然后再试我的真心,如果寡人见你脸上有伤,花容月貌全都毁了便掉头而去,那么你也不会说出真相了吧?”   成碧偷偷看了唬着脸的庆忌一眼,才沾沾自喜地小声道:“生那么大气干嘛,如果你真是那样的人,最伤心的还不是人家?幸好,幸好你没有,人家现在不知有多开心……”   庆忌一扬手,成碧赶紧一缩脖子,眨着一双妩媚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庆忌啼笑皆非地又放下手,叹道:“我说呢,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东夷诸部落会巴巴的主动来投靠我,而且还懂得送上神龙骸骨作为贺礼,为我大壮声势。”   成碧见他气性渐消,脸上紧张的神情也慢慢放松下来,她唇角俏皮地向上一弯,含情脉脉地瞟了庆忌一眼,柔声道:“你没有因为人家变丑了就抛弃我,人家开心的很,人家对你的这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庆忌没好气地向她翻了翻眼睛,又想教训她一番,成碧一见赶紧聪明地引开话题:“不过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成的,少昊帝在东夷人心中虽有至高无尚的地位,可他毕竟是上古年间的人物,东夷诸部落的族长们并不傻,他们未必会根据少昊遗世的一件信物便认定我这个嬴蝉儿的身份。再说,即便明确了我的身份,年代相隔如此久远,他们也不会对我这个少昊后人的命令奉行不渝。   只不过,我的出现正当其时,东夷人的命运岌岌可危正需要一个能号令所有部族的人物的时候,我这个少昊后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不管这些族长们是真信还是假信,是愿意听从我的命令还是不愿意,他们都不遗余力地为我造势,宣扬我的身份,巩固我的地位。可现在齐鲁议和的消息已经传开,四十八部落中有些族长想解散联盟,仍回归各自部落散居的情形……”   庆忌听到这里终于被她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关心地问道:“那么现在情形如何?”   成碧得意地娇笑道:“哪儿那么容易,我可是他们费尽心机才树立起来的号召东夷子民的一杆大旗,现在他们想推翻这杆大旗,难了!他们不信我的身份,可东夷各部落无数的普通百姓们坚定不疑地相信,而且,四十八个大小部落中,如今真正投靠了我的也不在少数,那些只是想利用我的人如今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可是我不想东夷人内部再起争端,诸部落之间一旦发生内战,那时会有些什么变数很难预料,所以人家……”   她挪到庆忌身边,邀功似的挎起他的胳膊,撒娇道:“所以人家只好来见你,总得叫你知道了人家的身份,你才不会怀疑嬴蝉儿的用心和目的,竭力支持配合呀。”   庆忌见她撒娇扮痴,一味讨好奉迎,终究不忍再生她的气,便哼了一声道:“以后,可不许再因为疑心病骗我瞒我,否则……”   “知道啦知道啦”成碧夫人像个小女孩似的,挎着他的胳膊,把脸贴上去,甜甜地说:“你今天这样对我,人家不知有多开心……”   “屁股还痛么?”庆忌揽过了她的纤腰,轻轻抚上她的翘臀。   “嗯……,人家的屁股到现在还没感觉呢,一定是肿的麻木了,大王下这么狠的手”,成碧趁机揽住他的脖子撒娇。   “活该,叫你骗我,再有下一次,可不会这么轻易的饶了你……”   天色很晚很晚的时候,庆忌大王才从成大夫府起驾回宫。成秀站在府门外,抻着脖子看庆忌的车驾去远了,便一提袍子,拔腿便往后院跑。   “姐姐,大王说以后不能再骗他?”   “是呀。”成碧漫不经心地对弟弟答道,她螓首微侧,正对着青铜菱镜修饰自己的蛾眉。   成秀在房中扼腕踱步,忧心忡忡地道:“那可怎么办呢?姐姐不是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还在瞒着他吗?”   “你怕什么?”成碧白了他一眼,吹嘘道:“真是不成器。方才大王知道我在试他后,只被我温言软语一番,不也没了脾气,既没大声跟我说过一句话,也没动过我一指头。”   成秀一听顿时放下心来:“真是这样吗?大王没有不悦?没有责备姐姐?”   成碧洋洋得意道:“当然没有,也不看看你姐姐是何等手段?”   “那就好,那就好……”   壁柜前,侍女小荷把一罐刚刚用去大半的主治消淤化肿的药膏放进匣内,双肩不住抖动,小脸憋的通红…… 第254章 红鸾星动   庆忌刚刚回到宫中,便有寺人迎上来禀报道:“大王,范少宰在议政殿候您多时了。”   “哦?”庆忌微吃一惊,此时天色已晚,范蠡仍在宫中等候,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庆忌忙把马鞭一丢,收敛重逢成碧的喜悦,快步向议政殿赶去。   议政殿内,壁上烛火摇曳,室中有些昏暗。国家初建,用度拮据,按照庆忌的吩咐,宫中晚间用来照明的蜡烛也裁减了许多,因此大殿中光线并不明亮。   在殿角放着一张床榻,用罗帷遮着,庆忌平素议政疲乏时便在这里歇息,此时范蠡便坐在榻边,正背对着殿口。庆忌入内,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响起,范蠡闻声回急欲起身,身形甫动,肩动已被人按住:“罢了,范卿有何要事这么晚……咦?小光也在。”   范蠡被他按着起不得身,便苦笑着拱拱手:“是,臣岂敢深夜叼扰大王。只是……夷光这孩子入宫来寻大王,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夫人和小女挂念的很,是以臣来入宫接她。不料……这孩子等候大王有些倦了,臣来时她睡的正香,臣不忍唤醒,又觉此举有失体统,便对人说有要事待奏与大王。”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事情倒有一件,不过明早禀报大王也是一样的。”   “哦,夷光几时入宫来探望寡人的?”庆忌放低了声音问道。   范蠡也小声答道:“今日午后,大雪初晴时。”   庆忌弯着腰看,自己的卧榻上蜷着一个小人儿,一身雪白锦貂的裘衣还裹在身上,侧卧如弓,一只小手垫在腮下,滚着兔毛的茸茸袖筒衬着那张俏美灵秀的小脸蛋,她的腰间系着红色镂空绳结的束带,腰带上还插着一柄小刀,那是庆忌送给她的那柄鲁削。   旁边一条锦被是庆忌午睡时用的,也不知是她自己拉来盖在身上的还是范蠡怕她着凉为她打开的,此时却被她踹到了脚边,因为殿中置着四个火盆,小丫头又身着锦裘,所以倒是一点也不觉寒冷,红扑扑的小脸已睡出微汗。   庆忌不禁笑出声来:“这丫头睡的倒香,此时唤起来一出殿门就要着了风寒了,别唤她起来了,一会儿使寺人安排一下,你也宿在宫中,明日再接她回去便是。”   庆忌也在榻边轻轻坐下,向范蠡问道:“你方才说有什么事,要明早禀报于寡人。”   范蠡微笑起来:“臣,要向大王道喜啦。”   庆忌没来由地想到成碧,心中一虚,忙道:“喜从何来?”   范蠡笑道:“恭喜大王,臣今日收到消息,秦国国君已经答允与吴国联姻,将季嬴公主出嫁于大王,求婚使与秦国使者正在返回的路上,快马传报说,要我吴国遣迎亲使去迎接季嬴公主,于明年三月花开时节,赴吴完婚呢。”   “哦?”庆忌双眉一挑:“此去秦国山路水远,只剩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那倒要快些筹备了。”   这是一桩政治婚姻,秦王允婚,代表着一桩政治联盟开始缔结,庆忌也松了口气:“好极了,秦国国力虽不能与齐晋相比,但是在天下诸侯中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尤其是它的特殊地理位置,一量与我吴国结盟彼此遥相呼应,对楚国就要产生极大的影响。”   范蠡欣然道:“正是,与秦联姻,不仅可以大大消除可能来自楚国的威胁,而且……我们还可以藉由季嬴公主与楚太后的关系在楚国发挥更大的影响力。楚王年幼,如今楚国是孤儿寡母,奸臣当道,对楚太后和楚王来说,他们最大的威胁就是权威日重,嚣张不可一世的费无忌,只要我们巧妙地利用楚国内部这种矛盾,便有机会把这个庞然大物掌握在手中,使其为我所用。”   庆忌微微颔首,扶膝沉思片刻,说道:“范卿,这迎亲使要派个得力的人才成,联姻与秦国、说服于楚太后,这人既得精通外交礼仪,又得能审时席势,随机应变,口才也得好,须得能言善辩。寡人之意,便由你任这迎亲使。你看如何?”   范蠡略一沉吟,说道:“行人礼仪,臣不是十分熟稔,好在婚事已经商定,臣也能勉强应付。但此番出使秦国,一半的目的倒是在回程中的楚太后。臣是楚人,了解楚国情形,这是臣的长处。可是臣是楚人,如今却辅佐了大王,费无忌使人加害于我的事既无实据,现在又不是和他公开为敌的时候,那是说不得的,所以恐怕许多楚国臣子都很难理解范蠡的行为,从而对范蠡怀有敌意,若是这些人从中阻挠,那对臣完成大王托付之事极为不利。”   庆忌眉头一紧,微微点头道:“嗯,寡人倒是没有思及这一点,这么说来,你的确不便赴秦做这迎亲使。可这迎亲使,绝不仅仅是把秦国公主接回来这么简单,除了你,还有谁能担当这个重任呢?”   庆忌把手下得力的臣子逐个想了一遍,最适合做这种外事活动和搞些政治权谋的人只有范蠡和文种,而偏偏就是这两个人又不适合在楚国公开活动,除了他们,自己在这方面的人才极为匮乏,而且这两人是他的左膀右臂,现在手上有一大摊子事情,也不能把他们都派出去,庆忌一筹莫展,一时也没了主意。   范蠡眼珠转了转,说道:“臣熟悉楚国之事,虽不便公开露面,却可从旁协助,出出主意,可为副使。只是……我们还需要一个能言善辩、机警过人的人来做迎亲正使,毕竟许多时候都要这个人来抛头露面,臣心中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大王肯不肯。”   庆忌大喜道:“是什么人,你快讲,范卿点将,寡人岂有不允之理。”   范蠡观察着他的脸色,低声道:“这个人,就是郁平然郁大夫!”   “郁平然?”庆忌先是一呆,随即便沉下脸色,拂然道:“范卿和寡人开什么玩笑,郁平然屡次三番与寡人为敌,害得寡人险些命丧鲁国。他折了寡人多少人马?梁虎子一条手臂,便葬送在他的毒计之下,寡人岂能用他?况且,他是阖闾的人,他的堂弟便死在英淘、梁虎子手下,岂肯为我所用?”   “大王”,范蠡诚恳地劝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是各为其主,郁大夫自然竭尽所能,效忠于阖闾。而今大王才是吴国之主,情形自然不同。此人是个人才,而且恰是我吴国欠缺的外交人才,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吴国与天下各国之间,将是刀兵为辅、外交为主的局面,若此人能为大王所用,大王便如猛虎插翼了。”   “范卿真是异想天开”,庆忌啼笑皆非地道:“郁平然怕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寡人,岂能为寡人所用?哦,对了,自他赴晋国成功游说赵简子发兵南侵之后便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了,他现在哪里?”   “郁大夫现在……姑苏大牢里。”   “什么?”庆忌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抓到他的,怎么人都送进大牢了,还没人禀报于寡人?”   范蠡神气有点古怪地道:“并不是咱们抓住了郁平然,而是夫差守姑苏时,把他送进了大牢。”   “夫差?”庆忌大为诧异:“郁平然对阖闾忠心耿耿,何以夫差把他投进大牢?”   范蠡道:“臣也是辅政之后,处理狱中囚犯,于前两天才甄明他的身份。此人出使晋国回来后,便到楚国军前效力,受命押送那些楚国权贵回姑苏。待大王兵围姑苏之后,他也被困在城里。夫差为震慑全城百姓不生异心,便每日寻些小衅,把一些世族大家满门屠灭,悬尸示众。郁平然再三劝阻,惹恼了夫差,便被他投进了大牢,大王入城之后忙于重建吴国之事,一直也没顾上理会狱中那些囚犯,郁大夫便一直被关押在里面,和那些作奸犯科的囚徒关押在一起,着实吃尽了苦头。”   庆忌听到这儿默然不语,范蠡见有些门道,便苦口婆心地劝道:“想当年管仲扶保公子纠,处处与公子小白为敌,他一箭几乎杀了公子小白,彼此的仇恨较之大王与郁平然的恩怨亦不稍让。可公子小白夺得齐国国君之位后,却择了吉日大礼接迎管仲入朝,终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郁平然是个人才,又曾被夫差不计功劳,投入大狱,受尽苦楚。如果大王能以德报怨,重用于他,何愁他不诚心归降,为大王效力?大王,胸襟似海,方有百川归流啊。”   庆忌犹豫道:“可……使于秦,经于楚,两桩事都是十分重要的大事,万一他……,骤然付之以重任,你觉得可行么?”   范蠡道:“管仲可由阶下囚一跃而为齐相,郁平然便不能由一阶下囚,成为大王的持节使者吗?何况,郁氏家族满门老少都在姑苏城中,郁平然安敢再生异心?真有什么不测时,不是还有臣这个副使监视着他么。”   “嗯……”庆忌低头沉思片刻,一拍大腿道:“成,就按你说的办,你去叫人准备一下,寡人这便与少宰大人亲自去大狱里,把郁平然那个家伙从里边捞出来。”   范蠡吃惊道:“大王只消下一道赦令也就是了,大雪茫茫,夜色已深,怎敢劳动大王身躯?”   庆忌没好气地道:“不是你说,公子小白择吉日着华服,隆重迎接罪囚管仲么?既然要做,就做的彻底,他若仍不肯为寡人所用,嘿!那就有点不知好歹了,快去安排吧。”   范蠡一笑,跳起身来便向外赶去。   “大叔……”,不知何事,小夷光已经醒了,揉着惺松的睡眼坐起来。在范蠡的教导下,她平常已只叫庆忌为大王,但是此时睡得迷迷糊糊的,不自觉的便又恢复了她最熟悉的称呼。   “瞧你睡的一头汗,乖乖回榻上坐一会儿,待消了汗再起来。”庆忌自袖中摸出一方锦帕,为她擦擦额头汗水:“什么时候进的宫,等我等的很久了吧。”   “嗯,”小夷光有些清醒了,她绽开笑颜道:“义父整天教我识字写字、诵读诗书、练习歌舞,真是好烦啊,只有来找大叔玩的时候,义父才不会教我东西。”   “好啊你,还以为你想大叔了,原来只是拿我当挡箭牌。”   “才不是呢”,夷光娇憨地道:“人家也确实想大叔啊。”   “是么,那好,从明儿起,只要你一进宫,大叔就教你舞剑,在王宫里,你也得学东西。”   “好啊!”夷光雀跃着抱住他的胳膊:“是你说的,可不许耍赖,你一定要教我舞剑,夷光早想学一身真本领呢。”说着她兴致勃勃地拔出鲁削,开心地比量着。   “别乱动,小心划伤了手。”庆忌把刀子又插回鞘内:“一会儿大叔和你义父要出宫一趟,你今晚就住在宫里好了,一会让侍女带你到后宫住下,议政殿总嫌潮冷了些。”   “嗯,”夷光乖巧地答应:“大叔是要娶王后了吗?”   “你听到了?是啊。”   “她是秦国的公主?”   “是啊。”   “公主……会不会很凶啊?”   庆忌好笑起来:“怎么了,小大人似的,你操心这个干什么?怕大叔会被悍妻欺负吗?”   “才不会呢,”夷光自信满满地道:“你可是吴国大王呢,又是吴国第一勇士,谁敢欺负你呀,夷光是怕……”   夷光的小脸皱成了包子:“夷光是怕那个秦国公主到了这里,会不会脾气很大,再也不准夷光进宫找你。”   她牵起庆忌的衣角小声道:“夷光跟义父读书,明白了许多事情,我知道君侯家的规矩都很大,要不是大王宠着我,其实我连王宫的边都不许沾的……”   人靠衣妆,夷光原本就生得俏美可爱,此时纯白的貂裘衬着她那吹弹得破的白嫩脸蛋,灯光下幼滑的肌肤微露出半透明的酥红,年纪虽幼,却已是我见犹怜的一个小美人儿了,庆忌怜心大动,连忙安慰道:“你这小人精,倒喜欢想心事。放心吧,这位季嬴公主非常和气友善,一定不会欺负夷光的。”   “大叔说的是真的吗?”夷光抬起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看着他。   “当然,大叔可是打听明白了她的为人才派的求婚使,我怎么会娶一个母老虎过门呢,这位季嬴公主啊,温柔贤淑,通情达理,心地善良,家教有方。她今年刚刚十六岁,就像小夷光一样乖巧可爱……”   ※※※   “砰!”守宫寺人抱着锁门的横木还没退到一边,一团烈火便破门而入,一阵风似的卷了过去。   “羸襄呢,叫他出来见我!”一个少女声音大声喝道。   后面几个衣衫不整的寺人急急跟着她一溜小跑,惶声说道:“季公主,国君已经睡了。”   “睡了那就给我爬起来!”   长廊暗影下闪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红衣女郎,作武人打扮,腕腿都以绫罗护腕束住,腰间紧紧束着一条牛皮带子,更显得纤腰紧致、胸脯浑圆,英姿飒爽,容颜明艳。   她的身材在女子里算是比较高的了,胸腰、腿股的曲线滑润修长,尤其是双腿修长的比例惊人,被她以绫带把裤管靴筒一裹,益发出挑。大腿处衣衫虽显肥大,也能叫人想象的出那双骨肉匀称笔直修长的大腿该是何等浑圆腻润,结实有力。   “嬴襄最宠盈夫人,此该宿在她的宫中,是不是?”   季嬴公主语速极快,一边说着一边拐向盈夫人寝宫,蛮腰一摆、长腿错落,几个寺人若不小跑相随,根本跟不上她的速度。   “砰!”宫门踢开,季嬴杀气腾腾地站到了房中,酥胸起伏,杏眼圆睁地大喝道:“嬴襄,你给我起来!”   室中有灯,床上两个人惊讶地坐起,一见季嬴手提马鞭站在那儿,又齐齐惊叫一声,刷地一下拉起了锦衾,遮住了他们赤裸的身子。   床上两人赤条条一丝不挂,显然是刚刚欢好之后,披头散发实在见不得到人。床内侧的是个姿容婉媚的美人,外侧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结实敦厚,唇上微髭,本来颇有威严,此时被妹妹这么看着,却是一脸尴尬的神色。   “季嬴,你不是正在西郊游猎,怎么深夜回宫了?”   “我不回宫?我不回宫被你卖了都不知道!”季嬴怒哼道:“你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便把我嫁到南蛮之地,做了甚么吴王的妻子?”   “喔,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秦国国君嬴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公主的婚事,自然是我这个做国君的兄长作主,兄长会害了你吗?自然会给你挑个如意郎君,吴王乃天下英雄……”   “胡扯!不是你把姐姐嫁去楚国,姐姐会嫁给一个老头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嬴襄难堪地道:“这……怎么能怪寡人,那楚王明明是说给太子建求亲,谁知他却自己……,唉,生米煮成了熟饭,寡人还能兴兵讨伐不成?”   “都是遁词,那时要你发兵,怕你也不敢与楚国为敌!我告诉你,季嬴要嫁,就自己选夫君,我才不要你给我挑的丈夫。”   “胡闹,真是胡闹!”嬴襄拍着床榻,终于勃然大怒:“我真是惯坏了你了,婚姻大事,由得你自己作主么?中原诸侯本瞧不起我西秦人氏,你这样不守礼仪,传扬出去不是更让人笑话,实在有失体面。寡人已经答应了吴国,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给我出去!”   季嬴一听更是怒不可遏:“好!我出去,你敢把我嫁过去,我就杀了那个什么庆什么忌!”   秦君嬴襄也是暴跳如雷,只是不敢起身,把床榻擂的山响:“你要杀便杀,反正守寡的是你。”   “砰!”地一声,季嬴裹挟着一阵狂风卷了出去。 第255章 兵圣释计   十多天后,秦使到了姑苏,正式带来了秦国国君的答复,随后早已有所准备的吴国迎亲使团便大张旗鼓地组建起来,于七天后赶赴秦国。迎亲团的正使是被庆忌亲自赴牢中接出,被他的宽宏大量和如此器重感动的已向庆忌效忠的郁平然郁大夫,副使则是少宰范蠡。   此行还顺路给楚国送回了第二批权贵。带着他们上路,一来是原来藉口瘟疫和匪患猖獗,如今是冬天,瘟疫已不复存在,而且吴国使节团既然能平平安安到达楚国,也没有理由强留楚国权贵。二来这些人回去后可以给费无忌找不少麻烦,楚国政局越乱,越方便郁平然和范蠡行事。   吴国这边,庆忌自己则在不断强化军队建设。即便有再忠心的部下,官吏任命权和军队他也是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的。继文武分离,兵权、军赋分离之后,庆忌又强化了兵符调兵制度,规定凡五十名以上士卒调离原驻地的命令,必须由大王亲自下令批准。军队将领,即便官至上将军,也无权自行招兵。这在天子分封诸侯,诸侯分封公卿,封邑之内,一切军政民政司法赋税皆由封邑之主负责的春秋时代是史无前例之举,仅此一项,便将吴国的中央集权臻达至当时的最顶峰。   这也只有庆忌这样形似开国之君,手下大将皆是他亲自统帅,而且尚未形成各自势力集团的时候,才能得以顺利实施。   秦国与吴国联姻的消息传开之后,鲁国三桓马上做出了反应,庆忌如今已是货真价实的吴王,大司空叔孙玉早已同意将女儿嫁往吴国,而原本徘徊不定的季孙意如听说这个消息后也下定了决心。   他是鲁国三桓之首,即便与鲁君姬宋结亲,君臣的关系也不会改变,只要一方不肯放弃权力,彼此的斗争同样不会改变,只是由于这层关系的存在,会使彼此的斗争罩上一层温情的面纱,使彼此权力的争夺趋于温和罢了。   然而如果他同吴王联姻,那么他在国外便有了一股强大力量的支持,如果说原先他还担心庆忌会与楚、越失和,会与齐晋联盟势力的关系更形恶化,不能对他有所帮助,反而会拖他下水的话,那么如今秦吴联姻所喻示着的两股政治势力的联盟,一举改变了江南诸国的政治局势,这种担心存在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了。与此同时,吴军已在东夷地区站稳了脚跟,吴国的势力已经延伸到了鲁国的眼皮子底下,这股外援能发挥的作用也更大了,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回绝了鲁君姬宋的提亲,遣人赴吴,同意将季孙小蛮嫁给吴王。   双方信使往来不断,当然,“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一系列婚礼的筹备事宜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底子里,鲁国两大家族最在乎的是他们的家族能从中获得多少政治利益,能从吴国得到多少政治保障。   藉着这个机会,吴国在鲁国的细作们也从隐蔽转为半公开,打着为筹办婚礼往来奔走的旗号,把鲁国的许多政治动态传递到吴王庆忌的耳中。   目前庆忌与成碧正打算控制住东夷地区,成碧能成为东夷女王,很大程度上是东夷六大部族长老联手吹捧哄抬的结果,在东夷人的命运岌岌可危的时候,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精神领袖,能在她的领导之下,团结所有的东夷人共御强敌。只不过,成碧可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弱女子,她有自己的潜势力,有钱有人,有极为灵通的消息渠道,当东夷诸部族长们如愿以偿地守住了自己家园的时候,成碧的势力已经尾大不掉了。   东夷诸部族长齐心协力捧高成碧,为东夷人塑造了一个少昊后人嬴蝉儿的形象,如今是作茧自缚,他们把“嬴蝉儿”捧成了东夷人的神,让所有的东夷百姓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拥戴她,可以为了她的一声号召去赴汤蹈火,终于把东夷这一盘散沙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在鲁国从旁牵制帮助下,成功地阻止了齐人的南侵。   如今他们想把自己亲手捧上神坛的这位女王再请下来,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就是东夷内部各部族的一些族长,如今都坚定地站在成碧一边。可是不愿屈居人下的部落族长们还是有的,成碧现在还不能控制整个东夷,在齐国放弃南侵之后,她想继续聚合东夷各部建立国家,从而以女王身份名正言顺的靠向吴国,现在反要借助庆忌的兵马,震慑有异心的部落。在这样一步行差,满盘皆错的关健时刻,任何外力诱因的介入,都可能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如果齐鲁两国在此时忽然再度插手东夷之事,本来就十分微妙的东夷局势很可能会变的不可控制,因此庆忌和成碧对与东夷近在咫尺的齐鲁两国不能不格外关注。幸好,齐国退兵之后,齐国晏派开始对田派反攻倒算,两大势力忙于内斗,田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庆忌一步步蚕食东夷,在东夷的政治影响越来越大,却无暇南顾。   而鲁国……庆忌不能不佩服鲁人的政治嗅觉居然可以迟钝到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多少年来相忍为国,闭关自守的政策,使得鲁人坐井观天,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主弱臣强,三桓主政,令出私门,吏出家族的政治局面致使鲁国连一个成熟的政治家都没有。   他们对吴国在东夷的剿匪行动和嬴蝉儿的筹划立国事宜完全没有在意,也没有意识到这对鲁国将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在主政的三桓心里,对庆忌这个强力外援的扩张行动,只要不危及他们的自身利益,他们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庆忌从鲁国侦伺来的情报中,和东夷与吴国有关的信息寥寥无几,目前在鲁人中影响最大的消息甚至不是季氏、叔氏嫁女的事情,而是孔丘任大司寇后治理曲阜的消息。   季氏拒绝了鲁君姬宋的求亲,又不想在姬宋风头正健的时候与他的关系有所恶化,便在提拔孔丘为大司寇一事上做了让步,说服自己的亲信孙叔子放弃了这个职位,孔丘如愿以偿地晋位六卿,任大司寇,在鲁臣中地位仅次于三桓。   出仕从政、复礼行道的理想,孔丘已经想了好多年了,如今终于有机会付诸实现,孔丘开始信心十足地开始了他复礼行道以强国家的改革。   孔丘认为当今之世王纲解纽,礼崩乐坏,井田破坏,农奴逃亡,臣子犯上,小人逐利,这种种现象是周礼教化不能得以贯彻的原故,于是重新修订周礼之制,为庶民百姓制定了种种依礼乐而行的制度。   在他颁布的政策中,坐卧行走、吃饭穿衣都按照上下尊卑的规矩制订了详细规则,想通过这些生活中的细节让子民在耳濡目染中渐渐形成尊卑有序的理念。比如长幼有序,吃饭时长辈先吃,小辈后吃;走路时长辈在前,小辈在后。比如男女有别,出门在外,哪怕是一家人也要男女分行,男“尊”靠右,女“卑”靠左,同道而行者严惩不贷。   劳工服役时,要按体力强弱,分别承担轻重劳作。路有旁人遗失之物时,无论东西贵贱,行人不得拾取;住房、丧葬等事都依尊卑制定规格,平民穿衣打扮、住处坐车不得攀比贵族,僭越了等级规格:丧葬上内棺之木不得厚过四寸,外椁之木不得厚过五寸,以上种种,凡有违反者皆严厉处罚。   礼乐既定,刑罚保障,如此宽猛相济,仅一个多月的功夫,曲阜便治理的焕然一新,与以往大不相同。自鲁国刚刚返回的大行人蔡义说到这儿,摇头赞叹道:“要说这孔丘也真是本事,短短时间便令得鲁都秩序井然,面貌一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鲁人都说,以孔丘之能,只须三月,便可天下大治,如此政绩,实在了得。”   庆忌上上下下看他几眼,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蔡义不禁诧异地看看自己,疑惑道:“大王,臣……臣怎么了?”   庆忌“噗哧”一笑,说道:“与你不相干,寡人只是忽然想到了国卫大检查时的面子工程而已,也就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吧,如此宽猛相济之下,那整个城市也是涣然一新,哈哈,哈哈……”   蔡义瞠目道:“甚么……甚么国卫……检查?”   “没什么,”庆忌摇头笑道:“这世上最难改变的就是一个人从小到大慢慢形成的观念,从小到大慢慢养成的生活习惯,孔夫子就算懂得法术,一下子化身亿万,向所有鲁人每天耳提面命地灌输周礼,也休想在一个月、三个月里彻底改变他们的思想和行为习惯,这些事不但要长期坚持下去,还需要许多物质基础的配合,即便如此,那些不合情理过于僵化的规矩也是行不通的。   你以为鲁人焕然一新是他教化之功么?错了,那些人不过是怕他罚没钱财,处以苦役罢了。如果他们是真的接受了孔丘的教化,那么不管孔丘还是不是大司寇,鲁国还有没有这些规矩和处罚,鲁人都会依此生活,做到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可是,他们真的做得到吗?   寡人敢说,如果孔丘现在被撤去大司寇之职,取消他的规矩和处罚措施,只消一夜功夫,所有的一切马上就会恢复原来的模样,孔丘倡礼乐,厌法治,可是他治鲁真正依靠的手段却是法,呵呵,还真是莫大的讽刺。”   蔡义讶然道:“奇了,大王所言,竟与鲁大夫少正卯的说辞几乎一模一样。”   “嗯?”庆忌目光一凝:“少正卯?此人怎样了?”   蔡义道:“对于孔丘的所行举措,少正卯聚众讲学时多有贬斥抨击,除了与大王方才几乎一样的说辞,像上下尊卑,皆依阶级,住房穿衣、出行丧葬等等必须依其规格不得僭越等等,都被少正卯批的一无是处。少正卯这人言辞犀利,嘻笑怒骂皆成文章,常常弄得孔丘下不来台。”   庆忌莞尔一笑:“孔丘没落不名时,少正卯是这副脾气,如今孔丘权柄地位远在其上,他还是这副脾气,此人倒也不算仗势欺人,而是颇有些书呆子模样。”   蔡义干笑道:“可这书呆子,差一点儿便成了死呆子了。”   “甚么?”庆忌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道:“可是孔丘欲对他不利?”   蔡义答道:“是,孔丘治鲁后,少正卯对他的举措常有批评,少正卯在鲁人中的声望一向极高,着实受到一些人的支持赞赏,孔丘因此大怒,为他列了‘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变,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五条罪状,以乱政之名把他抓了起来,要斩他的首级。”   “果然如此……”   庆忌低语了一声,旁边一直静静听着的孙武冷哼一声,晒然道:“岂有此理,当今天下,布衣士子游走于列国,针贬时政,讽刺权贵,抒发主张,伸展报负。议政论政向来自由,从来没有因言获罪者。   说不说是论政者的事,听不听是执政者的事,今少正卯不过政见不同,又无任何恶行,便被他矫饰理由杀掉,那么从此以后,鲁国还有人敢生异议么?各国游学士子但与他政见相左者,还敢去鲁国求仕么?蔡大夫说他政绩了得,以孙武之见,他对政见不同者恼羞成怒之下竟只有舞剑杀人、堵塞人口一途,可见执政的手段也有限的很。”   文种也蹙了蹙眉头:“孔丘言论,种在楚国时也曾耳闻,他曾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句话我是十分钦佩赞赏的,何以他却使出这样手段?‘己所不欲,勿施与人’,不是他的说法吗?”   庆忌说道:“这事倒也苛求不得他。言,素来是知之易,行之难。许多道理说说尚可,若是去做,他做不到,我们也做不到,人有七情六欲,喜怒悲欢,如果谁能冷静地按道理去处理一切事情,那就是圣贤境界了,而真正的圣贤,只有待后人粉饰掉他的所有缺点,才能存在于传说之中。好了,不说这个,蔡卿,你快讲,那少正卯如何了?”   蔡义道:“孔丘有鲁君支持,在曲阜说一不二,不过至少还有三家人是不买他的帐的,那就是三桓世家。孔丘拿了少正卯,正要把他明正典刑,大司空叔孙玉却突然赶到法场把他救了下来。   真是奇怪,少正卯自命清高,一向不肯依附于三桓世家,与他们少有来往,否则以他的学识和身份,早就受到重用了,这一次不知何故,叔孙玉居然出手救他,人们只道叔孙玉不惜得罪同为六卿的孔丘和他背后的鲁君,是想把少正卯招揽到他麾下,可叔孙玉救了少正卯回去,却不为他脱罪,任由他被贬藉为奴,这一来少正卯可是再无出头之日了,难道叔孙玉只是想找个得力的家臣?”   庆忌先是一呆,忽然仰头大笑:“摇光,一定是摇光,哈哈哈哈……,这小妮子,使得好手段,真是深知寡人之心也。”   众大臣茫然看着他,不知他兴高彩烈的开心些什么,庆忌笑道:“寡人放心了,少正卯的事暂且不提,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如今梁虎子和赤忠去了东夷,少伯去了秦国,烛庸王叔还没从越国回来,朝中缺人啊。眼看寒冬将过,一年之计在于春,农耕之事,是今年朝中诸事的重中之重,众卿要格外用心,子禽已经有些详细的规划,你来说说,让大家议议。”   ※※※   “臣遵旨。”文种长揖一礼,举步向前正要开口,一个寺人急急上殿禀道:“大王,鲁国叔孙氏家臣烨扶风求见。”   “喔?宣他上殿。”   片刻功夫,一个三旬上下的鲁人被带上殿来,他是叔孙氏家臣,此番赴吴是送信来的,庆忌接了书信,着人带他先下去休息,便顺手打开了书信,在他想来,信中所言应该就是有关他的托附:‘关照少正卯’的事了。   果不其然,匆匆一瞥,信中讲的果然是救下少正卯的经过,还说会找机会把少正卯送来吴国。庆忌欣欣然看下去,看到后面却不禁大摇其头,他把手中书信抖了抖,似笑非笑地道:“方才还在议论孔丘的所作所为,说起来,这孔丘做了大司寇,倒是真的雄心勃勃呢。他不只是做些礼乐教化的事,为了强化姬宋的君权,孔夫子实是煞费苦心,倒也真是难为了他。”   孙武道:“有三桓在,强化鲁君之权不啻痴人说梦。”   庆忌道:“不错,所以孔丘动手的目标,便是三桓世家。”   孙武大吃一惊,失声道:“不会吧?他……他竟然对三桓下手?以鲁君掌握的兵力和他一个大司寇的权力就想对付三桓世家,他疯了不成?”   庆忌道:“当然没有疯,他也没有直接对三桓下手,而是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法子,而且……他还差点成功了。”   庆忌解释道:“公山不狃、仲梁怀裹挟了一班三桓世家的家奴投奔展跖,与他一齐造反,占据了三桓世家的一些封邑,抢走了他们许多钱粮,此事对三桓世家打击很大。三桓常居于都城,他们在全国各地的封邑一向都交给亲信家臣打理,如今公山不狃和仲梁怀作反,使他们对驻守各封邑的家臣颇有猜忌之心,却苦于没有解决的办法。而大司寇孔丘,却帮他们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大殿上静悄悄的,大家都屏息听着庆忌说话,不知那位孔大司寇用了什么法子对付三桓,庆忌道:“孔丘在朝议中向三桓提出,他们的家臣常年留守封邑,天长日久,权柄自重,身边便会聚集一班亲信,他们一旦生了异心,坐拥城池、粮秣、人马,家主要想惩办他们便十分困难,因此孔丘给三桓出了个主意,劝他们拆除各自封邑内所建的城池。   城池夷为平地,三桓世家在各地的钱粮便无处存放,只能输运到曲阜;没有城池,各地封邑的家臣们便不能聚起许多人马。这一来,他们既无人又无钱,叛乱的危险自然消弥于无形。”   孙武想了一想,忽然微笑起来:“他是大司寇,主管全国司法治安,有这样的考虑本是他份内之事,三桓不会疑心的。他们正被公山不狃和仲梁怀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对封地家臣们尾大不掉的情形十分头痛,采用孔丘的建议也不稀奇。”   庆忌笑道:“寡人就知道,他这一计瞒不过你的眼睛。”   孙武轻笑道:“臣不敢,只因大王先说了他要对付三桓,臣才窥破此计。只是不知,是什么人拆穿了他的真正用心?”   庆忌道:“这个人也算是孔丘的老对头了,他就是如今正统兵剿匪的阳虎,孔丘劝三桓拆除封邑的城池,说是为了安全起见,削弱家臣的力量,把税赋财粮都集中到都城,表面上看来是为他们着想,倒是迷惑了三大世族中的一些人。   孔丘还收了孟孙氏家的子侄做学生,让他的学生子路到季孙家做了家宰,与他理应外合。可阳虎窥破他的真正用心,将他的看法说给季孙意如听。季孙意如对他仍信任不疑,被他点破之后,便取消了正在实施的拆城行动。   经此一事,三桓对孔丘已生了警戒的心思,他们计划把孔丘从姬宋身边排挤掉,孔丘倒也识相,此计一失败,他立即向鲁君提出要在鲁国修建一条自北而南的运河,用来输运粮赋、通商行人,战时亦可运兵,并且自荐主持这项工程。三桓巴不得他早点从眼前消失,虽说展跖之乱未平,此时不宜大兴土木,也已答应了这件事。嘿!孔丘倒也果断,事有不逮,马上来了个自我流放,跑去修运河了,这样一来,至少他的职位算是保住了。”   群臣听了都觉有趣,阶下发出一片窃笑声,孙武本也正在轻笑,细一思量,脸色却渐渐变了。庆忌瞧见他模样,心中不由一动,忙问道:“长卿,你有什么见解?”   孙武拱了拱手,又沉吟片刻,才怵然道:“好计!好计!这一手才真的巧妙,果然瞒过天下人耳目了。文的不成,孔丘这是在做动武的准备了。”   “嗯?”不止庆忌一呆,殿上群臣也不觉怔住,蔡义已忍不住道:“相国大人,孔丘计谋受挫,为求自保,已要离开都城,去挖渠修路了,这事还有什么蹊跷?”   孙武仰脸望天,沉思有顷,才悠悠说道:“大王与诸位大人听说过尧舜禹的故事吧?舜已孝行闻达,为尧帝所用。他擅耕做、精于制陶,因此上能取悦于尧,下能威服万民,曾经使他居住的地方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尧帝喜悦,为拉拢这个能臣,把两个女儿嫁给了他,成就翁婿之亲。尧后来沉迷修仙,不思政务,舜以驸马之亲趁机把持政权达二十八年,等到尧垂暮之年,想要取回大权交给儿子时,舜羽翼已成,权柄在握,尧已大权旁落了。   舜囚禁了尧和太子丹朱,先是摄政,然后授意群臣促请他登上帝位,以禅让之法夺得权力,他把忠于尧的四位大臣共工流放到幽州,欢兜流放到崇山,三苗驱逐到三危,鲧流放到羽山,后来又找个藉口杀了他,四罪而天下服,从此地位稳如泰山。这一计,便是以亲而近,以亲而隐,最终达到了目的。”   庆忌脸上抽搐了几下,这……这怎么和我从小听说的你推我让谁也不愿当皇帝的那些上古圣人故事完全不同?   孙武又道:“及至舜帝在位时,天下大水几成泽国。他流放前朝四大重臣,已经把持了朝廷,但这大水却成了他坐稳江山的一个考验,要让天下臣民心服,他必须治水。而治水,只有出身水利世家的禹才擅长,舜迫不得已只得起用了他。   禹的父亲鲧死在舜手中,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舜帝杀人父用人子,也怕禹会起了反心,所以任命他为卿后,总想找他的岔子。禹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治水时三过家门而不入,让舜帝找不到他半点过错。可惜,舜帝千防万防,却没想到禹别辟蹊径,到底还是夺了他的权。”   说到这儿,孙武嘴角露出一丝淡淡冷笑:“水患太大,人民几成鱼鳖,治水成为舜朝第一要务,舜虽防着禹,可是要治水又不能不授予他必要的权力。于是一连多年,所有的财力、物力、人力都投到治水上去了。   禹便利用这天授的莫大机会,掌控了舜朝的人财物各项大权,待他党羽渐众,又诛杀防风氏以立威,使得各部族俯身听命,等到一切成熟,就效仿舜帝对付尧帝的办法,软禁了舜帝的太子商均,授意天下诸侯向他请命,禅得天子位。   然后他把舜帝流放到苍梧之野,美其名曰巡狩,可笑舜帝年迈,又已逊位,还寻得哪门子狩?舜帝机关算尽,最后却有家难归,死在了蛮荒瘴厉之地,只有娥皇、女英泣涕于他的灵前。”   庆忌听到这里,见群臣中但凡博学之士皆面无异色,情知这才是真正的历史,不禁暗叹:“禅让……禅让,好一个政治神话,好一个政治谎言,原来谎言被重复一万遍,真的就成了绝对真理和不可颠覆的神话。若不是跨越两千年时空亲自来到这个时代,怎会想到……历史果然如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的本来面目都被埋在了厚厚的脂粉之下。”   孙武叹了口气,说道:“大王,依臣看来,孔丘这是在效法舜禹故事罢了。他是鲁君老师,是他最为亲信的人,有鲁君的支持,即便离开都城,也可如尧舜之亲,继续影响鲁君的决策。而三桓方面,他离开朝政,便也能使他们放弃打击。修路挖河,可不是派几个人,用三五天就能完工的事情。这事一旦确定,那时整个鲁国的财力、物力、人力都要交到他的手上。民就是兵。把吴国的服役之民交到他的手上,就等于把吴国的军队交到他的手上,三五年功夫下来,河道修完,他也掌握了一支强大的军队了,如果那时他突然下手抓捕三桓家主……”   庆忌听到这里不由色变,孙武道:“大王,鲁国三桓亲近于大王,这对我吴国在东夷有事大大有利,而且有三桓和鲁君互相牵制,鲁国方不能成患,若是孔丘成了此事,使鲁君掌控了全部权力,那对我吴国可是大大不妙。”   “不错!”庆忌心想:“莫说身为一国之君,姬宋会本能地抵触我的势力北上,就凭他深爱的小蛮如今即将嫁给了我,光是这份夺爱之仇,姬宋那小子也不会跟我和平相处。你这一计本够巧妙,连我多了两千年见识的人也没悟出其中的玄机,可惜你这文圣碰上了兵圣,那也只好自认倒霉,说不得,我也要和阳虎一样,扯扯你至圣先师的后腿了!”   想到这里,庆忌道:“如此看来,我们也须点醒三桓,让他们阻止孔丘之事了。”   孙武道:“大王,三桓已经应允,朝议已经通过,此时若再阻止,却无正当理由。依臣之见,鲁人为交通物流修建河渠,势必分流人力财力,更难对我在东夷的举动予以阻挠,此事倒不必阻止。   鲁国三桓,季氏是大司徒,掌民役赋税,叔氏为大司空,掌管土木建筑,我们只需点醒他们,让季孙意如把人才、物力、财务分别交给不同的人负责,架空孔丘的职权;让叔孙玉以大司空的名义,时常插手修渠之手,经常抽换负责的官吏,轮换服役的百姓。到那时,他有苦难言,就只能弄假成真,跑去挖河修渠了。”   “就这么办!”庆忌道:“寡人立即修书一封……,不,兹体事大,不能出了纰露,蔡卿,你还得马上跑一趟鲁国。” 第256章 失和   鲁国三桓开始筹备嫁女的事了,采买准备嫁妆、挑选陪嫁的家奴侍女,以三桓世家的雄厚家资,便是把女儿嫁给其他公卿,那规模都绝不会小了,何况是嫁去吴国做王妃。   季孙意如从旁门别支为小蛮找来几位姐妹滕嫁吴国时,却遭到了她的反对。滕嫁的姑娘多,对出嫁的女子是有利的。只要她在,随她滕嫁过去的女子再如何受宠,地位也不会比她更高,反会巩固她的地位。如果她没有为丈夫生下子嗣,那么随她滕嫁的姑娘所生的子嗣便会弥补这个不足,这在婴儿夭折率极高的时代是婚姻中对女方权利的一个重要保障。可任由季孙意如如何苦口婆心地规劝,季孙小蛮就是不答应。   季孙小蛮对父系家族的成员抱有极大成见,若非嫁做吴王妃是一件十分庄重的大事,按照当时的礼制她必须回到家族,由家族操办,她根本不想与季氏家族扯上任何关系,当然不愿与那些从无交往的姐妹们同嫁,季孙意如不想和她闹翻,此事只得罢休,倒害得那些被选中,正要欢欢喜喜嫁去吴国的季氏女子们对她暗暗咒骂不已。至于叔孙摇光那里,倒是任由父亲为她选了年岁相当、样貌甜美可爱的一个堂妹和一个侄女同嫁,莫看她平时做男儿装束,在曲阜独立特行的很,像这种大事,做为从小生在公卿世家的她,还是知道轻重的。   曲阜宫中,随着季孙小蛮出嫁之期日近,姬宋的脾气也变的逾发暴躁,时常酗酒大醉,鞭笞寺人,弄得宫中上下噤若寒蝉,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孔丘明日就要启程离开曲阜,去主持开挖河渠,贯通鲁国南北河运的工程去了,此时正进入宫中向姬宋辞行。他想趁三桓家臣造反之事诱使三桓拆除封邑城池,从而釜底抽薪,削弱三桓力量的计划被阳虎识破了。   拆除封邑城池,在削弱三桓家臣实力的同时,也会削弱三桓的力量,这一点三桓不会不明白,全看他们如何取舍而已,孔丘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成功,因此被阳虎拆穿之后,他并不气馁,立即下定决心开始为武力集权做准备,精心策划了修渠之事。   可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样隐晦的计划在三桓刚刚欣然同意不久,就再度被他们识破,季孙意如和叔孙玉的反击接踵而来,最终他被完全架空,被迫退出了鲁国的权力中心。   “唉!是不是我操之过急了?或许我该等上几年,从容部署?可如今国君声势正盛,又有展跖之乱牵制三桓,正是最好机会呀。三桓世家的幕僚之中,谁人有这个本事,竟一眼看穿了我的计谋?我这一走,国君的处境将更加艰难,刚刚取得的一些优势又要付诸流水,这该如何是好?”   孔丘忧心忡忡地想着,来到鲁君姬宋的宫殿,寺人入内传报,片刻功夫出来小声道:“孔大夫请入内吧,国君饮酒过度,正在宿醉之中。”   孔丘是姬宋的老师,又是他最亲近的臣子,可以自由出入宫禁,听了寺人的话,他略皱了皱眉,掸掸衣衫,便向内行去。   大殿中酒气熏天,姬宋趴在案上,手中提着一只银壶,壶体半歪,酒液洒了一桌子,濡湿了他的袍襟。几个衣衫不整的宫中俏婢,瞧见衣袍整齐,头顶高冠的大司寇孔丘神色肃然地走进殿来,慌忙裣衽起身,向他匆匆施礼,然后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唔……怎么走了?陪……陪寡人饮……饮酒……”姬宋口齿不清地说着,举起酒壶,直接对嘴灌了起来。   “臣孔丘,参见国君。”   姬宋充耳不闻,孔丘提高了嗓音,沉声道:“臣,孔丘,参见国君!”   “你……你喊甚么,寡人听……听得见。”姬宋摇摇晃晃的扭过头,横了他一眼,举壶又要饮酒。   孔丘眉头紧蹙,上前一步劝道:“国君,如今内乱未平,朝政纷纭,国君饮酒宿醉,不理朝务,这不是为君之道。”   “为君之道?”姬宋冷笑:“孔师,你……就不要给寡人说教啦。朝政,朝政自有三桓为寡人分忧,寡人还有什么朝政需要料理啊?呵呵,寡人只要……只要在这后宫中饮酒寻欢,多生子嗣,就是尽了……尽了为君的本份了。”   “国君岂可如此消极?”孔丘激动地道:“不错,如今三桓把持朝政,国君政令难行于全国,可是比起以前政令不出宫门,不知已好上几许。如今国君内镇叛乱,外慑齐国,声威大炽。国君春秋正盛,只要持之以恒,徐徐图之,有朝一日,必能……”   “哐啷”一声,酒壶被姬宋掷到了孔丘脚下,壶中酒液溅湿了他的袍襟,姬宋狂笑道:“算了吧,寡人连一个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下,哈哈,她还是我鲁国子民呢,什么声威大振,什么政出君上,都是痴心妄想,鲁国……鲁国三桓主政已两百多年,根系深厚,谁能撼得动他们,及时行乐,还是及时行乐罢了。”   孔丘激动地道:“君上不可以这样想,堂堂一国之君,当心怀天下,岂可为一女流之辈意气消沉?臣虽愚昧,但只要臣在一日,必竭心尽……”   “你的确愚昧!”姬宋瞪起一双红肿的眼睛,面色狰狞地看着孔丘:“劝寡人放弃小艾,换取三桓让出大司寇之位的是你!说服三桓拆毁封邑城池的也是你!请命修渠,以夺三桓钱粮役夫的还是你!结果如何?”   他跳到孔丘面前,唾沫横飞地道:“三桓城池不拆,反对寡人起了戒心;修渠之事如今被他们一手把握,反把寡人辛辛苦苦积聚的钱粮人马都调去修渠,还拆得零散了打入他们的人马;寡人堂堂一国之君,留不住一个心爱的女人,成了全天下的笑柄!这一切,寡人都是……拜、你、所、赐!”   孔丘的胡须一阵颤抖:“君上……”   “不必说了,你去挖你的河,寡人喝寡人的酒,美人……,美人呢?都给寡人回来……”   孔丘一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大喝道:“君上!”   “嗯?”姬宋扭过头,森然瞪视着他,冷笑道:“撒手!”   孔丘痛心地道:“君上,暂时的失利算得了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之局面,就算一时不能削除三桓,只消保存实力,暂且隐忍,未尝没有机会。昔年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终成天下霸主,君上当效楚庄,徐图大计呀。”   “寡人已经听够了你的教训,你的道理,给寡人出去。”   “君上……”   “孔大夫不是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吗?我这君父说的话,为何你却充耳不闻?寡人叫你出去,听到没有?”   姬宋说完,忽地奋力一扯,嘶地一声扯下那半片衣袖,然后赤着一条臂膀踉跄而去,孔丘提着半截衣袖,愕然站在那儿,殿中杯盘狼藉,酒气熏天,姬宋一走,几个小寺人便蹑手蹑脚地赶进来收拾杯盘,他们偷偷窥望着孔丘,孔丘呆立在那儿,一脸黯然……   ※※※   仓山脚下的向邑。   向城是叔孙玉封邑的一座城池,以此向西,是鲁国领土,向东跨过仓山山脉,就是东夷领地。此刻展跖和公山不狃的人马就暂时驻扎在这儿。自齐国退兵后,鲁国军队开始集中力量打击展跖乱军,展跖的压力骤然增大,东夷军队有吴军相助,防御力量也大为加强,展跖原本于乱势之中进退自如,如今的活动空间却越来越小,士气渐渐低迷。   就在此时仲梁怀又率领残兵败将从彭城逃来,他把展跖的一个重要基地给弄丢了,这对展跖军队又是一个沉重打击,这些困境让许多大盗首领都茫然起来。原本他们只是一些啸聚山林的强盗,没有什么人生目标,能抢就抢,不能抢就逃,官兵捉匪,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展跖带领他们造反,给他们描绘了一个封侯拜相的美好未来,使他们开始关心起了胜败局势,这一来打得顺手时固然可以士气高涨,一旦陷入困境,强盗们就不得不关心起自己的未来,是否能如展跖所言。   离开议事大厅,仲梁怀进入公山不狃所住的房间,与公山不狃对面坐下,恨恨地道:“想当初他使人来说服我等造反时是怎样一副嘴脸?你我带了许多人马钱粮来投靠他是,又是如何眉开眼笑?今日他竟当众责斥,丝毫不给我留一点情面,真是岂有此理!”   他与公山不狃都是季氏家奴出身,同展跖手下的盗伙不同,因此到了这里两人自然而然地便走得极近,结成了一派。   公山不狃淡淡地道:“你把彭城这样重要的根基丢了,粮草兵马损失殆尽,只率些亲信逃回,展跖身为三军主将,又能如何循私?当众责斥而没有问罪,已经很是宽容了。”   仲梁怀瞪起眼道:“不狃,你也怪我胆怯畏战是么?不错,若论行军打仗,我不及展跖,也不及你,可若要我倚坚城固守,难道我还做不来?彭城是谁从宋人手中夺下来的?当初我取彭城时,又不曾要你和展跖相助,难道老夫那时能战,进了城反而战不得了?”   他想起那漫天石雨飞落,中者脑浆迸烈,骨断筋折的可怕情形,不由激灵灵打个冷战,悚然道:“不狃,你是不知吴人的厉害,他们使了一种奇怪的攻城武器,拳头大的石子,像雨点般倾泻下来,又快又疾,彭城没有藏兵洞,普通盾牌实难抵挡。还有那些吴兵,比东夷人还要野蛮,大雪之中许多人都赤膊上阵,身上纹着花花绿绿的龙蛇图案,一个个都悍不畏死英勇异常,你若碰上,才知他们的厉害。”   公山不狃微微蹙眉,说道:“吴人真的这般厉害?”   仲梁怀瞪眼道:“如今私下说话,难道我还会诳你为自己遮丑?不错,说起打仗我不如你,可换了你守彭城,也绝不会是梁虎子的对手,那厮的兵,一个个都像疯魔一般,光是那大呼小叫就令人胆寒,三万吴人便攻击楚都,数十万楚军束手无策,你说吴军的战力该是何等了得?就是这支吴军,却被庆忌的人马打的落花流水,庆忌的兵马该是何等骁勇你还想象不出?”   公山不狃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仲梁怀道:“我守彭城时,你们正在费邑,那里是展跖老巢,真有不敌时退回山里也足以自保,如今为何却到了这里?”   公山不狃苦笑道:“若退回他的老巢当然可以自保,可鲁人把出路一封,不是又重回了山贼的老路?我们如今是要打天下呀。”   “打天下……”仲梁怀忽然懊悔地道:“不狃,你们本是季氏门下奴才,就不该妄想能出人头地,做个公卿大夫的。展跖一番花言巧语,害得你我还以为他是何等了得。可惜,他做一方大盗时,固然是纵横列国,所向披靡,殊不知那是他未见反意,三桓家主不愿下大力与他为难,如今可不同了,唉,直是处处碰壁,齐鲁议和,我们的机会……”   公山不狃攥紧拳头,恶声道:“公山不狃偏是不信,阳虎能做大夫,凭什么我公山不狃不能?我一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公山不狃也是堂堂大丈夫,绝不在他阳虎之下,他能办到的事,我公山不狃一样办得到。”   仲梁怀微微摇头,忧心忡忡地道:“不狃,展跖空具雄心,但天不假其时,人不予其便,吴人如今与东夷合兵一处,齐鲁议和之后,阳虎兵力更是大增,我们如今前有鲁军,后有吴夷联军,便是想保命,也是一桩为难之事,还谈什么建功立业,成就威名?”   公山不狃看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模样,仲梁怀见了便道:“你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公山不狃犹豫一下,拂手道:“尔等退下,关好门户!”   手下侍奉的亲兵连忙依言退下,仲梁怀蹙眉道:“什么事如此小心,连你手下亲信也要避开?”   公山不狃俯身向前,低声说道:“仲兄,依不狃看来,展跖气数已尽,不是可保的明主,你我是不是该为自己的前程做些打算了?” 第257章 困境   仲梁怀暗吃一惊:“怎么,不狃想要叛离展跖?”   公山不狃冷冷一笑道:“难道仲兄对展跖忠心耿耿?你我投靠展跖,图的是成就一番事业。你我各自带着兵将粮草而来,虽统一在他指挥之下,从始至终却只是盟友关系,我们即没有拜到他的门下,也没有与他结义为兄弟,合则来,不合则去,一拍两散,谈什么叛不叛的。”   仲梁怀黠笑道:“不狃,你这话只能在这里说说罢了,你我现在只要说率人离去,你且看看展跖、古君海等人会不会放过咱们。”   公山不狃牙根一错,狞笑道:“展跖、古君海是凶神恶煞,咱们就是泥巴捏的小人儿不成?好说好散的话,彼此还能留份情面,他们若不肯让我们走,难道你我就是那么好欺负的人?”   仲梁怀闻听此言,知他已对展跖失望已极,打定主意要离开了。他和公山不狃是一派,同展跖手下那些大盗一向格格不入,如今他损失严重,更要依赖公山不狃,如果公山不狃离开而他独自留下,从此在展跖手下也再也出头之日。   仲梁定下神来仔细琢磨一番,郑重地问道:“我刚从彭城那边辗转逃来,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形,你可是已经与什么人取得了联系?”   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蜢蚱,共损共荣,也只能同进同退,公山不狃凝视他半晌,断定他不会出卖自己,方道:“展跖用兵只知东奔西走,乐衷于攻城拔寨,到处流窜,却不如打造一方固定的根基是何等重要。   鲁军一路追逐,虽疲于奔命,但鲁军再如何疲乏,毕竟有根基、有补允。你我以前在季氏门下奔走,对鲁军的情形是了解的,鲁国国力虽不强大,但鲁国三桓既要互相扶持共抗鲁君,又时常在彼此之间明争暗斗,为求自保,忠于三桓家主的军队,其军备和训练却从不曾松懈,实力很是可观。   而展跖,此人空有大志而无大才,尤其是他麾下众将,以古君海为首,每到一地攻城拔寨,第一件事就是穷搜大户,夺其财产,淫其妻女,功业未成而尽享其乐,使得各地公卿大夫但闻展跖军至,或拼命抵抗,或扶老携幼逃进曲阜,根本无人归附。   展跖虽屡下禁令,但他手下都是一群放纵惯了的大盗,毫无军纪可言,展跖正是正是用人之际,这些悍匪虽毫无军纪,打起仗来却悍不畏死,展跖也不能苛责了他们,以致他的军队自始至终都被人当成匪盗,哪有民心可用?试问这样的人物如何能够成就大事?   眼见展跖军如此模样,不狃实是心灰意冷,本来彭城之地不失,不狃还抱着一线希望。彭城夹于鲁、宋、东夷之间,又兼地势险要,四通八达,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实在不济时,我们便退往彭城,亦可支撑一时……”   仲梁怀脸上一红,张嘴想要辩解,却又忍住。   公山不狃继续道:“可如今彭城已失,后路已断,齐鲁议和后,阳虎可以抽调的兵马不断增加,而东夷诸部又有建国自保之势,便连从未跨过大江一步的吴人也来分一杯羹了,这碗水是越搅越混,如不及早为自己找条后路,总有一天我们会和这些只会打家劫舍的强盗同归于尽。所以,得到彭城失守的消息后,我便开始琢磨出路了。”   仲梁怀沉思有顷,缓缓问道:“你我如今似丧家之犬,放眼天下,能投靠何人呢?”   公山不狃道:“齐国。”   “齐国?”   “不错,最理想的莫过于齐国,齐国国力雄厚,向来不把鲁国放在眼里,何况齐国刚刚还与鲁国一场大战,他们不会在乎收容我们鲁君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仲梁怀道:“齐国晏婴与田乞现在各自把持半壁江山,若投齐国,攀附何人?”   公山不狃道:“自然是田乞,晏婴那老家伙一向主张与鲁国以和为贵,他既不赞成对鲁兴兵,便也不会答应收容我等。”   “嗯,田乞可同意了么?”   “不知道,我的人还没有回来,我仔细盘算过,投靠齐国的可能最大,我看田乞十之八九会欣然接纳你我。此外,我还想好了其他出路,若投靠齐国之事不可行,便退而求其次,投奔宋国。”   “宋国?”仲梁怀失声叫了出来:“我等夺了宋国彭城,宋人不来发兵讨伐已是万幸,怎么可能收容我们?”   公山不狃哂然道:“仲兄,庙堂上的人物,你我见得多了,怎么还会有如此想法?那些身居高位者,向来只看利益轻重。利益相关,立时便亲如兄弟;利益相左,转眼便反目成仇。   如今吴人占了彭城,宋人会坐视不管么?可宋人与晋几番交战损失惨重,正是用人之际,我们此时去投奔他们,他们会把我们推出去么?不过一旦投靠宋国,就有被派去与晋国或吴国交战的可能,凭我们如今的实力,那样做不啻于以卵击石,如非确实走投无路,我们不可以选择宋国。”   “东夷诸部即便立国,在齐鲁吴环伺之下,必也最是卑弱,所以东夷不必考虑;你我背叛季氏,已成三桓大忌,他们恨不得捉到我们,枭首悬尸以敬效尤,决不会答应我们乞降,也不用考虑。   吴国庆忌如今求贤若渴,士子有才可晋卿相,庶民立功亦可做官,倒是一个极好的去处,可惜庆忌马上就要与三桓结下姻亲,他与阳虎又素来交厚,凭你我这点实力,他未必肯冒与鲁失和的危险接纳。所以如果齐国不成,唯一的去处就只有宋国了。”   仲梁怀听了他的分析,仔细思量一番,顿首道:“成!那咱们就等着齐国的消息。”   ※※※   自赤忠领兵奔赴东夷之后,梁虎子得一强助,便让他驻守彭城,并以此为中心,向四下辐射吴国影响,而他自己则亲率一万精锐,赶到了东夷女王所在的於余丘。   於余丘在东夷诸部的领地中,算是一块极富庶的土地了。在它周围,环绕着的是东夷最大的几个部落,嬴、风、成、阳、介、牟、薛、郭。这些以姓氏命名的部落,自上古少昊年间,一直传承至今。   其实在诸部之上,还有一个偃姓,而这偃姓才是东夷诸部中最庞大的一股势力。少昊一脉传至夏朝时,其首领姓偃名伯益,伯益曾被各路诸侯选为禹的继承人。但是大禹去世后,把权力交给了他的儿子启,伯益不服与启相争,结果被启杀死,为安抚诸侯,伯益的儿子被分封到了徐,立为徐国。   徐国传至第三十二代时,国力日渐昌盛,国君徐偃成为统辖淮泗流域的东方盟主,势力犹在齐国之上,周围有三十六国诸侯唯徐国之命是从。当时周王朝正对外不断扩张,昭王南征,淹死在汉水,全军覆没;穆王西征,消耗了大量财富,不得不屡屡增加赋税,百姓苦不堪言,各路诸侯多有不满。   见此情形,徐偃雄心渐起,他的爵位本是子爵,此时却无视宗周悍然称王,他是宗周天下各路诸侯中第一个称王的人。这种僭越,在当时也只有统领三十六国、被东南的众多国家推为盟主,敢同周天子分庭抗礼的徐偃才敢如此造次。慑于徐偃王的威德,周穆王以徐偃王“僭越”称王、“逾制”建城等理由,命楚军偷袭徐国,又亲发大军征讨,终于火焚徐城,杀死了偃王。   虽然周天子假惺惺地又立徐偃的儿子宗遂为徐国国君,但徐国从此在忠于周天子的齐鲁等国压制下一蹶不振,而徐国为了自保,也从此谨小慎微,不敢再图发展,影响力越来越小,便连东夷诸部也不把它放在眼里,就在前不久齐国发兵南侵时,这个小小的徐国被他们消灭了。所以如今东夷诸部中,最有实力的反而是上古八族。   这八族中,嬴部落实力并不强,武士也最少,只是嬴部落掌握着东夷诸部的祭祀权,部落中有许多巫医长老,所以在诸部中地位超然,始终名列东夷八部之首。嬴部落是最拥戴‘嬴蝉儿’的部落,也是最虔诚地相信嬴蝉儿是少昊后裔,是少昊大神派来引领东夷族人重新崛起的领袖。   风部落在东夷八部中名望排名第二,实力排名第一,他们的族长风行矢就是曾出使吴国的那个少女玄鸟的父亲,他是一个目光长远、聪明壑智的领导者,不管他是否相信嬴蝉儿的身份,他都是积极拥戴嬴蝉儿立国的。   在他看来,东夷诸部如一盘散沙,继续下去,东夷唯有被周围诸国逐步蚕食,东夷的痕迹也将从这世上彻底消失,唯有建立国家,把东夷诸部的力量集中起来,才能让这个民族继续延续下去。   嬴蝉儿传奇的身世,为东夷民族的共同信仰提供了聚合的基础,齐国南侵的严峻形势,对这一可能产生了催化效果,可惜就在他联络诸部准备拥戴嬴蝉儿建国的时候,齐鲁议和了,一些目光短浅的部落族长不想屈居人下,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风行矢对此又恨又气,眼看刚刚团结起来的东夷诸族又要土崩瓦解却一筹莫展,此时吴人突然出兵北上,正中风行矢的下怀。他知道,东夷要立国,没有一个强大的支持力量是不行的,周边诸国中,齐国是消灭东夷族的部落最多的国家,他们占领了东夷最广阔的领土,是东夷人的世仇。齐国最响亮的口号“尊王攘夷”中的攘夷,指的就是他们,彼此之间没有妥协余地。   鲁国素来讲究相忍为国,除非人家骑到了它头上,它是不会发兵作战的;至于宋国,他们念念不忘的是在中原诸侯中争得一个体面的位置,对濒临大海的东夷毫无兴趣,唯有吴国才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强力支柱,因此吴国发兵后,风行矢便配合女王嬴蝉儿做了一系列的动作,为吴人扩大在东夷的影响做出种种努力。   他亲自接迎吴国上将军梁虎子,把他迎接到了於余丘。梁虎子一边扫荡趁乱而起的各路盗匪,一边帮助东夷部落训练军队,在女王‘嬴蝉儿’和风行矢的默契配合下,许多吴军士兵扮作平民加入了东夷部落联盟的军队,并在其中迅速被提拔为士官,一步步控制着东夷的军队。   但是有异心的部落族长们在齐国的威胁消失之后,迫不及待地想要恢复过去的社会架构,大部分人都有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心理,一旦建国,便有王侯公卿各个阶级,许多在自己部族中说一不二的族长也得服从于上位者,这是他们不想看到的,于是竭尽全力想要破坏联盟。这其中以没有希望成为类似六卿高官的部落族长们最为积极。   成碧也在竭力拉拢各个部落,封官许愿,谋求支持。东夷还未建国,像三公六卿这些高官就已许给了势力最为强大的诸部族长,这些部落族长们有的听从了风行矢的见解分析,站到了成碧的一边,但是接受了这种安排的人,其中也有心怀二意者,情形十分复杂。   在梁虎子的军队到达於余丘之后,这些部落首领开始故意纵容手下与吴军发生种种冲突,彼此士卒发生斗殴的事件屡有发生,一旦发生了斗殴事件,别有用心的夷人便大肆张扬,激起东夷人的同仇敌忾之心,掀起更大的冲突。吴人士兵若离开军营单独行动,还时常会发生失踪事件,常常会在几天后于某个僻静的角落里发现他们被砸的惨不忍睹的尸体,这又激发了吴人的愤怒,情形渐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目前来说,东夷女王只是东夷人号召族人、共御外敌的一个身份,东夷还没有正式建国,女王对许多部落的约束力还有限的很,所以这种局面,便连一向智计多端的嬴蝉儿也有些束手无策。梁虎子手下一位卒长在发现一名亲兵的尸体后,怒不可遏地集合人马,要去铲除附近一个对吴人抱有恶意,时常制造争端的部落,被梁虎子及时制止,但士兵的怒气正在与日俱增。   这些现象让梁虎子忧心忡忡,许多事不是靠武力能够解决的,而权谋方面又非他所长,梁虎子和成碧把东夷的这种种困难分别修书发给了庆忌,期盼着他能拿出解决的办法。   公山不狃的信使从齐国回来了,田乞是世卿身份,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他根本不认为季氏门下的两个家奴有资格和他谈条件。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态度接受了公山不狃的乞降,却要求他继续留在鲁国、留在东夷,孤军奋战,制造动乱,为他在政坛上击败晏婴后再度出兵创造条件,然而他答应给予公山不狃和仲梁怀的好处则少的可怜,公山不狃根本不能接受。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派人同宋国进行接触,而宋人既不想与鲁国交恶,做为一个贵族风气弥漫的国度,又缺少务实作风,不想让两个身份卑贱的家奴站到宋国的朝堂上为官,公山不狃的信使只得铩羽而归。   走投无路的公山不狃为自己的困境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万般无奈之下,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再度派人,和梁虎子、成碧的信使先后赶到了姑苏城。 第258章 驱虎吞狼   庆忌先后收到了梁虎子和成碧的来信,对东夷的形势也深感忧虑,这种实为争权夺利的事情,一旦打起民族旗号,向来都很棘手,因为那些野心家确能迷惑许多普通百姓,而且东夷现在还未建国,也未签订国书成为吴国的属国,如果吴国悍然以武力征服,势必把成碧现在所做的努力也付之流水。   范蠡使秦还没回来,烛庸自被排挤出权力核心后自觉无趣,藉着敲榨勒索越国的机会,跑到越国耀武扬威去了,也不在姑苏,其他诸臣都参与了朝议,对东夷这种文也不成、武也不行的局面都是一筹莫展,拿不出个解决办法。   就在这时,公山不狃的信使到了,公山不狃的信使知道庆忌与鲁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担心直接求见会被他当场拒绝,于是辗转求告到相国孙武府上。孙武本是齐人,与鲁国三桓和阳虎素来没什么交往,不会过多考虑鲁国的感受。而且他是庆忌最器重的人,如果能说服他,事情才有成功的可能。   这就是公山不狃的人与展跖的人不同的地方,展跖的人都是山贼强盗出身,个个擅长武力,而公山不狃的人都是三桓家臣、家奴出身,其中做过家臣的,大多曾供三桓奔走,为他们做过许多事情,像官场、经商、经营治理乃至用兵打仗,各个方面都有涉猎,虽不精通,却胜在全面,做事懂得些斡旋之法。   孙武接见了公山不狃的使者,听他说明来意,也觉他的这支力量对吴国来说用处不大,展跖现在不到两万兵马,公山不狃能拉得出来的不到一半,庆忌如今不是致力于伐吴复国的阶段了,一万兵丁的作用,远不及与其他诸侯国之间几个信使往来,合纵连横所取得的成果。庆忌不可能为了公山不狃这支走投无路的人马,让鲁人和东夷人心生不满。   不过孙武是那种为人处事谨小慎微的性格,他今虽身为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从不独断专行,擅拿主意。虽知不可能,他在公山不狃的使者面前却未表露出自己的意见,冷静地听完他的来意,便使人将他带下好生款待,孙武便起身入宫将此事奏与庆忌。   此时已是新的一年二月初的季节,江南开始筹备春耕。铸铁农具、耕牛、从各国弄来的上等粮种的配备分发、农户拓荒垦田的安排部署,种种事情虽然繁琐,却关乎一年的生计,吴国的粮荒去年靠着商运解决了,今年注定整个天下都有粮荒,吴国不得不早做打算,像这样的大事,关系吴国的稳定和今后的发展,所以庆忌不敢疏忽,把掩余、文种等几个主管农事的官员都找了来,仔细商措。   好在文种确是这方面一等一的人才,而且自各国赶到吴国投效的士子们中,许多都来自农耕文明发达的中原地带,擅长管理农耕,有许多这方面的经验和知识,在文种的带领和这些士子们群策群力之下,已经拟定了详细的计划,并在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庆忌垂询了一番,方才放下心来。   农事议罢,几位重臣不由又说到了东夷之事,原以为可以顺利接收东夷领土,在疆域和人口上迅速扩张,增强吴国实力,可是现如今在东夷所遇到的困难,却把东夷纳入吴国势力范围的过程不断推后,变得遥遥无期了。议论一番之后,掩余恨道:“这些东夷人真是忘恩负义,想当初他们几乎要被齐人消灭时,便赶着要来依附我吴国,如今齐人退兵了,他们立即翻脸,偏生我们还得摆出王师义军的模样,不能与他们兵戎相见。”   庆忌道:“每个人,首先都要为他自己,为他族群的利益去考虑,这事无可厚非,就像我吴国与楚国结盟,不是出于什么情谊,都是出于各自利益。那些惹事生非的部落,就是不想屈居人下,受人管辖。而因为威盛德隆,于是群起投效,那只有数千年前一个部落独立生存很成问题的时候才有可能,自夏商周三朝以下,任何一个国家开疆拓土,鲜有不动刀兵,不以武力征服的。”   庆忌正色道:“吴国才是寡人的根基,吴国的百姓才是寡人的基础,为了吴国江山永固,扩张不可避免。对异族异域,必先威而服之,慑其骄妄野心,然后彻底纳入吴国治下,不纵容、不岐视,恩威并重予以治理,几世下来便彻底融合而为吴人了。寡人从没想过扮出一副圣贤模样,就能感化其他部族心悦诚服地归顺,那是最愚蠢的想法。如果需要,何妨动兵?问题是,如今寡人出兵,师出无名,齐人可正憋着劲儿要杀回东夷呢。而且越人楚人都是吴国的心腹大患,腹心之患未除,我们也不能在东夷扩大扩大战局,树立更多的敌人,棘手之处便在于此。”   庆忌刚刚说到这儿,寺人上前禀报:“大王,相国孙武求见。”   “长卿来了,快快有请!”   孙武上殿,先向庆忌施礼,再向掩余、文种还礼,然后说道:“臣启大王,东夷公山不狃遣秘使来见,因其身份不能直接入宫见驾,因此找到臣的府上。”   “公山不狃?”庆忌讶然道:“梁虎子正在东夷围剿他们,他们来见寡人做什么?”   见殿上几位都是朝中重臣,孙武也不予遮掩,便将公山不狃使者的来意诉说了一遍,庆忌还未说话,掩余已失笑道:“真是异想天开,我吴师在东夷用兵,打的就是剿灭他们的旗号,若接受他们投降,我吴人岂非要放弃东夷,退兵回国?再者说,若收留了他们,鲁人、东夷人都要对我吴国不满,公山不狃是甚么东西?季氏门下一走狗耳,值得我吴国为他付出如此之多?”   孙武看向庆忌,庆忌也蹙眉道:“他们若是去投齐国,似还有情可原。来投寡人?也亏他想得出,天下有用之人,有才之士,不计出身来历,寡人都愿意接纳,但公山不狃、仲梁怀这样的人物,收了只有一大堆的麻烦,得不偿失,长卿可以打发他的使者回去了。”   掩余眼珠一转,说道:“大王,来人是公山不狃所派,而不是展跖,看来公山不狃对展跖已生了异心,咱们要不要把这消息透露出去,使他们内部倾轧,立形分裂?”   孙武急忙道:“掩余大夫,万万不可,公山不狃虽是我吴国敌人,此番却是遣使秘谈。允与不允在我,不允,再战便是,却万万不可透露来使的目的,此事传开,展跖说不定会立即斩杀公山不狃,清除他的内患,去我一个强敌,可对我吴国来说,损失却更加重大。从此以后,天下间还有谁敢与我吴国秘使往来,有所计议?此大失信义之举,万不可行。”   掩余脸上一红,讪笑道:“相国大人过虑了,我的意思是,可俟公山不狃的使者回去后,再找个机会在贼伙内部散播消息……”   “大司徒用心虽好,但此法确不可行!”庆忌说道:“公山不狃不过一末路穷寇而已,我吴国信义却是无价之物,这种机密会唔,必得严守规矩。”   “是!”掩余拱手道:“臣只是想着分裂匪人,倒未思及许多,此事,臣绝不会泄露。”   “嗯!”庆忌颔首道:“公山的使者,不宜在我吴国多做停留,长卿,你这便回去,说明寡人的意思,送他们离开吧。”   “遵旨!”孙武向庆忌一施礼,转身便走,文种在一旁一直未发一言,此时见孙武退下,忽向庆忌施礼道:“大王,臣忽想起一事,要与相国大人商议……”   “嗯,你去吧。”   “是!臣告退!”文种急急转身追了出去,孙武正大步向外走去,文种提着袍襟追了上来,远远便喊道:“相国大人留步,相国大人……”   孙武听见呼喊,回头一看,讶然止步道:“子禽,可是大王改变了主意?”   文种追上来,笑道:“大王没有改变主意,文种斟酌再三,却想与相国大人商议一下,劝咱们大王改变主意。”   孙武目光一凝,问道:“子禽的意思是?”   文种左右一看,见不远处有一间辅臣在宫中临时处理政务的偏殿,便肃手道:“相国大人请,文种有些想法,还需与相国大人仔细商量一下。”   偏殿中,孙武听了文种的想法,半晌不语,文种不禁惴惴地道:“相国大人可是觉的不妥?”   孙武摇头道:“非也。驱虎吞狼,倒是能解决我吴国不方便出面解决的事情。可是之后怎么办?那样一来,他们与东夷人的仇恨更深,吴国更不能接受他们了。不想好解决的办法,如何去说服大王?”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闪烁半晌,忽然同时抬起手来,竖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劈。   两人笑了笑,文种忐忑道:“相国大人,这样做,会不会太……”   孙武沉声道:“规小节者不能成功名,恶小耻者不能立大功。”   文种如释重负地笑道:“相国大人高见,该死的总归是要死的,这一来却能活了许多无辜之人,我们的目的还是好的,结果嘛……也是好的。”   两人嘿嘿地又笑了几声,互相看了两眼,忽然又同声问道:“谁去跟大王说?”   “唔……”文种摸摸鼻子,沉吟道:“司徒大人是大王的至亲,当今的王叔,相国大人,你看……由司徒大人去说,会不会好一点?”   孙武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少司徒大人高见,你是司徒大人的介卿(副手),不如就由你去游说司徒大人如何?”   文种苦着脸道:“这个……这个自然使得。”   ※※※   “万万不可!”   翌日,被文种一番花言巧语游说之后的大司徒掩余兴冲冲地去找庆忌,庆忌一口拒绝:“征服东夷,如今看来不流些血是办不到了,寡人心中了然,寡人并非妇人之仁,只是要么不用他们,既然用了,却又出尔反尔,事成之后把他们再当成祸根除掉,那如何使得?虽说他们出身卑微,只是季氏家奴,寡人真要杀了他们,也只会受到普天下士大夫的赞扬,但是寡人瞒得过天地鬼神,瞒不过自己的良心,瞒不过丹青之上的如椽之笔!太无耻了,万万使不得。”   掩余碰了一鼻子灰,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庆忌想起昨日文种匆匆离去的样子,醒悟道:“这个计策是长卿和子禽想出来的吧?嘿!这两个家伙也知道这种话难以出口,去找了王叔来向寡人说项。”   掩余干笑两声,心下有些懊恼。   庆忌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如今东夷局势已成了一个难解的结,也亏得他们想出这个办法,除此之外,寡人还真的想不出别的主意了,若用此计,我吴人要少许多不必要的牺牲,只是……”   他忽地驻足回首道:“掩余王叔,此计既然是他们想出来的,那便着落在他们的身上,请王叔告诉他们,他们必须再好好策划一下,拟出一个详细可行的步骤来,只要能保证他们最后的出路,寡人便采纳他们的意见。无论如何,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寡人断断不做!”   掩余从吴王宫出来,回到自己府邸,把庆忌的意见向早已等在那里的孙武和文种说了,然后指着他们笑骂道:“你们这两个家伙,忒也无耻,我说怎么又绕着弯子的让我去跟大王说,原来你们怕挨骂,倒让我替你们难堪。哼!现在好了,大王说了,此计甚好,他用。但是公山不狃和仲梁怀这两个棘手家伙,你们也得安排好出处,二位大人,你们头疼去吧。”   孙武、文种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孙武叹息道:“大王乃当今天下勇士,可这杀伐决断之心,总是不够狠辣。从当年大江义释要离,到如今……,不过……很奇怪,我虽不以为然,却宁愿我家大王是这样的一个人。”   文种默默颔首,‘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寡人断断不做!’,当掩余重复庆忌这句话时,他的心头也涌过一阵激动的暖流,虽说庆忌这番话是针对公山不狃和仲梁怀而言,但是身为庆忌的臣下,他又怎能没有感触。   庆忌对公山不狃和仲梁怀这样两个天下诸侯鄙视轻蔑不当人看的卑奴兼大盗,尚且谨守这样的信义和尊重,文种只觉为这样的君上效命,哪怕竭尽所能,死而无憾。   他郑重地点点头,道:“好!既然大王心意已决,那咱们就好好筹画一下,一定要拿出一个两全之计,办好这件大事,成全大王的君臣之义!”   孙武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承诺似的点了点头,眼里闪耀着两束难以言喻的光芒。   ※※※   “吴王庆忌怎么说?”   仲梁怀一进公山不狃的房间,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公山不狃冷哼一声道:“还是一样,我们现在就象被围困起来的一只狼,每个猎人都想着怎样利用我们的血肉,我们的皮毛,唯一的区别,只是他们想要的东西不同,下箭的部位也便不同罢了。吴人,也想利用我们啊。”   “怎么讲?”   “吴人答应接纳我们,还许给你我一个中大夫的身份。”   仲梁怀一听兴奋的几乎要跳了起来,他本来是一介家奴,虽说如今手握兵马大权,许多平民百姓甚至公卿大夫都只能任他鱼肉,可他那低贱的出身却是永远抹不去的烙印,在出身上,他始终低人一等,比庶民还要低贱的多。漫说中大夫的官职,便是一个下大夫,也足以让他兴奋了。   这世上,最难改变的就是人的出身阶级,齐国田乞答应接纳他们的时候,最后非常宽宏大量地许下的条件可是将来把他们收入田氏门下,做其封邑的家宰。从家奴一跃而为卿士阶级?谈何容易,齐国那些垂世几百年的公卿世族们肯接受一个卑贱的家奴忽然和他们平起平坐吗?而如今吴国……   仲梁怀定了定神,说道:“吴国肯许给我们一个大夫身份?吴国,当今天下,也只有吴国、只有庆忌,才有这样的魄力和胆量。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公山不狃道:“吴王同田乞一样,也是要我们留在这儿,暂不公开身份,继续与人周旋。”   仲梁怀一呆,讶然道:“同谁周旋,目的何在?”   公山不狃道:“同东夷人同旋。齐人一退,有些东夷部落便想赶吴人离开,而吴人志在东夷,你难道看不出来?”   “庆忌是想……”仲梁怀目光一闪,恍然道:“我明白了。不过……这也理所当然啊,如今的庆忌是吴国大王,再不是当初流落鲁国的公子庆忌了。你我这些兵,还看不在他的眼里,若不立下大功,如何就把一个大夫的身份便宜了你我?”   公山不狃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如果庆忌言而无信,如何保障他对我们的承诺能够实现?”   仲梁怀一呆,问道:“不先签订条约么?”   公山不狃冷笑:“怎么签订?庆忌要驱虎吞狼,要我们对付的是东夷人,是他未来的子民,他会授人把柄,事先签署一个盟约交给我们?如今只是他口头上一句承诺而已,所以我才放心不下。”   “庆忌的使者到底是怎样说的?”   公山不狃把庆忌派来的使者所说的话向他详细地说了一遍:“他要我们仍然留在东夷,仍然打起反叛的旗号,他们会提供一份名单,上面都是舛傲不驯,不肯归附东夷的部落,他要我们利用反叛的身份,专门攻击这些部落,扫除吴国一统东夷的障碍。”   仲梁怀沉吟半晌,缓缓道:“我觉得……庆忌的话,可信。”   “怎么讲?”   “因为他把详细的计划都告诉了我们,这里边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你我除掉展跖,扶保一个傀儡上位,这个傀儡,就是用来代罪的。如果庆忌已打定主意利用之后就除掉我们,完全不必要让我们再扶一个不知内情的人上位,那样对他实施计划来说,只会增加难度,并无半点好处。”   公山不狃听了有些意动:“可是……现在他这样想,将来呢?一旦我们再背叛了展跖,可就没有其他任何出路了,如果庆忌不肯履行承诺,我们就只有赴死一途罢了。”   仲梁怀思索半晌,道:“依庆忌一向的为人和名声,乃是一个一言九鼎的汉子,如今做了吴国大王,却也不会就马上变成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奸诈政客。而且如果我们依言除掉展跖,直接统领这支军队,对他的计划更为有利,他却授意我们要树一个傀儡,如此自找麻烦,这是为我们想好退路了。封为大夫……,不狃,这个机会不能错过,我们反了季氏,我们跟着展跖这个大盗造反,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我们连命都豁出去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再也不容错过了,吴国已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公山不狃皱起眉,苦恼地道:“我知道,就是因为不想错过这唯一的机会,我才犹豫不决,可是缺了一封盟约,我终究是放心不下,吴王庆忌现在迫于东夷局势,不惜赐予你我大夫的出身,可是一旦东夷局势已为他掌握时,万一吴国的公卿大夫们向他进奏谗言,你说他会不会再屈从于那些人的压力,改变了主意呢?”   仲梁怀道:“我们的情形,不会更坏了。我们现在本来就是匪,是与东夷人和鲁人为敌的匪,答应了庆忌的条件,我们仍然是‘匪’,有区别的杀东夷人的‘匪’,至少那时梁虎子的大军不会时时对我们发动攻击,至少那时我们还有机会成为吴国之臣,哪怕没有十足把握,现在也只好赌一赌了。不过为防万一,吴国那边的动静,今后我们也得加强关注,我们应该派些斥侯,随时了解吴国动静。”   公山不狃摊摊手道:“你我在这里疲于奔命,如何了解吴国动静?就算派出些人去,又哪能了解吴国庙堂之事……呀!我想到了……”   仲梁怀忙问:“想到了甚么?”   公子不狃道:“别忘了三桓世家府上还有我们的心腹,当初没让他们跟着一齐反,本是为了在鲁国留些耳目,现在倒可派上用场。”   仲梁怀瞠目道:“三桓府上……那与吴国何干?这等大事庆忌岂会与鲁人商议?”   公山不狃双眼微微眯起,一字字道:“你莫忘了三桓世家正在大肆操办嫁女之事,随嫁吴国的侍女、家奴、家将、管事,林林总总不下三千人,要安排几个我们的人进去,很难么?” 第259章 双喜临门   二月早春,吴王迎亲,鲁国季氏、叔氏嫁女。   叔氏陪嫁一千五百人,嫁妆一百五十车,季氏为了显示财力在叔氏之上,则陪嫁两千人,嫁妆二百车。做为季孙氏叔孙氏两家的世交好友,为了表明三家的团结和对这桩婚姻的支持,孟孙氏陪嫁了五十车礼物,歌伎、力士、杂耍艺人、手艺高超的匠人等共计五百名。   那是一个“赳赳武夫,公侯干城”的时代,女子倾慕欣赏的男儿是武艺盖世的大英雄,普遍都有一种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的心态,而庆忌不但符合英雄这个条件,而且还是声威蒸蒸日上,渐渐取代楚国,隐隐有成为南方第一大国的吴国之主,所以这桩婚礼轰动天下,也羡煞了许多鲁国少女,其中既恨又妒的却大多是在季孙小蛮坚持下不能随着她滕嫁吴国的季氏家适婚年龄的少女们。   王纳诸侯之女,诸侯纳公室之女,按礼节是概不亲自迎接的,吴国早已僭越了周礼而擅自称王,但是婚礼这种人生大事,又牵涉到女方及其亲眷,总不好独立特行别开蹊径。要知道那时代,如果不能严格按纳聘之礼举行婚礼,嫁过来的新娘会受到天下人鄙视,列国诸侯不会承认她的合法身份,庆忌不在乎别人承不承认他是王阶,却不能不在乎自己妻子的感受,因此仍严格按周礼举行。   按礼,王纳妃嫔,应委派一位诸侯主持大礼。但庆忌这个王虽比真正的王——周天子更有权势力量,名份上却不及他尊贵,而且鲁国也不可能公开承认他与周天子等同的地位,于是仍按照诸侯纳公室之女的礼节,委派一位卿大夫迎亲。   庆忌派往秦国迎接秦君胞妹季嬴的郁平然、范蠡原本是中大夫,为求身份相当,临时加封了太傅、太保两个虚职,位列上卿。摇光和小蛮是鲁国公室之女,按身份比季嬴低了一级,而且未来的身份是王妃,而非王后,因此派往鲁国迎亲的则是位列中卿的大行人蔡义。   诸国中但凡没有与吴交恶的国家都陆续送来贺礼,至于贺使和更贵重的礼物,则还在路上,那是送给庆忌与王后:秦君胞妹季嬴的,鲁国两位公室之女自然还没有资格劳动这么多国家出动使节,隆重以贺。   庆忌是吴王,即便不是中原诸侯所承认的王,至少也是一方诸侯,摇光和小蛮是公室之女,嫁后的地位是王妃,地位尊崇,属于上嫁,所以由季氏、叔氏家主季孙意如、叔孙玉亲自送到国境线上。   事已至此,鲁君姬宋即便心里恨之入骨,暗地里早把庆忌和小蛮骂了个狗血喷头,但是对两国联姻的这桩既成大事,表面上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因此也遣贺使贺仪相随。整桩婚礼过程中唯一的不和谐音只来自宁折不弯的孔老夫子。   春秋时代,讲究同姓不婚,即所谓“男女辨姓,礼之大司也”,甚至要做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可这却不是天下人必须遵守的规定,例如晋平公便有姬姓夫人四位,齐国世卿庆舍娶妻同为姜姓,鲁君姬宋之父的夫人和鲁君同为姬姓,所以同姓婚姻虽颇遭一些守礼之人异议,却仍大行其道。   鲁国虽是当时最守礼的国家,对这种早已松动的制度也不再坚持了,因此对季氏叔氏嫁女几乎无人置喙,只有正卷着袍裾站在早春冰冷的河水里指挥挖河修渠的孔丘,忙里偷闲地写了一封贬抑责斥的奏章呈送到都城,大责三桓非礼之举,其目的也不过是表示他并未屈服于三桓的压力罢了。   只是他却忘了姬宋的尴尬处境,姬宋的父母也是同姓为婚,如果把这份奏章公示出去,岂不是打自己嘴巴?因此姬宋看后便没好气地把它付之一炬了。   大行人蔡义将两位新妇接进吴国,绕道先去任家堡,迎了任若惜,方携三女一同赶到姑苏。任家名份地位不及季氏叔氏,唯有在嫁妆上一较长短,因此陪嫁比季氏还多,三女的车驾人马合在一起,真是无边无沿浩浩荡荡,进入姑苏城时,车辆仪仗前边已到王宫门前,后边犹在城外里许,真是声势浩大,令姑苏城百姓大开了眼界。   礼贵夫妇,易叙乾坤,配阳成化,比月居尊,河洲降淑,天曜垂轩。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婚姻大事,非同等闲,三女未入城时,庆忌便趋车驾往祖庙告祭,由太卜主持祭礼,待三女进城后,便先行返回王宫相侯。   宫门大开,大行人蔡义导引三女下车入宫,盛装而行,过议政殿,直趋后宫。庆忌便在后宫与议政殿之间的御花园迎侯三位新娘。   白发苍苍的宗伯大人喜气洋洋地站在前边,与大行人交接了仪式,再引领三女向前。按规矩,此时应由新妇咏以诗歌,向新郎遥相致意。可……今日是三女同嫁,这歌该由谁来唱?   按说这三个女孩儿在庆忌最困难的时候,曾同在军营与他同甘共苦,彼此之间已经建立了很深的友情,如今又嫁了同一个丈夫,今后三人如何相处,三人也曾仔细想过今后要如何礼让,要如何友好,要如何在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可事到临头,这歌咏之人若是别人,无形中就好像压低了自己一头,三个女孩儿心中都犯起了核计。   那时新娘子出嫁,身着隆重华丽的深衣,发挽高髻,环佩叮当,十分隆重,但是尚无红盖头遮顶,三个女孩儿在花圃前停住,彼此偷偷睨望了一眼,咬着薄薄的红唇,都想开口,又都不愿意抢着开口,那气氛顿时便有些诡异。   就在这时,一个娇脆甜美的声音唱起:“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三女讶然看去,却见一个身穿大红龙凤衣,头戴鲜花彩冠的女孩儿巧笑嫣然地走来,站到了她们前面。   那女孩儿顶多十岁上下,明眸皓齿,眉眼如画,粉妆玉琢的一个小小美人儿,已然带出了几分宜喜宜嗔的妖娆模样,真不知长大了会迷死多少热血男儿。   她手中提着花蓝,一边唱着歌儿,一边自花篮中抓出红色的花瓣洒在地上,大大方方地向前走去:“……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宗伯大人笑眯了眼睛,向三位新夫人拱手道:“夫人,请~~”   三个女孩儿紧张的心情为之一松,暗赞自己郎君心细如发,竟然想的这样周到,三女再如何谦让,见自己丈夫第一面的重要时刻,总希望自己是最受重视礼遇的人,当然不愿让别的女人比了下去,哪怕那人是同胞姐妹。既然诗歌以和的只能有一个,那么便干脆使一个童女代唱,三人心里都好过些。   “小光,唱的很好听,今天的打扮也很可爱。”庆忌笑看了一眼姗姗行来的三个玉人,轻拍施夷光的肩头说。   他今日是新郎,不必穿着朝服,一身纯白色绣着滚银花边的深衣长袍,腰束玉带,发髻高挽,只插一支白玉簪,剑眉入鬓,唇若涂朱,风姿翩翩,卓而不群,施夷光不禁低声叹道:“大叔今天好……好……好……”   “今天好什么?”庆忌弯下腰,笑着看向她。   施夷光的小脸突然红了,她咬着唇微微摇头,忽然跑到一旁,在文种身边站定,却又侧转身子,螓首自削肩旁微转,凝眸向庆忌望来,那眉眼盈盈,有种说不出的孺慕与期盼。   施夷光含羞跑开时,摇光三女已娉娉婷婷走到了他的面前,庆忌直起腰,微笑着迎向了他的新娘……   王车仪仗候在东门外,庆忌接了三位新娘到后宫转一圈,坐殿,受宫奴宫婢参拜,便算是正式确认了她们的王妃身份,然后便携她们登车,新郎携新妇再度往祖庙祭拜父祖的灵位。   待这些仪式完成,重新回到王宫,庆忌将三位新娘送入后宫,白发苍苍的老宗伯急急赶过来道:“大王,大王一聘三女,今晚先在哪位夫人殿中饮合卺酒呐,老臣好安排膳食的进呈次序。”   若是一娶九女的滕嫁那也没有关系,只有正夫人才有资格饮合卺酒,其他的滕嫁之女位居其下,不须考虑,但这三个女孩儿地位相同,谁先谁后就得庆忌来拿主意了。   庆忌一呆:“寡人怎么把这个忘了,随便吧,谁的殿中都行。”他走了两步,忽又站住,略一思索道:“嗯……,在若惜殿中设宴好了,设一桌酒宴就行了。”   “啊,那怎么成,合卺之礼何等隆重,蛮夫人和摇光夫人那儿,大王不打算去么?”   ※※※   庆忌已迈着大步匆匆赶去议政殿接受群臣朝贺了,宗伯大人的话压根没有听到,宗伯想了想,终究没敢按着庆忌的吩咐去做,他匆匆吩咐御膳房备下三桌酒宴,先送惜夫人的寝殿,然后便让人扶着,急匆匆地追着庆忌去了。   庆忌在议政殿接受群臣朝拜贺喜,接见鲁国送亲使,接见诸国贺使,然后便在众星捧月之下到议政殿外接收隆重的嫁妆和贺礼。   “叔氏嫁妆:侍婢三百、家将三百、各色匠人三百,奴六百,牛三百头、羊五百只、马两百匹,珠宝玉器……”   礼官唱礼,然后将礼单呈上,庆忌接过,礼节性地打开看看,然后交给宗伯,宗伯便带人将侍婢家奴、牛马财物等带往侧殿宫群统一安排。季氏的礼单已经念完,此刻逞上的时叔氏的礼单,庆忌接过礼单随意展开看了看,刚刚合拢交给宗伯,突然又刷地一下抢了回来。   宗伯一呆,愕然看向庆忌,却见庆忌匆匆打开礼单,再度仔细看了看,不禁纵声大笑,宗伯大人瞠目以对,不知叔氏送了什么礼物竟如此合大王心意。   可……不管什么礼物,堂堂吴国大王,在贺客云集,群臣济济的场合里也该矜持一点呀,宗伯正要上前提醒,却见庆忌眉飞色舞地道:“叔氏所赠六百家奴,内有一人名少正卯者,速速上前见过寡人。”   宗伯闻声止步,讶然向下望去,旁边的鲁国送亲使微微一愕,连忙答应一声,站在阶前高声吩咐,片刻工夫,叔氏家奴队列中走出一人,神情怔忡,迟疑向前,不知吴王庆忌独独把他一个家奴唤出来是何用意。   庆忌一眼望去,看清了少正卯的模样,心下为之唏嘘不已。   记得两年前他离开费城往卫国去时,先去曲阜向季孙意如、阳虎等人道别,当时曾在曲阜东城梨园看少正卯与孔丘辩法,那时的少正卯何等意气飞扬?颀长的身材,一袭青色深衣,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唇边带笑旭如春风,俨然一俊朗男子。而今再看他,腰背有些佝偻,两鬓已染白霜,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几许,才不过四十出头的人,如今看来倒似五六十岁一般。   “卑……奴少正……卯,参见……”   少正卯艰涩地说着,正要在长阶下叩头,庆忌已疾步上前,降阶相迎,一把拦住他,架住他双臂紧紧摇了摇,喜形于色地道:“寡人盼少正之来吴国,已是望眼欲穿了。今日寡人聘妃,已是大喜,得见大夫,更是喜上加喜呀。”   少正卯惶恐道:“大王,少正卯只是叔氏一家奴,不敢当大王如此称呼。”   “嗳,鲁人有眼无珠,把大夫干城之才做了卑贱的家奴,在寡人眼中,大夫却是柱国栋梁。寡人求贤若渴,久慕大夫之名,只惜大夫在鲁国做官,不能为寡人所用,今鲁人弃大夫如蔽履,寡人却视大夫如珠似宝,今既得大夫,安能使明珠继续蒙尘?”   “大……大王……”少正卯又惊又喜,脸孔涨的通红,嘴唇颤抖,口不能言,两行热泪已奔涌而出。   远远众人不知二人说些什么,只见庆忌满脸欣然,只低低数言,那少正卯便泪如泉涌,神情难以自制,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卫国的使节是弥子瑕,故友到来,方才在殿上相见时,庆忌便欣然降阶与他把臂攀谈,丝毫不介意他是卫侯男宠的身份,令得群臣贺使为之侧目。此时又见庆忌对这鲁人男子的礼敬亲热,弥子暇身后的几名属官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卫国行人甘羊捻着胡须,对身旁同僚午风低语道:“难怪君上派弥暇出使吴国,嘿嘿,君上也真舍得,原来是投吴王之所好,这吴王是个只喜欢男人的……”   午风不以为然地道:“胡扯,这鲁人也太老了点吧,还佝偻个背,论姿色哪里及得上子暇半分妖娆……”   “人各有所好焉……”   一旁年纪较长的人捋须道:“甘羊此说确实荒唐。”   “怎么荒唐了?方才在殿上,吴王庆忌独对我卫国使臣弥暇青睐有加,现在和一个鲁国家奴也是这样,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老者自信满满地道:“老弟,你的阅历还嫌浅薄了些,老夫识人多矣,一双慧眼如炬,依老夫看来,若说吴王是个只喜欢男子的,我是怎么都不信的,便是喜欢,他也是男人女人都喜欢。”   “……”   殿前列队站的整整齐齐的叔氏所赠侍婢管事群中,有一人看见如此场面,不禁目泛异彩,心中自忖:“吴王用人,果然唯才是举,不拘一格。少正卯是一介家奴,他堂堂吴王之尊,竟也如此以礼相见,此事……当及早禀报与公山大人知道才是。”   比起鲁君姬宋和大司寇孔丘的些许不悦,能得少正卯这个法家人才的好处显然要多得多,既然一定要启用他,此时便不必遮遮掩掩。庆忌如此礼遇,公开表示对少正卯的好感,有着很大的广告意识,今日这番举动,来日再将少正卿一举提拔到六卿之列,还怕不轰动天下,引来更多的才俊之士?   叔氏所赠的家奴们被宗伯大人派人引领退下,少正卯却被少宰文种留在了身边,吴王庆忌要重用此人的态度已昭然若揭。   结束了这场小插曲,庆忌继续接收孟氏贺仪,各国所赠贺仪,财帛堆积如山,笑眯了庆忌的眼睛,他开始有点后悔了,若不是怕三女之间会计较谁先谁后,这婚礼该分开三次举行,那贺礼不是会收的更多?这样一想,庆忌不禁失笑:只怕未必,若非三女同嫁,各国的贺礼也不会如此丰富,必然分成三份,依次送来,嗯……古今一理,后世的人参加婚礼送红包收红包,和现在大致的道理应该是一样的。   收受贺礼这一环节过去,吴王宫中便摆开酒宴,大宴诸国使节和臣僚,待到天近黄昏,诸国使节和群臣一一告退,庆忌方脸庞微红地返回后宫。   ※※※   任若惜端端正正地盘膝坐在大红锦榻上,身边摆着枣和栗子等吉祥喻意之物,手中一方绣帕被她纤纤十指紧张地绞来绞去,已快绞成了一块抹布。与庆忌自相识以来种种,不断在她心中回想,那一颗芳心又是甜蜜,又觉满足。如今终于做了他的新娘,要和他白头携老,女儿家的心里没来由的忐忑起来。   明明早已把洞房夜侍奉夫君的一切步骤和礼仪早就想了又想,记了又记,如何让夫君心满意足,如何不失大家闺秀体统,林林总总,几乎已倒背如流,偏生还是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   “大小姐,大王正在议政殿与群臣贺使饮酒……”   任若惜心中暗暗埋怨:“这个冤家,喝那么多酒,也不怕伤了身子。”   她清清嗓子,吩咐道:“咳,吩咐下去,给大王备一份醒酒汤。”   “是!”   “大小姐,大王正在议政殿接受群臣辞礼……”   任若惜的手指不由一紧,手中一方绣帕扭的更紧。   “大小姐,大王往后宫来了……”   “嗯,慌张什么,没得让人笑话,都安静些,莫在大王面前失了礼仪。”任若惜美眸一瞪,可她自己的心却是小鹿乱撞,几乎要跳出了腔子。   任若惜的贴身侍女们随她入宫,做了侍奉她的宫女。她们早在婚礼前便由宗伯大人派人带着熟悉宫中路径和礼仪,对路径熟悉的很,侍女们跑来跑去,不时向任若惜传报着最新消息。   “大……大小姐……”一个贴身侍女忽然匆匆跑到面前,神色有异。   “怎么?”   “大小姐……”   “说呀!”   “大……大王去了摇光夫人的寝宫……”   “什么?”任若惜一呆,一颗心仿佛一下子跌进了深渊,鼻子一酸,双眼顿时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   她是任氏家的女儿,身份地位不能与摇光、小蛮相比,庆忌先去她们两个谁的寝宫,都比较合乎情理,若惜本也没有存着与她们争风的念头,可……可大王明明吩咐在她寝宫设宴,要与她先饮合卺酒。庆忌这样做,分明是知道三女之中她的身份最低,怕寺人宫婢们看轻了她,有意表示自己对她特别的宠爱。庆忌如此体贴爱护,让她又是欢喜又是感动,可是期盼了这么久,他却去了摇光的寝宫,这让她情何以堪?   殿上众侍女顿时噤若寒蝉,突然肃静下来的气氛让任若惜更觉难堪,她的俏脸火辣辣的,使劲绞了两把手帕,她不想让下人们看出自己情绪的波动,强行平抑着声调道:“你们暂且退下,候大王来时再禀报与本夫人知道。”   “是!”侍婢们互相打个眼色,忙不迭地退到寝殿外面,任若惜螓首微垂,眼泪已在眼眶中悄悄打转。   “大小姐……”   一个侍婢又跑进来,怯生生地轻声唤她,任若惜连忙眨眨眼睛,免得被她看出自己伤心模样,缓声问道:“何事?”   “大……大王出了摇光夫人的寝宫,又往蛮夫人寝宫去了。”   “啊?”任若惜霍然抬头,一双杏眼瞪的溜圆,失声道:“这么快?”   那俏婢一脸古怪的神气,却无法答对这句有些暖昧的问话。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晌,任若惜才发觉这句话大有语病,不由俏脸一热,吩咐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那俏婢蹑手蹑脚地退出寝殿,向两旁的姊妹们吐吐舌尖,轻轻一拍酥胸。   就在这时,又一个侍婢跑进宫来:“大小姐……”   “说!”   “大王,往这里来了……”   “啊?”任若惜一张小嘴张成了O形,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260章 人伦之常   “大王这是……,莫非大王喝醉了酒,以致想来这里,却接连走错了地方?”任若惜嘴角牵动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可又觉得这个理由不甚可能,就算庆忌醉得认不得路,或者记错了她们所住的宫殿,只要他没说错名字,寺人也不会领错了地方,而且他真若走错了寝殿,也只好将错就错,还能调头离开不成?   任若惜正在讶异,只听门外已高声喊道:“大王驾到!”   殿内殿外的侍女、寺人等等纷纷跪拜下去,只听庆忌清朗的声音自殿口传来:“免礼平身,今天是寡人大喜的日子,人人都有赏赐,明日便可由后宫总管发付下来,尔等皆退下休息去吧。”   任若惜听见,俏脸一热,心中溢起一抹难言的羞意。庆忌的脚步声传来,任若惜虽是新人,也得依礼盈盈起身,趿起木屐,头也不敢抬地翩翩拜了下去:“妾身若惜,见过大王。”   “爱妃平身。”庆忌跨步向前,单手虚扶,将她扶了起来。   任若惜起身,含着瞟了庆忌一眼,忽地察觉庆忌身后还站着两人,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摇光,小蛮!”   两个泼辣女子今日做了新娘,也是一脸羞意,相较平常温驯的如猫儿一般,向她轻轻叫道:“若惜姐姐。”   “你们怎么?”任若惜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问下去。   庆忌笑道:“你们三人都是寡人爱妃,今日是我们大婚的头一天,寡人不能厚此薄彼,这合卺酒,咱们四人一起饮用。”   他心满意足地看看身边三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舒展双臂揽住了摇光和小蛮的纤腰,向备了满满一桌酒菜的案前走,说道:“今日重在一个礼字,所以寡人如此安排,是不想你们姐妹间起了比较嫌隙之心。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寡人希望三位爱妻彼此之间尊重守礼,常存包容之心,相夫教子,谨守本份,莫负了寡人一番心意。”   三个女孩儿都是冰雪聪明的人物,庆忌这番话含威不露,大婚之夜先给三个新娘提醒了一句,虽说有些煞风景,却也令她们暗暗警惕。待听到“相夫教子”这一句时,三人心中又是一甜,就连情窦初开的小蛮心里,都升起一种异样的情感。忽然之间,她们已经从心底里深深地感觉到,从今夜起,她们已是人家的妻子,再不是当初可以在家人面前随意刁蛮任性的姑娘家了。   彼此原本相熟就有这个好处,庆忌在自己夫人面前从不摆什么大王架子,三个女孩平素又是相处惯了的,合卺酒饮过,庆忌又让三个女孩儿相互敬酒,说些轻松有趣的话题,气氛很快融洽下来,若不是还惦记着自己的新娘身份,三人心中多少仍有些矜持,这气氛一定更加轻松随意。   庆忌见三人谈笑盈盈的模样,心中喜悦,说道:“庆忌唯愿一生一世,你我之间,你们这间,都能似今日这般相亲相爱,相处融洽,不生隔阂嫌隙。”   三个女孩儿互相看看,向他娇声沥沥地道:“夫君今日一再嘱咐,一番苦心妾身了然于内。夫君尽管放心,我们姐妹一定尽心侍奉夫君,彼此亲密无间。”   “很好!那今夜我们四人便亲密无间吧。”庆忌大乐,他越过若惜肩头,看看那张帷幄低垂的超大号卧床,笑道:“今夜是最重要的日子,寡人宿在谁的房中,都不免让令另两个美人儿独守孤衾,既然这合卺酒一起饮了,咱们今夜也当同宿同栖,共效于飞才是。嘿嘿,三位爱妻,天色不晚,我们是不是该净面漱口,宽衣睡下了?”   “什么?”三个女子大吃一惊,互相一看,不禁俏面飞红。   彼时床闱之事不如后世禁忌之多,王侯将相姬妾众多,大被同眠的风流韵事本属寻常,三人虽未亲眼见过,可她们都出身大户人家,父兄长辈们的风流韵事早就听说过的,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这种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她们三人同为王妃,身份尊贵,心里难免有些矜持。尤其重要的是,她们之中除了若惜曾与庆忌偷欢一夜,有过一夕之欢,其她两女还是未经男女之事的黄花闺女,突然要她们同榻合欢,侍奉夫君,这一下真是惊得心头小鹿乱撞,无地自容。   惊羞之后,小蛮率先恢复了刁蛮性子,面红耳赤地啐他一口道:“太荒唐了,亏你想的出来。”   庆忌笑道:“不但想的出来,为夫还做得出来呢。闺房之乐,一修三好,碍着别人什么事了,有什么怕羞的,谁敢非议,寡人就阉了他,让他以后看得到,吃不着。”   “大王真的……醉了,今夜便宿在若惜姐姐房中好了,妾身先行告退。”摇光羞红着脸向小蛮使个眼色,站起来便要逃出殿去。   若惜大窘,连忙起身道:“两位妹妹,大王酒醉需要休息,若惜和你们一同退下。”   庆忌长身而起,一把揽住欲逃出殿去的若惜纤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迈步走向床闱,掀开帷幄,将她放在床上,向摇光、小蛮漫声说道:“为夫的话也敢不听?今夜寡人要与你们一同洞房,哪个不听话的,寡人三个月也不进你的寝宫。”   “嘁!”叔孙摇光、季孙小蛮一同嗤之以鼻。   “稀罕!”摇光不屑地抬起鼻尖。   “你敢!”小蛮叉起柳腰,瞪圆了杏眼。   然后,两个姑娘红着脸,开始一步一步向榻边蹭,看着庆忌坐在那儿笑得像只老狐狸似的,恨得她们牙根痒痒,可……谁叫他是她们的男人……   ※※※   沐浴,漱口,宽衣,去发饰,三个女子羞答答的回到床前时,早已洗漱完毕的庆忌赤裸着肌肉贲起、健壮宽阔的胸膛,只穿一条犊鼻裤,正躺在榻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若惜还差几个月便至双十,在庆忌看来正是女性最好的年岁,在当时的人看来却已蹉跎了四五年的青春岁月,已经算是个老姑娘了。   她身穿一袭浅绯色浅饰竹梅图案的软袍,一头秀发散开云鬓,只用一根杏黄丝带松松地挽住。刚刚沐浴的俏脸铅华尽去,只露出一张天然妩媚的脸蛋,肌肤奶白如玉,愈发显得冰清玉洁,浑身散发着楚楚动人的韵致。   摇光刚刚十八岁,身材却比年长她两岁的若惜还要健美,藕叶荷花的丝袍,腰间浅系一条合欢丝带,虽是一身清汤挂水的打扮,但她举手投足间,丰韵修长的大腿、高耸饱满的酥胸,在丝袍下都若隐若现,那健美动人的胴体曲线透出一股性感气息,不由得叫人遐想翩翩。   年方十六的季孙小蛮,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短袍,下边露出一双曲线优美的小腿,头发束成爽利的马尾,额前还系了一条带花边的白色丝带,依稀有些像是可爱的女仆装。   她欲进又退地站在那儿,神情既想装得凶悍一些,又带着些俏丽调皮的神韵,吹弹得破蛋清般幼滑皎洁的脸蛋上隐隐流动着一抹晕红,真叫人难以想象这水晶果冻一般甜美的妙人儿若是与人间情欲挂起钩来时该是怎样一副怎样风光。   “来,三位爱妻,让夫君抱抱。”   庆忌看出她们的紧张,故意躺在床上懒洋洋地张开双臂,扮出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人生得意至此,真是夫复何求,庆忌的一双眉毛似乎都飞了起来。这三个女孩儿是他的夫人,她们同小雅、小竹六女对他的侍奉不同,他希望今夜不止自己能至销魂境界,也能让她们体味到性爱的甜美,这对初逢人事的姑娘来说可不简单,所以庆忌虽说故作轻松,心底也有些紧张。   看见他那副得志意满的德性,三位姑娘羞啐了一口,站在榻前互相看看,窘迫地低下头,心底既羞又怕,既有些期待,又想逃避,谁也不肯再上前一步。   庆忌突地伸手握住任若惜光滑的足踝,任若惜娇呼一声,便被庆忌扯倒在床上,然后稳稳地压在他的身上。庆忌一伸手揽住她的娇躯,翻身将她覆压身下,便吻上了她的红唇。   “唔……”任若惜刚想惊呼抗议,便被庆忌吮住了舌尖,她的娇躯顿时酥软下来,那双圆睁的杏眼便也带上了几分朦胧,半推半就地闭上,但她双手却仍抗拒地推搡着庆忌在她胸前乳上活动的大手,一想到旁边还有两个姐妹看着,脸蛋便似着了火一般发烫。   摇光和小蛮两个平素刁蛮之极的丫头,心惊胆战地站在榻边,看着被庆忌压在身下惨遭‘蹂躏’的任若惜,战战兢兢地把情场雏儿的模样表露无异。   “惜儿,男欢女爱,本是人生至乐之事。你我四人已是心体合一的夫妻,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有什么好忸怩的呢?来,大方一些,你我已经有过合体之缘,让你的两个妹妹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水乳交融,阴阳调和……”   “什么?若惜已经和他……”,摇光和小蛮听在耳中,双眼顿时瞪起,对若惜的“同情”一扫而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开始在心头酝酿。   若惜被庆忌这样一说,好似一下子被揭去了最后一层保护,她羞不可抑地呻吟一声,双手掩起了面孔,指缝间露出的都是绯红色的肌肤。   一袭软袍被轻轻褪去,头上玉簪被轻轻拔下放在榻边,若惜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雪白饱满的椒乳上高高翘凸起两粒嫣红的小樱桃,庆忌毫不客气地在她娇润的红唇上肆虐,大手不时在她挺耸的酥乳和浑圆的翘臀上揉捏。   若惜娇喘吁吁,呻吟难禁,全身光滑润泽、白皙娇嫩的肌肤隐隐泛起媚艳妖冶的玫瑰红色,庆忌的爱抚勾起了她那次蚀骨销魂的难忘回忆,明知摇光和小蛮就在身侧,她还想表现得矜持一下,可偏偏在庆忌的魔手下难以自持,她只能埋首在庆忌怀里,把那娇美动人的身躯像白花花的蛇一般轻轻摆动,任他大快朵颐,恣意品尝。   摇光站在榻边,惶恐而羞涩地看着满床春色,渐渐的,她心旌摇动,只觉花底濡湿酥痒,终于双腿一软,气喘吁吁地在榻边坐了下来,眼前的若惜浓发如泼墨,红唇湿濡油亮,双眸迷离如水,那副娇娇怯怯的样儿已是看得人难受,她那喉间发出的呻吟声更是叫人心乱如麻。   忽然,若惜的手胡乱一抓,抓住了摇光的素手,立即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树干,便紧紧握住再也不肯松开,从若惜体内传出一种战栗酥麻的感觉,藉由手臂传到摇光的心底,令得摇光绞紧了双腿,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战栗起来……   更漏声声,红烛摇曳。   看了半天蜂蝶采蜜的叔孙摇光尚未剑及履及便已瘫软如泥,当她被庆忌拖上榻时,完全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身旁是气若游丝的任若惜,她圆润饱满的翘臀被轻轻抬离榻面,两条修长的大腿被庆忌分挂在腰侧,卧蚕似的玉趾微蜷,玉足无力地轻轻晃动,娇痴的模样无比动人……   身心成熟的叔孙摇光,在新婚之夜便体会到了那种男女极乐游戏的妙处,大概只有季孙小蛮,今夜对她来说,更多的是新奇和刺激的感觉,却没有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她稚嫩的身子,还不能这么快就开发出那浅藏心底的人类本能欲望。   以她稚嫩年轻的身体,庆忌其实很想等她再长大一些,能完美地契合和容纳自己的时候,可这时代的女子大都早婚,在这个时代,小蛮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如果他找些什么根本不被这个时代的人所理解的理由,只会让这小姑娘对他心生怨恚。   以她的脾气,逃家已经逃惯了的野丫头,万一觉得自己受到了丈夫的冷落,一怒之下再做一回逃妻,庆忌可承受不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的温柔,避免她的身体受到伤害,避免让她有受孕的机会。   季孙小蛮一直很无助地站在床边,尽管来吴之前,府上婆子们已经反复教授初夜的应对之法,可是本能的羞意还是让她拼命紧闭着双眼不要看,可那异样的声音还是不断传入她的耳中,让她的脸蛋涨得通红。   她的双腿像打摆子似的一直在哆嗦着,心底里一阵彷徨无措,从小缺乏母爱呵护的她,在面对人生的初次人伦大事时,竟紧张得手脚冰凉,她想逃开,可双腿却早已酥软的移不动半步。以致于她的意识迷迷糊糊的,连怎么被拖上床的都不知道。   当她的意识稍稍清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俯卧在榻上,贝齿紧紧咬着枕巾,在她身上正俯压着一具结实有力的身体,正在温柔而缓慢地动作着。尽管他的动作体贴小心,季孙小蛮仍觉难耐,她知道这时应是一个妻子向他的丈夫曲意承难,侍奉尽职的时候,可是府上婆子们教授的那些方法却已完全被她忘个精光。   她只能低垂粉颈,细腰如勾,轻轻拱起小小的雪臀,银牙紧咬地承受着。一种来自心灵而非肉体奇妙刺激与满足的快感充斥着她的身心。藉由爱,她感觉到已和自己所爱的人彻底联结在一起,她已彻底放开了自己的身心,让彻底的进入了她的身心,永远永远……   ※※※   深夜,使节馆驿。   弥暇轻轻闪出自己房间,蹑手蹑脚地避开邻房的副使和几个属吏,然后快步走到院落后门口。他的亲信正驾着马车等在那里,弥暇上车,低语几句,便把轿帘一放,缩进了车内,御车武士轻轻挥鞭,马车缓缓驶动,驰入夜色之中。   吴脍楼,是袁素在姑苏新开的一幢大酒楼,占地有顷,兼具酒店和客栈的功能。袁素如今是王宫侍卫统领,平素并不在这里打理,不过他已把自己在鲁国带出来的几个掌柜接到了姑苏,有这些人在,吴脍楼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有新式的炒菜、面饼馒头等新式食品,这家酒楼已名冠姑苏,各地的行商巨贾、各国投奔吴国的士子武士,只要囊中不算羞涩的,大多会在此住宿。   酒楼豪绰宽大的门坊上悬挂着两串红灯,彻夜不熄,弥暇的马车便直趋而入,直接绕向后边的客栈区,最后在一幢小楼旁停下。   这幢小楼被宋国一个大商贾包下了,这位大商贾出手豪绰,据说主人姓子,乃是个宋国的贵族。小楼景致不错,有独自的院落,既僻静又安全,当然每日的房资也不菲。马车在门前停下,两名随行武士迅速闪到门扉两侧站定,弥暇下车,四下看了看,月色如水,晚风徐送,花木轻轻婆挲,显得异常安静。   他快步走上前去,拉起门上铜环轻轻叩了叩,过了片刻,里边有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呀?”   弥暇将门环有节奏地又叩了几下,这才低声道:“是我,弥暇。”   里边亮起一线灯光,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黑影杵在当地,其中一人低声说道:“弥大夫,快进来,公子知道你今晚必来,已候你多时了。没有人注意你吧?”   弥暇道:“没有,我也担心馆驿区晚间会有武士巡弋不好出行,幸好姑苏城中比较安定,晚间吴人只在大门口设了武士站岗,我自后门出来,一路都很注意,并无人匿踪跟随。”   “那就好,大夫请进去吧。”   弥暇点点头,快步闪进房内,此时楼上的灯光已经亮起,隔着窗棂,影影绰绰有个高挑的身影站起。   弥暇进了房间,一楼地上打着通铺,几名枕下放着利剑的武士坐在那儿,弥暇没有多看,忙沿楼梯上了二楼,二楼有个发髻慵散的美貌侍婢正秉烛站在那儿,见他来了,无声地嫣然一笑,向他打个手势,便举着烛火头前而行,到了亮起灯火的障子门前止步,轻轻叩响,低声唤道:“公子……”   “进来吧,我已着衣起床。”   “是!”那婢女拉开障子门,弥暇忙闪身进去,只见屏风后有一人正走向书案后,缓缓落座,弥暇忙闪身进去,眼观鼻,鼻观心,谨然参礼道:“弥暇见过子南公子。”   “坐吧,不必拘礼。”   案后那人一袭青衣,长发披于肩后,束额一条紫带,他好整以暇地抬起手来,两根素白莹玉的手指捻起一根竹签,挑了挑灯蕊,这才抬起眼睛向弥暇淡淡一瞥,黛眉一扬,问道:“情形如何?”   这人两道凤目,翦翦双眸,红菱似的俏美唇角微微上翘,延颈秀项,芳泽无加。眼前的弥暇已是万里无一的俊俏男子,可是与这位公子一比,无论相貌神采,又差了不止一级。弥暇男生女相,俊美中透着股子柔媚之气,眼前这位公子比他更为俏美,女相中却透着几分勃勃英气。   这位子南公子只这么淡淡一瞥,刚落座的弥暇便又谨然起身,恭声作答。   若是庆忌见了他必然大吃一惊,这位子南公子,竟是宋景公子头曼之女,卫灵公姬元之妻,当今卫国的君夫人南子易钗而弁!   弥暇道:“今日吴王大婚,臣只在殿上与他攀谈片刻。”   南子娇艳的唇轻轻抿了抿,嘴角微微翘起:“他见了你这位卫国使者,难道绝口不提彭城之事?”   “这倒提过。吴王只讲展跖乱军侵占彭城,因其地势险要,是以吴军剿匪,先占了彭城。他还说……贼寇四处流窜,剿灭不易,若是宋国能出一路军马配合作战,那便容易的多了。”   “岂有此理!”南子纤掌在案上一拍,黛眉一剔道:“他倒坦然,把我家的彭城完全当成了囊中之物了,竟连什么时候归还都不说么?”   弥暇讷讷地道:“夫人……”   南子俏眼一瞪,弥暇忙改口道:“公子,臣是卫人,吴王庆忌就算有意归还城池,也……也不会对臣谈起呀。”   南子深邃的瞳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只看得弥暇垂下头去,才冷哼道:“就知道你与庆忌交好,对他必然多有袒护,竟然还为这天杀的强盗寻找托辞。”   弥暇忙道:“臣不敢,酒宴上臣倒是与吴国臣僚们刻意交谈过,他们似乎意在东夷,对宋国倒没有什么图谋。”   南子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说道:“他对宋国没有图谋?难道彭城不是我宋国领地?”   弥暇局促难言,南子自言自语道:“有吴人守在那里,展跖匪患难入宋国,暂时来讲倒是一件好事,就怕要他还城,他却不舍得吐出这到口的肥肉……关于卫宋两国以晋国形势,庆忌和吴国大臣们可曾谈起?”   弥暇看她一眼,小声答道:“吴人……似乎忙于和秦国、鲁国联姻,还有春耕农事,国外之事在酒宴上谈的最多的就是东夷,间或还有楚国、越国,至于卫宋局势,完全不曾谈起。”   南子气往上冲,又把书案狠狠一拍:“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新妇抱上床,媒人踢过墙,早把我卫宋两国抛到九宵云外去了。若非我们苦苦牵制晋国南侵之力,使齐晋不能联袂南下,他如何能够从容取得吴王之位?他……”   南子愤愤然地喘了口大气,扫了弥暇一眼,说道:“明日,你已旧友身份约他来吴脍楼赴宴!”   “这个……只怕……臣以为……”   南子俏面如霜,冷冷瞟他一眼,喝道:“怎样?”   弥暇期期艾艾地道:“吴王大婚之喜,停朝三日,明日邀他出宫,只怕……只怕不妥……”   “我卫宋两国岌岌可危,他在姑苏倒是快活……”南子把眉尖一挑,略一思忖,改口道:“也罢,吴王停朝三日举国共贺,朝中大臣也大多在府上休息,你这三天便与吴国大臣多多饮宴接触,套套他们口风,有什么消息,及时来禀报于我。三日之后,你再把他……把那混帐东西给我约来……”   说到这儿,南子又觉气愤难抑,恨恨说道:“堂堂男儿,答允我的事一件不曾去办,如今我卫宋两国危在旦夕,他倒快意的很。”   弥暇诧异地瞪大眼睛,不知庆忌答应过君夫人甚么事情,风闻君夫人年少风流,在宋国时便有无数公子才俊追逐于裙下,到卫国后又与公子朝有些不清不楚,莫非……她和庆忌公子甚么时候又勾搭上了?   南子美眸一抬,看见弥暇神色,便知他想到了什么龌龊念头,若非现在正在用他之际,南子真想一脚把这个只生了一副好皮囊的蠢货踢下楼去,她把牙根咬了咬,才冷冷地道:“朝宴之上,吴人都议论些甚么,尤其是有关东夷的,事无巨细,速向寡人一一说来!” 第261章 佳人有约   三日之后,庆忌欣然赴约。   只有曾经做过平民的人,才知道高高在上的君王要受到多少约束,如今得遇旧友,偶尔放弃现在的身份,轻松惬意地过上一天,对庆忌来说也是梦寐以求的事情。所以一接到弥暇的邀请,庆忌便欣然应允,并想微服赴约。   但是吴国如今大概是诸国之中最重视君王护卫力量的国家了,尽管设宴者是卫国大夫兼婚礼贺使,吴国王宫卫队仍如临大敌,将整座吴脍居围得水泄不通。   好在这里本就是吴王宫侍卫统领袁素的私产,为了不扫庆忌的兴,在仔细甄别所有客人之后,袁素派兵隔断了酒楼与后院客栈区的联系,这样一来总算形成了一种外紧内松的局面,吴脍居楼内没有刀光剑影的影响了气氛。   旧友相逢,其乐融融,酒过三巡,弥暇看看正在翠袖翩翩婉转歌喉的舞伎们,忽然对庆忌笑道:“大王应约赴宴,实是外臣之幸。然堂上只有这些庸脂俗粉,弥暇款待不周,实在惭愧。”   庆忌听了不禁失笑,堂上六女正是小雅小竹六女,她们喜欢不受拘束的生活,到了姑苏后也有公卿大臣看上她们的姿色,想把她们纳入府中,可她们连王宫都不想进,又怎会想成为某些大夫的侍妾,由于她们曾救过庆忌,庆忌对她们十分照顾,如今已成了吴脍居的台柱子。   六女身段袅娜,粉面桃腮,平素极受客人欢迎,庆忌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评价她们是庸脂俗粉。这话也就是杏眼桃腮、甜媚可人,妒煞许多美丽女子的弥子暇才能说得出口罢了,庆忌摆手笑道:“子暇何出此言,这些女子甜媚可人,用来歌舞助兴足矣。”   “甜媚可人?”弥暇听了连连摇头:“若在寻常人眼中,她们的姿色或可一观,但是大王乃一国之君,绝色丽人不知见过凡几,她们怎配得上甜媚可人四字?”   他四下看看,压低声音,神色诡秘地道:“不瞒大王,外臣带来一名女子,丽质天生,娇艳不可方物,大王若见此女,再观这堂上六女,便知何为云泥之别了。”   庆忌一笑,这弥暇拐弯抹脚的,原来是要向他奉献美人,弥暇既对此女如此赞誉,那她的容貌定是人间绝色了,可庆忌与三位娇妻情爱正浓,却不想领个素不相识的美人回宫,闻言忙摆手笑道:“哈哈,子暇的心意寡人领了,这美人儿么,还是子暇自己留着享用吧。”   弥暇一听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女子便如谪临人间的仙子,弥暇一介凡夫俗子,便连她一根脚趾头都配不上,大王如此说,可是折杀外臣了。大王酒兴已浓,散散步亦可稍解酒兴,何不往后面去看看那绝色美人儿呢。”   庆忌把眉尖一挑,奇道:“子暇对她赞不绝口,莫非此女果真人间绝色?”   弥暇一见他动了好奇心,忙道:“正是,正是,大王何妨一观呢,只是看看,总不妨的吧?”   “这……”弥暇是见过季孙小蛮的,也未见他开口夸过半句,如今他对这女子如此赞誉,那该是美到何等程度的一个女子?庆忌想到此处,心中更加好奇,便笑道:“好吧,且唤她上来,让寡人看看。”   “大王……”,弥暇为难地小声道:“不瞒大王,此女身份极是特殊,恐不能抛头露面,让别人瞧见。”   “嗯?”庆忌目中异色一闪,嘿嘿地笑起来:“好,子暇如此一说,可把寡人的心思勾起来了,哈哈哈……”   他举掌击了三下,漫声道:“歌舞停了吧,寡人去后园散散酒兴。”说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袁素一闪身,上前扶住他,急声道:“大王,后院乃是客栈,属下不曾详细盘查客……”   庆忌大手笼在袖中,在他手上轻轻一捏,袁素机警,立即会意地住口。庆忌转过头去,对弥暇色眯眯地笑道:“走,子暇,咱们去……后园儿散散心。”   弥暇倒底少了官场历练,城府极浅,闻言喜形于色,急忙跳起道:“大王请。”   “嗯!”庆忌漫声一应,袁素已不着痕迹地在庆忌玉带上挂了那口承影剑。庆忌艺高人胆大,也不多带侍卫,让弥暇头前带路,他身后只跟着一个袁素,一行三人,慢悠悠地向后院行去。   穿过守卫在外面的侍卫人马,进入客栈区,沿着芬芳桃李花树向左走去,行不多时,便见一幢独立的院落,院门口一株桃树,树丫斜亘院墙门扉之上,一片桃红绚如朝霞。   庆忌吁声道:“清幽雅致,好一处所在。”   弥暇笑道:“佳丽在内,好一个美人儿。”   “哈哈哈哈……,说的好!”庆忌笑声未绝,攸地弓步向前,大声喝道:“寡人在此,美人儿何在?”   他五指叉开,往门上一推,指上暗蕴劲道,两扇门扉“砰”地一声左右震开,身后袁素则双目神光湛湛,原本矮小的身材仿佛突然增高的几寸,肩耸背弓,手按佩剑,似欲纵身噬人的猛虎。   两扇门扉震开,却见院落中并无剑出鞘、弓上弦的许多伏兵,被那门扉大力一震,门旁落英缤纷,桃花树下只站着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玉人儿。   庆忌一呆,作势欲冲的步子顿时止住,只见那树下玉人儿便在一树纷落的花雨中向他嫣然一笑、颊酡如桃,娇声沥沥地道:“庆忌大王,妾身在此候您多时了,何以大王却如见虎豹,畏怯而不敢前?”   ※※※   小楼上,窗扉轻启,柳浪闻莺。   楼内,庆忌与南子对面而坐。   南子幽幽地道:“……就是这样了。现如今大王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吴王的宝座,可我卫宋两国却是岌岌可危。自公子朝那畜牲投靠赵简子之后,藉着他熟悉卫国兵力部署和地形地貌,引领晋国大军杀入卫国境内,步步紧逼,迫使我军节节败退。”   说到这儿,南子一双蕴泪的美目弯睫轻抖,两颗晶莹的泪珠终于落下:“大王,你昔日答允南子的事情,一桩也不曾实现。南子心中气苦,满腹委曲,能向何人诉说?”   庆忌干咳一声,说道:“君夫人,庆忌是帮你出过主意要除掉公子朝,奈何公子朝此人太过机警,轩辕衡、公孙拔又是方正不阿的君子,找不到适当的理由,不肯对他下手,这才纵他离去,可不是庆忌之过。当时,君夫人已不容于卫侯,庆忌想出这联兵伐晋之策,固然存了一己私心,可是却也因此增强了夫人在卫宋两国的份量,怎么能说庆忌答允夫人的事一桩也未办到。”   南子凄然道:“公子朝本是宋国弃臣,是南子一力主张,才把他留在卫国,现如今因为他的缘故,卫宋两国联军损失重大,南子成了卫宋两国的罪人,不但卫侯和卫国臣子对南子颇有微辞,便是我父对南子也很是不满。   虽说卫宋出兵本为自保,可是大王能顺利杀回吴国,坐上大王之位,何尝没有卫宋之功,没有南子之力?南子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今不容于卫宋两国,处境十分艰难,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含羞忍惭,求助于大王了。”   “这……”庆忌微微蹙眉,为难道:“夫人,庆忌倒是有心助夫人一臂之力。可是吴国偏居东南,对卫宋两国目前的困境能起什么作用?夫人总不会是想……要庆忌劳师远伐,参与对晋作战吧?”   “自私的男人,人家还没提要求,你先把路堵得死死的!”南子半是娇嗔半是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庆忌明知对这女人万万动不得心思,可被她风情万种的一瞥,心旌竟也为之动摇,忙收慑心神,低低一笑道:“夫人,非是庆忌不肯相助,实是……兵者大事,关乎一国根本,万众民生,劳师远征,目前吴国实是有心无力。”   “人家几时说过要向吴国借兵来着?”   庆忌松了口气,笑道:“不是借兵就好,那么不知夫人有何示下?老实说,吴国对卫国之事实是鞭长莫及,庆忌愚钝,夫人若不提点一二,庆忌实是想不出能有什么办法对卫晋两国目前局势有所影响。”   南子道:“吴国偏远,自然帮不了卫国,可秦国能呀。秦国与晋国近在咫尺,而且正因晋国挡在哪里,秦国才不能涉足中原,两国之间本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若是秦人肯出兵相助,晋人必不能在卫国为所欲为。   可是秦人在中原人眼中,一直是偏荒野蛮之人,中原诸侯自视甚高,素来耻与秦国为伍,历来都不与秦国平等交往,彼此没有什么交情,要说服他们出兵,我卫宋两国可办不到。但你吴国不同,吴国与秦国已经结成姻亲,一西一东结成联盟,彼此呼应,挟楚国而制南方。若是大王肯游说秦国,让秦国自晋国腹心出兵,晋人生了后患,必不耐在卫宋久留,我卫宋两国方可趁势与其休兵议和。”   “要秦国出兵?”庆忌一怔,沉吟有顷,方缓缓摇头道:“难,秦国虽兵强马壮,但尚不足以对付晋国,前次秦国出兵伐晋,一是因为和楚国是姻亲之国,二是因为晋国一旦夺得楚国江山,对秦国大大不利,如今无缘无故要秦国出兵,秦君岂能答应?”   “大王,怎么能说秦国出兵相助,对其毫无好处?若是卫宋两国被晋国吞并,晋国的势力将何等强大?秦人现在当然无力东进中原,可那样一来,强大的晋国牢牢横在秦人关前,他们更是永远也没有机会踏足中原一步,从长远计,不值得保全卫宋么?”   “再者说,秦人若肯出兵,只消袭扰晋人后方,使其首尾不能兼顾,被迫退兵议和便可达到目的。秦人虽灭不了晋国,晋国也灭不了秦国,功成之后秦国只须收兵退回关中,依据山川大泽之险,晋人也奈何不了他们。而我卫宋两国,对此大恩亦当付出足以令秦君动心的代价,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什么代价?”   “我卫宋两国价值连城的珠玉宝器,如何?卫宋两国渊源流长,国宝无数,漫说鄙陋穷困的西秦人会拱若珍宝,便是在中原诸侯眼中,也是有价无市的罕见宝器,秦国只须出兵做做样子,便可得到大笔财宝,这个条件,若由秦国盟友吴国出面去谈,他们会拒绝么?”   南子说完,美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庆忌,庆忌脸色阴晴不定,仔细盘算半晌,微微点头道:“这个……似乎可行。不过……庆忌若助卫宋脱离困境,卫宋两国可否也助庆忌解决一个大难题呢?”   南子一怔,问道:“卫宋两国如今自顾不暇,能帮大王甚么忙?”   庆忌笑了笑,说道:“晋国野心勃勃意欲南下,齐国对东夷土地何尝不是梦寐以求?齐人势力一旦抵达大江北岸,吴国便成了齐人砧板上的一块肥肉,因此吴人必不能让齐人南下。   彭城东近大海,西连中原,北依鲁南,南屏江淮,附近有获、泗汇流,周围岗岭起伏,丘峦环抱,对吴国来说,实是扼制齐人南侵的要害之地。庆忌助夫人说服秦国出兵,宋国则割让彭城之地给我吴国,这桩交易,夫人可做得了主么?”   “你好无耻,竟如此趁人之危!”南子闻言大怒,柳眉一竖,挥手便向庆忌掴来。   庆忌一把捉住她的皓腕,微笑道:“夫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何至于大打出手?彭城一地,对宋国来说本无关轻重,对吴国来说,却是扼制齐国南侵的一道门户。有吴人守在那儿,对宋国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你总不会以为,我吴国有能力问鼎中原吧?”   南子一双喷火的美眸狠狠瞪了庆忌半晌,忽然现出一抹柔媚之色,她幽幽一叹,低声道:“庆忌呀庆忌,不管你有求于人家,还是人家有求于你,为什么……你却总能从人家这里占些便宜回去,偏偏还让人家对你……又恨……又爱……”   “甚么?”庆忌一呆,仿佛被蛇蜇了手,攸地放开了她的手腕。可南子却像一条蛇似的随着他缩回的手扑上来,揽住了他的脖子,娇躯软软地挂在他的身上,幽幽地道:“若是我父我夫有你一半志向雄心,又何至于让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含羞忍辱地向吴国求告。”   庆忌刚要张口,下唇便被南子柔腻滑嫩的指尖抚住,她仰起俏脸,眯起一双妩媚的眸子,看着庆忌柔声说道:“你呀……,真是一个可恨的大男人,一个可爱的大英雄,南子只恨……当初不曾早早的便认识了你……”   她的语气如梦似幻,成熟妩媚中带出一抹少女般的迷离稚气。庆忌只觉她低语细细,高耸饱满的酥胸抵在自己的胸膛上,软绵弹挺,将一股甜美的感觉直沁入心脾,扑面而来的都是一种深谷幽兰般的淡淡香气,中人欲醉,不觉下意识地闭紧了嘴巴,生怕一张口,那浊气便污了那张娇艳不可方物的绝色容颜。   南子这句话说完,忽地嫣然一笑,秀美的下颌微翘,美目闭起,红唇微弩着向他靠近,庆忌刚觉不妥,醉人幽香中,两瓣柔嫩的红唇已吮住了他的嘴唇……   温香暖玉抱满怀,当初想出这句词的男人那时怀里一定正抱着个娇柔美丽的绝色美人儿,才能有感而发,说出这样生动的句子。南子的娇躯瘦不露骨,明明肩背腰肢纤细的很,可是搂在怀里偏偏有种丰腴的感觉,指尖轻轻一触方寸肌肤,便有一种令人销魂的柔腴弹性,更遑论这具娇躯已整个地挤进了他的怀里。   庆忌被她挑逗似的啄吻了两下,忽然反守为攻,一手揽住她的纤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将自己的舌头探进了她的樱桃小口,吸住了她的舌尖。   一番舌吻激烈而缠绵,南子被庆忌吻的一塌糊涂,春色上脸,满面红霞,她的双眸羞怯地闭着,两条玉臂无力地环住庆忌的脖子,鼻腔中发出腻人的呻吟,那诱人的娇躯若有若无地扭动着,已是一副任君采撷的娇怯模样了,庆忌却突然抬起头,一脸正气地道:“夫人貌美倾城,庆忌真想不惜任何代价,只求与夫人有合体之欢。可是……呃……我还是想要彭城。”   南子钗横鬓乱地躺在他的怀里,一双杏眼瞪着他,瞪了许久许久,忽地“噗哧”一笑,一挺腰坐了起来,向后退开两步,一边低头整理着头发,一边低啐道:“你这个冤家,弄得人家不上不下的,你却……,哼!你要彭城,可彭城是宋国领地,南子做不得主,这事还须禀告我父知道。”   “好,那我们不妨等等令尊的消息,只要宋国肯割让彭城,无论如何,庆忌必为卫宋两国解晋人之围!”   “好,我立即派人把你的条件告知父亲。”南子满面红晕未退,仍是一脸桃花,可是一谈起公事,神情举止却庄重优雅,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同时并存于她的身上,让男人看了会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征服欲望。   “一言为定!”庆忌说罢忽又涎脸一笑,低声道:“天色还早,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继续?”   南子的脸蛋刷地一下变成了大红布,她别过俏脸,冷哼道:“本夫人没那心情!”   庆忌瞧她模样糗得可爱,便嘻皮笑脸地道:“嘿嘿,那就等你有了心情我们再继续,只消夫人招呼一声,庆忌必定摞下公事,马不停蹄地赶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南子双手抬起挽着头发,大袖落下,露出两管雪白的小臂。她挽住秀发,狠狠地瞪了庆忌一眼,没好气地道:“嘁!那你就耐着性子等下去吧,天荒地老,沧海桑田,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庆忌一本正经地颔首道:“只要夫人那时仍如此时这般美貌,寡人不嫌你老!”   “你……”南子又狠狠地瞪他半晌,无可奈何地一叹:“我方才说错了话啦,你是一个大男人,但却不是一个大英雄。而是一个……”   “而是一个甚么?”   “而是一个大混蛋!”   “呵呵,夫人竟向一个混蛋投怀送抱,人倒是够美,这眼光嘛,可实在差劲的很。”   南子听了一楞,黯然道:“南子的眼光……本来就差劲的很,否则当初又怎会喜欢了……”   “唉!”她忽然一叹,垂下眼帘,幽幽地道:“大王,南子只是一个女儿家,理国事谋天下,非我所长,人家如今是走投无路,唯有靠你出头,只望你这一次……万万不要骗我。”   “夫人放心,我方才已经思量过,只要宋国肯以彭城为代价,庆忌有七成把握说服秦国出兵。”   南子一听方要开口,庆忌已抢先道:“夫人,吴国甫与秦国结盟,兵者大事,庆忌能有七成把握,已是难能可贵。我若说有十成把握,那就是骗你了。”   南子欲言又止,改口道:“成,只是你若不能说服秦国出兵,那么割让彭城之事,便也休提。”   “这是自然,我对天盟誓!”   “唉,你们男人的誓呀,是这世上最信不过的东西,可是人家……如今也只有信了你了……只望你莫再欺瞒我这可怜女子,否则……人家只有一死了之了。”   庆忌的身影出现在小楼外,一直如临大敌的袁素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庆忌推开院门看见那个女子,立时便摒退了他,不让他跟随进院,袁素虽知其中必有缘故,庆忌也未必会有危险,仍是禁不住忐忑不安,直至此刻才算是放下心来。   一直在他监视之下的弥暇快步迎上去,愧然一揖道:“大王,非是弥暇有意欺瞒旧友,实是君夫人所命,弥暇不敢不遵。”   庆忌笑道:“无妨,寡人知你处境,自也不会怪你。酒兴已尽,寡人这就回宫去了。”   弥暇忙随庆忌到了酒楼,再隆而重之地送他出去,庆忌登车,甫一离开吴脍居,便叩叩车壁,吩咐道:“袁公,立即令耳目司进宫见驾,寡人有要事吩咐。”   “诺!”袁素急忙招过一名亲信吩咐几句,那武士立即打马向相反的方向驰去。   庆忌放下轿帘,往椅背上一靠,摸着嘴唇,回味着南子性感红唇的味道,忽然轻轻一笑:“这个丫头扮得这么可怜,只是为了激我做她的说客?为了一个说客付出一座城池的代价,未免牺牲太大了吧,她到底……正在图谋何事呢?” 第262章 所谋者何   割让城池,非南子一人可以作主,她需要将她与吴王庆忌达成的协议传回宋国,由乃父宋国国君决定。南子将事情经过和她的分析详详细细地写下来,直至第二日才由心腹带往宋国,而在此之前吴国的耳目司人员已经奉命加强了对卫宋和晋国的侦伺。   庆忌以成碧的商业网络为基础搭建起来的情报网既庞大又有效率,其中既有流动往来、刺探返报的行商,又与与之有利益往来的当地国人、士子,而行商在当时能为相互独立的各国交换彼此所需的他国物品,繁荣当地经济,是各国不可或缺的人物,不但深受各国欢迎,而且那些大商贾们交往的多是高官贵人,不但身份能得到充分掩饰,要从各种渠道获得情报也是易如反掌,甚至可以微妙地影响各国的政治和外交。这支非战之兵的力量极受庆忌重视,在他的亲自主持下,以国力支撑,变得日益强大起来。   很快,耳目司的情报陆续送回,其中有卫宋两国和晋国的军事行动、有些什么政治方面的活动,哪些高官世卿之间来往密切,甚至哪位大夫最近举报过几次盛大宴会,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庆忌手下的人将这些消息汇总整理,呈报给庆忌,有关卫宋与晋三个国家不同侧面的描述在他的眼前渐渐完善起来,使他对这三个国家近来的动向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卫宋两国联军确如南子所说,对晋作战屡屡失利,尤其是秦楚和晋国之间的战争不了了之后,晋国对卫宋的攻势有所加强。公子朝察觉南子对他的杀机,惶惶不可终日,好在宋国统军将领轩辕衡和卫国统军将领公孙拔虽受南子示意,但是这两个人都是守正不阿的君子,不想仓促杀掉公子朝,惹来众将非议,因此都想找个更好的机会,以便名正言顺地除掉公子朝。   公子朝因此得了喘息之机,密派亲信与晋军进行接触,在得到赵简子愿意接纳的答复后,于军前反戈一击,投了晋国,反引晋军攻入卫国,甚至一度攻到卫国旧都朝歌,与如今的都城帝丘也近在咫尺,慌得北宫喜、褚师圃等人甚至做好了弃城而逃的准备。   卫国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两派势力之间的斗争更形激烈,北宫喜援引齐豹下台的前例,追究公孙拔战事不利的罪责,严重打击了忠君派的势力,重新起用了齐豹。齐豹与他本是一党,彼此共荣共损,用他自然比用别人放心。   而且齐豹被削去要职之后,往日威望大为下降,朝中许多旧人都改换门庭,投了北宫喜,如今他被北宫喜再度提拔重用,虽权柄深重,却已不能对北宫喜构成威胁。   重新组织并进行势力分配的北宫喜一派势力大炽。凭心而论,他们这一派也只是想把持更多的权力而已,做为卫国世卿,他们家族的利益同卫国的利益密不可分,他们无论是主观上还是客观上,都绝对不想对卫国造成损害,因此一旦掌权,为了卫国的命运倒也竭尽全力。   由于卫国数百年来一直由齐氏、北宫氏掌军,在军中枝系纵横,人脉庞大,也只是近二十年来才被卫侯胞兄公孟弼夺了他们的大权,根基力量未受损害,如今重新把持大权,很快就能把全国军队牢牢控制在他们手中,对内固然确立了他们在官场上的不败地位,在对晋战争中,也发挥出了比以前更强大的战斗力。因此晋军虽攻入卫国,却也遭受了卫宋联军的竭力抵抗,攻势已经趋缓,并不像南子所说的已有倾覆之危的局面。   可这些情况,都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按照正常情形,远在东海之滨,又忙于楚越东夷之事的吴国想要完全了解,绝非一时一日之功,南子万万没有想到吴国竟有如此庞大的情报网络,可以迅速地把卫宋与晋的军事情况了解的这么清楚。南子失算,便失算在这里,但是这也谈不上是她的过错,在此之前,天下各国,尚没有一个国家如此重视情报工作,甚至还专门成立情报机构,南子按照各国的正常情形猜测吴国对西北战局的了解程度,亦不为过。然而不管如何,庆忌毕竟是对那边的情形有了详细的了解。   耳目司送回的情报,除了这种无法掩饰的军事动态,在政治上了解的直接情报有限,他们了解的都是各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近来的动向,哪家举行过盛大宴会,哪家与哪家来往密切,哪家遣使离国,与他国要人接触频繁等等。   这些情报就需要庆忌进行详细分析,从这些蛛丝幻迹去揣测这些各国要人可以能采取的政治措施了。   议政殿中堆满了来自三国的方方面面的情报资料,庆忌、孙武、文种、掩余、英淘等人各自埋头在一堆堆书简、布帛秘信之中,不时就他们的分析与别人交谈几句,偶尔还会开几句玩笑,君臣其乐融融,关系十分融洽。   文种看着手中一份竹简,沉吟道:“大王,这位卫国君夫人南子,很是了起啊,看她近来频频往返于卫宋两国之间,私下接触许多手握重权的大夫,行踪很是诡异。北宫喜、齐豹、褚师圃一派重握大权后不断削弱忠于卫侯的势力,他们自己则投向南子一方,从种种迹象分析,卫侯实质上已经被他们软禁在宫中,政令不出宫门,如今南子才是名符其实的卫国之主了。”   庆忌微微颔首:“嗯,这个女人,一向颇有手腕,卫侯荒淫无道,疏于政事,北宫喜等人既想长久把持卫国大权,又没有胆魄能力取而代之,就必须捧出一个既要依赖于他们,又能名正言顺地控制卫国的人,自然与南子一拍即合,各取其利。   呵呵,可笑她还扮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欺蒙寡人,卫侯与她貌合神离,彼此勾心斗角久矣。如果她真的不容于卫侯和宋公,怎么可能以一国君夫人的尊贵身份秘密离卫赴吴,怎么可能连卫侯的亲信弥暇都受了她的控制?”   英淘笑道:“大王慧眼如炬,自然不会受她蒙蔽,不过若换了其他人,见那美人儿梨花带雨、弱不禁风的模样,早起了怜花之意,怎么还会怀疑她别有用心呢?”   庆忌一笑,正想打趣几句,心中忽地一动:“只怕英淘一语中的了。若不是‘孔丘见南子’的故事在历史上大大有名,作风荒淫、却美貌动于天下的南子以另外一种面貌在史书中存在了数千年,自己看她时始终保持着几分理智,恐怕早被她的泪水和柔情所打动,未必便能想到这一层。”   文种一本正经地道:“她是不是有意夸大她的困境并不重要,或许只是为了激起大王怜香惜玉之心而慷慨相助也不一定。重要的是,她的目的是不是仅仅为了让秦人拖住晋人的后腿,从而迫使晋人答应休兵罢战。如果仅仅为了这个理由,恐怕宋人未必肯答应割让城池。”   孙武抚着胡须道:“可是大王提出割让城池的条件,南子甚至不曾反驳一句,便很干脆地答应将此事告知宋公,显然在她心里是已经答应了这个条件,而且觉得这个条件对她所得到的,是值得的。”   庆忌摸摸鼻子,心道:“兵圣这回可猜错了,南子虽未直接拒绝,可是却曾以色相诱,想让我放弃这个条件呢。只是……倾城之姿固然让人心动,拿一座城去换,寡人有点舍不得而已。”   “嗯……,南子……,此女风情万种,国色天香,姿容自不待说。可她眸清如水,眉眼端庄,实不像个罗裙易解的荡妇,卫侯好男风,只求她不要干涉自己的事情,南子若要秽乱后宫,卫侯根本不会去理会她,她只要勾勾小指,不知多少仪表堂堂、魁梧健力的公卿大夫愿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可是据我的了解和得到的情报,她却从不曾有过甚么面首,迄今为止,也只喜欢过公子朝一人而已,若非用情之深,如今也不会以恨他入骨。她在‘吴脍居’小楼之中对我投怀送抱,只是想以色诱达到目的,还是半真半假,对寡人动了心思呢?”   想到这儿,忽回味起南子芬芳可人的双唇和她娇盈销魂的肌肤触感,不禁颊齿留香,指尖上又泛起酥酥的感觉,庆忌拨开竹简,俯头看向漆的发亮的桌面,以案为镜,向镜中的自己挑了挑眉尖,摆出一个很阳光很俊朗的笑容。   “啪!我知道了!”公子掩余一声大喝,把庆忌吓了一跳,胳膊肘儿一拐,堆得小山似的竹简哗啦啦倒了一片。   孙武、文种、英淘都从书简堆中刷地一下抬起头来,抻长了脖子向他看去,异口同声地道:“大司徒发现了甚么?”   掩余兴奋地道:“南子近来频繁接触卫国忠于她的一派大夫,而且多次接见轩辕衡,还几次返回宋国。她以前返回宋国时,多栖于宫城之中不出宫门一步,而这几次呢?从情报上看,她不但多次出宫,还以宋国长公主、卫国君夫人的身份设宴款待宋国公卿。从这名单上看,受她邀请的,都是宋国举足轻重的世卿高官……”   孙武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又怎么样?”   掩余长长吸了口气,郑重地道:“南子,迫不及待地想与晋人休兵罢战,是因为……她迫不及待地要动手了。”   庆忌几人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庆忌才茫然道:“大司徒,你说南子要动手了……,呃,她要对谁动手了?”   掩余挺起项背,昂然说道:“南子心志极高,又擅权谋,必是听说东夷蝉儿要建国称王,于是也想起而效之,合并卫宋,自立为女王。”   庆忌等人被掩余公子如此天马行空的创意雷得外焦里嫩,一个个目瞪口呆,半晌不能作声。   掩余见状解释道:“南子如今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卫国。而宋国呢,宋君素无大志,世子年幼,南子长袖善舞,以她权谋手段,要得到公卿支持,尤其是以卫宋合并相诱,必能使得大多数宋国公卿向她效忠。而且,轩辕衡如今正领兵在卫国作战,为抗晋人,宋国已派出了几乎全部的人马,都在轩辕衡掌握之中,南子若许以高官厚禄,唔……说不定她还牺牲了色相,只要诱得轩辕衡投靠了他,只要晋人收兵,那时立即挥师回国,哪怕宋国不唾手可得?卫宋两国的来历,大王和诸位大夫都一清二楚,要合并两国,实是轻而易举。”   掩余是姬姓后人,因此这番话说的有些含糊不清,不过在场诸人自然都听的明白他言下之意。虽说周人得天下后,一直不遗余力地贬低商朝,但是在场诸人大多是博学广闻之士,自然知道其中真相。   当年帝辛(纣王)继位时,商朝已经渐渐没落,但帝辛堪称雄才大略之主。文治武功,非同一般,他竭尽所能,大力发展工商,使商王朝再度复现了中兴盛世。这是不争的事实,直至后来的亚圣孟子,谈及他时也不得不赞他有‘故家遗俗,流风善政’。   当时商朝最大的敌人便是东夷,东夷时常入侵殷商,掳掠庶民百姓。商朝自武丁至帝乙几个朝代虽多次讨伐,均未彻底制服东夷。帝辛继位后,欲谋长治久安,遂大力铸造青铜兵器,亲率倾国之兵东征夷族,一直打到大海之滨,掳夺了许多夷人为奴,征服了大多数东夷部落。   然而,此时西岐武王姬发却联合怀有二心的诸侯们趁商朝内部空虚,突然造反,帝辛正率大军在外,仓促闻讯来不及率大军赶回,只得轻车简从奔回朝歌,仓促组织充当奴隶的外族俘虏保卫都城。   两军交战时,那些主要是来自东夷的奴隶不愿卖命,结果战场倒戈,饶是如此,商人军队仍坚持了几天功夫,可惜帝辛自恃强大,一直未曾在意国都防御,都城朝歌没有城墙,仅有一条壕沟,这少数精兵难敌周人攻击,最终周军杀入朝歌,帝辛英雄末路,无奈于鹿台自焚,商朝就此覆亡。   但帝辛死后,商人并未都向周人屈服,起义军此起彼伏,周公旦亲率大军,平定叛乱,最后将最顽固的殷商叛军集中在一起,然后将其中的公卿贵族全部迁往如今的宋国地方,立殷帝后裔为国君,以安抚民心。而普通国人、家奴们则全部留在殷商旧地,仍以朝歌为国都,派了一个姬姓宗室公子为君。周围则同时立了三个诸侯国,用来监视殷殷人。   至此,才算是彻底平息了殷人之乱,但是殷人对周人趁火打劫的谋国之举却一直耿耿于怀。对卫宋两国来说,卫国国君是宗周后裔,百姓子民却全是殷商后人。为求江山稳固,所以卫国国君一直与宋国走的极近,而且互相联姻,藉此羁縻殷人,使其不生反心。两国子民全都是殷商后裔,同宗同祖,所以一直以来也比其他国家的百姓亲近的多。   宋人本是卫人故主,如果以卫宋合并煽动宋人的民族情绪,的确很容易得到大多数人拥戴效忠,而且轩辕衡正掌握着宋军主力驻扎于卫国,如果能使他效忠,要武力夺取宋国政权也容易的很,而且一旦除去卫侯,要合并两国,来自下层的抵触将非常之小。   不能不说,掩余这个创意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不过理论依据却十分充足,而且以南子现在的势力,要做到这一点也大有可能。但是庆忌总觉有些太过荒诞,南子不是武则天,她有执政的能力,却没有秉政的野心,如果说南子如此处心积虑,是为了合并卫宋,自立为女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尤其是卫宋两国不比东夷部落氏族,最大的阻力来自人的观念,在这样久受宗周文明熏陶的中原国度里要立一个女王,一旦南子真的这样做了,恐怕周围诸国都要群起而攻之。   掩余见庆忌和孙武等人一脸怪异,不禁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起来:“大王和诸位大夫莫非觉得掩余的想法太过离奇?”   庆忌忍笑道:“咳,大司徒多虑了,准确说来,大司徒有理有据,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寡人只是觉得,南子不是没有这个条件,而是她本人不会有这种心思,或许寡人看错了吧,但是寡人总觉得……她的强势,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合并卫宋,甚或自立为王,不是她的志向。我们要弄清她的真正目的,以免为其所用,自陷泥潭,还需更多的证据。大司徒这个说法暂且存下,我们继续检索证据,看看有无其他可能。”   庆忌这样一说,掩余脸上颜色好看了些,众人又低头翻阅起那些来自方方面面的琐碎资料来。   庆忌又翻阅了一阵,思维却被掩余的想法陷住了,一时拔不出去,南子的种种行为,乃至她同两国朝臣的接触,让庆忌越想越觉得只有掩余那个离奇的说法才说的通。可是问题是,她的许多行为,庆忌的耳目能打听到,卫侯和宋公又岂会不知道,即便卫侯已经被她控制,她不虞卫侯会有所作为,但是她早已嫁到卫国,出嫁前还是一个深闺少女,不可能早早的便掌握了宋国的实力,若无宋公首肯,她要做此大事岂能不背着父亲,还能如此明目张胆?   从卫宋两国找不到其他有用的资料可以分析南子的行为目的,庆忌便把思维转向了晋国。说起这当今天下诸侯中的第一强国的晋国,它的来历最富传奇色彩。当初武王得天下不久便去世了,其子成王继位,成王当时年幼,有一次与弟弟们在宫中玩耍,顺手把一片梧桐树叶剪成玉圭的模样送给一个叫虞的弟弟,开玩笑说:“王用这个封你。”   天子左右,必有史官跟随,那个史官便将此事记录下来,并询问封地和赐封的时间,成王大惊,忙解释他只是跟弟弟开个玩笑,但是史官认为君无戏言,成王只好把唐,也就是如今山西这个地方赐给了虞。   姬虞得国之后,历二百多年时间,将它周围的霍、耿、魏、北虢、虞等小国,还有戎、狄国家,如赤潞氏、赤狄甲氏、留吁、铎辰、肥等统统都霸占了。总计灭掉同姓和异姓的国家有二十来个,土地比初封时扩大了数十倍。后来,晋国在周襄王赏赐了温、原、赞茅等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的土地之后,南部边境就越过太行山,达于黄河的北岸了。如今已成为华夏九洲的超级诸侯大国。并且处在最繁荣的中原地带。   到了晋国第二十二代君主晋文公重耳时,成为了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手下五名贤士:赵衰、狐偃、先轸、贾佗、魏武子都受其封赏,得了封邑土地。再往后,赵衰、狐偃、先轸、贾佗、魏武子五人中,除了贾氏之外,有四家后代都发展成为强大的卿族,再加上胥氏、却氏、栾氏、范氏、荀(中行)氏、智氏、韩氏等七家,晋国卿族共有十一家共同把持晋国大权,不断倾轧,互相斗争,到如今只剩下范氏、中行氏、知氏、赵氏、魏氏、韩氏,目前来说,以知氏、范氏、赵氏的力量在六卿中最为强大……   “范氏、中行氏、知氏、赵氏、魏氏、韩氏……,赵氏、魏氏……,赵、魏、韩!”庆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忽然想起了战国七雄中的赵魏韩三国,不禁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心头跳的加快起来:“赵魏韩三家分晋是什么时候?记得历史学家对春秋战国的分界线,一般就是以赵魏韩三家分晋的时间为标准的。如今应该快要到了吧?”   一念至此,庆忌忽地想到方才看过的一份情报中曾提及南子在帝丘宴请轩辕衡、北宫喜等卫宋两国重兵在握的大将,他手下一个耳目恰在卫国经营海珍,宫宴从他手中采购了许多海中美味,当时他押车去宫中送货,这才知道受请的主要人物,他在名单中似乎曾提及有人操着晋人口音……   庆忌立即在翻阅过的竹简中一阵翻找,找到那份情报展开细看,果见其中提到一句“两着锦袍者并肩行过,其中一操晋人口音者向另一人言道:‘北宫大夫,轩辕将军已经到了么?’是故方知北宫喜、轩辕衡皆来赴宴。”   “就是他了,能与北宫喜并肩而行的晋人,身份岂同一般?何况卫宋正与晋国交战,何以邀来晋人饮宴?莫非南子不是想并国,而是想分家,釜底抽薪,永绝晋国之患?”   庆忌重重一拍书案,正凝神翻阅资料的各位大臣齐齐一惊,立即都抬起头来,不知大王庆忌又要发表什么高见。   却听庆忌迫不及待地吩咐道:“诸位爱卿,快快翻出有关晋国六卿动向的情报,全部拿来与寡人参详。” 第263章 弄假成真   几人按照庆忌的要求重新浏览所有情报,拣选出所有与晋国有关的资料,把它们按时间顺序排列整理,然后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这些政治嗅觉极其灵敏的人果然从中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去年秋收后,范氏、中行氏联姻,范氏家主长子娶中行氏幼女为妻。   冬至,范氏长子出使鲜虞(中山国),再纳鲜虞国主次女为妻。   两个月前,也就是年初,中行氏出使齐国。此后不足十天,齐国政坛风向大变,晏派突然大占上风,一直支持田乞南征的齐君态度改变,强令田乞收兵,与鲁国罢战议和。   与此同时,骊戎、赤狄等族因早春断粮,发兵袭扰晋国,晋国六卿分兵拒敌。   此后,赵魏韩三氏家主在邯郸会面,商讨伐卫策略。   前不久,知氏家主邀国君至曲沃春狩。   范氏、中行氏正欲遣使向久不往来的周天子朝贡……   看了这些情报,孙武蹙眉道:“晋国六卿活动如此频繁,必有所图。”   英淘则道:“种种行为,确实可疑。而且这段时间,也是南子在卫宋两国活动最频繁的时候,但是,两者之间,完全看不出任何联系。”   以孙武、文种等人的智慧,也完全看不出这些举动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出晋国正在酝酿一场大风暴。然而这些活动看在早知晋国将三家分晋的庆忌眼中,却别有一番意味。   三国之间各大世族的频繁动作,使得庆忌更加认定了自己的判断:南子与晋国六卿中的某一家甚至几家,必然已经达成了一些秘密协定,而目的很可能就是瓜分晋国。历史上,这一必然事件的发生时间还会延后一些,但是由于他的出现,改变了天下格局的发展,催化了这一历史必然的进程。虽说目前参予其事的是南子,但是这多米诺骨牌效应,却是因他而起的。   三家分晋如果提前出现,而且变成了六家分晋,那么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庆忌脸上不禁露出有趣的笑容:“一家分为三家,尚且能全部名列战国七雄之中,晋国的强大实力可想而知,但是一家分为六家呢?晋国是中原的擎天之柱,是整个天下的定海神针,这个实力最强大的国家一旦一分为六,整个中原乃至天下的形势都将发生不可预测的巨大变化,但是毫无疑问,那对志在天下的吴国来说是一件好事。   可是这样一件对吴国来说大为有利的事情,为什么南子却要遮遮掩掩,甚至宁可献出她自己,亦或割让一城给吴国,也不肯对庆忌坦诚以待,把他拉过去做盟友呢?”   庆忌依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心中渐渐有了些结论。   这件事,显然不是以南子的能力独自能做到的,她甚至不是其中的主谋,而是恰逢其会,因着各自的利益,被那些想自立建国的晋国卿大夫们所利用而已,她当然不能自作主张把这件关乎几大世家生死存亡的事情泄露出来。   而且,这件事不完全是晋国六卿内部的事,恐怕鲜虞国、骊戎、赤狄等部族都有参与,六大世家不会有志一同的同时想着要废君自立,六卿之中必然有人正在筹谋此事,也必然有人仍蒙在鼓里,这蒙在鼓里的,很显然就是他们准备瓜分的对象。   此事,齐国很可能参予其中,能得到齐国的支持,有野心的晋国卿大夫才更有把握做这件大事。而对齐国来说,楚国已经日渐疲弱,不复大国威风,吴国虽如日初升,但是国力还远不能与之相比。秦国固守关中,目前既无实力也无野心东进中原,只要晋国一倒,那么齐国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霸主。难怪齐国国君会在此时突然改变态度,强令田乞撤兵回国。要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晋国的实力,实在不容任何人小觑,如要参予到世家分晋的阴谋,以齐国之强也得充分做好准备,他们当然不能在此时继续与近邻东夷和鲁国纠缠不休,弄出三面作战的局面来。   如果有齐国参予其中,南子更不可能对他道出实情。因为晋国一倒,齐国便会成为理所当然的天下霸主,吴国志在东夷,与齐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按照南子的理解,庆忌决不愿意看到齐国变成天下第一强国。   可是他们现在却又不得不用到庆忌,因为秦国一向不与中原诸国往来,准确地说,是中原诸国不屑与秦国往来,以至双方从无什么来往。如今能说服秦国出兵的,只有它的盟国楚国或吴国。楚国做为南方诸国的盟主,一向与中原诸国为敌,双方做对太久,很难互相信任进而合作,因此自己这个曾接受中原诸侯援助地过的吴王便成了最好的合作对象。   想到这里,庆忌暗暗吁了口气。秦国是距晋国最近的强国,是令晋国最为忌惮的力量。唯有秦国出兵,才能吸引晋国出动重兵防御,让野心家们趁机把他们想对付的世卿军力派去抵御秦军,他们则趁机发动政变,等到各方发现真相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晋国瓜分完毕了。   如果想知道晋国六卿中谁才是别人狩猎的目标,只要看到时晋国会派谁的兵马去抵御秦军就知道了。秦国是被利用者,可是一旦让秦国知道了真相,很难保证秦国不会起了贪婪之心,将计就计,变佯攻为实攻,趁机吞并晋国的大片国土,进而染指中原,到那时,去了一个晋国,反而壮了一个秦国,自非中原诸侯所愿。从这一点上来说,哪怕没有齐国的原因在内,南子也不能把真相告诉他这个秦国的同盟国君主。   想通了这些事情,庆忌不禁心中大乐,这真是刚有点困意,就有人巴巴的送上一个枕头,西北局势如何变化,的确一时无法影响到他,可是对已存了吞并天下野心的庆忌来说,最难征服的恰恰是中原,只要中原大乱,变成一盘各自为战的散沙,他有绝对的信心抢在秦、楚、齐三个环绕着中原的大国之前,把自己变得最为强大,率先奠定一统天下的基础。   正在窃窃议论的几位心腹大臣见大王陷入沉思,便住口向他看来,过了片刻,庆忌自沉思中醒来,见众人正望着他,便微微一笑道:“此事寡人心中已经有了些眉目,诸位爱卿公务繁忙,可暂且放下此事去料理政务。那才是我吴国根本,不管天下政局如何变化,只要我吴国够强大,任它千变万化,我都能岿然不动。”   “臣等遵旨!”孙武等人见他已有计较,也不多问,便依言退下。庆忌立即唤来耳目司人员,吩咐道:“集中你们的人手,给寡人重点打探三件事。一、齐国军队有何异动;二、晋国六卿在忙些什么;三、卫宋两国军队的兵力部署,越详细越好。”   ※※※   七天之后,弥暇再次入宫邀请庆忌。庆忌知道必是南子已得了宋国的回复,立即欣然前往。   仍是那栋小楼,上次来时许多桃花仍在吐蕾,此时却已全部怒放,打开窗子,一树桃花便在眼前,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大王,我父已同意割让彭城给吴国,这是国书。但是我父的条件是,要在秦国答允出兵之后,割让城池的条件才能奏效。”   “这是自然,只是不知夫人想要秦师何时出兵?若是时间太过紧迫,庆忌可不敢保证一定能说服秦国。”   南子嫣然一笑:“南子知道这不是易事,又怎会约定了时间为难大王。只是卫宋两国势危,时间拖的越久,对卫宋愈加不利。南子之意,还望大王尽快行事,南子会派信使随同大王的人同行,一俟得了准确消息,便立即返报于我,卫宋两国之军自会配合秦军行动,以迫晋军议和。”   “甚好。既如此,就请夫人尽快将贵国宝器运来。”   南子一怔,庆忌笑道:“若是打着为卫宋解围的理由,夫人以为秦国会答应出兵么?寡人当然要另找一个理由,这宝物么,也要以吴国的名义运去。总之,秦人只要出兵,便算完成了你我的契约,难道夫人信不过庆忌,怕寡人匿了你卫困宋两国的宝器不成?”   南子略一犹豫,展颜笑道:“大王说笑了,大王乃当世英雄,吴国霸主,岂会做出这样宵小事来。不瞒大王,为争取时间,我卫宋两国宝物早已开始起运,秘密运至大江之畔,只俟大王应允下来,便溯江而上运往秦国,如今……”   “那也不妨,待寡人信使西去之时,半途接收这些宝物,继续西运便是。”   南子想了想,干脆地道:“成,就这么办。”   她提起壶来,为庆忌斟了一杯水酒,双手捧起,对庆忌道:“南子代卫宋两国子民敬大王一杯,祝大王马到功成,解我卫宋两国之厄。”   庆忌微微一笑,接过杯来一饮而尽。   南子欣然再斟一杯,脸上隐现留恋之意,怅然轻叹道:“今得大王允喏,南子使命已了,也该回卫国去了,此一别,山高路远,也不知是否还有重逢机会。这一杯,南子敬大王,愿庆忌大王福寿安康,宏图得展。”   庆忌见她做出依依不舍模样,只道她又在以色扰其心志,不禁暗暗冷笑,他接过杯,微笑道:“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路途的距离,而是心与心的距离。两心相悖的人,便是同床共榻,做的也是异梦。若是两心相依的人,便是远隔千山万水,他们也会觉得近在咫尺,不知夫人以为如何呢?”   南子目中泛起一抹异采:“南子与大王如今正促膝而坐,近在咫尺,却不知南子与大王的心隔的又有多远呢?”   “夫人希望,我们的心隔得有多远?”因为南子在此事上完全是利用庆忌,庆忌心中对她十分警惕,见她如此模样,只道她又在故伎重施,是以故意做出深情款款的模样戏弄她,压低了声音,身子微微倾前问道。   南子竟似有些怕了他似的,身子微微向后躲闪了一下,长长密密的眼睫垂下,雪玉似的脸蛋上泛起一抹红晕:“如果……南子希望与大王彼此的心就像现在这样,呼吸相闻,心跳相随,不知大王……大王是怎样想法?”   她说到后来,声音发颤,脸上潮红一片,嘴唇却紧张的发白,眼帘急促地眨动着,眸子却连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啧,南子夫人不去做演员,真是可惜了。”庆忌暗暗赞叹一声,口中却道:“寡人的心,可以与夫人贴得那么近么?”   “为什么不能?”南子芳心一沉,惶然抬起眼睛。   庆忌欲言又止,半晌方别有所指地道:“呵呵,吴国与卫宋两国,现在尚是交易关系,卫宋有求于吴,吴国欲谋一城,或许……等到哪一天,我们彼此不再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才能真正的彼此信任。到那时,庆忌会巴不得有个像夫人这般的人间绝色做红颜知己。”   南子的目光迷惘了刹那,忽然变得清明起来,庆忌这番话提醒了她,她忽然意识到彼此现在所站的立场,根本不宜于谈些男欢女爱的情事。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此一别,山高水远,想见一面也难如登天,唉!大王说的是,是南子痴心妄想了。”   庆忌明明不想撩拨她,可是见了她惆怅的神色,飘忽的眼神,忽然又变得雪玉一般白皙的脸庞,不知怎地,却脱口说道:“夫人何必如此惆怅,吴国得了彭城,与宋国从此便是近邻,若想见夫人时,总是有些机会的。虽然不能朝夕相守,可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南子浅吟一番,本已黯淡下去的眸子忽又星辰般亮了起来,颤声问道:“大王真是……真是这么想么?”   庆忌刚想讥讽她:“夫人要的不就是庆忌这句话么?你既自以为能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何以又如此没有自信?”   可是他的目光触及南子那双梦幻迷离,充满憧憬和希望的美丽双眸,心中却不由一软,鬼使神差地答道:“唯愿卿心似我心,则不负,相思意。”   南子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两行热泪忽然欢喜的淌落下来。   庆忌被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的时候,竟有一种箍的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他的怀里趴着一个饮泣不已的美人儿,胸襟上已经湿了一大片,庆忌张开双手,垂着大袖,泥胎木塑一般地坐在那儿,目瞪口呆地回想:“哪儿出了问题?这个状况……是怎么发生的?” 第264章 三个红颜知己   “大王,有使入朝,请大王回宫。”   楼外,忽然有个清悠的声音响起,南子瞿然惊醒,连忙离开庆忌的怀抱,拭着眼泪,羞涩地说:“南子有些失态,让大王见笑了。”   “不妨,那么……寡人这就回宫了。”   庆忌迟疑了一下,缓缓起身,南子敛衽而起,默默随在他的身后。   庆忌慢步走到门口,一手拉住门柄,略一思忖,回首问道:“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南子一直在背后痴痴地看着他的身影,庆忌一回头时,她攸然低下头去,可是眼神还是来不及避开,尽被庆忌看在眼里。   “妾身……离国久矣,实在放心不下,这就要……这就要回国去了。此次东来,本是秘密之行,大王尽管操劳国事,不宜……不宜相送。”   庆忌定定地望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好,那么,寡人就不相送了。我会吩咐蔡义好生安排一下,护送卫国贺使车队尽快返回。”   “嗯……”南子低低应了一声,忽然抬头问道:“大王,方才你我所言,算是大王对南子的一个承诺么?”   那双明亮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望着庆忌,隐隐藏着一抹紧张。   庆忌略一沉吟,轻轻笑了:“南子天然妩媚,貌美如花,能得夫人垂青,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人生一大幸事。庆忌何能例外?不过,我说过,唯愿卿心似我心,如果你能对我以诚相待,以情相依,庆忌断不会有负于夫人。”   南子默默颔首,忽然凑身上前,仰起姣好的下颔,在庆忌唇上又是轻轻一吻。   芝兰般的香气沁人气脾,庆忌闭上眼睛感觉着销魂的唇触,不知过了多久,两片柔软至极的唇瓣才依恋不舍地自他唇上离开,南子带着一种怅然若失的心境,依依不舍地轻声道:“庆忌大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庆忌略略拱手,举步出了小楼。   当他的身影闪出去的时候,南子脸上露出黯然神色,粉颈缓缓垂下,南子喃喃自语:“别要痴心妄想了吧,一个骄傲而自负的男人,会原谅你对他的欺骗和利用么?”   南子凄凄一笑,轻轻抚摸着自己晶莹无暇的肌肤,幽幽地道:“南子呵,如果……你不是生在君侯公室之门,没有那一身的牵绊,那该……那该多好……”   庆忌走出小楼时,又驻足回头,向桃花掩映下的小楼深深地凝视了一眼。在他心中,此时已少了些对南子的戏弄和讥诮,代之以深深的同情。方才南子自怜身世,一番真情流露的痛哭,庆忌相信其中倒有八成是真的。   仔细想来,其实她和任若惜、成碧这样的女子很像,虽然她表面上高高在上,却也比她们更加的不幸,更加的身不由己。这个时代的女人相对于自汉晋而后的一千年多年间的女人们来说更加独立,所以她们也更具有责任感和理智,有些类似于他的那个时代的女性,而不像中间这一千多年的女人,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男人的附庸。   像小蛮、摇光这样自幼不知愁滋味的女孩还差一些,而若惜、成碧这样自幼就得为了家族和生计而奔波的女子,骨子里都有很深的独立性和责任感,如果换了她们是南子这样的尴尬处境,相信对自己,也只能采取和南子一样的态度。   想到这里,庆忌对南子少了几分敌意,却多了几分同情。他不知道南子对他的情意有多深,现在也不想知道。同样身不由己的,不只是南子,还有他。他和南子身上都背负着很重的责任,都代表着许多人的利益,谁知道两人的关系未来会如何发展呢?   无论是把男女之间的这种关系升华到爱情的高度,还是仅仅是男人对女色的追求,庆忌都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生活的全部,更不是生活中最高的追求。他要为自己,为他的亲人、友人、部属们负责。   庆忌回到王宫后,却见行人司的官员一个也不在,不禁诧异地唤过袁素道:“袁公,你不是说他国使节来访么,人呢?”   “呃……”袁素有些尴尬,他摸摸鼻子,一掀袍裾,双膝跪地请罪道:“请大王恕罪,是蛮夫人传来口讯,请大王回宫。微臣不敢忤逆夫人,只好……,臣有罪,臣有罪。”   庆忌一听哭笑不得,问道:“小蛮急着找寡人,有什么事?”   袁素叩首道:“这个么……微臣不知。”   庆忌无奈地摇摇头:“罢了,寡人这就去内宫看看,你先退下吧。”   “是是是,臣有罪,臣告退。”袁素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站起,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庆忌举步向后宫走去,待他进了小蛮的寝宫,问过了宫中侍女,便绕过宫殿,到了后边池塘上的一个五角凉亭。如今已是三月初天气,江南却已如四五月份般有些炎热了,亭中铺着自越国进贡的上等竹席,摇光、若惜和小蛮三女身着绮罗丝袍,赤着秀气的双足,或坐或卧,正在竹席上笑语盈盈地聊天。   新婚夫妻,床第之事难免多了一些,经过雨露灌溉的三个女子,自肌肤里溢着一股水灵灵的味道,举手投足,于慵懒中都带出几分柔媚气息。   庆忌见了心中欢喜,张开双臂道:“三位美人儿,寡人来啦。”   庆忌大步走进亭去,却不见三女起身相迎,既无人上来为他脱靴,也没有人上前为他除冠,完全不似平时去了谁的寝宫时那种殷勤相迎的劲儿。   若惜懒洋洋地倚在靠枕上,两根玉指拈着一枚红果儿,张开娇美的双唇,轻轻递进口中,吮下果肉儿,把秀气的下巴轻轻一扬,将那果核儿吐了出来,准确地落进席上的一只陶钵里。   摇光躺在若惜的大腿上,斜过眼睛睨了他一眼,然后眼角轻轻向上一翻,给了他一个俏皮的白眼儿。而小蛮么,坐在最外边,挽着两只裤管儿,将白生生的一对小脚丫放在清澈如泉的池水里,轻轻扬手,喂着水中的鱼儿,一大群肥鱼在她脚下挤来挤来,痒得她不时缩一缩脚,长长美丽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却不抬头看他。   “咦?寡人怎生得罪了三位美人儿,怎么都摆出这副模样来给我看?”   庆忌笑嘻嘻地踢掉靴子,自己走上席去,就在摇光身边坐了,一只大手抚上她健美结实的大腿。   “去!少碰我~”摇光娇嗔地拍掉他的大手,娇躯一扭,让开了地方。   庆忌目光一转,瞧见若惜丝袍前襟微微敞开,露出雪白诱人的一道乳沟,便笑嘻嘻地探手过去,在她粉酥娇嫩的胸肌上捏了一把,说道:“还是我的摇光温柔贤淑女,来,告诉夫君,你们到底为了何事呀?”   “讨厌,先去把手洗干净了,否则不准你碰我一下。”   若惜大嗔,忙不迭自袖中摸出一方丝帕,在胸口狠狠擦了几下,把那娇嫩的肌肤都擦红了。   “不会吧?寡人的手不脏啊。”   “哼!”季孙小蛮抬腿踢着水花,把鱼儿都惊得四散游开:“脏不脏谁知道啊?人家突然把你诳回来,没坏了你的好事吧?”   庆忌一怔,想起南子伏在自己胸前痛哭的情形,心中忽然有点发虚:“这几个丫头,不是知道了南子的事吧?”   想到这里,庆忌心中又有些暗恼,他不介意袁素受季孙小蛮之命诳他回宫,但是他决不允许自己的臣下把自己的举动向别人泄露,哪怕那个人是决不会害他的人,是他最亲近的妻子。   “是袁素告诉你的?”庆忌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   “还用袁公告诉我们么,宫里宫外谁不知道?”   季孙小蛮气哼哼地从水里拔出双足,在席上盘膝坐定,那一双白生生的玉足晶莹圆润,脚掌心呈现着绯红色,粉嫩可爱。   玉人含嗔,娇媚不可方物,被粼粼水光一映,俏脸时亮时暗,更增几分颜色,但是庆忌正在气头上,也没给她好脸色,冷颜道:“宫里宫外人人都知道?哈!这倒是笑话了,什么时候寡人的一举一动,居然尽人皆知了?”   若惜见他发怒,倒不敢真的忤怒了他,遂坐起身来,幽怨地道:“大王,妾身有句话想问大王。”   “你说。”   “大王,是否妾身等……侍奉大王有何不周之处,惹得大王不甚满意?”   庆忌一愣,狐疑地看看她们,讶然道:“若惜何出此言?寡人能得你们三位娇妻,实是今生之幸。寡人对你们疼爱有加,难道你们感觉不到么?”   任若惜低下头,捻着衣角,扭扭捏捏地道:“妾身三人当然知道大王对我们的疼爱。只是……只是……”   庆忌一蹙眉,急问道:“只是什么,尽管说啊,吞吞吐吐的作甚么?”   摇光突然插嘴道:“你不好意思,我说!”   她瞪起杏眼,向庆忌说道:“大王在卫国住了一年有余,几时也学了卫国男人的那些臭毛病?那弥暇……弥暇……,一个臭男人到底有什么好了,迷得大王三番五次去见他,两个男人之间行那……行那床第之事,人家心里想想都要别扭死了。”   她虽胆大,说起这种难以启齿的话也不禁满脸绯红。   庆忌一呆,瞪大双眼看了他们半晌,忽然“噗哧”一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说你们今天神情怎么如此怪异,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啊,哈哈哈……”   “你还笑,你还笑……”   小蛮气急败坏地道:“吴鲁两国少有好男风的人,大王堂堂男子,被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就不怕惹得国人耻笑吗?你若不满意只有我们三人相伴,以你一国之君的身份,要什么样的美人不能纳进宫来?我们……我们就算多几个姐妹侍奉你,也好过……也好过和一个男人抢夫君。”   小蛮对男女情事也不再似当初那般懵懂,说着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的神色怪异中透着几分不屑,显然虽觉说这些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却更加不习惯自己的丈夫宠幸一个男人。   庆忌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道:“你们三个啊,哈哈哈……,依我说呢,没事去划划船、钓钓鱼、去山间游猎,或者去探访一下民间疾苦都好,寡人又不曾禁你们的足。何苦没事儿呆在这里胡思乱想。寡人几时喜欢过男人,真要有男人能惹得寡人动心,除非他有摇光那样修长雪白的大腿,若惜那样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小蛮那样宜喜宜嗔的娇甜模样,可这样的男人,这世上还不曾有过呢。”   若惜与摇光互相看了看,若惜急问道:“大王去见弥暇,真的不曾……不曾与他……”   庆忌截口道:“当然没有。”   若惜松了口气,羞涩道:“妾身听说大王每赴弥暇之宴,必与他单独往后宅客栈小楼中一行,少则一个时辰,多则几个时辰,亲随侍卫,尽皆拦在门外。想起弥暇本是卫侯的娈童,便以为……便以为……”   摇光却不肯就此相信他的解释,仍瞪着杏眼道:“大王既与弥暇没有苟且之事,何以不在厅堂中饮宴,却跑去客栈中秘密会唔,两个大男人,有什么私心话儿好说?”   庆忌笑道:“这你可猜错了,寡人虽与他同入小楼,见的却不是他,而是一个姿容体貌,皆不在你等之下的大美人儿。”   刚刚还说情愿他再聘娶一些美人回来的季孙小蛮立即柳眉倒竖,向他质问道:“什么美人儿?姓甚名谁?何方人氏?芳龄几何?大王纳了三个后妃尚不足一月时间,心中便觉不足了么?”   庆忌被她连珠炮般一通问,顿觉有些不妙,三女方才以为他去幽会男人,心中难免气馁憋闷。现在听说是去会女人,却要醋意勃勃了。他忙把脸一板,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神色道:“寡人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罢了,寡人再有本领,也没本事轻易便找个和你们姿色不相上下的美人回来啊,不瞒你们说,寡人是在和弥暇秘议一件大事。寡人要帮卫国一个大忙,代价就是卫国割让彭城为酬谢,事涉机密,自然要小心从事。”   庆忌若真的宠幸一个娈童,倒也不会编出这样的理由骗她们,小蛮三女听了庆忌的解释疑虑顿消,若惜向他歉然说道:“大王,是若惜姐妹错怪了大王,今晚,便让若惜和摇光、小蛮两位妹妹摆酒设宴,向大王请罪吧。”   若惜说着秀项已羞涩地重下来,旁边摇光和小蛮也一下子脸红如火,两人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出声反对。   庆忌闻弦音而知雅意,却是心中大喜。自新婚之夜三女被庆忌强行留住,大被同眠,一夜风流之后,摇光和小蛮开了窍,自此再不肯答应庆忌四人同床共榻的荒唐事,庆忌央求过几次她们都不肯松口,害得他性致起时,只能像巡夜一般逐宫行走。如今三女有愧于心,倒是羞羞答答地主动提出来了。   庆忌见了三女秀色可餐的羞怯模样,想起四人翻云覆雨的销魂场面不禁食指大动,可是想起秦国出兵之事刻不容缓,又不禁有些泄气。   他伸手一扯,若惜哎呀一声,便跌进了他的怀里,庆忌埋首在她性感迷人的酥胸之间,深深地嗅了一口肌肤散发的清新香气,又在她柔嫩的樱唇上吻了吻,才恋恋不舍地笑道:“这可是三位美人儿答应寡人的,不许再找理由推脱,嘿嘿……不过……这个赔罪之礼暂且搁下,寡人今夜不能宿在宫中。再过片刻,寡人就得离开姑苏,亲赴任家堡一行了。”   任若惜一愣,讶然道:“大王去……去任家堡做什么?”   庆忌道:“自然是去见你妹妹,当今的任氏家主冰月二小姐啦。”   任若惜、叔孙摇光、季孙小蛮脸上齐齐露出怪异神色,庆忌不禁呻吟道:“不是吧,你们疑心寡人要打冰月的主意不成?”   叔孙摇光道:“当初兵围姑苏时,我就看出来了,哼!你瞧着人家任二姑娘的眼神都与众不同。要不是早在打她主意,她向你大声咆哮,冒犯君威时,你才不会笑吟吟的毫不生气。”   季孙小蛮道:“不错不错,我也曾听任家下人私下议论过,嘿!任家两姐妹,你还真想都纳进宫啊?”   任若惜没有言语,心中只想:“大王真的对妹妹动了心思?冰月自知道大王见过她的身子后,好似对大王好感日增,这丫头一向迷迷糊糊,突然变得心思细腻起来,我还一时揣测不透了,不过……妹妹绝不讨厌大王就是了。如果妹妹真的被纳进宫,那么……”   庆忌忍无可忍地向她们瞪眼道:“好啦!说起来寡人还真是泄气,自登吴王之位,寡人励精图治,每日奔波忙碌,只为做一个有为之君、有道之主,寡人的辛苦,谁不看在眼里?偏偏只有你们三个臭丫头,不是想着我去宠幸男人,就是想着我去宠幸女人,我还以为你们才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个个都是我的红颜知己,谁知道……真是气煞寡人了。”   若惜听了有些心虚,生怕又误会了他,忙问道:“那么大王去见冰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一听若惜动问,摇光和小蛮两双妙目也齐刷刷向庆忌睇来。   庆忌先向她们翻了一个白眼,这才气哼哼地道:“当然是为了准备送给秦国国君的一份大礼。”   三女齐声道:“哦……”   “你们明白了?”   若惜神色一冷:“明白了!”   摇光哼了一声:“还是为了女人!”   小蛮把头一扬:“为了秦国的一个女人!”   庆忌不禁气结…… 第265章 古不如今   庆忌并不以为后宫诸女谁能像武则天一般擅权专政,但是尽管他有着现代意识,他还是认为后宫不得干政是正确的。诸女都有自己的家族,将来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不管如何深明大义,她们不可能不因为感情的远近而有所偏袒。纯洁无暇的,不沾一丝烟火气的婚姻和爱情,只存在于童话故事当中,在现实里,谁能不受方方面面关系的影响?   如果现在让她们在政务上干涉过多,那么依靠她们宠妃的身份,必然能对朝政造成一定的影响力,进而会有一批臣子因着各自的利益而聚集到她们身边,那么将来就有可能闹出许多不愉快。因此劝说秦国出兵的详细内幕,庆忌没有向她们透露分毫。   秦国季嬴公主出嫁,吴国已经拿出了一大笔嫁妆,如今季嬴尚在赴吴的路上,连她是黑是白是胖是瘦都不知道,而且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的身上已经打上了吴王庆忌的标签,跑也跑不掉的,庆忌此时实在没有理由张罗一批礼物又去讨好秦国国君。正因如此,三女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   摇光和小蛮还好些,如果庆忌真的是要给秦国送礼,她们心中纵然因为庆忌如此重视季嬴而有些不服,毕竟季嬴的尊贵身份在那儿摆着,她们也无话可说。如果庆忌这个好色家伙又看上了冰月,她们也没想过吴王后宫以后会只有她们三姐妹,说起来,那任冰月还是个性情直率好相处的姑娘,只是庆忌这么快就打起别的女人主意,她们心里有点不是味道而已。   倒是任若惜想的多些,她时而会想,如果大王真的要纳冰月进宫,其实也未必便是坏事。女人总要嫁人的,自己的郎君,她当然觉得比别的男人要好,而且妹妹若嫁进宫来,姐妹二人的地位也稳固些,将来两人若为庆忌诞下子嗣,同为吴王子,彼此血缘关系比起其他王子还要亲近些,这对自己的孩子也要好些。时而想起姐妹二人共侍一夫的情景,又觉羞涩难言。   任若惜几番提笔,想趁庆忌还未赶到任家堡,对妹妹叮嘱一番,可思忖再三,却无法下笔,这种事情实在无从谈起,最后只得弃笔一叹:“说不定是自己多虑了,也许大王对冰月并没有喜欢的意思,又或者冰月不想入宫。以大王的性子,他是不会依仗权势,强迫一个女子入宫侍奉的,一切就顺之自然吧。”   庆忌不理三位娇妻想些什么,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新婚妻子,对丈夫的举动难免敏感一些,慢慢让她们适应一下,渐渐也就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可以管,什么不可以管了。总要有个调教过程,没必要早请示晚汇报,在她们面前做个透明人。   其实三女之所以多想,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庆忌本没必要如此事必躬亲,以他大王之尊,如想筹措兵器做礼物,大可命任家堡调拨武器运至姑苏,但他却要亲自赶去,任冰月又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她们自然不免多生了一番心思。   庆忌亲自赶去任家堡,却另有他的一番考虑。前几日,任家堡派人赴都城禀报,按照大王当初的提示,如今已淬炼出质地更好的铁器了。庆忌是深深知道武器的进步,对他的大业意味着什么。   想当初蚩尤为何能纵横天下,炎黄二帝联合太昊、少昊,以四部之兵尚且与他打得那么辛苦,及至蚩尤战死,在传说中还把他描述成三头六臂的怪物,封为战神,谈之变色?就因为当时蚩尤部落已经使用了青铜器做武器,而炎黄部落还在使用木棒石块,彼此战力悬殊,如果不是他们占了人数优势,这后世子孙是否还要自称是炎黄子孙都成问题了。   铁器较之铜器,又是一个飞跃性的进步。在冷兵器时代,肉搏武器的质量优劣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双方战斗力的强弱,而不全然依靠军队的训炼。吴国人口再如何快速膨胀,要达到齐晋楚那样的水平,也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而远优于其他诸国的兵器质量,却能弥补兵力人数上的缺陷。   庆忌此番赶赴任家堡,事先没有通知他们。他有点吃不消任家堡迎接他时那种有点过于夸张的排场了,所以直到他赶到任家堡城下,城中长老们才得到消息,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   “好啦,诸位长老平身。寡人此次轻车简从赶到任家堡,就是不想你们过于铺张。几位老人家年纪大啦,请起请起,不过拘于礼节。对了,任二姑娘呢?”   一位白发长者连忙上前奏道:“回禀大王,家主正在后山主持铸造兵器之事,小人仓促惊闻大王赶到,还不及通知她,实在失礼,小人这就叫人去……”   庆忌和颜悦色地道:“不必了,不必了,她正忙着,就不必过来了,寡人去后山看看她便是,呃……诸位长老,寡人素不喜前呼后拥,诸位长老又已年迈,腿脚不太灵便,就不必相陪了,派个人头前带路便是。”   “是是是,小人遵命。大王……”   那老者慢吞吞地施着礼,慌忙招手唤过一名家中子弟,引着庆忌去后山见任冰月。   “大王怎么独自来见二姑娘,连大姑娘也没跟着?”   一个白胡子老头凑到他面前,踮起脚尖看着大步流星向后山赶去的庆忌疑惑地问道。   “说的是呢,还不要我们跟着,莫不是大王……?”   “唔,子侄们之间早有传言,看来所言非虚……”大长老捋须沉吟,不禁喜形于色:“我任家若是一连出了两位王妃,那吴国世卿家族之中还有何人能与我任家相比?哇哈哈哈……”   “大哥,大哥,你别笑啦。二姑娘整天和一帮男人在工地里厮混,弄得那副模样,大王要是看见……”   正狂笑不止的白胡子老头笑声戛然而止,紧张地一拍额头道:“哎呀,我真是老糊涂了,快,快派人抄小路过去,让二姑娘赶快换身衣服,好好打扮打扮……”   一个任家子弟受命急匆匆地从小道绕向后山。   后山一座山洞里人声鼎沸,上边掘开的两个管道烟气冲天,在一阵喧闹声中,任冰月被一个任家子弟强行拉到山洞,乌烟瘴气中,任冰月眉飞色舞地道:“嘿,庆忌那家伙还真有两下子,用那黑石头烧制的铁水比起以前品质不知好了多少,哈哈哈哈……”   “二姑娘,大王到了任家堡了,大伯请您赶快过去,换换衣裳,洗漱一番……”   “庆忌来了?那我姐姐呢?”   “呃……未见大姑娘同行。”   任冰月叉起腰,瞪起杏眼道:“那他跑来做什么,闲得无聊么?”   那传讯的任家弟子急得满头大汗,跺脚道:“我的二姑娘,人家是大王啊,想去哪儿还需要告诉我们原因吗?”   任冰月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这次试炼正在关键时刻,我实在不舍得走开。你去,告诉长老们排开酒席,好生款待,让家伎们歌舞助兴,别闷着了他。我忙完便去。”   “二姑娘,二姑娘,”那人一把扯住任冰月的袖子,急道:“不成啊,大王已经往这儿来了。”   任冰月白了他一眼,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戳,气势汹汹地道:“我说四哥,你脑子有问题了是不是?他既然都来了,还要我去更什么衣洗什么漱啊。真是的,好了好了,你去洞外守着,他到了叫我,我先进去……”   “不行啊二姑娘,大伯说……”,那个四哥扯着她的衣袖不撒手,就在这时,庆忌已轻车熟路地进了山洞。这里他也曾来过,得知任冰月就在里面,他便撇下引路的任家子弟,当先走了进来。   “任冰月姑娘在哪里?”庆忌见眼前站着两个人,便伫足问道。   庆忌一身便服,他站在洞口,任冰月逆着阳光却未看清他的面貌,便凶巴巴地道:“你这混帐东西是哪一房的子弟,没上没下的!本姑娘的闺名也是你叫的?”   庆忌大吃一惊,连忙跨进几步,仔细一打量,只见眼前这人一身男人打扮,粗布葛袍,与普通工役无异,发丝蓬乱,脸上黑漆漆的,只有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她五官其实倒也精致,依稀便是……   庆忌讶然道:“任冰月?!”   “哟,好大胆子,你还叫!你这不懂规矩的小子,皮紧了是不是?”任冰月粗声粗气地说着,踏近一步,仰起脸往他脸上一瞅,不禁惊叫一声:“大王!”   旁边那个任家子弟赶紧跪倒相迎,庆忌愕然看着任冰月的模样,完全无法把她和印象中那个水灵灵的小辣椒联系在一起:“你……你怎么这样一副打扮?”   “这副打扮怎么了?”任冰月奇怪地看看自己手脚:“姐姐说,要做一个合格的家主,就要亲力亲为,对自己家的事了如指掌,这样别人才不会欺哄你。所以我就逐道工序流程的做学徒,总要自己了解了才成呀。不穿成这样,难道还穿着绮罗衣裳进来不成?”   任冰月说着,自己觉得好笑,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   庆忌有些好笑,又有些欣慰:“嗯,真是难得。原来油瓶倒了都不会去扶一把的任二小姐懂事了,真的长大了,呵呵……,不过女人就是女人,你怎么说话也变得粗声大气的了?”   任冰月四下看看,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嘘~~~~,别说出去。我是装的,姐姐说,我们家做工的大多都是孔武有力的男人,这些家伙舛傲不驯,不好管教,他们凶,就要比他们更凶,他们狠,就要比他们更狠,这才能降得住他们。嘿嘿,我扮成这副模样,他们真的很听话,比姐姐在时还要听说话。”   说到后来,任冰月已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起来。   庆忌好笑地道:“可是……你姐姐做家主的时候,也没像你这样吧?”   任冰月不以为然地道:“我有我的方法,当然和姐姐不一样。对了,大王,为什么姐姐没有和你一起回来,我都有些想她了。”   “呵呵,想她你就到姑苏去看她呀,寡人这次不方便带她回来。”   “为什么不方便?”任冰月眼珠转了转,忽然雀跃道:“难道姐姐要生了?”   “你这丫头!”庆忌哭笑不得地给了她一个爆栗:“刚说你变精了这就又犯糊涂,这才多长时间就要生了?”   “哎哟!”任冰月揉着脑袋,嘟囔道:“少骗我啦,姐姐进宫是没多长时间,不过……哼哼……人家又不是傻瓜,当我没长眼睛?哼哼……”   庆忌心里一虚:“这丫头言外之意……,若惜不会把那种事也说给妹妹听吧。”   他佯怒道:“小丫头,你不是傻瓜,是精瓜,成了吧?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寡人听说任家堡已经炼出了上等铁器,这次特意赶来验看,你可不要让寡人失望,快把炼好的兵器拿来与寡人一观。”   一说起这个,任冰月兴奋起来,果然把方才的事抛到了脑后:“大王,我们按照你说的法子试炼出的铁水,质地确实较以前大为提高,不过还是有些脆,铸剑试击,比以前磕碰次数提高了四成,但是最后还是难免碎裂结局。我们就不断尝试,加添各种材料,重新修筑熔炉,加强密封,提高炉温,还找到了你说的那种黑石头把燃烧材料……”   庆忌两眼放光,急急问道:“结果如何?”   任冰月道:“还是不成。”   庆忌气结,抬手就要弹她脑袋,任冰月已先一步逃开,嘻嘻笑道:“不过我师叔反复进行冶炼锻铸试验,渐渐倒是找出了法子。这可是我任家不传之秘,就算你是大王,又是我的姐夫,也绝对不可以说给你听的……”   庆忌听着有些门道,重又唤起希望,忙问:“寡人又不学铸铁,不告诉我没关系,寡人只想知道,这回如何?”   “嘻嘻,成功了!”   庆忌大喜过望:“当真?”   “那是当然。”任冰月傲然道,随即又泄气道:“可是铸出的剑质不太稳定,时好时坏,我们便不断摸索试验,前后铸出了三千多柄剑呐,这些剑比原来的剑成色好了许多,但是多少都仍有瑕疵,师叔从这三千多柄铸剑中摸索出了些经验,今日正在重新试炼,一次铸造十口铜铁剑,如果成功,那便证明我们的法子对了。到那时……”   她刚说到这儿,就听山洞深处爆发出一阵海啸般的欢呼声,然后一个瘦削的身影吧嗒吧嗒地从里边跑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口长近三尺的剑,语无伦次地欢叫道:“二小姐,成了,二小姐,成了成了,十口铸剑,全成功了。”   “什么?”任冰月一声欢呼,扔下庆忌向那人跑去,匆匆询问几句,两人便忘形地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庆忌看着那人,同样一身葛布短袍,男装打扮,眉眼五官虽然烟熏火燎的像个小黑人,却依然透着清灵精灵之气,依稀便是任冰月的贴身侍女青羽模样。   “冰月,这次……成功了是不是?”   俟她们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庆忌才强抑激动,走近了问道。   “不错,大王你看,这便是最新铸成的利剑,十口剑品质一样,我们终于找到了稳定铁质的法子,哈哈哈哈……”   大概是最近扮男人婆留下了后遗症,任冰月忘形地大笑,将剑从青羽手中接过来,献宝似的呈给庆忌看。   剑还是粗坯,未经打磨抛光,没有剑锷,剑柄也没有安,铸成之后为了试剑,只是以粗麻缠出了剑柄。庆忌横剑胸前仔细打量,剑体因为尚是未曾打磨的粗坯,剑体不太平坦,手指抚上去有些摩擦感,剑的颜色似铜似铁,隐隐泛着金属的寒光,由于洞中光线黯淡,而且剑锋没有精心打磨,还看不出它的锋利和坚硬程度。   庆忌握剑于手,随意挥舞几下,挽个剑花,然后一伸手,便自自己肋下摘下了承影剑,向任冰月笑道:“来,拿着!”   他连鞘一抛,任冰月下意识地扬手接住,凑近了仔细一看剑柄上的篆字,惊叫道:“承影宝剑!”   “不错,正是承影剑。”庆忌手腕徐动,轻轻挥舞着那柄剑,剑体挥出模糊的淡影,微微发出呜呜之声:“来,你用承影剑,全力劈我一剑。”   “什么?”   任冰月脸上变色,忙不迭摇头道:“不成不成,承影剑乃久享盛名的天下神兵,历经百炼,锐不可挡,我这铸剑再如何锋利,又岂能同这神兵相比,万一伤了大王,那便把冰月零剐了也偿不了这大罪,不干不干,我可不干。”   “叫你砍你就砍。寡人就是怕你身手不够灵活,才要你拿承影剑,由寡人来承剑。放心吧,如果剑断了,寡人自会闪开,凭你的力道和身手还伤不了我。来,听话,全力劈我一剑。”   “可是……我……”任冰月面有难色,连连摇头。   庆忌瞪起眼道:“天不怕地不怕的任二小姐怎么如此胆小怕事了?放心吧,寡人侧身而站,会及时避开,来,试剑!”   “这……,好!”任冰月银牙一咬,鼓足勇气,把剑缓缓举了起来。   一旁青羽和两名任家子弟胆战心惊地看着,袁素在一旁暗暗握紧剑柄,只待情形不妙,立即出剑替庆忌格架一下。   “呀!”任冰月一声娇叱,拧腰顿足,双手使剑,自空中斜斜劈下。   “当”地一声,双剑相交,庆忌长身而立,收剑横于胸前,手指在剑上缓缓拭过,然后再度扬起,沉声喝道:“很好,再劈一剑。”   任冰月弓腰握剑,二目圆睁,见庆忌手中的剑毫无损伤,这才放下心来,不但勇气倍增,也大为喜悦,她方才不敢将力使足,只使了七成力,这时却跃跃欲试起来:“大王小心,我来啦,呀~~嘿!”   任冰月向后退了几步,像只蹑足的猫儿,忽然纵身跃上,利剑扬空,又是一剑狠狠劈下,只听“铿”的一声重重撞击,任冰月落地旋身,消去了余力,定睛再向庆忌看来,只听“当啷”一声,半截短剑落在地上。   一时间,洞中诸人都傻了眼,一个个石雕木塑似的站在那儿,任冰月直着眼看着手中断成一半的承影剑,失声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这可是承影神剑啊!”   庆忌站了一会儿,把手中剑向空中一举,仰天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山洞中不断回荡,直如排山倒海一般:“哈哈哈哈……,好剑,好剑,果然好剑,哈哈哈哈……”   他见任冰月还在那儿发愣,便收剑走过去,在她香肩上一拍,笑道:“喂,是不是铸出了好剑,欢喜的傻掉了?”   任冰月一机灵,跳起来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大王拿什么剑诳我?这不是承影剑对不对?我怎么可能铸得出斩断承影剑的兵器,这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庆忌心中大悦,笑吟吟地道:“不要什么东西一提上古年间,似乎就是最好的,哪怕它真是最好的,也只是当时最好的,流传至今,人们只记得它的那些传说,却忽略了它的年代。承影剑削铜断铁,这个不假,但它削的铜铁不是今日的铜铁,而是几十年、数百年前的铜铁,那是冶炼出来的铜质能和今日相比么?我们铸出比古人更强的兵器是正常的,若是不如古人,反而成了大笑话。”   洞中诸人仍然没有从震撼中清醒过来,承影剑的名气太大了,虽说它存世久矣,可是在他们观念中似乎永远都是神兵利器的一件宝物突然成了一块废铁,他们仍然有些接受不了。   庆忌心情大好,却笑道:“寡人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一个侠客,自幼苦练武艺,练就了一身万人难敌的武功,他还缺一柄宝剑,于是就到处去寻找传说中的神兵利器。经过很多年,他终于找到了一件流传千年的上古神兵,然后去向别人挑战,结果一剑下去,他便剑断人亡了。   嘿,哪怕他当时赤手空拳,以他武艺本也不该轻易死掉,这个蠢物死便死在他对古人和名气的过度相信上,孰不知世上万物都在向前发展,以前的不会比现在强,现在的也不会比以后的强,哪有可能上古年间的东西反比现在更完美的,那只是人们心中自以为是的想像罢了,反正无从比较,一旦有了比较,像现在……哈哈哈哈……”   任冰月呆了半晌,忽然也语无伦次的欢叫起来:“太好了,在我手里,居然铸出了经承影剑更好的兵器。爹爹……姐姐……,我……,大王……,为了铸出这样好剑,我可已经铸出的三千柄剑,你可不能因为有了这样的好剑,那三千柄剑便不要了,花了好多钱呢,如今各国休战,又不好出售……”   “你这小财迷,哈哈哈,放心吧,有人巴巴的给寡人运来了一船奇珍异宝,我用它们之中的三分之一,换你这已铸成的三千柄利剑,不过你任家堡要负责把它们运到大江之畔,寡人要用它们来给人送礼。”   “成成成……”任冰月铸出了绝世好剑,三千柄良莠不齐的存货又顺利出手,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就在这时,洞中一大帮人涌了出来,一见任冰月,便停住脚步,七嘴八舌地叫:“二姑娘,我们终于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旁边一个任家子弟见大家都忽视了庆忌的存在,连忙清咳一声,高声叫道:“不要叫嚷,在大王面前,不得失礼。”   “大王……?”那些匠人们一呆,那任家子弟向庆忌长揖道:“匠人们有些忘形,请大王恕罪。”   那些匠人们大惊,纷纷下跪叩头:“小民参见大王。”   庆忌笑容可掬地道:“免礼免礼,平身平身。”   任冰月走上前去,从下跪的众人中扶起一人,向庆忌欢欢喜喜地道:“大王,这位便是我的小师叔,与我父亲还有师伯欧冶子曾同拜一位师傅学习铸剑之术。”   “哦?”庆忌连忙举步上前,只见此人才不过三十出头,古铜色的肌肤,身材魁梧,五官周正,脸上满是憨厚局促的笑容,他的脸上颈上满是打铁时溅红灼伤的细小疤痕,看着有些怕人,庆忌却毫不嫌弃,一把握住他满是老茧的大手,欣然道:“你铸出如此好剑,为我吴国立下了不世之功啊,你叫什么名字?”   任冰月抢着道:“我这小师叔,名叫干将。”   “干将?!”   这回轮到庆忌发呆了:“干将!那么莫邪呢?”   “咦,你怎知道我师婶的名字?”任冰月欢欢喜喜又扶出一个人来:“这位,便是我的小师婶莫邪啦……” 第266章 策反   干将、莫邪夫妇在铸造业是很有名气的人物,见到官吏的机会却不多,更遑论吴国大王了。夫妻俩战战兢兢上前参拜,一时只知叩首行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庆忌大悦,当场以铸剑有功,加封干将为下大夫,任职大司空手下司官,把憨厚老实的干将惊得目瞪口呆。   庆忌笑道:“寡人广开取士纳才之路,似你这样的情形,只要创新技术利于我吴国,便可封爵加官,并非寡人格外恩赐,爱卿就不要推辞了。任家产业是铸造兵器,与我吴国发展攸息相关,年初朝廷便已注资,与任家合营。有朝廷来撑腰,任家可放心大胆地进行制造生产和创新。你为官之后,仍留于任家,既是任家的工师,又是朝廷的官员,还望你不断改进,铸出更犀利的武器。”   干将从一个匠人,一跃成为身份高贵的大夫,成了朝廷的官员,一时又惊又喜,如在五丈雾里,迷迷糊糊只顾点头憨笑,还是他的妻子莫邪在旁边悄悄拉他衣襟,这才醒起跪倒谢恩。   干将被加官晋爵的消息在任家堡上下传来,立即轰动一时。许多身怀绝技的工匠平素在兵器铸造业的地位、身份并不在干将之下,甚至还要被他尊称一声老师傅,如今见了他倒要拱手作揖尊一声大夫,这些匠师们既是羡慕又是不服,暗中都憋足了劲儿要在自己的领域里有所创新发展。   这正暗合庆忌的要求,道理讲一万遍,不如做一件事来示范。一个匠人有所发明创造,就能做官,就能加爵,这在其他地方是不可想像的,真有大本事的人,尤其是身分卑微却有大本领的人自会闻风而来,那对吴国的进步将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当今天下各国难以发展,很大程度上是旧的制度产生强大阻力,豪门公卿把持了政权,堵塞了人才的进仕之路。例如齐鲁,多少年来都是国高等上卿世卿把持政权,满朝文武皆出于公族,虽然现在仍号称强国、大国,但是齐国在吃老底,鲁国已经没落,这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卫宋两国用来贿赂秦国的,不外乎财宝美人,仅此不足以打动秦国。而且,庆忌现在可不愿让秦国国君耽于享乐、醇酒美人的在关中过日子,秦国现在不强不弱的地位有益于吴国的发展,为了促进秦国的战力,他才想以部分卫国财宝置换成任家的兵器送给秦国,一来可以促进任家的生产,把投入变成产出;   二来,三千柄优质兵器,足以装备一个兵团,让秦国在对晋作战中增加些实力。最重要的是,当秦国这支军团在战场上验证了这批兵器的犀利之后,他的盟国和敌国,都会知道这批武器来自吴国。对于吴国的实力,就再不容中原诸国小觑。   同时,会有许多国家通过各种渠道跑来吴国购买兵器,吴国通过秦国为他们在战场上打了广告,可以同天下诸侯大做军火生意,通过军火销售加剧天下动荡,促进吴国发展,促进吴国对各国的影响。   反过来军火销售稳定而庞大的收入将保障吴国经济发展始终保持强劲有力的势头。在发战争财的同时,弱彼强我,一举数得。当然,最尖端的技术,吴国是会秘而不宣的,除非他们掌握了更加先进和强大的武器,才会对出售的武器进行升级换代。   满载任家兵器的大船溯江而上,驶向秦国。在半途同卫国的宝船汇合后,庆忌会将卫宋两国准备的礼物拿出一部分做为等价物交给任家。在这桩买卖中,他并不想占卫宋两国的便宜。晋国分裂可以给他带来的发展机遇已经足够了,何况……请托于他的是南子,他不想占南子的便宜,要占……也不占这种便宜。   这次,赴秦的使节是文种,一个口才了得的使者是事情成功的关键,郁平然和范蠡还没回来,能让庆忌放心地代表自己同其他诸侯打交道的外交人才,便非文种莫属了。   文种走后,庆忌对朝中人事也做了些调整,少正卯在入宫与庆忌几番叙谈,阐述了他的政治见解之后,吴王闻之大悦,正式拜少正卯为大司寇。赤忠被免去上卿职位,做为补偿,加封为上将军,成为吴国第三位上将军。   赤忠素喜带兵,而且庆忌肯放手让他带兵,分明已经消除了当初因为他的动摇而对他的猜忌,赤忠只有欢喜,并无丝毫不悦。吴国大司空还是烛庸,但是烛庸自知已被排挤出权力中心,干脆自我流放,赖在越国当太上皇,不时敲敲越王允常的竹杠,再享受一下越国美人的滋味,逍遥自在,也不回国。庆忌乐得他不在身边碍眼,另行委派了介卿,代烛庸掌理这吴国的工部。   鲁国随嫁陪奴少正卯官拜大司寇,任家堡一个世袭匠师受封为大夫。这两件事把吴王好才之名推到了最高峰,各国自恃有才而不得重用、或取仕无路的人蜂拥向吴,多如过江之鲫。庆忌手下人才济济,文武如云,个个都是得力的人手,政令实施丝毫不打折扣,这个春天成了吴国的春天,吴国开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景象……   ※※※   逼阳城,展跖的军队刚刚安顿下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巡视了全营,展跖回到大帐,与诸将计议下一步行动的方向,手下诸将没有一个能纵览全局的真正将领,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了一阵主意,却大多是逃往这个山那个湖,哪儿偏僻往哪儿去,看他们的打算,倒是热衷于继续从事打家劫舍这份职业。天色已晚,展跖被他们吵的心烦,只得暂且停了议论,各自回帐休息。   仲梁怀同其他诸将一起出了中军大帐,走着走着见无人注意,便拐向公山不狃的营帐。公山不狃前脚刚进房门,仲梁怀后脚便到了。   “不狃,展跖大势已去,我们得及早抽身,吴王庆忌的条件,你考虑的怎样了?”   得到吴王庆忌回信后,公山不狃犹豫不决,一直未做明确回复。此后,展跖出兵攻虚丘,与阳虎一场苦战,因鲁军不断增兵,眼看将要形成合围之势,被迫退兵转攻祝丘,在那里又碰上了东夷女王嬴蝉儿和吴国大将梁虎子的联军,这一番败得更惨,只得收拾残兵逃往常邑。   常邑在今微山湖畔,那里有山有水,林深草密,展跖在那里有些根基,本想回到老巢养养元气,不想坐镇彭城的赤忠刚刚受封为上将军,志得意满,意气风发,正想怎样打个漂亮仗在庆忌面前表功,展跖逃往微山湖正合他的心意。   以彭城之险,下则控淮泗,上则攻鲁齐,东则俯视东夷,是个极重要的战略之地。微山湖与彭城极近,庆忌与宋国已经达成密议,少了后顾之忧,赤忠只留三分之一的人马守城,亲率大军赶往常邑,堵在展跖大军的前面,迎头痛击。展跖大军士气低迷,更兼长途跋涉,转战各方,以致军卒疲弱,哪是这支虎狼之兵的对手,一番大战之后,只得退守逼阳城。   如今常邑去路已断,往北是阳虎的大军,往东是梁虎子、嬴蝉儿的人马,往南可是离吴国越来越近,活动区域越来越小,这种情形看在已生异心的公山不狃、仲梁怀眼中,叛离之心更重。   “不狃,吴王庆忌新近拜少正卯为大司寇,任家一个匠师为大夫,求贤若渴,不拘一格,我想,他招揽我们的心意应该是真的。我们若想投靠庆忌,必得立一份大功才行,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若待穷途末路,那时我们想投庆忌,怕是他也不收了。”   公山不狃脸色阴霾,沉吟半晌,方缓缓说道:“仲兄,我明白,如今只有这一条路让我们走了,你尽快同吴国信使联系一下,就说……我们准备依吴王的要求行事。”   仲梁怀方才催促的急,现在听公山不狃答应了,却不由脸色一紧。相对于公山不狃来说,仲梁怀是理论派,公山不狃却是行动派,真的到了关键时刻,他反不及一向少言寡语的公山不狃沉得住气,拿得定主意。   他急忙问道:“不狃,若要依了吴国条件,第一件事,就得除去展跖,这支军队方能任由我们摆布。可展跖又岂是好相与的,你可有了万全之策?”   公山不狃咬着牙根冷冷一笑:“仲兄,天下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不管做什么,总要冒些险的。”   仲梁怀咽了口唾沫,道:“可展跖乃天下大盗,一身本领非同等闲,他的人马败而不散,全赖展跖一身维系。此人智计武功都非等闲之辈,这支大军又在他的掌握之中,要如何除掉他,总得有个可靠的计划呀。”   公山不狃嘿嘿一笑,眼中厉光隐泛:“这事还要甚么计划?窜掇展跖随意去取哪一座城,乱军混战之中,一枝冷箭,就足以取他性命了。”   仲梁怀一呆,讷讷道:“这……可行么?就……就这么简单?”   公山不狃眼皮一抹,淡淡地道:“提兵十万而天下莫当者谁?齐桓公姜小白是也,天下霸主,不过是饿死宫中。展跖一个大盗,死就死了,还要甚么特别的死法?”   “我只是觉得……应该慎重行事,万一事有不逮……”   “没有万一,要么展跖死,用他项上人头,换来你我的生路和富贵。如果展跖不死,嘿!我们早死一天晚死一天,又有甚么区别呢?”   ※※※   展跖大军夜攻向城,试图打开一条通道杀回苍山。向城如今已被梁虎子的人马接管,双方激战半夜,展跖不能寸进,不禁焦躁不安起来,他像困虎一般在帐中急走,忽尔驻足,向古君海恶狠狠地骂道:“真是一群废物,攻打一个仅仅两千人驻守的向城都打不下来。”   满身浴血的古君海讷讷地道:“大哥,非是兄弟们不肯用命,实在是向城守军太过厉害,如今夜色昏沉看不太清,不过小弟感觉,城中似乎不只两千军兵,否则在兄弟们这样的攻打下,没有道理守得固若磐石,毫无溃败迹象。”   仲梁怀和公山不狃不着痕迹地互相打个眼色,侍立一旁一言不发。   “纯属遁词!”展跖戟指骂道:“某的斥侯早已打探的清清楚楚,东夷诸部生了异心,梁虎子的大军都在於余丘附近拱卫嬴蝉儿,震慑东夷诸部,他怎么会安排重兵驻守于此?”   “大哥,不若……不若……待天明看得清楚,探清城中情形如何再定行止,如何?”   “放屁!我们好不容易摆脱赤忠的大军,待得天明,他的人马就要追杀上来了,那时再攻向城岂不更是困难?”   展跖看看古君海一身浴血的模样,怒气稍敛:“罢了,某要亲自阵前督战,今夜誓要拿下向城,打开返回苍山的通道。”   “大哥且慢!”公山不狃高叫一声,抢步上前,激动地道:“大哥,挥军返回苍山,是小弟的建议。如今去路受阻,就由小弟来担负主攻吧。”   展跖见公山不狃主动请战,颇觉有些意外。公山不狃实是一员虎将,在他麾下众将中,善战者虽多,但有勇有谋的仅公山不狃一人而已,但公山不狃不是他的亲信部下,对他自己的势力把持的极紧,从不容展跖插手,每逢战事,为了保持自己实力,公山不狃也常怀私心,有鉴于此,每逢关键之战,展跖也不敢用他的兵,生怕误了大事,只以自己嫡系人马出战。   如今见公山不狃主动请缨,展跖颇觉欣慰。谁无私心?当此紧要关头,他能以大局为重,那就够了。   展跖重重一拍公山不狃肩膀,豪气干云地道:“好,你我兄弟并肩作战,誓要拿下向城,打开回苍山的道路。”   他回首对古君海道:“把你的人马撤回来,由你坐镇中军,某要与不狃兄弟亲临城下,并肩作战!”   仲梁怀迟疑上前道:“展大哥,我……要不要一同出战?”   展跖瞧见他那畏缩模样,心中不禁一阵厌恶,脸上却故作热情地道:“不必了,有某和不狃兄弟足矣,你与君海守在中军。”   “是是。”仲梁怀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连忙应声退下,展跖强忍心中鄙视,与公山不狃并肩行出帐去。帐外鸣金,灯号闪动,攻城部队潮水般退下,公山不狃的人马开始集结……   “咳……,古兄,你说咱们能打下向城吗?”   待帐中清静之后,仲梁怀凑近了古君海问道。   古君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愤愤不平地道:“城中绝对不只两千人马,虽说夜色深沉看不清楚,可是打了这么久的仗,我感觉得出来。不过,有大哥和公山不狃两员虎将出马,我想一定打得下来。”   “唉,就算打下来又如何呢?到了苍山,还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古君海横了他一眼,哼道:“本来有彭城在,咱们还不会这么被动,谁让你把彭城丢了的?不被动又怎么办?”   仲梁怀辩解道:“吴军的厉害你也见识到了,不是我不想守,实在是守不住啊。我就不明白,展老大为什么一定要在鲁国和东夷之间游荡,以致腹背受敌呢?”   “你有什么高见?”   “高见不敢当,依我说,咱们应该只在一面发展,要么鲁国,要么东夷,那样咱们所受的攻击要小的多。”   “扯淡”,古君海不屑地道:“大哥是鲁国公室之后,祖上与当今鲁君的祖先同为鲁国之主,懂么?大哥志在鲁国,他是要铲平三桓,夺鲁君之位,重建至高无尚的君权,让鲁国成为天下霸主……大哥壮志雄心,说给你听,你也未必明白。”   “我说古兄,这些事情说说容易,做来何其艰难?尤其是齐国退兵之后,咱们的处境日益艰难。如今展老大反心已露,在鲁国是没有立足之地了,无论是鲁君还是三桓,必欲除之而后快。而东夷呢,如今动荡不安,虽说吴国插手其中,可是他们被东夷诸部搞得焦头烂额,我们如果改到东夷发展,相信会大有作为。”   古君海瞪眼道:“到东夷去做什么?”   仲梁怀嘿嘿笑道:“东夷地域广阔,而无大国,只有一些部落散居,以咱们的力量,虽不是诸部联合的对手,但是任何一个部落单打独斗,可都不是咱们的对手。何必一定要夺鲁君之位呢?如果咱们在东夷打下一片疆土,建国称王,有何不好?”   古君海大为意动,但思忖片刻,却摇头道:“我看大哥,绝不仅仅是为了建立自己的霸业。他以公子之尊,世家之后,却抛却荣华富贵,甘冒大盗之名,就是想独僻蹊径,重新打造一个鲁国江山,你这样的主意,他不会同意的。”   仲梁怀望向帐门外远处,那里是厮杀声不断的战场,夜色中漆黑如墨,只隐现点点火光,仲梁怀用眼角觑着他的神色,捻着胡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道:“是啊,展老大是不会同意的。可是按照展老大的路继续走下去,我这心里,却是一点亮儿也看不到啊。”   古君海眉毛耸了耸,有心责斥他,可是思及如今处境,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远处先是一静,然后呐喊声又起,比方才的声音不知大了多少,古君海精神一振,脱口道:“莫非向城已经攻破?”   仲梁怀的神色也不由紧张起来,两个人拥到帐口,眺首向远处看着,片刻功夫,一人浑身浴血,手执断剑,踉踉跄跄奔至帐前,嘶声大呼道:“大……大事不好,展大哥中箭身亡!” 第267章 驱虎   古君海一听脸色大变,抬腿踢开那报信的大汉,拔腿便往外跑。仲梁怀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随即换上一副悲痛之色紧随其后。撤回营帐正在休息的莫风、刘煜、叶羽,曾卞等诸将此时也呼天抢地的奔了出来。   侍卫们举着火把向阵前抢出一段,便向前方一伙人正急急奔来。一见他们,那群人立即止住步子,内中一人悲呼道:“古二哥,众位兄弟,展大哥他……他……”   众人定睛看去,却是公山不狃背着展跖在他的亲兵护卫下撤下阵来。   “大哥怎样了?”古君海一个剑步抢上前去,一双大手扼住公山不狃的肩头,厉声喝道。   公山不狃满脸是泪,泣不成声地道:“大哥他……他不慎中了冷箭,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   说罢单膝着地,把展跖的身体从背上放下来。   众人就着火把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展跖二目圆睁,目眦欲裂,一枝羽箭自他后颈射入,从咽下透出,箭尖上血迹殷殷,那是只有凶没有吉了,不由得呆若木鸡,四下里喊杀声震天,这群人却是静的有些恐怖。   过了半晌,古君海怀抱展跖渐冷的尸身,突然向公山不狃大声咆哮道:“大哥怎么会中箭?大哥怎么会后颈中箭?”   公山不狃悲痛地道:“城头守军箭矢充足,所用楚弩既狠且远。夜色之中不能视物,实是防不胜防。大哥见城池一时难以攻下,回首命我调兵自侧翼佯攻,分敌之兵,谁料……谁料便在此时,一枝冷箭射来,正中大哥后颈……”   叶羽怵然道:“大哥一死,军心必乱,待赤忠追兵一到,大事休矣,我们当速速撤兵,先逃离此地再说。”   “不可如此!”仲梁怀抢上一步大喝。   仲梁怀本不擅战,又兼失了彭城,这些悍匪实实有些看不起他,曾卞斜眼睨他,冷冷地道:“怎么,大哥不在了,便由你姓仲的当家作主了不成?”   “曾兄弟这是什么话?”   仲梁怀一脸正气,大声疾呼道:“展大哥身死的消息尚未传开,城中守军更是不知,是以我军尚能稳住阵脚。若仓促逃走,消息必然泄露,到那时,城中守军必出城攻击,我三军将士又各怀异心,黑暗之中一旦大乱,三军如何整顿?到那时一发而不可收拾,大家只好散伙仍去打家劫舍罢了。”   叶羽、曾卞之流都是只会喊打喊杀的悍匪,兵书战策从不曾习过,听他唠叨半天,不耐地一翻白眼道:“难不成我们还要硬着头皮继续攻城?”   仲梁怀道:“退是要退的,却不能如此慌张,我们应该稳住阵脚,摆出休兵扎营,夜间休息的假像,同时各营将领要将大哥阵亡的消息秘而不宣,然后各部兵马依次而退,趁夜离开此地,寻个地方扎下营来,再为大哥操办丧事,徐图后计。古二哥,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儿,如今展大哥已经去了,你就是咱们大家的主心骨了,如此紧要时刻,你得站出来说句话啊。”   公山不狃也急急地道:“是啊,古二哥,展大哥已去,这副担子除了你再无旁人能挑起得起。为了咱们上万兄弟的性命前程,二哥责无旁贷,应该站出来主持大局了。”   古君海没想到第一个拥戴自己的反而是仲梁怀和公山不狃,眼见二人一脸惶急赤诚之色,些许疑心顿时烟消云散。   他俯首匆匆一想,觉得二人所虑有理,展跖这支队伍都是三山五岳的好汉聚集而成,各有山头,各有统领,如果仓促把展跖战死的消息在全军传开,必然有人趁夜遁走,重新啸聚山林去了,三军不战便要溃不成军。一但城中守军也看出蹊跷,出兵出城作战,众家兄弟今夜就得交待在此地。   一念至此,古君海急急颔首道:“公山兄、仲兄所言有理。刘煜,你和公山兄仍有阵前佯攻邀战。公山兄……”   公山不狃双拳一抱,豹眼环睁,大声道:“二哥放心,大敌当前,你我兄弟当同舟共济、共赴此难。公山不狃来断后好了,请二哥坐镇中军,主持大局。”   “好!”   古君海答应一声,公山不狃便转身大踏步返回阵前去了。刘煜见状,忙自回本部点齐兵马,向城下移动。   古君海又道:“苍山是回不去了,叶羽、莫风,请两位兄弟率本部人马开路,引军向西南撤,撤至沐河沿河南下,到鸡冠岭安营扎寨,暂作大军休整之地。”   叶羽、莫风情知情况紧急,再加上古君海一向在展跖军中排名第二,便也默认了他的首领地位,匆匆领命而去。   古君海道:“仲兄,曾卞……”   仲梁怀道:“二哥放心,我和曾兄会助二哥稳住中军,粮草、财帛、伤兵装车先行,再随二哥拔营起寨。”   古君海大为欣慰:“有劳两位兄弟了。”   仲梁怀和曾卞看看展跖尸首,重重一跺脚,也返身急去。   四周火把猎猎,侍卫们低着头,站成一个圆圈默默而立。古君海伸出颤抖的手指,几番想拔去展跖颈上弩箭,瞧及他怒目圆睁、栩栩如生的模样都不忍下手。最后,他终于伸手握住箭尾使劲一扼,将箭杆扼为两截,然后闭目捏住箭头,一狠心,将那血淋淋的箭杆穿颈拔出,丢在地上。   “大哥!”古君海泪如雨下,颗颗黄豆大的泪珠劈劈啪啪落在展跖脸上,抚尸痛哭半晌,听到后军骚动,已经开始拔营起寨,他才止了悲声,将展跖的尸身拦腰抱住,一咬牙根,站起身来中,托着展跖尸首向中军大帐疾走。   ※※※   展跖残军败走鸡冠岭,在那里进行修整,整顿三军,诸位头领重新排定座次,并在那里与众位兄弟商议今后的出路。   公山不狃智勇双全,无论是实力还是威望,在展跖军中都仅次于古君海,再加上展跖中箭身亡前后,他的表现可圈可点,尽显忠心和手段,古君海坐了头把交椅后,他便理所当地做了二当家。刘煜、叶羽等诸将也都按照他们带出的山头人马兵力多寡排定了上下坐次。   仲梁怀自彭城逃回后,身边残兵败将不多,实力已嫌不足,但此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打点安排,面面俱倒,比起这些悍匪来多了些智慧计谋,再加上他也是主动拥立古君海的人,如何安排,倒煞费周意。古君海思来想去,便委了他个主偏的职务,主偏就相当于后来的军师、参谋长,于是仲梁怀便一跃成为这支强盗军的狗头军师了。   这位狗头军师上任之后马上便向古二哥献计:展跖已死,以他们的身份和力量来说,谋夺鲁国江山实力上既不济,又缺乏天经地义的理由,不如从此弃了在鲁、宋两国活动的区域,专心杀向东夷,利用东夷部落无国无城、内部混乱的局面,在那里打下一片江山,进则开国称君,退可占山为王。   古君海听他娓娓道来,深以为是,于是三军休整几天后,便弃了在鲁、宋两国边城的基业,杀向东夷部族的领土。   东夷钟离谷,是一处极险要的地方,地势同展跖在鲁国蒙山苍霞岭的老巢有些相似,到了这里后,古君海大为满意,便在这里驻扎下来,想把这里打造成同苍霞岭一般进可攻退可守的险要山寨。   自他深入东夷境内之后,鲁国的军队再无机会碰面,赤忠的军队因要驻守彭城要地,也不能离开驻地过远追击,而梁虎子正在於余丘为嬴蝉儿撑腰,同东夷内部诸部勾心斗角,所以古君海这一路上少有遇到大军追击拦截,给了他喘息之机。   往日里是展跖的人马是三天一大仗,两天一小仗,整天疲于奔命,如今一路行来,直到驻扎钟离谷,都不曾遇上像样的战斗,有些东夷小部落见了古君海的大军,不是望风而逃,便是不堪不击,他的损失极小,沿途倒掳了不少急需的粮食和健美动人的东夷族少女。   古君海性好渔色,以前还要背着展跖,现在不管是白昼宣淫还是大被同眠再也没人管了,如今他总算体会到了当老大的好处,古君海认为这都是仲梁怀用计得宜的原因,因此对他大为满意,不止是他,便是那些原本不正眼看仲梁怀一眼的大小头目们都觉得仲梁怀这个家伙打仗固然不行,不过出出主意,冒冒坏水儿还真有一套。   待到了钟离谷,古君海按照昔日苍霞岭的模样开始建立山寨,修筑山墙和堡垒。这些强盗们擅长破坏,却不擅长建设,这些方方面面的事情,季氏家臣出身的仲梁怀驾轻就熟,无论是分配钱粮,还是安排人手建房筑城,操办起来倒是井井有条,不禁令人刮目相看,古君海对他也更为倚重了。   这天傍晚,仲梁怀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也顾不得歇歇疲乏的身子,便急匆匆地赶到了公山不狃的住处。公山不狃的住处是一桩用松木搭建而成的简陋房屋,用的材质与士卒们的住处相同,只是独门独院,房屋也显宽敞罢了。   粗鄙的地板上铺着几张兽皮,公山不狃正独自一人坐在兽皮上喝酒,他旁边一个容貌姣好,穿着小衣短裙,袒露着结实健美大腿的东夷少女正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女孩一见仲梁怀进来,向他露出讨好的笑容。   这女孩是古君海为了笼络人心,特意从自己看中的少女中挑选出来送给公山不狃的,公山不狃素不好女色,虽然偶尔也与她同床,但是大多数时候只把她当个贴身女侍使唤罢了。一见仲梁怀进来,公山不狃便知他必是有了什么消息。他不动声色地端起粗鄙的陶碗,一仰脖子,将一大碗劣酒灌下,把陶碗一顿,抹抹嘴巴,沉声道:“出去,不得某家吩咐不得入内。”   “是!”那少女慌忙答应一声,起身退出房外,顺手替他们把房门拉上了。   “不狃,我和梁将军联系上了,这是他的来信。”   仲梁怀自袖中摸出一张素帛递给公山不狃,公山不狃接过来展开一看,不禁蹙眉道:“这是甚么?”   仲梁怀失笑道:“你不识字么?还要来问我。”   公山不狃翻了翻眼睛,道:“废话,字我当然认得,可是……这信上只写了些部族名字,这算甚么意思,打哑谜么?”   仲梁怀一拍自己额头,“啊”地一声,笑道:“抱歉抱歉,是我忘记了,为了安全起见,我把下边的字都剪掉烧毁了。嘿嘿,这样一来,别人看到了,也不知道它是甚么东西。”   “古君海一个大字都不认识,更别说那些大小头目了,你真是多此一举。”   “嗳,小心无大错嘛。”   那布帛上列着两排密密麻麻的小字,东夷嬴、风、成、阳、介、牟、薛、郭八大部族皆榜上有名,此外还有许许多多其他部族的名字,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仲梁怀跪坐下来,挨近公山不狃,指点道:“你看清了,黑字的这半边所列部族,是不许我们攻打的,而红色的这半边……嘿嘿,打得越狠,功劳越大。”   公山不狃眯起眼睛看了看,嘿嘿地怪笑几声:“难怪吴王肯招纳我们,东夷八大部族,肯站在他这一边的只有那个娘们儿和三大部族,反对投向吴国的倒占了五个。”   “所以,我们才有机会封妻荫子,封侯拜相啊。”   仲梁怀舔舔嘴唇,一脸热切地道:“吴王宫中送来的消息,宫中正在修建一座凌烟阁,据说这座凌烟阁,不分身份出身,唯有立下开疆拓土之功的大臣才能名列其中,绘像留名,供万世子孙顶礼膜拜。便连吴王子孙,也要每年登阁焚香膜拜。不狃,你我只是季氏门下走狗,严格说来,就是一个平民、一个乡间野人,都比你我身份尊贵。可要是吴国得到东夷疆土有你我的一份功劳,到那时才真他娘的算是扬眉吐气,不但咱们自己直得起腰来,子子孙孙都跟着沾光啦……”   公山不狃心中怦然心动,他捧起坛子狠狠灌了口酒,再瞥了仲梁怀一眼,才故作平静地道:“吴王麾下,人才济济,凌烟阁里未必能有你我的位置,做个大夫,任个将军,也该知足了。好了,这些有的没有,都是将来之事,且不去说它,目下,你打算如何完成梁将军的计划。”   “嘿嘿,让古君海出兵是很简单的。不管他古君海想建国称君也罢,还是想占山为王,他都不能缩进这钟离谷从此不动吧?上万兄弟要吃饭,要穿衣,要女人,哪一样不靠抢的?漫说他掳来的那些财宝不会拿出去出售,就算肯出售,也找不到买主呀,这里比不得鲁国繁庶之地,除了抢,他如何立足?   只是这东夷部族在名单上虽然分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们居住的地方分得可不是那么清楚。有的部落能打,有的部落不能打,如果我们绕过一个部族舍近求远去打另一个,东夷人和古君海又不是白痴,还能看不出点门道来?所以我才来找你商议。”   他说的口干,捧过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一抹嘴巴,继续说道:“你现在是二当家,排兵布阵,调兵遣将,少不了你。咱们俩好好商议一下,如何打击同梁将军作对的部族,如何保全那些倾向吴国的部族,计议妥当了,我再去向老古献计,让他来背这东夷第一大盗的‘美名’。”   公山不狃嘿嘿一笑,捋着胡须道:“你老仲动动嘴皮子,我公山不狃就得跑断腿了。要保全一些人,那么有些地方,只能由我公山亲自领兵去‘打’了。你得和梁将军的人时刻保持联络,实在不便由我出手的地方,那就得事先通风报信,让他们早早的去避避风头了。”   他往碗里倒了些酒,用手指头一蘸,在桌上画了起来:“东夷诸部的位置,我这些天已搞清楚了,远的暂且不管,咱们看看钟离谷附近的几个部落,先拿谁下手……”   此时,郢都城楚王宫中,吴国大夫郁平然与楚太后孟嬴亦已攀谈良久。殿阁中,以垂苏锦幄隔开内外,郁平然看不清内中情形,也不知那位曾惹得楚王起了色心,父占子媳,酿成楚国后来种种祸端的绝世尤物何等模样,只间或听闻环佩脆鸣之声,犹如罄乐。   “王太后,外臣言尽于此,也该告辞了。”   “郁大夫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事关重大,本太后还需与大王商议一番再做决定。大夫且请回到馆驿休息。舍妹季嬴,我已多年不曾见过,如今难得来到楚国,我要留她宿在宫中几日,一叙姊妹之情,如何?”   这女子声音只是寻寻常常的礼节性说辞,但那女子声音极其甜美,懒慵中微微带有呢声,虽然是平平常常说出来,却如闺中新妇的娇吟宛转,令来令人心荡神驰。尤其难得的是,这种娇媚声调绝非帷中人故意做作,而是她天然声音若此。   “是!一切遵王太后安排,外臣告辞。”郁平然起身,长揖一礼。   只听帷帐中又是轻轻一叹:“郁大夫……”   “外臣在!”   “那范蠡……,罢了,你去吧。”   郁平然拱起双手,眼观鼻、鼻观心,谨礼退下。   郁平然退出殿去,两旁楚宫侍女挑开帷幄,顿见里边并肩坐着一对美人儿,二人手挽着手儿,一个姿容婉媚,如盛开的牡丹,尽显雍容华贵之气,只是眉宇之间却似带着一缕抹不去的忧愁。另一个看年纪比她稚嫩了许多,眉儿细细长长,眼波如狐般媚丽,鼻如玉管,细腻如脂,红唇一线,微微上挑,虽姿色娇美不在其下,但眉眼之间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朝气,倒像一朵还未绽放的花蕾。 第268章 闺议   “嘿!”季嬴纵身一跳,孟嬴适时往榻里一缩,她的身子便恰恰落在姐姐让出的位置上。娇躯在柔软的榻上弹跳了几下,柔软的丝袍卷起,露出一双粉光致致的大腿,那身子刚刚沐浴过,肌肤还泛着红嫩色。   楚太后孟嬴手托香腮,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妹,轻轻叹了口气。   宫殿内暖意融融,季嬴没有盖上被子,她一翻身,趴在床上,翘起一对小脚丫,交错晃动着,向孟嬴问道:“姐姐,叹什么气呀?”   “唉!看你的模样,就像当年……,那时候,你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讨嫌,整天最最喜欢粘我,晚上洗了澡,也常常跑到我的寝宫里来,就像刚才这样在床榻上蹦蹦跳跳的。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姐姐如今看到你的样子,依稀便像是回到了当年,回到了姐姐还是未嫁姑娘的时候,前尘旧事,历历在目,姐姐却已老了,岁月不饶人啊,怎不由人唏嘘叹息?”   “怎么会呢?”季嬴格格地笑,伸手去搔姐姐的痒,孟嬴轻笑着一闪,被妹妹的手扯开了胸襟,翘挺双乳微微半露,粉莹莹,颤巍巍,尽显成熟美丽的风光。   “哇!好……好大……”季嬴直了眼睛:“姐姐比当年还要美丽十倍,如果你这样也算是老了,那普天下的女人都是老太婆了。”   孟嬴红着脸将胸襟一掩,幽幽叹道:“姐姐的身子就算没有老,可是心……也已经老啦。”   “姐……”,季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张开滑嫩的玉臂,揽住姐姐的脖子,柔声道:“这些年,你还好么?”   “好不好,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好歹有了王儿,姐姐活着也有个盼头,要不然……唉。”   “姐姐,真是苦了你了。”季嬴抱紧了她:“咱们秦人都很气愤呢,姐姐明明是嫁给太子建的,却变成了嫁给个老头。王兄忒也无用,这样的事他也忍气吞声,害得姐姐……,我来之前,还狠狠地骂过他一顿。”   “也怪不得王兄,如果只是两户人家的联姻,他大不了带着兄弟亲族打上门来,抢了姐姐回去。可……你我是公室之女,又岂是简简单单的女大当嫁?像我们这样出身的女子,命中注定在享用寻常女子得不到的尊荣和富贵的同时,也需要为家族和秦国奉献了自己。   嫁给谁,对秦国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掌握着对秦国有用的力量。当姐姐知道楚王自己要迎娶我的时候,如果我以死相拒,他也未必便敢碰我,我想回到秦国也不是很难。   但是那样一来,秦楚之盟必然破裂,我秦国偏居西陲,素受强晋打压,如果不能与楚国联成一气,秦国何以自处?所以……哪怕心中再是不愿,姐姐还是将错就错地留在楚国了,我不能任性的只为自己打算,而且……真的回到了秦国,我仍然要被王兄指婚,天知道下一个夫君是什么人?也许还不及楚王的一半,他虽然老迈,至少……他是真的疼惜我……”   “姐……”   “季嬴,别怪你王兄了。你让他怎么办呢?为了我和楚国开战?如果秦楚大战,两败俱伤之际,便要让晋国趁虚而入,你王兄……何尝不是忍辱负重。”   孟嬴黯然叹息,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臀部,季嬴的臀部姣美如梨,股肌结实饱满,肉感十足,就像灌浆的果实一般充满累累的质感,却又带着少女独有的柔腴弹性。   孟嬴柳眉一展,轻轻笑了:“看你,这些年一定还像小时候一样淘气吧?骑马射箭,上山爬树的事一定没有少做,臀股竟然这般结实健美,姐姐如果是男人,都要被你迷死了。妹妹的命好,虽说同样是联姻,却嫁给了吴王庆忌,以后做了妇人,相夫教子,掌理后宫,可不能再像幼时那般任性了。”   “庆忌?”   季嬴一听气便不打一处来:“那个家伙,我听说他狂奔起来比骏马还快,力气大得能扳倒犀牛,天呐,那还是人吗?我都能想像出他的模样了,他一定长得跟一头大猩猩差不多,浑身都是毛,说话就像嗥叫……”   孟嬴“噗哧”一笑,连忙掩住了口,眉眼弯弯地道:“傻妹妹,说什么混话,堂堂吴国大王,怎么会长得像头猩猩?你呀你呀,哪有这么说自己夫君的,传出去叫人家笑话。”   她微微凝神,说道:“我听王儿说过,那庆忌昂藏七尺,眉目俊朗,是个英俊潇洒的大英雄。你外甥才几岁?他总不会撒谎骗我吧。”   孟嬴掠掠发丝,又道:“吴王年纪轻轻,相貌、武艺尽皆出众。从他做了吴王之后诸般作为来看,必是一位有为的君王,将来,说不定便是天下霸主了,到那时,我秦楚两国可能都要仰他鼻息。妹妹,你嫁给这样的夫君,还有甚么不满意的?”   “我才不信,王兄只会计较谁对秦国有利,哪管我们这些女子嫁的是个什么东西。轸儿年纪小,说的话才不可信,也许在他眼中,大猩猩才正是最英俊潇洒、讨人喜欢的模样呢。”   季嬴攥紧粉拳,咬牙切齿地道:“姐姐顾全大局,委曲自己,我才不要学姐姐。王兄软硬兼施地把我绑上了婚车,他以为我就这么屈服了?我才不会让他如意,待我到了吴国,看我如何给那庆忌好看。”   “傻丫头,说什么浑话,这样的想法万万使不得。不管你愿不愿意,他都是你未来的夫君。触怒了他,无论他怎样对你,都没人帮得了你,就算你王兄也不能。”   “我才不要他帮。”季嬴哼道:“我偏要惹那大猩猩发火,最好把他气死,气不死他,也要让他和王兄翻脸。王兄不是指望着和吴国联盟么,我偏要搅得他们反目成仇。”   “你……”孟嬴扳过妹妹肩头,正色道:“妹妹,就算不是为了秦国,只为了你自己一生幸福着想,你也万万不可触怒你的男人。你记住,你这一生,已注定是他的女人,而他这一生,却不止你这一个女人。如果你如此任性,你就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季嬴记忆中的姐姐态度亲切,对她无比宠溺,这还是头一次见孟嬴如此严肃,那微蹙眉头,紧绷的粉脸,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令她不禁有些惶然,期期地道:“姐姐……”   “听姐姐的话,不管是为了秦国,还是为了你自己,你都要把握住自己的幸福,切不可任性妄为。从今以后,你就要远离家乡和亲人,独自一人生活在吴国,那个陌生的地方,以后就是你的国家;那些陌生的人,以后就是你的子民。那个陌生的庆忌,以后就是你要相伴一生的男人。你能想象那个地方、那里的人永远把你当成一个陌生人么?你能忍受你命定的夫君对你视若无睹,与你形同陌路么?”   季嬴怔住了,她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而且毫无城府。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出嫁成亲意味着什么。如果真的过上姐姐说的那种日子,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逼疯的。如果那样,她不如死了算了。   孟嬴的手指轻轻抚住季嬴的脸颊,她的脸颊白皙娇嫩,唇上隐隐还有处子的茸毛。孟嬴的指尖轻轻掠过她的胸襟,丝袍微微敞开,俯卧榻上的季嬴胸前一对淘气的玉兔跃跃欲现,新剥鸡头肉,初绽鲜笋尖,酥酥润润,挺挺翘翘。孟嬴的手又抚过她柔软健美的蛇腰,停在她蓄满力道与美感的修长大腿上,怜惜地道:“季嬴,看看你自己,你有让男人宠你迷你的容貌和身体,嫁的又是一个可心的郎君,珍惜这机会吧,不是每个女孩都像你这么幸运,不要让任性使这幸福毁于一旦。”   季嬴怔怔地看着姐姐,原本想了数不清的恶作剧,想要到了吴国大闹一番,让庆忌灰头土脸,丢尽颜面,可是忽然之间,她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她有些……承担不起胡闹的后果。   帷帐放下了,烛火被蹑手蹑脚的侍女们用竹板轻轻压熄,只在殿角壁上留下四枝红烛,仍在无声地燃烧着。   殿中静静的,季嬴睁着一双大眼睛毫无倦意,她望着床顶帷幕,许久许久,忽然问道:“姐姐,嫁人,是什么样子?”   阖着双眼的孟嬴嘴角微微牵起,无声地笑了:“以后,就会有一个男人疼你了,那种疼爱,不同于父亲、也不同于兄长,是只有男人、女人间才能有的亲密和爱。你和他会像你和我现在这样躺在同一张床上,你和他会有你们的孩子。你会感觉到你自己从一个少正更事的小丫头渐渐长大成为一个女人,你会心满意足地看着你自己的骨肉渐渐长大,延续你的血脉……   你命中注定要嫁一个王侯。王侯公卿,大多不是夫君的好人选,一旦所托非人,那便也只得认命,就像姐姐、就像卫国的南子,任你貌美如花,心比天高,到头来又如何呢?不是每个公主都那么幸运的,大多数公室女子,都只能身不由已地接受摆布。如果你碰到的是可以的良人,那就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有了机会,就一定要抓住。姐姐是过来人,不会骗你的,若是能得一良人,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季嬴怔忡地道:“是……这样吗?可是那头大猩猩……人家都没见过他,跟他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就要住进一间房子,睡在一张床上……”   她抓起被子掩住脸,呻吟一声道:“天呐,想想我都害怕,我会睡不着觉的。”   孟嬴张开眼睛,不以为然地白了她一眼:“废话,你要是睡得着觉,那才真是没心没肺了。不要想那么多啦,等你习惯了,你就睡得着了。”   她支起身子,托着香腮,兴致勃勃地道:“庆忌流落鲁国时,还只是个落魄公子,季氏、叔氏家的两个女儿都能被他迷得死死的,一直不离不弃地跟着他,他会长得像头大猩猩么?你以为季氏、叔氏家的女儿是喜欢看杂耍的五六岁小姑娘呀,姐姐虽然没见过他,却知道……他一定配得上我的妹妹。   季嬴,你那夫君雄心勃勃,心怀大志,自他登基称王以来,种种行为令天下人为之侧目。这几个月,光是我楚国,不知就有多少才学之士蜂拥而入吴国去为他效命了。还有那范蠡、文种,本来都是我楚臣,自王儿还都以来,这两位大夫屡进谏言,颇有见地。姐姐一直想重用他们,奈何君权旁落,费无忌大权独掌,生生的把他们逼到吴国去了,每每想起,实在令人扼腕惋惜。今天我还想向郁大夫问起范、文二人,可……是我楚国对不起他们,姐姐实在无颜开口。   今日郁平然进宫见我,言语之间,对我楚国朝野的情形了如指掌,这自然是那位没有公开露过面的迎亲副使范蠡告诉他的了。”   她翻了个身,枕着手臂若有所思地道:“费无忌专权擅政,谁人不知?可是谁又会在楚楚国公开谈起?诸国但有来使,哪怕心知肚明,在我面前都只讲君贤臣忠,无忌佐国,楚国中兴有望云云,郁大夫却直言不讳……,哼哼!”   “费无忌?”季嬴一骨碌爬起来,说道:“对了,这人我在秦国也早听说过,都说此人贪财好色,昏庸无能,把持朝纲,欺上瞒下,如今轸儿年幼,姐姐身为太后,怎不治他的罪?”   孟嬴苦笑道:“姐姐拿甚么治他的罪?朝堂上都是他的人,军队中尽是他的将领。姐姐若不忍气吞声,他便连姐姐和王儿也杀了,另立一个宗室旁支子弟为王,那时谁又奈何得了他?姐姐不是不想除掉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季嬴眼珠一转,嘿然道:“姐姐,我来帮你。”   “你?你能做什么?”   季嬴道:“我做不了什么,可那只大猩猩总成吧?我要他帮你好了!”   “他?你那好夫君啊,怎会做赔本的买卖。他的使臣和我挑明了谈费无忌专权擅政的事,看来是吴王有意要我开口求助了。我若相求,他随后必有苛刻条件,可是王儿渐渐长大,姐姐又不能不为他掌理政务的事做些打算,等我再好好想想,看看他吴国到底要些甚么再说……”   “什么?他帮姐姐还要好处不成?姐姐放心好了,我到了吴国,就叫大猩猩出兵助你铲除奸佞。”   楚太后失笑道:“你?你凭甚么能让他听你的话?”   季嬴把酥胸一挺,红着脸大声道:“不是你说,我有让男人宠我迷我的容貌和身体吗?”   楚太后直着眼看了她一阵,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道:“姐姐刚见你时,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如今看来,这种国家大事,还是姐姐和郁大夫来谈吧。女人啊,光有美貌是不够的,要想驭夫有道,还得有心机、有手段。”   季嬴不服地道:“我的心机手段怎么了?”   楚太后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宠溺地在妹妹头上拍了拍,柔声道:“你也有心眼么,小妹啊,我看你的心眼……就和一头母猩猩差不多……”   ※※※   姑苏王宫,庆忌与群臣正在计议军机大事,英淘奏道:“大王,公山不狃、仲梁怀依计行事,打着古君海的旗号对东夷各部中反对建立东夷国、反对成为吴国附庸的部族多方进行打击,梁虎子将军尽量给予方便,使得公山不狃屡屡得手,那些部族损失惨重,有些小部落为求自保,已举族迁徒到於余丘附近,托庇于嬴蝉儿女王和梁虎子将军麾下,嬴女王的威望和权柄日重。不过目前看来,反对建国、归附我吴国的部族长老仍然不少,看来,还得让公山不狃继续加大攻击力度,直至这些部落完全失去武力倚仗之后,再行建国归附,方是稳妥之道。”   庆忌摇头道:“夜长梦多,寡人不能等的太久。齐国如今将注意力放在了晋国即将发生的大变故上,一时不愿在东夷生事,一旦晋国事了,他们的注意力必然重新放在东夷,而且那时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所以此时将东夷收入寡人囊中阻力最小,我们不可错过这个机会。告诉嬴女王和梁将军,仍按既定时间,于六月上旬建国,并递交国书,归附吴国。”   英淘迟疑道:“但……东夷诸部不想交出大权的部族长老仍有许多,这些长老执拗的很,但有一丝反抗之力,就不会善罢甘休,臣担心……嬴女王一介女流,忠于她的部族目前在力量上又不占优势,如果仓促立国,就算诸部长老迫于压力暂且答允,也会埋下很多隐患。”   庆忌颔首笑道:“英淘所虑甚是,不过你却忘了,如今梁虎子正在训练一支直属于嬴蝉儿的军队,其中一半是风、嬴两族的战士,另外一半都是我吴国虎狼之士。这支军队一旦练成,东夷诸部没有一个是它的对手,何况那时他们在公山不狃的打击下已然实力大减呢。”   英淘动容道:“大王之意……莫非最后还要嬴女王向东夷诸部示之以武力。”   “不错!”庆忌脸色一正,肃然道:“仅靠外力打压,纵然嬴蝉儿成功登上王位,威望也必不足,诸部必然阳奉阴违,到那时诸多问题不能解决,反而更加棘手。倒不如在建国归附前,把这些事一举解决。但凡新的政治势力形成,总要有人牺牲,用剑戟和鲜血奠定的基础,才足够稳固。若无刑杀,嬴蝉儿如何立威?那些不识时务的小鱼小虾,就是要留给她处置才妥当。”   “是,臣明白了,在军力部署上,臣会尽量做好一切必需准备。”   庆忌微微颔首,转而向孙武问道:“越国那边,如今有什么动静?”   孙武拱手道:“烛庸大夫一直坐镇越国,从他那儿传回的消息,我吴国势力越来越强,诸国才学之士纷纷来投,越王允常深以为惧,如今愈加驯服,但有所需无有不应。”   庆忌微微一笑:“呵呵,看来越人把烛庸王叔服侍得很是妥贴啊。允常、勾践如此能忍,出乎寡人的意料。”   孙武道:“大王,依臣之见,允常是想任由我吴人欺压,以此激起国人同仇敌忾之气,其心阴险,不可不防。”   庆忌呵呵笑道:“有一得,必有一失。越人对我吴人愤怒之气越重,对他父子失望之心便也越重,这其中利弊,只要运用得当,不好的事情有时也会变得对我们有利。由着烛庸王叔去折腾吧,我看他允常能忍到几时。”   “恐怕他们已忍不了多久了”,孙武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范大夫从楚国送来消息,疑有越人与费无忌秘密接洽。”   庆忌笑了:“这件事,耳目司也已送来了消息,两相印证,看来是不假了,越人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如果越人有所行动,烛庸王叔恐怕第一个受害。传旨,令烛庸王叔马上回国,他的身边怕是已经渗透了越人奸细,不可将真正的理由告诉他。掩余王叔,这件事……”   “臣明白,这件事就交给臣来处置吧”,掩余听了庆忌的话又是感动又是惶恐,他这个同胞兄弟曾觊觎吴王之位,庆忌回来后,便渐渐把他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烛庸自己也心知肚明,如今避在越国花天酒地的过日子,未尝没有避祸之心,当然,也有可能是发泄心中的不满。而庆忌感觉到越人将有蠢动,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这位有些对不住他的王叔的切身安危,实令掩余既意外又感动。   大王家室,做臣子的无从置喙,但是庆忌先有对公山不狃、仲梁怀宁可不用,不做狡兔死、走狗烹之举,今又有维护曾对他不忠的烛庸之义,孙武、英淘、以及新晋的一班得力干臣们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对庆忌的钦服和忠诚便也更重了几分。   庆忌阖起双眼,沉思半晌,徐徐说道:“诸位爱卿,昔日释越太子勾践回国时,寡人与长卿、少伯和子禽曾定下一计,这一计,放长线、钓大鱼,环环相扣,险中取胜,可谓是一箭双雕,只是实施起来,牵涉重多,不但需要盟友相助,还需要我们的敌人配合。如今,时机总算逐渐成熟,也是应该让诸位爱卿知道的时候了,长卿……”   “臣在。”   “这个计划,就由你来说与诸位大夫听吧。” 第269章 吞越计划   孙武长身而起,步向大殿中央,昂然而立,朗声道:“诸位大夫,孙武与范蠡、文种两位大夫曾与大王共议天下之事,我等以为,称霸天下非一朝一一夕之功,我吴国应远交盟友,近伐死敌,内修民政,外强军事,静观天下之变,敛翼匿形以待发力之机。   如今我吴国广招移民,开荒拓田,发展农桑,充实府库,抚民保教,提拔士子,选贤任能不拘一格,国力蒸蒸日上,短短时日,声威已隐隐在楚国之上,只须假以时日,南方第一大国非我吴国莫属。”   殿上响起一阵私语之声,众臣僚交头接耳,人人露出兴奋之色。吴国的发展有目共睹,他们身为吴臣,自然更能感觉到它的巨大变化,谁也不怀疑,如果按照现在的路子走下去,吴国三年之后、十年之后,将会发展的多么壮大。   庆忌欣然看着殿上群臣,此刻能站在这朝堂上的,都是吴国中枢重臣,但是他们大多都很年轻,平均年龄不超过三十二岁,个个充满旺盛的斗志和精力。   孙武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可是限制我吴国发展的条件却也不少。我吴国偏居东南一隅,后有越国,左有楚国,右是大海……大鹏欲展其翅,而荆棘满途。要想称霸天下,我吴国必得除去腹心之患,必得开疆拓土,方能巩固基业,一展宏图。   楚国无论在疆域、人口、经济还是兵力方面目前都非我吴国所能及,而且楚国一旦倒下,我吴国便得独力承担来自北方齐晋的强大压力,不利于我吴国发展,因此当徐徐图之。   而越国位于我吴国腹心,允常父子更是野心勃勃,不甘寂寞,实是我吴国心腹大患。吴国欲图天下,必先定越国之乱,越国欲谋强大,也必得灭我吴国,方能自东南崛起,吴越不可并立。   是以,孙武与范、文两位大夫共议,依天下形势,向大王献策:先取东夷,扩张领土;再灭越国,稳定腹心;后谋楚国,蚕食潜、六等地,据大江之险,拥山川之固,进可图中原,退可据险而守,打造一个完整、险固的东南。如今……大王洪福,天假其便,东夷即将到手,而灭越吞楚,亦当其时了。”   群臣一听,顿时一片惊讶。诚然,如今吴国短短时日便已一片勃勃生机,可是很多政策还需至少一两年时间持续不断地实施才能奏效,吴国的国力也非短暂时间便能积蓄起来,以如今吴国的士气民心和实力,如果要打越国,还是可以办到的。如果要与楚国交战,恐怕庆忌登基以来的种种努力都要付诸流水,可能要拖上三年两年才能重新恢复元气。越国被吴国压制着难有发展,若要取越国,再等两年也没甚么关系,此时与楚越同时开战绝非明智之举。   少司马平布立即起身奏道:“大王,恕臣直言,吴国刚刚稳定,百姓甫见殷实,此时大举用兵,绝非明智之举。鸷鸟将击,必先敛羽,如果我吴国好生休养生息,只需三五年时间,情形便大大不同了。”   庆忌笑道:“少司马忠心可嘉。不过……孙相国还没有说完,少司马稍安勿躁,且听相国说完缘由再说不迟。”   “是!”平布无奈,只得拱手退下,回到案后坐下。   孙武微微一笑,继续说了起来。   原来,当日他们与庆忌一起议论吴国国策,拟定了抓住机会,先取东夷之地,然后韬光隐晦,休养生息,发展内政,壮大实力,进而再取越国的国策。送勾践回国前,对越国之策,君臣之间又进行了一次谋划。在这次事关吴国长远发展的谋划之中,君臣四人拟定了详细的灭越战略。范蠡和文种在这次御前会议上充分显示了他们善于合纵连横,善于利用政治、经济、外交、军事、计谋等种种手段的长处,为庆忌策划了一出吞越并楚的长远计划。   在这个计划中,第一步便是释放勾践回国,从道义上使吴国立于主动。同时利用越国承认是吴的属国的名份,尽可能的从越国敲打些好处回来,进而促其反叛,以便将来出兵伐越出师有名,减少来自其他诸侯国的政治和军事阻力。   计划的第二步,便是充分利用楚国目前的局势和吴国掌握的被掳的那些权贵要人,分化楚国,使楚国分裂成以王太后为首的保君派和费无忌为首的世卿派两大势力集团。进而与秦国联姻,间接与楚太后接上关系,扶持壮大楚太后的势力,加剧楚国内部矛盾。   第三步,便是在越国忍无可忍,意图再度兴兵的时候,主动挑起事端,制造与楚国费无忌之间的矛盾,让越国觉得有机可趁,进而促使他们同费无忌建立联盟对吴兴兵。   第四步,便是给他们创造个吴国国内空虚的机会,诱其出兵,歼其主力与吴国国内。而楚国方面,在费无忌挥军伐吴时,楚太后一派就会在庆忌支持下发动政变,宣布小楚王正式临朝听政,剪除费氏党羽,夺回军政实权,这一来费无忌军心自乱,再难对吴国产生威胁。   第五步,吴国以受攻击国的身份发动反击,挥正义之师,彻底消灭越国。至于介时把越国降为外交、军事全部从属于吴国的小伯国,还是按照庆忌一贯的扩张原则划县而治,还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形。   第六步,看当时天下局势,或放费无忌一马,使楚国长期陷于内战;或助楚太后消灭费无忌这支无根之军,做为出兵条件,楚国割让潜山以东领土给吴国。   众臣听了,大殿上顿时一阵嗡然。这项吞越计划时间跨度之长,诸侯涉及之多,内政外交、军事民事等诸因素的影响之多,实是令人叹为观止。在春秋之世,即便是一场迫在眼前的战争,也少有涉及如此多的因素、动用如此多方面的详细计划,何况是如此长远的计划,拟定的如此详细,又要随时根据国内国外各种条件的变化而随时调整,真亏了孙武、范蠡几人能想得出来。   当时制定这个计划时,修理内政,联络秦国、沟通楚太后的预计实施时间就长达三年之久,主要是考虑到吴国实力还嫌不足,需要休养生息、发展壮大;楚国方面,在与秦联姻,说服楚太后,扶植太后系力量,强大到足以同费无忌抗衡之前,不具备同费无忌开战的资本;再就是担心吴国的崛起,会引起中原诸国有识之士的忌惮,在伐越时对吴国进行干预,或者对越国给予援助。因此要在几年时间内卑弱以示人,尽可能的交好其他国家。通盘计划的实施前后跨度八年以上。   现在计划有变,是因为同秦国联姻的事已经顺利完成,楚太后通过郁平然,已向庆忌表达了愿意提受帮助,并割让潜山以东领土的要求。楚王如今大权旁落,随着他年岁渐长,亲政之期日近,如果费无忌不愿放权,他很可能还有性命之忧,在楚太后方面来说,多等一天便多一分危险,她已不得不冒险了。   潜山以东是楚国领土不假,但是那里却不是楚国的直辖领土,而是大大小小几个伯国,楚国地域太过广阔,对那里的控制力原本有限。如果割让这些小伯国及其领土给吴国,换来小楚王和自己的安全,并且重树君权,中兴楚国,在楚太后看来是十分值得的。   这个贯彻计划的先决条件发生作用,还不是促使庆忌提前发动的最主要原因。他决定将计划提前,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遥远的西北,那场即将发生的,似乎和偏居东南沿海的吴国毫无关系的晋国之乱。   在他们的原定计划中,是准备前几个条件发生作用时,想办法说服鲁国,与鲁国合兵讨伐齐国,进而引诱越国和费无忌侵吴。然后由鲁国和东夷军队暂且拖住齐国,吴军赶回,关门打狗。   到时楚太后在郢都同时发动政变,切断费无忌退路,楚军得悉国内变化,必然军心涣散不堪一击,费无忌则无心于吴国争战,必然急于回国稳定政局,这样一来吴国国内便只剩下越国军队,越军偷袭尚可一战,正面作战又岂是吴军敌手?只要消灭了越军主力,再取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的越国便易如反掌了。   这其中最困难的就是如何说服鲁国出兵,陪他们做这场戏。还要看今后几年的外交干得怎么样,能否消弥来自其他各国的压力。现在随着即将发生的晋国的一场大动荡,这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由于晋国之乱宋国参予其中,辗转找到吴国,请其游说秦国出兵,使宋吴两国达成了一种秘密合作关系。这样一来,那个吴国准备佯攻的假想敌目标就可以由齐国变成宋国了。如果两国配合来演这场戏,那么吴国就不需要费尽心机劝说鲁国一同出兵,也不必考虑伐齐之后的烂摊子,更可以随时想战就战,想退就退,保持军队更大的机动性。   同时,在晋国大乱的时候吴国发动灭越之战,来自中原各国的政治或军事阻力将最小,甚至完全不需要任何顾虑。晋国占据着中原最庞大也最肥沃的领土,这个庞然大物一旦解体,各种势力马上就会按照各自的利益重新进行组合,越国和晋国比起来,无论是地理位置、领域大小,还是对中原各国的影响,完全无法相比。因此如果庆忌在晋国解体的时候吞并越国,天下诸侯谁还有闲功夫去理会东海海滨百越人的那个小小越国呢?   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完善,不过以孙武、范蠡、文种这样的鬼才,随时可以因势因形而调整补允,像晋国分裂这样几百年也遇不到一次的好机会却是稍纵即逝的,又岂能轻易放过。   此时在殿上的都是庆忌的心腹重臣,要执行这一系列计划,需要这些各负所司的重臣同心协力,因此孙武毫不隐瞒,将事情一一道来,众大夫听了他合盘推出的全部计划和分析,这才恍然大悟,像平布那样出言反对的声音也消失了。   庆忌道:“今日召集诸位爱卿议事,一是将这个计划告诉你们,让大家心里有数,以便通力配合,建此不世之功。这第二么,便是寡人决定现在执行吞越计划的第三步:主动挑起事端,制造与楚国费无忌之间的矛盾,让越国趁虚而入,与费无忌缔结联盟。诸位爱卿有何良策,可以不引人生疑地挑起与楚国费无忌的争端?”   庆忌一言既出,群臣纷纷凝神思索起来。   半晌,蔡义踌躇道:“大王,我们何不效仿争桑旧事,使一村姑与楚人争执,进而挑起战事?”   前两年吴楚两国两个村姑争夺一棵桑树,互相口角一番,即而两家人大打出手,紧接着街坊邻居全体出动,然后两国属地牧守官员率兵赶来撑腰,最后发展成一场绵延数年的国家战争,公子光也就是在这场战争中巧用调虎离山计,把掩余、烛庸、庆忌调开,刺杀王僚登上君位的。   孙武摇头道:“费无忌只顾自己秉权持政,哪会在乎民生国计?漫说夺一棵桑树,便是夺了一片桑林,费无忌也是无动于衷,根本不屑理会那些小民死活。”   平布一拍大腿道:“那就干大一点,直接发兵伐楚,迫他用兵。”   四下文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平布不由老脸一红,讪讪地道:“这个……有甚么不对?”   他是少司马,英淘的直属下官,英淘可不想自己手下大将出丑,忙解释道:“平将军,此计不妥。那一来,就是我们攻楚,而不是引楚军攻吴,楚军仍在其国内,不能调虎离山,楚太后势力单薄,如果策动政变?再者,那时越国也无从与楚国联盟,被我引入口袋,聚而歼之了。”   “啊!”平布一拍脑门,嘟囔道:“原来还有这些说道,真是麻烦。还是你们想计,末将只管去打便是了。”   四下传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大夫田其英琢磨半晌,开口说道:“大王,依臣之见,欲与费无忌结怨,不必一味考虑怎样与楚生事,我们不如去伐陈国。”   庆忌一愣,愕然道:“伐陈?”   “不错!”田其奇鼓起勇气道:“微臣以为,陈国乃楚国附庸,楚国负有保卫陈国的责任。如果我吴国伐陈,而费无忌坐视不理,楚国控制的大大小小的附庸国都要生了异心,是以费无忌不得不予干涉。再者,陈国太宰乃费无忌胞弟,便是看在胞弟份上,楚国也不能不予干涉。只要同陈国打上几仗,费无忌一旦出兵干涉,再让他吃点小亏,哪怕他不因怨生恨,与越国一拍即和,图谋我吴国?”   孙武目光一亮,赞道:“田大夫所言有理,打陈国还有一个好处,我吴国北进中原,总不能完全寄望于向宋卫和鲁等盟国借道,将来一旦力量强大,必须要有自己北进中原的途径,而陈国就是我吴国向西北进入中原势力范围的必经之路,如果占他几座城池,或者干脆把它拿下来,对我吴国大大有益。小小陈国存亡,除了楚国,又有哪个诸侯在乎呢?”   庆忌思索片刻,摊开双手道:“可是……理由呢?寡人总不能无端以大欺小,强取陈国吧?那样……未免出师无名。”   “这个……”群臣又是一番交头结耳。   “大王!”蔡义迟疑道:“臣……有一个伐陈的理由。”   “讲。”   “理由便是不敬上国,心存渺视。”   “何出此言?”   “大王纳妃,陈国不曾进贡朝礼,此番纳后,陈国使者依然不见来贺,此乃对我吴国、秦国、鲁国心存渺视,无视诸上国权威,吴若伐陈,还能得到秦鲁国人之赞。”   庆忌直着眼睛看他半晌,叹气道:“寡人纳妃,陈国确实不曾朝礼,不过耳目司已传回消息,寡人此番与秦联姻,纳秦女为后,陈国已派出使节了,如今正在路上。”   “咳!”孙武摸着鼻子重重咳嗽一声,向英淘挤了挤眼睛。   英淘会意,也咳嗽一声,扭头向平布使个眼色。平布面露为难之色,扭头去找他的下官,却发现品秩比他低的官员并没有入殿议政的,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保证道:“咳……,只怕大王的耳目司,消息也有不准的时候。依臣之见,大王纳后之日……陈国使节……是一定不会出现的。”   孙武“啪”地一拍手掌,赞道:“既如此,大王,我们便伐陈国好了!”   ※※※   PS:上一章提到猩猩,有书友置疑中国本土不产猩猩。呃~~~说实话,我也以为错了,幸好查了一下,自己也长了些见识,特与诸友共享。   《山海经·海內经》曰:有青兽,人面,名曰猩猩。《礼記·曲礼》云:猩猩能言。《吕氏春秋·本味》云:“肉之美者,猩猩之唇”。高诱注:“猩猩,兽名也,人面狗躯而长尾”。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下云:“猩猩,好酒与屐。人有取者,置二物以诱之。猩猩始现,必大骂曰:‘誘我也!’乃绝远去。久复來,稍稍相劝。俄顷俱醉,其足皆绊于屐,因遂获之”……   中国古代是有猩猩的,它和大象,犀牛,老虎,麋鹿,熊猫,鳄鱼一样,在中原大地上都曾十分常见,只可惜好汉架不住人(嘴)多,它们的栖息地被人类破坏,再加上几次小冰川期气候的变化,才逐渐从中国消失,但在先秦时期并不是什么稀有物种。 第270章 大婚之“喜”   秦国公主季嬴的车仗到了姑苏,因季赢是吴王后的身份,礼同吴王,因此由相国孙武率文武百官出城迎驾,庆忌也破例率各国使节在宫门外相迎。   秦公主季嬴被迎进王宫,照例又是一番声势浩大的婚礼,这次诸国使节来得更全,贺礼也更加隆重。   庆忌在礼官的陪同下,履行了全部新婚礼仪,盛宴款待群臣与诸国使节,颁诏大赦天下,向吴国送亲使馈以厚礼,直至日落西山,喧闹的王宫才寂静下来。   宫中嫔妃乃至上下寺人、侍女,都应以面君之礼拜见新王后,不过这些礼仪要待大王王后大婚之夜后,于次日清晨才能施行,此时季嬴虽被迎入鸾凤宫,却尚未正式接管后宫,也未见过摇光诸女。   鸾凤宫本是吴王和王后的寝殿,庆忌得位后,王后位虚置,以前一直是他一人住下。鸾凤宫是后宫主殿,占地最大,除主宫外,尚有左右偏殿院落,鸾凤宫外御花园往前,便是一条贯穿内宫和外宫的大道,两旁缀以花石鱼池,小桥流水,参天古树,瑰丽堂皇。在宫门外还有鼓楼两座,成为内宫与外宫的最后护卫屏障。   庆忌进入主殿,十八扇有窗漏的朱漆大门都敞开着,一进殿门,便是一座平坦的石桥,桥下有水流淌,泉水叮咚,水波鳞鳞,偶有风过,便吹起一殿清凉。   庆忌多少饮了些酒,脸色有些赧红,被这带着水气的清风一吹,神志顿时为之一清。他站在石桥上清醒了一下,才甩开大袖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四个寺人拱揖而退,庆忌大袖飘飘,独自跨过水廊过道,踏上铺着绚丽织锦的地板,四名身材曼妙,身穿秦女服饰的美人儿便翩跹向前,向他屈身下拜,娇声道:“奴婢等见过大王。”   这四个美人儿都是随侍季嬴出嫁的秦女,在诸国之中,秦国是嬴姓,没有可以媵嫁的同姓诸侯国,秦国公室之女又大多不愿千里迢迢嫁到东海之滨。反正秦人粗犷,素不以中原礼仪为重,秦国国君便取了折衷之策,挑选了些姿容出色的侍女做为陪嫁。   她们除了甫入宫时匆匆见过庆忌一面,这还是头一次正面打量庆忌模样。是以她们一边恭谨地行礼,那双妙目却瞬也不瞬地瞧着庆忌,上上下下打量个够,四个美丽少女不禁露出欣然愉悦之色。很显然,庆忌大王的外貌已经过了季嬴贴身四婢的这一关。   像她们这样的贴身陪嫁丫头,未来的出路便是做吴王的侍妾,如果能蒙大王宠爱,说不定还能赐个夫人的出身,那便喜鹊登枝做了凤凰。自家公主的夫君,今后便也是她们的男人,她们当然少不得要以女人看自己男人的眼光打量庆忌,一见庆忌年纪轻轻,英眉朗目,身材魁伟,不怒自威,四个俏婢不禁脸热心跳,望着他的眼神便也含情脉脉起来,纷纷敛衽施礼,殷勤地引领着他进入寝宫。   庆忌此番大婚不同于迎娶摇光、若惜、小蛮三女。迎娶她们时,庆忌心里是一种满足感和欣悦感,而对这位季嬴公主,他却怀着相当大的好奇心。古人娶妻,大部分在婚前都没有见过面,他们像是在做一生中最为关乎自身幸福的一次豪赌,在新婚之夜,在挑起红盖头的那一刹那,两个陌生的男女,便突然成了最亲密的人,并一生共同生活在一起。当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榻的时候,对彼此来说,都是一个除了名字和生辰八字,完全近于陌生的异性。   庆忌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体验这种奇妙的婚姻,这婚姻,更象是一场赌博。因为有她姐姐孟赢的美名在前,他对自己这位王后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因为好奇,他的心情甚至比迎娶摇光三女时还要迫切。当他在四个俏婢的引领下踏进寝宫时,他的心怦地一跳,脑海中一直急剧摇动的骰子突然静止了下来,开大?还是开小?   “大王……”   “勿需侍候,退下……”   庆忌摆了摆手,四个俏婢相视一笑,齐齐福身道:“请大王、王后早早安歇,奴婢退下。”   四女姗姗而出,庆忌看着端坐在榻上的那个美人,定了定神,举步向前走去。   眼前的美人儿,无论是姿容还是气质都绝不在若惜三女之下,或许是因为陌生,再加上她隆重的王后装饰,那惊艳的感觉,甚至只有初次见到成碧夫人时才曾体会到。不同的是,成碧极柔,如一潭春水,能让人不知不觉地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而她,却像是一团火焰,明艳照人,娇丽不可方物。   庆忌在端详她的同时,她也正瞪大了眼睛使劲地看着庆忌。那双澄澈明媚的眸子甚至还越瞪越大。她发结云髻,成金钩状,轾薄透明,缥缈如蝉翼,优美的瓜子脸上一双越睁越大的美眸,衬着她肩上披着的大红的霞帔,看在庆忌眼里,他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这个刚刚十七岁的女孩儿就像一匹漂亮的枣红马,充满力的美。   “啊~~”季嬴似乎看呆了,直到庆忌走到她面前站定,才如梦初醒,慌忙站了起来,敛衽施礼:“妾身季嬴,见过大王。”   “王后平身,少礼。”庆忌虚扶了一把,双眼不由一亮,这女孩儿一站起来,他才发觉这女孩双腿比例极长,尽管穿着王后衣冠,根本显不出腰身,但是由于她的双腿特别悠长比直,庆忌还是能感觉出她娇躯的纤浓合度、修长健美。   她肩上披着大红的霞帔,霞帔上缀着各种各样的宝饰,美玉、红蓝宝石、金珠、猫儿眼,各种宝石光彩夺目,但是配着她清丽脱俗的容貌,却丝毫不显俗气,反而有种超凡脱俗凌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   庆忌笑了,他忽然觉得,这个小王后,即便没有政治目的,也是一个让他很满意的选择。   季嬴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他的唇上有两抹让他看起来稍显威严的一字胡,同秦人卷曲向上的胡须不太相同,眼睛很大,额头很宽广,浓而茂密的头发,英挺的鼻子,看起来……长得还挺好看的,和自己想像中的一身是毛、力大无穷的猩猩怪似的模样似乎有相当大的区别。   “王后等久了吧?来,让寡人为你解去霞帔,共饮合卺酒。”   见她一直瞪着自己看,庆忌心里忽然起了些怜香惜玉的念头,对这陌生的小美人,未来共度一生的妻子、王后,生起了一些怜惜之意:“她毕竟才只十六七岁,如果换在自己那个年代,还是个赖在父母身边长不大似的高中生,难为她因为秦吴两国的利益,千里迢迢孤身一人嫁来吴国,想必她心中一定忐忑不安吧?我可不要吓着了她。”   庆忌为她除去霞帔和大红的外裳,里边是深青色刺了精美的金色凤纹的曲裾深衣,纤细的腰间束着一条玉带,尽显雍容华贵之美。不出庆忌所料,从她束腰的位置看,她有一双修长笔直的大腿。   “合卺酒?”季嬴瞄了眼那桌丰盛的酒菜,不禁舔了舔丰润性感的嘴唇,暗暗咽了口唾沫。天可怜见,她长途跋涉,一到姑苏城便开始举行婚礼,各种繁琐的礼仪弄得她既不敢吃又不敢喝,生怕新娘子如果一直闹着更衣入厕会惹人笑话。自从那晚听了姐姐的话,她是真的想洗心革面,做一个乖巧可爱、‘有心机、懂手段、驭夫有道’的好妻子的,所以……现在早已是饥肠辘辘了。   “王后请座。”   庆忌给她斟上一杯水酒,心里稍稍有点别扭,虽说这小姑娘长得挺讨人喜欢,可是毕竟不比若惜、摇光她们早已熟稔,也不知道她的性情品性,弄得自己这个丈夫,新婚之夜倒像一对素昧平生的客人般彬彬有礼,难怪古人说夫妻要相敬如宾,这样素不相识的夫妻也只有相敬如宾才是最得体的相处态度了。   举起杯来,与季嬴轻轻一碰,庆忌注意到她的嘴角微微一翘,似乎笑了一下,那表情很好看。然后她举起大袖,遮住了嘴巴,举杯凑到唇边。   “嗯,笑不露齿,举袖掩唇,是个小淑女呀,看来秦国国君教妹有方啊。”   庆忌暗忖着,举杯浅浅酌了一口,待他放下酒杯,一眼瞧见季嬴放在桌上的玉杯,不由为之一怔,那玉杯干干净净,竟连一滴也没有剩下。   庆忌不由失笑:“王后,合卺酒只是个礼仪,不需要一定喝光的。呵呵,辣不辣,来来,吃些菜吧。”   “大王请先用。”季嬴浅浅一笑,那股子柔媚劲儿,实在令人赏心悦目。庆忌心中大悦,他拿起象牙筷子,随意挟了片瓜片递到嘴里,咀嚼两下匆匆吞下,清咳一声道:“呃……呃……”   他正想说‘我们宽衣就寝吧’,一眼瞧见季嬴模样却不由呆住了,只见他的筷子一动,这个长相甜美清纯的小公主突然也开动了,她持箸挟起一片肥腻的熊掌,偌大的一片熊掌一下子便消失在她的樱桃小口里,小嘴正在努力地咀嚼着,她的筷子又挟起了一片猩唇。   “嗯?”听见庆忌说话,季嬴的筷子停在空中,她眨眨眼睛,会说话的大眼睛向庆忌递了一个问号。   “喔……没甚么,菜……咳咳,凉了么?”   “还好!”季嬴抻了一下脖子将熊掌咽下,然后向庆忌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庆忌还没看清她的贝齿,一口美味的猩唇便填进了她的嘴巴,杏脯般润泽粉嫩的嘴唇上沾了一抹油痕。   庆忌瞪大眼睛看着,只见季嬴越吃越开心,真是吃得眉飞色舞,旁若无人。到后来,她还抓起银壶自斟自饮,酒到杯干,如长鲸吸水,那饭量、那酒量,看得庆忌咋舌不已。   江南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菜肴喜欢做得品种繁多,精致可口,但每样也就小小一碟,量并不多。而秦人居住在关中,素来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就是秦国公室的膳食也不失粗犷之风。所以季嬴自幼养成的性子,虽是一国公主,还不及江南水乡的男人吃相斯文。   再加上季嬴刚刚十六七岁,仍在长身体的时候,同时秦人好武,常年同西戎作战,男女皆兵,人人习武善战,性情粗犷豪爽,那吃相真是……不提也罢。   一桌精致丰盛的菜肴吃了个七零八落,一壶酒也被季嬴喝光了,庆忌眼睁睁看着她提起酒壶,将最后一滴酒倒进杯中,然后还很遗憾地叹了口气,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当她放下杯时,原本清明的眸子已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那清丽可爱的脸蛋上也挂上了两抹桃花般的嫣红。   见庆忌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醉意涌起的季嬴还没忘记自己要做一个“乖巧可爱,有心机、有手段、驭夫有道的好妻子”的志向,她害羞地向庆忌笑了笑,笑得庆忌完全忘记了她吃相的难看,只觉这个来自西域边陲的小姑娘率性而为,非常可爱,那缺点……其实也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优点。   然后……她便瞪起一双大眼睛,把尖尖的下巴一翘,大声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人家的夫君了,是不是?”   “是!”庆忌有趣地看着她,眼底浮起一抹笑意。   “嗯!”季嬴摞下筷子,双手扶着膝盖,小脸露出很严肃的神气,对庆忌道:“那……人家要自己夫君帮她一个忙,是不是可以?”   庆忌眼珠转了转,笑道:“哦……,说来听听,帮什么忙啊。”   季嬴向前探探身子,小手竖掌如刀,向下一劈,压低声音道:“帮我姐姐,除掉费无忌。”   庆忌目光一闪,暗道:“孟嬴做了十多年楚王后,又在囊瓦、费无忌先后专权时韬光隐晦以避其锋,如今果然已非寻常深闺妇人可比,做事稳重练达,吴楚密议之事,连她的胞妹居然也不透露一点口风。”   “喂,你答不答应啊?”季嬴拉拉他的衣袖,语气有些娇憨,看来她虽然嗜爽,酒量却并不算极大,已然醉态可掬了:“人家本来是不想嫁来你吴国的,王兄硬逼着我嫁。我……我本来想一到姑苏就给你好看的,后来也忍了。看你这人还算顺眼,反正左也是嫁,右也是嫁,马马虎虎……本公主也认了,但……但是……你得帮我姐姐这个忙……”   庆忌把脸一沉,对她正色说道:“王后想必还不知道我吴国的规矩,那么今晚寡人就说给你听:妇人,不得干政!”   季嬴一听勃然大怒:“这是甚么狗屁理由,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庆忌又好气又好笑,见她确是有些醉了,便对她道:“寡人娶的这是秦国公主还是楚国说客呀?今日是你我新婚之喜,王后不要再提这些事了!”   “不行,你……你答应了我,今日才是新婚之喜,不然……”   “不然怎么样?”   季嬴把袖筒一挽,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臂,向他凶巴巴地喝道:“信不信我打到你答应?” 第271章 秦女季嬴   庆忌双手抱臂,打量着眼前这个来自西秦野性难驯的美少女,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位季嬴公主饮酒之前还是一只乖乖的小白兔,现在突然变成一匹野性难驯的烈马了,这个洞房之夜,看来要变得热闹起来了。   其实,季嬴愤怒也自有她的理由。如果庆忌对她说费无忌如今势大,他身为吴王,一身系以吴国天下,不能轻率地把吴国拖入楚国的内斗之中,季嬴自幼生在帝王家,未必不能理解他公私分明的说法。   可是他搬出妇人不得干政的理由,压根不和季嬴谈这个问题,在季嬴看来,那态度就是完全的敷衍和轻蔑,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也难怪这位公主殿下大光其火的。   那个时代,女人虽渐渐退出政治舞台,称不上半边天,但她们在许多场合仍具有影响力和作用力,政客们对女人的排斥还没有达到后世那种登峰造极的地步,在许多国家,君夫人、王后、王太后们干政涉政都是一件很普遍的事。   昔年卫国曾被敌国攻陷,当时就有一位已远嫁他国的卫国公主匆匆回国,以女儿之身聚起义兵,驱走了敌军,重建卫国。如今的卫国君夫人南子能左右卫宋两国,除了她手段了得,士大夫们并不排斥妇人干政,因此来自朝堂的阻力甚小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而秦国偏居西陲,较之中原风气更加开放,秦国女人的地位比中原列国的女人要高的多,秦国甚至连军伍之中都有专门的女兵队伍。   在原来的历史中,当天下进入战国时代后,秦国曾有一位宣太后,她不但干政涉政,而且其言辞之大胆、作风之泼辣,就是二十一世纪一些欧洲国家号称铁娘子的女王、女首相们也要望尘莫及。   当时楚国攻打韩国,韩国被迫向秦国求取救兵,秦国对此置之不理。韩国使者便像狗皮膏药似的赖在秦国不走,天天在秦国的宫殿上喋喋不休地大讲唇亡齿寒的道理,弄得秦王束手无策,又不好把他强行赶走。   这位秦王的老娘宣太后听说后,便气势汹汹跑到朝堂上给儿子撑腰,这便是明目张胆地干政了。而她在朝堂上那番说辞,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女中豪杰武则天都要望尘莫及。   这位秦太后当着满朝文武对那位韩国使者讲:‘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今佐韩,兵不众,粮不多,则不足以救韩。夫救韩之危,日费千金,独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这番话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以前我伺候先王的时候啊,当他把一个腿放在我身上时,我就感觉快被压死了。可是他后来把整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却觉得一点都不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老娘舒服啊!现在让我秦国帮你韩国解围,人去少了不顶用,人去多了要花很多钱,老娘有什么好处啊?没好处谁出兵啊?’   结果那位能言善辩的韩国使者被这位剽悍的秦太后说的灰头土脸,铩羽而归。当时已经进入战国时代,女性离政坛比春秋时期更远了些,秦太后尚且可以公然上朝代秦王决断国家外交大事,而且肆无忌惮地拿自己的房事做比喻,可想而知春秋时代这些高居庙堂之上的巾帼英雄们权力该有多大。   如今季嬴已是吴国王后,国家大事自然要由庆忌作主,但是她至少该有参政议政的权利的,可庆忌却以一句“妇人不得干政”拒绝与她谈论援楚之事,在季嬴看来,分明就是渺视她的存在,说不定庆忌还想趁她刚刚出嫁,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剥夺她身为王后应有的权利。原本就对这场政治联姻心怀不满,只是被姐姐一番闺房中的私密话儿劝得回心转意的季嬴如何不恼?   而庆忌虽知她酒醉失态,心中仍是拂然不悦。他身边诸女,无论是成碧,还是若惜、摇光、小蛮,个个兰心惠质,既有美貌,又有智慧,没有一个是只能拿来当花瓶的绣花枕头。可是她们既不敢恃才自傲,也不敢恃宠而骄。   相形之下,这个秦国小辣椒可有点太刁蛮了,她是吴王后,一旦在她身上开了这个口子,自己家国分清、宫闱内外分清、外戚朝臣分清等诸项利用长期稳定政权的政策就要付诸流水,是以庆忌冷下脸来,沉声喝道:“王后,你醉了。早早歇了吧,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寡人就要恼了。”   “怕你不成?”季嬴冷笑一声,挥起粉拳迎面击来。   庆忌大怒,长身而起,咆哮道:“真是不知所谓!”他挥起大袖,恶狠狠地罩向季嬴的拳头。   “嘿!”谁料季嬴那丫头人虽醉了,打架却不莽撞,眼见庆忌云袖翻涌,季嬴一矮身,嗖地一下便撞进了他的怀里,双手搭住他的肩膀,大喝一声:“躺下!”   大意失察的庆忌只觉足踝一痛,便仰面摔了出去,“咚”地一声重重地砸在柔软的地毯上。   庆忌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大喝道:“臭丫头,你……”   季嬴就像一只猿猴般轻灵地猱身而进,和衣扑在他的身上,将他再度撞倒在地,屁股坐在他的后腰上,双手抄起了他的大腿……   “这……这是甚么?”   庆忌整个身子被扳成了倒弓形,喘着粗气问道。他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位小王后居然精通西戎民族的摔跤术“抱花肩”……   ※※※   殿门外,远远的坐在几案旁的秦国四婢听到寝宫里传出的稀哩哗啦的声音,不由心惊肉跳。   一个俏婢吐吐舌尖,悄声道:“大王也太……太威猛了吧,公主殿下是个刚出阁的大姑娘,怎么吃得消呀?”   “要你操甚么心,都不见公主殿下叫唤一声。”另一个侍女俏生生地白了她一眼,脸红红地道:“我听说,头一次是有些痛的,不过公主殿下自幼习武,身子强健,想必是吃得消的。”   第三位姑娘期期地道:“可……可是我听说夫妻合欢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呀,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听着倒像是在打架。”   第四位姑娘哼了一声道:“都不要不懂装懂了,该怎么做,大王还不明白么?”   她晕着香腮,低下头捻着衣襟,羞答答地道:“人家就怕……就怕大王体魄强健,殿下一人承受不住,要是……要是大王要我们进去侍寝……哎呀,人家不说了,羞死人了。”   “呸,美得你,今儿是大王和公主殿下大婚之喜,今晚怎么也轮不到你去侍寝的,怎么,殷儿春心动了呀?”   殷儿红着脸白了她一眼,嗔道:“少说别人,大王那么魁伟英俊,你看到他时还不是开心的要死?”   春秋时期风气开放,秦风尤其粗犷,关系亲密的女子们私下议论男人,内容可是丝毫不比现代女子逊色。   “嘻嘻,好儿当然开心啦,在宫门外时我就听见她说,吴王魁梧高大,相貌英俊,这番陪嫁吴国,总算不枉此生了呢。”   那叫好儿的俏婢被她们挪揄的脸红,便搔她们痒道:“你们几个狐媚子,少拿本姑娘来开心,你们不喜欢大王,干嘛巴巴的坐在这儿候着?大王与殿下已经就寝,需要你们侍候吗?换作平时,你们早偷懒溜去睡了。”   殷儿被她搔得咯咯直笑,连连求饶道:“好儿饶了我吧,不要搔痒了。好吧好吧,人家承认,吴国大王很叫女子倾心,成了吧?”   她整理着衣衫,水汪汪的大眼泛着春光:“大王的身材,在南人中应该算是少见的了……比起我秦人武士毫不逊色,真的是……好魁伟……”   好儿凑到她耳边,喘息着道:“大王可是吴国第一勇士呢,不止身材很魁伟,很多地方都魁伟,你开不开心呀?”   “哎呀,要死了你!”殷儿大窘,反身扑来又去搔她的痒,四个小姐妹正在嘻闹,就听寝宫中传出一声尖叫,四人动作同时一停,面面相觑一番之后,殷儿迟疑道:“公主殿下这么叫,应该……应该是已经……已经被……被……,是吧?”   其他三女同时大点其头:“嗯嗯嗯……”,然后同时瞪起俏眼,异口同声地诧异道:“那……方才那么大的动静,在搞什么啊?”   ※※※   寝宫中,庆忌和季嬴公主一上一下地扭缠在一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眼瞪小眼。   庆忌还从来没打过这种窝囊仗,季嬴再可恶,毕竟是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施加拳脚?所以根本无法对季嬴下重手,而能拳来手挡,脚来腿架,想凭着身高力大压制住她。怎料这小姑娘却擅长以巧搏力的摔跤功夫,庆忌对摔跤本不擅长,又不能下重手,以至处处受制,最后不好容易仗着力大才把她压制住。   此时,庆忌的王冠已不知去向,王袍被扯下一只大袖,后背的衣襟裂开,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肌肉。被他压在身下的季嬴公主就像一条滑韧有力的泥鳅,还在竭力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控制。   那位新娘子华丽精美的王后礼袍已被扯开,胸衣里露出一截晶莹的玉肌,发育均匀的酥胸玉乳隐约可见。她才十六岁啊,可那酥胸饱满如球,便连成碧这样成熟的妇人似乎都要相形见绌。西秦大地关中水土孕育出来的女孩儿家,果然与江南水乡女子大不相同,光是这酥胸长腿,便足以令她傲视群雌了。曲裾深衣也向上卷起,盈盈小蛮腰不堪一握,一涡香脐暴露眼下,那模样也真够瞧的。   季嬴目欲喷火,低吼道:“混蛋!你敢这样对我,再不放手,我就要叫人了。”   庆忌气极而笑:“真是一个疏于管教,不可理喻的刁蛮丫头。你以为这是秦国宫城么?这是寡人的王宫!你就是叫破喉咙,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叫啊,你倒是叫啊!”   “放开我!”   “为什么要放开你?”庆忌气恼攻心:“今天是寡人洞房之夜,寡人想要了自己的王后,天经地义!”   他带着满是侵略性的眼神俯下身去,季嬴终于知道害怕了:“放开我,你放开我!”她一边捶打着庆忌的胸膛,一边低叫:“放开我,我才不要被你欺负。我……唔……”   她还没有说完,那张小嘴便被庆忌的大嘴整个罩住,保持了十六年的香香初吻便在这种情形下糊里糊涂的被庆忌夺走。季嬴的双眼攸地瞪得老大,小嘴惊愕地张开,于是庆忌的舌头便顺理成章地探进了她的小嘴,挑起了她的舌尖……   季嬴身子僵硬了片刻,神志突然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他……他把舌头伸进我嘴里了……好恶心!”   季嬴使劲一缩舌头,然后两排整齐的牙齿狠狠咬了下去。   不料她缩回舌尖的刹那庆忌已有所觉,季嬴的牙齿“咔”地一声响,咬了个空。   “嘿!够泼辣,想让你的夫君从此变成哑巴?”庆忌冷笑一声,森然道:“不要在寡人面前摆你秦国公主的架子!更不要以为你美貌脱俗,便可以在寡人面前为所欲为!寡人没兴趣碰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女人!你需要搞清楚一件事:这里是吴国,这里是吴宫,寡人是吴国大王,是你的夫君,永远没有你在寡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你这个青涩的丫头,还迷不住寡人!”   庆忌一挺腰杆儿,霍地一下跳了起来。   只听“哧啦”一声,方才二人扭缠在一起,庆忌腰间的玉佩钩住了季嬴的胸衣,这时猛地跳起,“哧啦”一声,便将季嬴的胸衣带子刮断,酥胸玉乳突然解放出来,呈现在灯光之下,羊脂白玉似的酥胸椒乳怒突,猩红夺目的乳珠娇艳欲滴。季嬴羞窘的一声尖叫,伸手便抱住了自己的胸口。   庆忌却看也不看一眼,他冷晒一声,走向榻边,和衣倒了上去,冷冷地道:“如果你喜欢这样过日子,那么……你达到目的了,今夜寡人宿在这儿,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从明天起,这鸾凤宫便归你了,寡人……不会再踏进一步!”   庆忌说的斩钉截铁,季嬴听得心头怦地一沉,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但是这心慌却随即被愤怒所取代。她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只是想:“他竟这样对我,他竟这样对我……”   这位秦国小公主天之骄女、公室贵胄,在秦宫中自幼颐指气使,从来没人敢这么拂逆她,庆忌的冷漠和轻蔑深深地伤痛了她的心。   “我恨你,我恨你,恨你一辈子!”季嬴在心里发着誓,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   ※※※   天亮了。   “公主?公主?啊……王后……”   “嗯?”伏在地上的季嬴忽然自梦中醒来,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往榻上看了看,榻上空空如野,庆忌已不知去向。季嬴不由松了口气,同时却又泛地一阵令人心慌的空落落的感觉,她长这么大,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王后,该梳洗打扮了。”   秦国四婢站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小声地唤她。她们不是瞎子,看寝宫中的模样,便知道大王和王后的新婚之夜绝不愉快。尽管她们心中纳罕不已,不知道看起来天作之合的大王和王后为什么会闹到这一步田地,但是此时此刻谁敢多说半句。   季嬴下意识地抹了把脸,脸上凉凉的,犹有泪痕。   “王后……”见季赢没有发怒,好儿向姐妹们使个眼色,上前将季嬴扶起,柔声劝道:“王后,今日要与大王送秦国迎亲使离开,接见宫中诸妃和上下人等朝拜,王后该梳洗打扮了。”   “王后……”,季嬴心尖儿不由一颤,不管她愿不愿意,又或有没有心理准备,从现在起,她都是妇人身份,是吴王庆忌的王后了。王后……意味着什么,在陌生的国度里,陌生的身份,让季嬴心头徘徊无措。   她被扶到梳妆台前,坐在锦墩上。台上有一面毫发可鉴的铜镜,照着她略显憔悴苍白的美丽面孔。   四个侍女小心而轻快地为她打扮起来。净面、洗漱、盘发、挂饰、描眉、画唇、更衣……,红颜的脸上,娥眉已轻轻黛起,唇红徐徐染上,点点嫣红敷于秀丽的脸庞,镜中渐渐呈现出一个妩媚迷人的美人儿来。   “这就是自己么,完全不同于昔日少女的装束,镜中的人儿看起来很美丽,同时也很陌生,那完全是一个闺中少妇的打扮。”   “妹妹,就算不是为了秦国,只为了你自己一生幸福着想,你也万万不可触怒你的男人。你记住,你这一生,已注定是他的女人,而他这一生,却不止你这一个女人。如果你太任性,你就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从今以后,你就要远离家乡和亲人,独自一人生活在吴国,那个陌生的地方,以后就是你的国家;那些陌生的吴人,以后就是你的子民。那个陌生的庆忌,以后就是你要相伴一生的夫君。你能想象那个地方、那里的人永远把你当成一个陌生人么?你能忍受你命定的夫君对你视若无睹,与你形同陌路么?”   孟嬴的话在耳边响起,季嬴睁大媚而无神的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悄悄回想着:“昨晚,我做了甚么?”   回想起的一切,令季嬴悔恨不已:“天呐,新婚之夜,我怎能……怎能如此霸道?当初若不想嫁他,到了姑苏便轰轰烈烈大闹一场那也罢了。既已决定了嫁他,怎好……怎么与自己夫君大打出手?”   “夫君”,这个名词掠过心头,让她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对自己的新身份更有了进一步的认知:“如今……我该怎么办呢?”   “……一旦所托非人,那便也只得认命,像姐姐、像卫国的南子,任你貌美如花,心比天高,到头来又如何呢?不是每个公主都那么幸运的,大多数公室女子,都只能身不由已地接受摆布。季嬴,看看你自己,你有让男人宠你迷你的容貌和身体,嫁的又是一个可心的郎君,珍惜这机会吧,不是每个女孩都像你这么幸运,不要让任性使这幸福毁于一旦。”   姐姐的话就像催生后悔的药,季嬴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痛恨酒水,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她能重回昨夜,即便再如何怨恨庆忌的高傲和粗鲁,她也绝不会做出那般不堪的事来:新婚之夜和丈夫摔跤,还摔得他那般狼狈,换了哪个男子都不会原谅她了,何况他是心高气傲的吴国第一勇士,当今的吴国之主。   “王后……”   殷儿小心地叫着季嬴现在无比痛恨的称呼,把铜镜搬近了些。   季嬴默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婉约少妇,秀项婀娜。红妆嫁衣,洞房花烛,这是每一个少女都会在梦中期盼的美好时刻,可是这一切全让自己搞砸了。这一切本来就是她被初被强迫架上婚车时的愿望,可当它真的来了,她的心中却全无欢喜,只有深深的打落。   季嬴握着玉梳的手忽然收紧,“啪”地一声,玉梳断为两截,身边四个侍女骇然跪倒,季嬴却只摇了摇头,向镜中的自己,绽开一个无奈的苦笑……   “王后,秦国送亲使已经到了勤政殿,大王促请王后陛下尽快赶去。”门口赶来一个寺人,细声细气地唤道。   “大王……他让我去?”   季嬴仿佛溺水的人儿忽然抓住了一截枯枝,慌乱的心安稳了一些,她定一定神,说道:“知道了,本后这便过去。”   她向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确认梳妆打扮不见一丝瑕疵,这才姗姗而起,举步向外走去。殷儿好儿四女担忧地互相看了看,起身随在其后,走出了鸾凤宫。   秦国送亲使在勤政殿依宾主君臣之序坐着,庆忌与他谈笑自若,满面春风。   后殿中环佩叮当,一阵香风袭来,季嬴在殷儿四女的随侍下赶到了。秦国送亲使连忙起身趋前拜见:“外臣壤驷离,见过吴王后。”   “外臣……,唉!在秦人眼里,我季嬴已经是吴人了。”季嬴心中一阵凄然:“壤驷大夫免礼平身,请坐吧。”   她瞟了眼端坐在上的庆忌,硬着头皮走上去,敛眉垂眼,低低说了一声:“小童见过大王。”   “呵呵呵,王后快快免礼,请入坐,请入坐。”庆忌笑容可掬地还了一礼,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秦国大夫壤驷离拱手道:“我秦国国君甚爱幼妹季嬴公主,公主殿下远嫁于吴,壤驷离奉命送亲,今已完成使命了。外臣壤驷离即将告别归国,临行之际请见大王、王后,恭祝大王王后恩爱和谐,相敬如宾,早诞王子,以嗣吴国。”   庆忌微微笑道:“壤驷大夫,此番归国尚请代寡人向秦君问好。秦吴两家缔结姻亲友好,守望相助,使北人不敢南顾,家国两便,寡人唯愿秦吴两国世代友好。季嬴公主美而贤,堪为良配,寡人与王后喜结良缘,不胜欣喜……”   季嬴听着他的夸奖,只羞得玉面飞霞,坐立难安,好歹等庆忌说过了这一段,才稍稍平静下来。   待秦国壤驷离大夫取了庆忌给秦国国君的国书告辞离去,殿中只剩下这夫妻二人,顿时便静谧下来。季嬴睨了庆忌一眼,怯然说道:“大王……”   庆忌拂袖而起,淡然道:“今天没耍酒疯,很好。后宫诸妃稍过片刻当去鸾凤宫向王后陛下请安,王后可以回去同姐妹们叙谈一番,寡人很忙,还有许多国事要料理,告辞了。”说罢扬长而去。   “大……大……大王……王八蛋!”   季嬴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芳心满是委曲,泪水顺着白净无瑕的脸蛋流下来,一颗颗垂落在胸襟上。她泪眼迷离地看着庆忌背影,樱红的下唇已咬出血来……   ※※※   “秦国已经答应出兵伐晋了?时间定在什么时候?”   庆忌喜气盈然地向刚自秦国返回的文种问道。   “是的,时间定在五月恶日。”   “五月恶日?”先秦时代,人们认为五月是个毒月,五日是恶日,相传这天邪佞当道,五毒并出,是以又称端午为恶日。庆忌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记得寡人在鲁国时,便是在端午日得了三桓之助,在鲁国费城飞狐谷建立伏兵,日后成为伐吴得国之关键。不想秦人也选在端日日,哈哈,那可是寡人的吉祥之日啊。”   他略一沉思,说道:“既得秦国消息,便要马上告知卫夫人南子,相信晋国六卿中图谋大事者,发动之日便在毒月恶日,秦国出兵之后。”   “是!微臣这便派人与卫人联系。”   “嗯。伐陈之事也要抓紧进行了。如今我们已连取陈国三城,费无忌遣使问责,却还不曾派兵,还要继续打下去,打到陈国捱不住了,逼楚国出兵。”   “诺!”英淘拱手道:“平布将军三战三捷,正在继续进兵。末将会做好准备,一俟费无忌出兵,立即亲率大军赴援。”   “嗯,必要时你可以持寡人虎符,调彭城赤忠大军相助,对费无忌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英淘把剑眉一挑,豪声道:“大王尽管宽心便是,英淘一军足矣。”   “英淘,骄兵必败,大意不得。”   英淘笑道:“大王教训的是,不过……如今有楚太后暗中传递楚军消息,费无忌的一举一动臣都了然于胸,如此情形英淘还不能大败楚国的话,还有何颜面做这吴国司马?早该让贤与能才是。”   庆忌瞪了他一眼,沉吟道:“晋国那边一出乱子,我们的机会便到了。在南击越楚两军之前,东夷之事务必要先行解决。那边的事错综复杂,并非纯以武力便可解决。既要斗智,还要斗勇,须得刚柔并济才成。建国、平乱,困难重重,寡人对那里最为牵挂啊,唉!寡人真想亲赴东夷於余丘,主持其事。”   “万万不可!”庆忌只稍稍透露了一点心思,掩余、孙武、英淘、范蠡、文种等人便纷纷跳出来阻止:“大王是一国之君,非关国家根基之战不可亲自挂帅、非关会盟诸侯、缔结友好之事不得离国。东夷战乱未决尚未归附,以大王一身系吴国安危之尊躯,岂可轻身亲赴?若大王放心不下东夷之事,臣愿请命前往,辅助梁虎子将军共图大计。”   庆忌一见众臣反应如此激烈,只得苦笑作罢。他想亲赴东夷,固然是有些放心不下,另一方面,也是想见见独自在外为他打江山的成碧,如果不能亲自前去,那别的将领便也不方便派去了。以梁虎子之勇、成碧之智,他们在东夷经营良久如果还不能促成此事,那临时派去一个将军怕也济不了什么事。   庆忌向群臣再三保证不会再生亲赴东夷之念,群臣这才不再聒噪。庆忌正欲散朝退去之时,忽又想起一事,吩咐道:“时候差不多了,把咱们拘在姑苏山上的最后一批楚国权贵们隆而重之地送回楚国去吧。总得给他们点时间争权夺利,关键时刻才好拖费无忌的后腿。”   群臣闻之大笑,孙武笑着出面应允下来,庆忌便散了朝议,往后宫而去。若入后宫,便须先经过鸾凤宫,然后方可绕向其他宫群。走到鸾凤宫前,庆忌抬头看了看大婚时方重新镏金漆新的匾额,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沿着宫中御道向若惜王妃的宫殿走去。   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也真狠得下心,明知那日早上季嬴已有认错悔过之意,但他佯做不知,自那日之后,再未踏进鸾凤宫一步,也未见过季嬴王妃一面,昔日热闹的鸾凤宫如今无比凄凉。   新婚之夜新娘子居然大发雌威,把他堂堂吴王摔了个七晕八素狼狈不堪,这也罢了,两个人的婚姻本无感情基础,属于先结婚后谈恋爱的传统类型,而这样的传统婚姻最后变得举案齐眉恩爱一生的例子并不少。想想后世许多女子只因是独生女儿娇生惯养,还养得飞扬跋扈骄纵任性呢,何况她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那日又是酒醉之后,两人间的些许摩擦庆忌本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新娘子刁蛮可矣,胳膊肘儿往外拐却绝对不行,如果自己妻子七大姑八大姨的有个穷亲戚,帮衬一下倒也罢了,但她身为王后,稍有举动,便要涉及国家军政大事,一旦插手政事,那便是家国不分的局面,这却触及了庆忌的原则底线,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身边诸女哪个不是不是大有来头?哪个背后没有一股强大势力?若纷纷起而效仿,从此吴王宫休想无有宁日,那时他的一腔壮志都要耗费在平衡内宫势力上了。所以他是铁了心要给那刁蛮丫头一个一生不敢忘记的教训,让她好好反省一下应该如何为人妻妇。   对这种脾气暴躁的天之骄女,冷处理要比针锋相对好得多。如今国事繁忙,他也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处理两人矛盾上。只是他以为季嬴有胸无脑不通世务,孰不知自己身边诸女就没有一个徒具其表的花瓶。这个秦女一旦定下性子,也是头慧黠灵动的狡狐,季嬴公主又岂是自艾自怨坐以待毙的那种女人?   为了敲破两人之间的坚冰,做一个‘有心机、有手段、驭夫有道’的三有王后,痛定思痛的季嬴姑娘可是改变了战略,决心以柔克刚了。 第272章 柔能克刚   鸾凤宫内,花荫下一只投壶,壶中、地上弃着几枝箭矢。一旁,王后季嬴与王妃小蛮却在蹴鞠。两人俱着一身庆忌在费城时设计的新式武服,素白鲁缟制成的武裤、紧身衣,足下一双浅腰鹿皮靴。   雪白的武服紧而贴身,踝有绑腿、腕有护腕,腰间一条黑色的武士带,两人玉面珠唇,眉目如画,一个娇小玲珑,一个身材高挑,俱是纤腰紧致,娉娉婷婷。偏又各具美色,一时瑜亮,难分上下。   不过乍一看去,季嬴腰似弱柳,胸脯浑圆,那类似马裤的武裤束约下,臀部丰盈,长腿浑圆,胸腰、腿股的曲线滑润修长,较之小蛮做武服打扮时犹如未成年的美少年模样多了几分女人味,似乎更显迷人。   蹴鞠起源于哪里已无从考证了,不过却是在喜欢新奇和享受的齐人那里得以发扬光大。齐人无论男女,许多人球不离足,终日以蹴鞠戏耍。鲁人距齐国最近,又因齐国富强,齐人风气鲁人最好学习,是以这蹴鞠之术便也传入了鲁国,所以季孙小蛮也精通蹴鞠之术。   摇光和若惜都比她年长一些,性情也沉稳得多,平日在一起喜欢抚琴吹箫、钓鱼作画,做些比较斯文的游戏,而季孙小蛮性情活泼,精力旺盛,总嫌这些游戏过于沉闷,彼此虽感情甚好,却不大玩得到一块儿去。   于是自拜见王后,与季嬴结识后,两个年纪相当,都是性格外向、机灵活泼的少女可算是找到了伴儿,季孙小蛮三不五时便来寻她一起玩耍,倒也为季嬴排解了不少闺中寂寞。   “唉!不踢了,不踢了!”   季孙小蛮一脚踏住球,摸出手帕擦着额上汗水,喘气道:“这蹴鞠还是人家教给你的,你才学了不长时间,倒比人家踢的还好,真是泄气。”   季嬴长腿错落,纤腰款摆,一颗塞了布囊的球儿围着她的身子滴溜溜直转,始终不曾掉到地上。她的腿儿极长,若勾或抹、或挑或弯,动作轻盈自如,极其美感。   季嬴用脚尖掂住球儿,对小蛮道:“当初我向西戎女奴学那‘抱花肩’的功夫,不知学了多久才学会,可才教给你几天,现在和你一动手,便常常被你莫名其妙地摔倒,我还泄气呢。”   季孙小蛮嘻嘻一笑,扮个鬼脸,得意洋洋地道:“这你就不懂了,不管怎么说,你是秦国公主,动手的机会有限,我季孙小蛮可是从小打架打大的,这摸爬滚打的功夫,你怎么跟我相比?走吧,咱们到亭中歇息一下,乘乘凉。喂,殷儿,去给王后和本妃盛两碗酸梅汤来。”   殷儿答应一声急忙退下,小蛮和季嬴到了亭中坐下,好儿呈上湿巾,二人洗了面,在亭中坐下。殷儿匆匆端来两碗酸梅汤,小蛮捧在手中,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出去,向殷儿嗔道:“喂,你这丫头怎么这般偷懒,多少也要放几块冰进去呀,这温吞吞的酸梅汤怎生喝法?”   殷儿讪讪地看她一眼,期期地道:“蛮王妃,不是婢子偷懒,实在是……实在是……”   “殷儿!”季嬴喝止了她,向小蛮转颜笑道:“小蛮若是热了,咱们何不同去沐浴,井水清凉,沐浴一番,便凉爽起来了。”   小蛮诧异地看她一眼,说道:“王后何以阻止殷儿说话,出了甚么事?”   “没有甚……”   季嬴一句话没说完,殷儿嘴快,已抢着说道:“内府司说冰库存冰已经不多,只可供大王乘凉之用,所以已停供了冰块了,怎么蛮王妃不知道么?”   小蛮瞪起俏眼道:“谁说已停供了藏冰,我……”   她看一眼季嬴,心中忽地一动,已然有所了悟,顿时住了口,季嬴脸上顿时闪过黯然神色,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小蛮心中一热,仗义之心渐起。   “好了好了,这温汤怎生饮用,撤了吧,取井水镇着的好酒来,王后,小蛮可炒得一手好菜呢,全是你不曾见过的新式菜肴,就让小蛮一展身手,与王后共饮一番吧。”   宫中上下现在无人不知庆忌冷落王后,自新婚之夜后,已从未踏足鸾凤宫一步,小蛮也好奇的很,可是问起庆忌却从他那儿得不到任何消息,季嬴这里更不用提,问得轻了她摇摇头只是叹息,问得重了她便眩然欲滴,害得小蛮与摇光诸女在王后面前都心照不宣,再也不提起此事。   一听喝酒,季嬴道:“使得,殷儿,去取酒来供蛮王妃饮用。”她又对小蛮歉然道:“小蛮,我已立誓终生滴酒不沾了,不能陪你尽兴,便以水代酒,陪你共饮吧。”   “怎么会?”小蛮奇道:“我听好儿说,王后嗜饮,而且善饮,怎么无缘无故便禁了酒了?”   她顿了一顿,终忍不住道:“王后……,你与大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季嬴黯然低头,幽幽地道:“都是我的错……,蛮王妃不要再问了。”她叹了口气,一展黛眉,强颜欢笑道:“来,咱们移驾殿中,共坐饮酒吧。”   小蛮是个存不住心事的姑娘,季嬴只是一味和她打哑谜,弄得小蛮郁闷不已。这一顿闷酒独自一人饮着实在无趣,好不容易捱过了膳时,小蛮立即向季嬴告辞,离开了鸾凤宫。   “大王可曾回来了?”小蛮一出鸾凤宫,便向路过的一名侍女问道。   那侍女连忙站住行礼:“回蛮王妃,大王已经回了后宫。”   “他现在哪里?”   “正在若惜王妃宫中。”   小蛮一声不吭,领着自己的一众侍婢便向若惜宫中赶去。   若惜宫中,庆忌席地而坐,脚边放了一口陶瓮,瓮中满置晶莹剔透的冰块,阵阵白气腾腾而起,一室清凉。   案上放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庆忌与若惜聊着天,时而把盏浅酌一口,其乐融融。   “大王放着好端端一个新人不去受用,却总到妾身殿中住宿。若是王后长得貌丑难看那也情有可愿,可王后明明生得千娇百媚,姿容婉媚。而且,王后的性情也直率坦诚的可爱,妾身每日向王后陛下问安时,与她攀谈十分投机。不瞒大王说,王后自秦国远来时,我与摇光、小蛮三姐妹常自忐忑,生怕遇上个难以对付的人,可季嬴性情直率坦诚,毫无心机,人家见了都从心里喜欢呢,大王何以……”   庆忌微微一蹙眉:“若惜,是季嬴要你做说客的么?”   “当然没有,王后若肯开口反而好了,可惜不管怎样问起,她都只是摇头叹息,问得多了便眩然欲泪,弄得人家莫名其妙。”若惜眼珠转了转,掩唇笑问:“大王,何不说与妾身听听,王后陛下怎么惹恼了大王?可是……可是洞房之夜,不懂侍奉之道么?”   庆忌苦笑不得,向她佯嗔道:“寡人想来清静清静,你偏聒噪不止,你们女人啊……,这好奇的性子,真是与生俱来……”   就在这时,季孙小蛮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大王,嘿!你倒自在。”   庆忌展眉笑道:“寡人设计的这套服装够漂亮吧?小蛮穿上,俨然一个粉妆玉琢的美少年,嘿嘿,看得寡人食指大动。”   他一面说,一面贼溜溜地瞄向小蛮武裤下翘挺浑圆、曲线优美的小屁股。小蛮的俏臀结实浑圆,肤色如蛋清凝脂,手感幼滑弹挺,庆忌常想采了她的后庭雏菊,奈何提了几回,小蛮纵在意乱情迷之中也觉胆怯恐怖,总是向他哀求讨饶,庆忌怜她年纪尚小,便也每每箭在弦上时却停而不发。   但是小蛮毕竟已是曾经沧海的小妇人了,对床第之事如何不懂?这时庆忌一脸促狭的笑容,见他瞄眼之处,小蛮会意,想起那羞人一刻,不禁俏脸飞红,羞啐了他一口道:“呸!喜欢?喜欢去卫国找那弥暇去,人家是堂堂吴王妃,可不是你的娈童。”   不料与此同时,若惜瞧见庆忌眼神,竟也玉面绯红,羞啐他一口,嗔道:“大王好不正经,光天化日,尽想些淫邪念头。”   “咦,莫非你们……”季孙小蛮讶异于若惜羞窘的表情,顿时狐疑起来,心中有些酸溜溜的:“莫非他们两个已成就了那般好事?难怪大王来若惜姐姐宫中比去我那里的次数多得多,哼!我还当他们怜惜我,原来是有人供他受用了呀……”   小蛮心里转着念头,其实这她可是冤枉了庆忌。庆忌正是考虑到小蛮身体还未十分成熟,所以宿在她宫中的时候才不多,而且即便与她欢好时,也常注意克制,采取些措施不想她过早受孕生子。可这一番苦心小蛮哪里能懂?她现在吃醋,其实还有些小孩性子,只想两人要好,别人与他做过的事情,自己也该一样做过才不吃亏,只是好胜心使然,实际上像她这样,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情欲之念还不旺盛,庆忌只要晚上抱着她入睡,哪怕什么都不做,她也一样知足的。   若惜一听小蛮问话,脸上不禁更热,连忙岔开话题道:“小蛮想是在宫中待得烦闷了才到了姐姐这儿吧?来来,快来一起坐下,陪大王饮几杯酒。”   若惜这一打岔,小蛮忽省起自己此来的目的,不禁哼了一声道:“我喝不下,这里恩恩爱爱,那边幽幽怨怨,人家可看不下去。”   若惜诧异道:“小蛮……说的甚么?怎么姐姐不懂?”   小蛮气鼓鼓地在她身边坐了,瞪着庆忌道:“大王,人家想问问,王后刚刚嫁来吴国,哪里便得罪了你,让你这般对她?”   庆忌斜眼睨她,哼道:“季嬴这丫头倒是好手段,居然让你们几人纷纷出头为她说话。”   若惜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小蛮妹妹提起来了,大王也莫嫌妾身聒噪,不管怎样,季嬴是我吴王宫后宫之主,大王再如何冷落她,这身份是改变不了的。若是后宫姐妹之间一团和气,大王才能心无旁骛地操劳国家大事。大王冷落王后,王后并没有怪罪到我们头上,可是旁人难免要说我们三人狐媚诱主,使大王冷落了正妃。天长日久,王后一旦心生怨恨,后宫不靖,大王不也头痛么?说起来,王后才刚刚嫁来吴国,想必也不会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大王一国之君,胸怀宽广,怎可与小女子一般计较?”   庆忌吸了口气,正色道:“君王无家事,家事即是国事,哪里又有小事了。若是她性情泼辣一些,寡人都能容忍。可是……后宫不得干政,是寡人登基之初所立国策之一,岂可轻易更张?季嬴初到吴国,便要寡人援助其姐楚太后,寡人不肯应允,她便藉酒大发雌威,和寡人动起武来,寡人如何不恼?天下大事都忙不过来,寡人还有闲功夫整日介与她理论道理不成?”   “大王不肯应允?”若惜诧异道:“大王不是已与楚太后有了秘议?”   庆忌哼道:“有是有,但那是寡人与朝中文武商议,与楚人缔结的两国盟约,却非受季嬴所托,出兵相助。”   若惜松了口气,微笑道:“原来便为此事呀,大王也执拗了些,其实大王只要顺水推舟,对王后说是因着她的原因才与楚人结盟,那么既遂了国事,又安了王后芳心,岂不一举两得、皆大欢喜了吗?”   庆忌正色道:“那寡人的一番苦心不是白费了?须知寡人不是不能帮楚国而拒绝了她,而是不管能不能帮,令只能出于一人,无论是否同楚国结盟,必须是因着吴国的需要,由寡人与朝臣们商议决定,不能由后宫倡导。这一次不行,以后也不行,后宫不得干政的国策,必须由寡人开始彻底执行,永不可废。”   小蛮见他声严色厉,不禁嘟囔道:“后妃参政,事属寻常,同你有所密议的楚太后不也是女人?”   庆忌微微一笑道:“她是楚国的王太后,不是吴国的王太后,吴王宫中的女人,便不得干政。”   小蛮向他翻个白眼,哼道:“怎么,你是怕我们这些女子做不得事,坏了你的大计,还是怕我们会夺了你的权呀?”   庆忌见她悻悻然的模样,笑道:“寡人不是宋昭公,相信我的小蛮夫人也不是襄夫人,可是为江山计,为后人计,寡人必须要防微杜渐。”   庆忌所说的襄夫人、宋昭公的故事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宋国,那位不肯半渡而击的仁义霸主宋襄公的夫人是周天子的妹妹。宋襄公死后,其子宋成公继位,十七年后病死,由其孙宋昭公继位,在这过程中,襄夫人一直把持宋国大权,其子其孙都只是傀儡而已。   宋昭公的兄弟公子鲍乃是极其出名的美男子,史书中都说他“美而艳”,宋襄公夫人看上了这个按辈份该是自己孙子的美男子,于是对他百般讨好,最后干脆杀了正牌孙子宋昭公,改立他为国君,两人名正言顺地厮守在了一起,因为此事还引得当时的天下霸主晋国出兵讨伐,为冤死的宋昭公主持公道。   小蛮听他比喻,不禁向他皱皱鼻子,故意气他道:“谁说人家不是襄夫人?哼哼,等你年老色衰了,惹得人家生厌,那时要看上了哪个美男子,人家便去学襄夫人。”   说到后来,她自己忍不住,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庆忌猿臂一伸,便拦腰一抱,把她轻盈的身子抱了过来,搁在自己腿上,在她臀上“啪”地便是响亮的一巴掌,对她的口无遮拦略施惩戒之后,才道:“大凡创业之君,江山基业是自己打下来的,满朝文武是自己带出来的,而且大多为人精明,自然不容易大权旁落。可是不管哪一朝哪一国,开国之君毕竟只有一代。   他们的后世子孙呢?从小生于王宫,长于后妃之手,不知天下之事,即便亲政之后,也没有多少机会了解这个天下。他们接触最多的,一是寺人,一是后妃,如果后妃干政,便非常容易。而后妃能时常出宫吗?能临朝听政吗?能频繁接见朝中大臣么?不能,她们只能待在深宫里,那么她们便只能信任、也只能重用自己的亲眷,透过他们来掌控朝政。   这些皇亲国戚们一旦掌握了大权,又利用他们身份上的有利条件将君王和群臣隔离开来,不该有的野心便会渐渐萌生。那时该怎么办?”   若惜当初曾教训过妹妹不可纵奴欺主,家国一理,所以她对庆忌所说的道理一点就透,而季孙小蛮却仍不服道:“寺人哪有资格掌理朝政?再说后妃,天下各国后妃涉政的事情多了,也不见有多少外戚为祸。”   庆忌道:“那是因为当今天下诸侯并立,各国之间整日征战杀伐,国君们不能不亲理朝务,与群臣频繁接触,所以大权难落外戚之手。如果是一个江山稳定的大国呢?如果天下一统呢?”   庆忌可是知道自赵高开始,大多数太监们在政治上都干了些什么,更知道秦亡之后,汉朝六个太后轮番执政,外戚专权,把个大汉朝搞得乌烟瘴气,直至完蛋大吉。在这个家国天下的年代,后妃干政,即便本意上她们不想为害,但是大多数时候却也只能朝那个方向发展。后人用惨烈的牺牲才换来的经验,他不早早戒备才怪。   庆忌道:“如今为祸天下的,是世卿坐大篡权欺主。以当今晋国为例,六卿之五,其先祖是晋文公麾下忠心耿耿竭尽忠诚的臣子,可几代下来,家族渐渐势大,但其子孙之忠诚也能一如既往么?当然不能,有多大势力,就有多大野心,究其藏祸的根源便在于分封制,是以寡人开疆拓土,只设郡县,委派流官,而不分封城邑。取缔分封,建郡县设流官之后,将来流祸天下的,便不再是世卿大族,而是后宫干政、寺人专权你们以为寡人是自降身段,与季嬴一个女子斗气么?寡人是虑及长远,防微杜渐。”   小蛮听的渐渐安份下来,长长的睫毛眨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出神地看着庆忌,庆忌在她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你们想一想,有一天,你们会有自己的儿子。这些孩子们会渐渐长大,他们中的一个,会成为吴国之王。然后,他会纳后聘妃,从小生长在深宫中的他们,哪知人心险恶,哪知宫外是非?如果他们所纳的后妃任人唯亲,干涉政事,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说不定你们的骨肉血脉,便会有人像那可怜的宋昭公一般窝窝囊囊死掉。”   若惜和小蛮听了庆忌的话,遥想那种可能,不由心中一寒。   庆忌道:“天下兴亡,自有它的规律。寡人所做的,并不可能让江山永固,万世如一。可是,至少这些措施能尽可能的稳定国家,让国祚尽可能的长一些,让我吴国的后代君主们尽可能的少一些外戚专权乱政的事情。你们都是天真烂漫的女子,我本不想和你们说起这些血淋淋的宫闱之事,可是,你们既然是我庆忌的妃子,就必须正视这种可能。”   若惜犹豫一下,垂下头低声道:“大王教训的是。”   若惜做了吴王妃,也曾想过等吴国再稳定一些,向庆忌求封一些官职给自己的家人,一荣皆荣,照顾一下家族中人,为父亲尽一番心力。可庆忌这番话让她开始暗自警醒,老聃那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名言此时虽还没有天下皆知,任若惜却已从庆忌的话中明白了类似的道理。   小蛮低声道:“大王,就算如你所说,给季嬴吃的苦头也该够了吧?你还要折磨她到几时呢?不瞒你说,我……我现在都不太想去鸾凤宫了,每次看到她,人家都替她难受。”   庆忌哂然道:“做错了事,就要受罚。寡人不过是冷落了她个把月不去见她,怎么便有那么大的委屈?”   “可……可她毕竟是身份尊贵的秦国公主,大王如此冷落,已经让她难堪了,何以……何以还要削减鸾凤宫的用度,让她在自己侍婢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庆忌一呆,讶然道:“寡人只是想教训她一下,不叫她飞扬跋扈而已。几时削减了鸾凤宫的用度?”   “嗯?”小蛮坐起身来,讶然道:“不是大王下令削减了鸾凤宫的用度?鸾凤宫里现在灯烛数目给的极少,一到晚上便黑漆漆的。小蛮是北人,嫌江南火热,殿中冰块从不间断,可……可我在王后宫中,便喝一碗酸梅汤都没有冰块,说是……说是藏冰已不足,仅够大王一人使用了。”   “啪!”庆忌一拍桌子,两道剑眉不由挑起,他咽了口气,才冷哼道:“这必是宫中掌用度的寺人势利,见寡人冷落了王后,有意欺凌了。嘿!寡人没说错吧,此等势利小人,一旦掌握权柄,何等龌龊可耻。王后失宠,便连他们也敢假传王旨随意欺凌;如果寡人不早早定下规矩,总有一天君王也会任由小人摆布了。”   若惜瞟了庆忌一眼,问道:“大王准备怎么办?”   庆忌起身,在殿中徐徐踱了一阵,扭头对小蛮道:“小蛮,你既与季嬴交好,这事就交给你来办。明日你再去鸾凤宫中,唤来掌用度的寺人,好生教训一番,发配去姑苏山戍卫军营为军士们洗衣作饭,再不准返回王宫一步。”   若惜嘴角一牵,露出浅浅笑容:“大王何不亲赴鸾凤宫为王后陛下作主呢?如此一来,夫妻间的芥蒂,便也就此化解了,相信经过这次教训,王后再不敢对国事随意置喙,便温驯款款侍奉大王。”   庆忌听了想起季嬴娇美的容颜,傲人的酥胸、和那一双异常修长优美的腿子,心中不觉意动,但他忽想起气头上曾对季嬴说过从此不再踏进鸾凤宫一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何食言而肥?略一犹豫,他便摇了摇头,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道:“宫中事,也要寡人来操心么?季嬴是我吴国王后,寡人要让她知道什么不该做,便也该让她知道什么是她应该做的,这是她王后职司,寡人何必越俎代疱?”   小蛮有了旨意,喜勃勃道:“何必等到明日,天色尚早,我这便去鸾凤宫,总要让季嬴知道,削减用度的下作事可不是我家夫君做的,免得她幽幽怨怨总是一副受气模样,看得人家难受的要死。”   小蛮说完,已雀跃着冲了出去。   庆忌一声没唤住,小蛮已不见了身影,庆忌扭头一看,只见任若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似乎洞悉他的心事,不由站起身来,清咳一声道:“寡人……酒兴已尽,也要走了。”   若惜抿嘴一笑,问道:“大王既来若惜宫中,怎么今晚却不睡在这里么?”   庆忌哼了一声道:“和你们浪费了许多口水,寡人累了,今晚……寡人宿在摇光宫中。”   “是,妾身恭送大王。”   若惜袍袖一展,伏地礼送,庆忌咳了一声,举步走出了若惜寝宫。   若惜慢慢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微微一转,似笑非笑地自语道:“敢在新婚之夜跟自家夫君当今大王拳脚侍候的一头母老虎,又岂会怕了旁人?可她被势利寺人欺负时,居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忍气吐声的承受下来,大王果然便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硬碰硬的不是个事儿,马上便晓得了以柔克刚,这个狐媚子,可不像外表那般缺少心机呢。嗯……就是不知道她要用什么手段把余怒未熄的郎君再请回鸾凤宫,重续他们未了的洞房花烛夜呢?嘻嘻,期待呀……” 第273章 天生倔强   季孙小蛮一边跑去见季嬴,一边派人将宫中各职司的官员们唤至鸾凤宫候命。王后未入宫前,宫中各职司的官员们分别由若惜、摇光、小蛮三人管理。按规矩,王后已立,宫中职司当由王后亲自管理,所以摇光、若惜三人为避嫌疑,自季嬴来到吴王宫,便于第二日朝觐时将这些事务向她做了交接。   可季嬴刚刚入宫,便与庆忌起了冲突,自此被打入冷宫,各职司官员对她难免轻慢。季嬴没有大王撑腰,拿这些奴才便毫无办法,宫中各职司官员们一个鼻孔出气,对她阳奉阴违,她被庆忌冷落已经够丢脸了,难道还能追到各职司去亲眼看着这些属官们从命办事?   她那日酒醉失控,回头想想也难免心中懊悔,可是她已经把庆忌得罪的狠了,要哄得夫君回心转意,一个还未有过夫妻之实的新娘子如何拉得下脸来?她自信长得不丑,从那晚庆忌刚入寝宫的情形来看,对她的姿色身材还颇为着迷,庆忌憎厌的只是她的骄横态度而已,如今她帮不了姐姐,还弄得自己处境堪忧,每每反思姐姐说过的话,心中更觉后悔不迭。   其实季嬴长在深宫,宫中妃嫔个个深谙驭夫之道,季嬴耳濡目染,何尝不知以柔克刚的道理。只是她以前是堂堂公主,连秦国国君都让她三分,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再加上那日酒醉,更是肆无忌惮。如今吃了大亏,痛定思痛之下,想着要重归于好,便也只有别辟蹊径。硬汉更有柔情时,只要大王对她动了怜心,还怕他不会因怜生爱么?   以她高傲的脾性,苦苦忍耐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贱奴欺凌,如今才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见到了一线希望。   季孙小蛮唤来宫中各职司官员,当众指斥负责藏冰的官员假传旨意,怠慢王后,然后申明大王意旨,请王后处置。   季嬴没有按照庆忌的嘱托杖责寺人,并将他发配为奴。庆忌既然不出面,也不让小蛮代为处理,而是把各职司官员都唤来,听凭她的发落,那就是告诉她:不该你管的不要伸手,该你管的还得负起职责来。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要按照规矩来治理后宫!”   庆忌脑海中存着庆忌、席斌两个人的记忆,而且性情脾气很大程度上受着来自后世的席斌影响,人权观念比较强烈,所以他虽在盛怒之中,说出来的处罚也下意识地受着后世思想的控制,在他看来,杖责发配,已是极重的处罚,却不知在当时的宫廷,他这才是法外施恩,乱了规矩。   季嬴虽有心与庆忌修好,但她生性倔强,哪怕这个时刻,也不愿因此完全丧失自我,做一个只知附首听命的应声虫。轻慢王后是什么罪?试想平民轻慢贵族,贵族便可以杀了他而无罪的年代,一个贱婢寺奴轻慢王后又岂能仗责了事?   季嬴自入吴王宫,因受庆忌冷落,没有展示自己的机会,在寺人侍婢们眼中便是一种孤苦无依、毫无主意、性格柔弱的形象,此时却爆发出了她霹雳火一般的性格。   既然大王下了旨,季嬴便拾起了王后的职权,痛斥了那负责藏冰的寺官轻慢之罪,令人拖出去杖责而死,然后把玉府、司裘、司服、内司服、追师、缝人、屦人、典瑞、巾车、司常、家宗人、弁师等各职司官员唤到面前。   这些人负责王室器物保管、日常用品供应、洒扫卫生、宫寝帷幕、陈设装饰、鞋袜服饰、车驾旗帜各个方面。季嬴沉下脸色,一一责斥,近来谁那里管理混乱、谁那里帐务不清、谁那里有挪用私售王室物品的现象,说的清清楚楚。   寺人们没想到这个受气包似的小王后看起来不管事,没料到竟精明若斯,早把这些事情打听的明明白白,其精明强干,完全不在最擅掌理后宫事务的若惜王妃之下,手段比起她来尤为狠辣,耳听得外边那负责藏冰的寺人惨叫声不断传来,他们一个个惊得汗流浃背,两股战战。   季嬴王后到了吴王宫先给庆忌一个下马威却失败了,但是这一番立威,却是凤鸣于宫,一鸣惊人,宫中上下都晓得了这个小王后的厉害手段,一个个面无人色地退出鸾凤宫时,遥遥望着那巍峨的宫室犹觉心惊肉跳。   季嬴发号施令时,季孙小蛮不便阻止,直至众职司官员惶惶退下,小蛮才道:“王后,大王的意思,是把那寺人杖责一顿,发配军中为奴。如今你又违反了大王的旨意,会不会……会不会又惹恼了他?我看他……他好像已经不怎么生你的气了。”   “小蛮妹子。”   季嬴握住小蛮的手,红着眼圈说道:“季嬴千里迢迢嫁来东海之滨,举目无亲,饱受欺凌的时候,小蛮妹妹是对季嬴是最好的人了。小蛮妹妹虽比季嬴还小着一岁,可是对这人情世故的了悟远非季蠃可比,兼之对季嬴体贴照顾、仗义直言,季嬴此生都会铭记于心。   季嬴一个姑娘家,既已远离故土入了这吴王宫,此生休想再离开这里,如何不想与自己夫君恩爱一生?季嬴做过错事,惹恼了大王,何尝不盼着大王能回心转意?妹妹在大王面前一定为季嬴说过许多好话,你纵不说,我也猜得到。”   说到这儿,她轻轻叹口气道:“今日大王让妹妹来传达他的旨意,为姐姐主持公道,姐姐也知道大王已有宽宥我的意思。可是就算……就算……”   季嬴咬咬牙,盈泪道:“就算大王又恼了我,终生不见我一面,我也不会为了讨好他便不管什么事都曲意附从。”   她拭拭眼泪,强颜笑道:“在秦国时,兄长常说,我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今后也不知会让哪家的公子头痛一生。如今嫁给了他这扳得倒犀牛的勇士,我这匹野马却再也威风不起来了。他是我的夫君,让我敬他爱他顺从他又有何不可?但是我季嬴就是季嬴,该我认错的我认错,我认为对的,我还是要去做。”   季孙小蛮望她良久,握住她的手轻轻叹道:“小蛮以为自己够率性而为的了,想不到你这西秦女子性子竟是如此刚烈。唉,但愿大王识得你的好,莫要……莫要再生闲气。”   当天晚上,庆忌在摇光寝宫便听说了王后季嬴大发雌威,杖毙忤逆寺人,痛斥诸司官员的事来。摇光坐在榻边,穿着薄软丝袍,半敞着雪酥酥的一截胸脯,一边梳着还粘着些许水珠的长发,一边窥着他脸色道:“王后……又没有从了大王的意思,可……王后是依规矩行事,本就无可厚非,大王就不要在意了吧。”   庆忌躺在榻上,一手枕着脑袋,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摇光柔腻结实的大腿,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帐底不语。   摇光又道:“一个世家,若主上放纵,婢奴们都要嚣张不可一世,何况偌大的宫廷,这么多的人,规矩不严主婢不分,将来不知要生出多少龌龊闲事,甚至……不足为外人道的丑闻,那如何使得?大王的处罚本来就嫌轻了些,传扬出去,人家还道是大王授意那势利宫人欺侮王后,所以才为他开脱。王后这样做,对大王的名声也有好处,唉!说起来,她如今这般处境,还敢……人家……人家其实很钦佩她呢。”   摇光莞尔一笑:“难怪她才是王后,摇光现在才觉得,这样的人,才可以做王后。”   庆忌“嗤”地一笑,忽然道:“秦国王室……本源自东夷吧?”   “是呀。”摇光放下玉梳,把秀发拂到肩后,稍稍挽个既俏皮又妩媚的发髻,侧身躺到了他的身边,柔袍贴身,衬得她的娇躯曲线玲珑浮凸。   她把庆忌的大手搭在自己柔腴腻润的腰肢上,惬意地趴在他宽厚结实的胸前,柔声道:“东夷少昊氏后裔伯益被舜帝赐姓为嬴,然后嬴姓繁衍,产生了李、赵、黄、徐、梁、秦等嬴姓14氏。其中嬴姓本族人如今反而不多了,除了东夷嬴蝉儿的部落,主要便是西秦嬴氏。西秦嬴氏本源于东夷嬴氏,因嬴姓族人擅长养马,一部分族人便被西迁,由周孝王分封于秦村,直至嬴姓族人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受封为诸候方才建国。”   庆忌叹了口气,喃喃道:“难怪……”   摇光明眸一眨,问道:“什么难怪?”   “难怪她这么……,唉!原来她老家是山东倔县啊……”   “嗯?啊……不要……”   摇光一句话还没问出口,庆忌忽然覆身其上,摇光格格笑着,双手蜷在胸前抵住他胸口,一双结实有力的大腿便自然而然地缠住了他的虎腰,水汪汪的大眼情意绵绵,暂把心中疑问抛到了九宵云外…… 第274章 如火如荼   吴王宫中庆忌对刁蛮任性的小妻子进行冷战调教的时候,他在陈国发动的“尊严之战”却正打的如火如荼。平布率领吴国大军攻城拔寨,一路势如破竹,此时已经攻到陈国都城宛丘城下。   宛丘城城为方形,周长九里十三丈,城墙高二丈四尺,有四座门,门皆内外三重,绕城还有土筑外郭做为护城堤,护城堤高约丈许以防水患。陈军本在外郭御敌,因吴军凶狠,陈国军队无论战力还是数量都远非其敌,已经撤进城去,外郭失守。   以高仅两丈有余的宛丘城,想防御掌握着最犀利的攻城武器的吴军进攻不啻于痴人说梦,吴军根本不须出动军队,只要架好抛石机一通砸,就能把整个宛丘夷为平地。好在吴军兵临城下后便停止了进攻,命人进城送信,迫陈国投降。如今宛丘城内兵慌马乱,陈国君臣惶惶聚在小朝廷上,面对吴国大军却是束手无策。   如今的陈国君主叫陈吴,是陈哀公之孙。说起来陈国还真是够衰的,这个小国本来与世无争,当然,以它的条件,也无从去争。可偏偏总是受人欺侮,前些年楚灵王发兵攻打陈国,灭亡陈国,立其子熊弃疾为陈国君主。熊弃疾做了五年陈国国君,楚灵王死了,熊弃疾回国继位,便是后来被伍子胥鞭尸的楚平王。   楚平王继位后,为了与周围诸国搞好关系,出于政治需要,恢复了陈国,把陈哀公之孙陈吴立为国君,陈吴这才做了十多年国君,不想吴国又打了来。大国只要有意吞并,只有区区几城数县的小小陈国哪有招架之力?   陈吴颓丧地道:“诸位爱卿,吴国大军已兵临城下,吴人已遣使令寡人献国投降,不知诸位爱卿可有救国之策?”   陈国太小,朝堂上一共也没有几个臣子,便连六卿的设置都不全。白发苍苍的司徒大夫是他的叔父陈明,陈明垂泪道:“国君,我小小陈国,本仰大国鼻息生存,大国举手投足,轻而易举便可令我陈国存、亦可令我陈国亡,如今吴国大兵压境,只消一声令下,小小宛丘城便要被夷为平地,我们还能如何?平布有言,只要国君递降书顺表归附吴国,可封国君为侯爵,授俸禄、赏府第,吴国存世一日,国君后嗣不绝,为宗族血脉延续,国君……还是降了吧。”   “万万不可!”太宰费无病跳出来吼道。他是费无忌胞弟,楚王虽重立陈国,但是为了加强控制,就把费无忌的弟弟派到这儿来当了太宰,虽说陈吴才是陈国国君,可是费无病背后有楚国撑腰,却是陈国真正的幕后主宰,便连陈吴这个傀儡国君也要仰他鼻息,一听他出言反对,陈吴积威之下不禁胆怯。   陈明横了费无病一眼,冷哼道:“太宰大人,如今吴军大兵压境,你有什么办法解围?”   费无病道:“本大夫已派人赴楚国求援,楚国大军一到,吴国之围立解,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明冷笑道:“太宰大人,你口中的楚军现在何处?吴军在阖闾率领下,曾以五万大军杀入郢都,赶的楚王逃入深山。阖闾如此威风,尚且败在庆忌手下,庆忌乃吴国第一勇士,自继王位之后,励精图治,吴国蒸蒸日上,国力更加强大,如今又与秦国联盟,隐隐已有东南霸主之势,楚国?庆忌手下败将之手下败将,敢出兵解围吗?能解得了围吗?”   费无病三角眼一瞪,凶光四射,阴声道:“老家伙,陈国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作主了?吴军一到,你倒像吃了熊心豹胆一般,莫不是你这老家伙早与吴人有所勾结,否则我陈国怎能败得如此之快?”   “你……”陈明指着他,气得手足发抖:“你这匹夫,在我陈国欺上瞒下,耀武扬威,搞得陈国民不聊生,百姓穷困,便连国君所住所用,也粗鄙不堪,你却锦衣玉食,尽享我陈人民脂民膏。你背后有那楚国大奸人费无忌撑腰,为了陈国延续,老夫也只得忍了。可今天……今天……,我陈氏一脉漫说国家社稷,便连家族血脉都要难以为继。吴军一旦入城便是满城俱焚,老夫岂能再装聋作哑……”   “司徒大人……”陈吴毫无国君威严,老好人似的上前劝架,窘迫不安地拉住叔父道:“司徒大人不要再说啦。”他生怕这老叔父激怒了费无病,若是费无病暴怒伤人,他这有名无实的国君可也护不了他。   “你放开我!”陈明使劲一挣,须发飞扬,如痴如狂:“国君,与其做这有名无实的国君,整日受这小人欺压,不如就此投了吴国,老夫这双老眼虽然昏花,可心里透着亮儿呢,我看那吴王手下人才济济,其志甚大,投到吴国去做一公侯,胜过在这小小的宛丘城里受人摆布。”   “大胆!”费无病从未见过陈国上下有谁敢这么跟他说话,又是愤怒,又有些畏惧,他大声咆哮道:“楚国能立陈君,便也能废陈君,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吗?待我楚国大军一到……”   “待你楚国大军一到,宛丘城已玉石俱焚,陈氏血脉从此与国偕亡了!”   陈明声音比他更大,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老夫活了七十有六啦,早就活够啦!我死不要紧,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陈氏子孙都给你费氏兄弟陪葬!来人,来人啊!给我拿下这个楚国的混帐东西。”   费无病哂然冷笑:“王宫侍卫尽是我的心腹,谁肯听你这老匹夫叫唤?”   不料陈明话音一落,便从外边扑进四个人来,其中三个是陈明的家将,另外一个却是陈氏子侄,四人似乎早得了陈明的嘱咐,扑上来二话不说便将费无病扑倒在地。   “你好大胆子”,费无病挣扎着,凶狠地瞪着他道:“来人!给我把这老匹夫拿下!”   站殿武士也都是费无病的人,他们只是吃亏在完全没有防备,被陈明带来的这几个子侄和家将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听费无病吩咐,他们立即掣出兵刃,围上前来。   “动手!”   老陈明一声大吼,那陈家子侄自袖中摸出一柄鲁削来,一咬牙,便狠狠刺进了费无病的心口。   “你……你……你……呃……”费无病就像被割断了气管的鸡,身子一阵抽搐,一双凶睛仍然瞪着,却渐渐停止了挣扎。   陈吴见了这般情形,不禁呆若木鸡,四下围拢上来的武士一见费无病一死,也全都呆住了。   陈明颤巍巍地走过去,一把拔下插在费无病胸口的刀子,喷出的鲜血溅红了他苍老的手和洁白麻衣的大袖,陈明直起腰来,瞪着那些武士,大声厉喝道:“尔等食我陈国米栗,穿我陈人所织衣物,为何却不效忠我陈氏之君?如今吴国大军就在城外,只消他们攻击城来,尔等乃至家中老少皆不能保全性命。国君已决意递降书顺表,投降吴国,尔等是要追随国君,还是要追随这离去不远的费无病?”   众武士面面相觑,迟疑难决。过了片刻,一个武士忽然松手弃了青铜长戟,其他武士顿时纷纷响应,哗啦啦一阵响,大殿上已弃了一地戈矛。   陈明返身看向陈吴,拱揖道:“国君,唯今之计,只有投降,才能保全陈氏宗族了。我宛丘城东牺城,乃上古圣人伏羲氏、神农氏的都城。吴人敬畏,便不去攻。城西太昊陵,吴军亦不作丝毫骚扰。此仁义之军也。以大吞小,久分而合,本是天理正道,我小小陈国,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吴国大王庆忌素守信义,相信他绝不会食言,今日献城投降,他必善待我陈氏族人。”   陈吴呆呆半晌,大袖垂下,失魂落魄地叹道:“罢了,陈吴,陈吴,我这陈国国君,是命中注定了要降于吴国的。叔父……,你……你代寡人出城向吴军乞降吧。”   ※※※   楚国费无忌接二连三接到兄弟报讯,起初还不想用兵,他把心腹大将偃将师派到吴国,想通过外交手段迫使吴国退兵。不料那吴国负责接待楚国使节的郁平然油滑透项,今日言辞之间好似吴国马上便要退兵,明日却又义正辞严,大讲士可杀不可辱,何况一国大王乎?弄得偃将师也不知吴人到底甚么意思?   等到吴国快要拿下陈国宛丘了,偃将师才得了准信怏怏回国。费无忌大怒,便派偃将师率三军精兵赶往陈国为兄弟撑腰,不料吴军却似对这三万精兵的行踪了如指掌,他们刚刚踏入陈国领土,吴国大司马英淘也亲率一万五千人赶到了,而且抢在他们前面,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放过前军突袭中军,杀得措手不及的偃将师落荒而逃,屁股上中了一枝楚弩,上边却染了东夷人的毒药,毒发之后偃将师全身浮肿,脑袋好象猪头一般。   等他趴在中军帐内,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之后,使劲睁开一双因为浮肿而露出一条缝的眼睛重新看到这个世界时,却听斥侯汇报说,陈国国君已诛杀了费无病,携印绶,除衣冠,开城向吴人投降了。   偃将师捶榻大骂,骂得口干舌燥之后,仔细思忖半晌,便决定率残兵回国。费无忌接到消息,听说兄弟惨死,陈国降吴,不由捶胸顿足,他站在郢都城头,先指着陈国方向大骂一阵,又指着吴国方向大骂一阵,骂完了想想要与吴国虎狼之师为敌,终究有些胆怯。   费无忌正在犹豫是否再度发兵,想睡觉便有人给他送来了枕头。斥侯线报送来消息,因为吴国占了宋国彭城,双方摩擦渐起,宋国已向边境增兵,似欲有所作为了。费无忌大为心动,正想遣使赴宋,商量共同出兵南北夹击吴国之事,越国大夫曳庸带着香车美人金银财宝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郢都。 第275章 胭脂马,卧槽否?   越国大夫曳庸此次访楚,受到的接待规格远比上次皋如大夫要高的多。越国在吴国腹心处,如果越人能和楚人联手,那么费无忌的底气便要壮得多。   越人被吴国敲榨的不轻,烛庸在越国时更是如同太上王一般,对越王允常也呼来喝去,气得允常当面装熊,背后暴跳,当初勾践或父王病重,为人子者当奉孝床前,这回倒真被烛庸气病了。两国都和吴国有着数不清的恩怨,自然是一拍即合。   费无忌与越人秘密签订了攻守同盟合约,又把吴国已和宋国结怨的事情说了出来。曳庸本是诡智之士,一听费无忌说起宋国与吴国因彭城的归属问题产生摩擦,不禁双眼一亮,顿觉机会到来,忙向费无忌建议,把宋国拉进他们的同盟,由宋国向吴国发动攻击,吸引吴军北上,然后楚越联手伐吴,纵然灭不了吴国,也能重挫庆忌威风,报此一箭之仇。   费无忌本有心拉宋国入伙,只是没有想到曳庸这样毒辣的计谋,听他一说,正合己意。庆忌如今已经连着释放了三批楚国权贵回来,这些权贵都是当初囊瓦一手遮天时在楚国数得着的上卿、世族,人人有权有势,论资历、论权势,本不在他之下。   如今他取囊瓦而代之,做了楚国令尹,连楚王和楚太后也要看他眼色行事,权势熏天,尤胜囊瓦当年。可是这些楚国老臣们却没领教过他的厉害,当初在楚国时他们本是平起平座的人物,如今他们在吴国做了一年多的“客”,回国之后却发现自己的职位权势都已被别人取而代之,他们岂肯甘休?   这些人中那些世家之主们,继位者是他们的子侄,如何重新分配权力倒还好说,老家主回来了,子侄们不管心里情不情愿,大多也只把权力交出来,个别不愿交权的,家族内部便出现分化,内斗不休。   这些事一时还闹不到费无忌头上,可是那些靠巴结费无忌上位的权臣们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他们是靠巴结费无忌获得的权力,岂肯轻易把官职再让出来。而且他们都是费无忌一党,费无忌也不甘心换上一班未必肯听他话的老家伙。   这些老家伙们能量却不小,整日介在郢都城串联旧部惹事生非,换着班儿的跑上门去找费无忌谈心,弄得费无忌不胜其烦,最近迫于无奈已搬出郢都城,打着避暑的旗号搬到渚宫钓鱼阁去住了。   这些老资格的权贵们岂肯善罢甘休,费无忌一走了之,他们便去找太后和楚王哭诉,时不时还在酒肆勾栏人众较多的地方痛骂费无忌一番。这些人资历、威望都不小,费无忌也轻易动他们不得,费无忌如今正为此事烦恼呢。   如果真能伐吴成功,那么他便带这件烦恼事也解决了。一旦伐吴得胜,他为楚国报了阖闾攻陷郢都的一箭之仇,声望之高必然倾盖天下,到那时这些老臣们在他面前便没有资历可言了。再者一旦伐吴成功,随同自己伐吴的这些大夫们个个都有大功在身,到那时他们身居高位便名正言顺,那些失势老臣还没脸再来讨官讨权么。   一念及此,费无忌忙让曳庸先回越国与越王允常联络,敲定共盟伐吴的细节,一面派出心腹之人快马赶赴宋国去探他们口风,如果宋国果真与吴国起了争执,便联络宋人,设调虎离山计共谋吴国。   费无忌一副如意算盘打得劈呖啪啦直响,嬴蝉儿建国之事也已紧锣密鼓地提上了日程。庆忌与卫夫人南子联络,通过南子与宋国国君取得联系,授意宋国与他配合,双方边军故意制造摩擦,然后趁着风声四起造成两国大战一触即发的假象不断向吴宋边境增兵。   卫宋两国得吴国之助,说服秦国出兵,他们最强大的威胁晋国即将分崩离析,投桃报李之下,对吴国要他们配合演戏的这么一点小小要求自无不允。   庆忌此举的真实目的却在东夷和楚越。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增兵彭城,便与东夷近在咫尺,万一嬴蝉儿登基受阻,那便出动大军武力镇压。如果东夷顺利到手,那便“扩大与宋国之间的边境战争”,引诱楚越两国出兵攻击他的吴国大本营。   五月初一,还有四天便是毒月恶日,五月端午,传说中邪佞当道,五毒并出的日子了。庆忌登上高楼,眺望西北,想起秦国出兵、六卿分晋的壮举,不禁心潮澎湃。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战地记者,也没有声讯传输,等到那边发生的大事详详细细传到他的耳中来,最快也得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庆忌自做吴王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困在宫中,不是与群臣商议国家大事,便是后宫与诸位美人享受闺房之乐。这样的日子听起来固然美好,可是大鱼大肉天天吃也有腻的时候,过了近一年的安稳日子,他现在倒有些怀念亲自带兵战场厮杀的岁月了。   可是他深知如今身份已不容他亲登战场,那颗心蠢蠢欲动了半晌,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合理出宫的理由:巡狩邗邑。   一国之君出巡自己的领土,天经地义,这总没人干预了吧?邗邑是原来吴国与江北势力接壤的最前沿,是吴国重要的边防重镇。大王巡视军事重镇,理由说的过去,再加上现在与宋国战云密布,大王不能亲临前线,那么亲临北方军事重镇,看在周边诸国眼中,也是鼓舞军心士气的举动。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凸显吴国对彭城的重视和志在必得,这样下一步吴国“倾巢而出,北上同宋国决战”,才不显得突兀,以勾践、费无忌等人之奸诈,才不会察觉其中有疑。   此外,一旦东夷建国成功,国家新立,嬴蝉儿不可能马上便离开东夷赴吴国见他,那么他便可以就近在邗邑与东夷女王会唔,以两国君主的身份,议定两国盟约,确立主从关系。   庆忌兴冲冲地把他的理由对孙武、掩余等人说了,他们果然没有再找什么理由阻止庆忌的行程。最后朝臣们商定,调上将军荆林自武原驻地赶到姑苏驻防,由相国孙武主持朝政,因他尚无子嗣,由王后和三位王妃共同秉国。   车驾在宫门外等候,五十辆战车,三千甲兵将庆忌的王车围得风雨不透,只能远远看到王车顶上的黄罗伞盖。前后还各有两千精兵,出兵时将与庆忌的中军隔着三里之遥前后策应。   庆忌坐在四面敞开夏日乘坐的王车上,手指轻轻叩击着车辕“笃笃”直响。天气太闷了些,江南水气重,天一热气来好象蒸笼一般,庆忌在有冰雪降温的宫室里待惯了,忽然跑到炎炎烈日下竟有些不习惯了。   他看看笔直地站在烈日下的吴国士兵们,汗水沿着他们的额头涔涔而下,身上的轻便皮甲被阳光晒得滚烫,但是他们纹风不动,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站立了许久。   “唉!我当初也吃过这样的苦头啊,如今才过了大半年的安逸日子,坐在伞盖下面还觉得辛苦,这真是有俭入奢移,由奢入简难啊。”   庆忌感慨着,扭头看看宫门方向,不禁略略皱眉。小蛮那个丫头在搞什么鬼,寡人这就要率军出狩,巡视边疆去了,她却还要自己等着。   方才王后季嬴率后宫嫔妃在鸾凤宫前为大王饯行。庆忌与季嬴还是没有私下见过面,更没有说过一句体己话,现在两个人真有点像小孩子斗气,庆忌看到季嬴时再也不是感觉厌烦,而是感觉十分有趣了。   他相信季嬴现在对他也不再幽怨憎恨,同样在盼着他能回心转意,两个人偶尔看对方一眼,从彼此的眼神读出的都是特别的味道。他们本来是素不相识的一对男女,可是因为斗气,反而莫名其妙地有些熟悉感来。   庆忌出发在即,宫中嫔妃相送,大庭光众之下,两个人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季嬴按照后宫礼仪,恭贺大王出行顺利,身体康泰之后,奉敬水酒三杯,便乖乖巧巧地退了下去。庆忌正要出发,素来没有王妃样子的季孙小蛮却跑到他身边耳语了一句:“大王,在宫外再等片刻,有好东西送你。”   “什么好东西?”   “嘻嘻,快做好了,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小蛮扮个鬼脸退了下去,瞧见他们亲昵无间的模样,季嬴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羡慕,但是当庆忌再向她看去时,那双眸子清明平静,却看不出丝毫波澜来了。   此时已经过去好几个片刻了,还不见小蛮说的“好东西”,庆忌有些耐不住了。他叩击着手指,正不断扭头看向宫门,忽见申生、舒克两个贴身寺人各自提着一只漆花竹篮飞也似的跑了出来。   “大……大王……,东西……送……送来了。”舒克抬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气喘吁吁地道。   “哦?是甚么东西,呈上来给寡人看看。”   “是是!”申生急忙到了近前,揭开食盖,双手高举将竹篮呈上。   庆忌一看,不由惊咦一声。只见篮中竟是几味看起来让人颇有食欲的小吃。   “这是……”   “这是王后陛下亲手做的,王后说,大王远行一路辛苦,路上食宿不便。如今将近中午,特做几味小吃,请大王路上品尝。”   “喔……王后做的?”   “是是,王后陛下说,这是‘糇粮’,用石子烫烙做成的食物,酥脆荃香,耐久储藏。”   “糇粮,这不就是后来的石子馍么”,庆忌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越嚼越香,庆忌不由微微一笑:“看不出,那匹胭脂马,居然还是入得厨房的人物,有这样的好手艺。”   石子馍是中国烹饪史上“石烹阶段”创造出来的一种食物,西周时把它称为“糇粮”,到了唐代被称为“石鏊饼”,那时可是做为皇帝的贡品常年进献朝廷的,是一种口味极好,又适宜外出携带的干粮。而且易于消化,便连病人、产妇也常常食用。   “大王,这是‘粉糍’,用糯米和豆沙蒸成的糕饼,王后说,这也是秦川特色,特供大王享用。”   庆忌一看,果然不愧是被季嬴苦心挑选出来的关中小吃,这样东西后世也不曾断绝,便是后来称为“甑糕”的东西,只不过后来里边又加了一样配料红枣罢了。一样食品能传承数千年而不绝,生命力如此强大的东西,口味自然不会差了。   庆忌眼中露出了笑意:“这个丫头,赔礼的法子倒也有趣,居然晓得素手调羹汤来取悦自己郎君。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呵呵,这两样东西一下肚,再见到她时,可不好意思再板着脸了。”   舒克也把自己捧着的监子奉上,又道:“因大王远行,王后精心挑选,做了几味可口的食物。奴婢这一篮(鱼旨),也是王后陛下刚刚做好的。”   舒克这一篮东西,庆忌更是眼熟,里面分明便是寿司。当时叫(鱼旨),(鱼字旁的旨,现在此字在字库中已经没有),汉代叫做(鱼乍),因为这种食品易于携带,适合做为旅途中的食物,因此唐代时,日本来华商人学会了传回国内,宋朝时这种食物还大行其道,但是到明代时,就彻底从中国人的菜谱中消失了,反而在日本大行其道。   这几样食物看来是季嬴颇费了番心思精心挑选出来的,既易于携带和路上食用,又诱人食欲。庆忌心情大好:季嬴这个丫头本性不坏,但是性格太骄纵了些。若不受这教训,以后不但总要对自己指手划脚,怕是与摇光诸女,也难以相处融洽。这次如果管不住她,斜枝歪杈越长越粗,两夫妻早晚同床异梦,离心离德。   费无忌是要打的,但那不是由该由她来说的话,而且她的立场太成问题,绝不能姑息养患。而期望通过道德自律和不厌其烦的说教想达到公事不入私门的效果,和想靠吹枕头风来劝贪官们清廉一样,纯属画大饼充饥,必须从制度上彻底禁绝。这次防患于未然,让她知道了胡乱干涉朝政的严重性,相信即便少女脾气忘性大,她以后也会汲取这个教训,不敢过于放肆。   孙武率群臣拱揖贺道:“王后贤淑……”   “嗯嗯!”庆忌忍笑点头:“回去告诉王后,就说……这样做……的食物,很合寡人的口味,哈哈哈哈……!” 第276章 恶日定鼎   “大王说……这样做……的食物,很合他的口味?”   “是。”   季嬴和季孙小蛮面面相觑,季孙小蛮“噗哧”一笑,说道:“怎么样,口风软了吧?”   “哼哼……”   申生和舒克两个小太监不知道庆忌这么断句别有一层含意,陪着一阵傻笑。   “你们下去吧”,小蛮摆摆手,挥退了两个小寺人,然后揽过季嬴的肩膀,笑嘻嘻地道:“怎么样,还是若惜姐姐出的主意好吧?男人啊,都是属驴子的,吃软不吃硬,你哄一哄,他就不知道北了。”   “他现在正往北边去呢。”   “真没趣,我打个比方而已。”   季嬴手托香腮,愁眉苦脸:“唉,我知道你是打比方,这头驴子偏偏就是我们的夫君,这里就是我的家,不哄着她,还能怎么办?可是……这就行了么?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喝醉了都干了些什么,还……还摔了大王一跤……”   季孙小蛮一听,不禁蹙起柳眉道:“那就麻烦了,男人被女人摔倒,一定觉得很丢脸的。”   她眸波一转,忽又兴致勃勃起来:“你真的把他摔倒了啊?用的‘抱花肩’?”   季嬴可怜巴巴地点点头:“嗯,好象摔的还挺狠。”   小蛮顿时跃跃欲试:“哈,我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啦,原来他对摔跤不在行。嘿,当初在船上制住我时,那样对付我,这回……”   看她鬼鬼祟祟的眼神,一副很想试试的模样。   季嬴白了小蛮一眼,又看看身旁四个粉面潮红,东倒西歪,捶腰的捶腰、揉腿的揉腿的侍婢,娇嗔道:“少装死啦,才让你们做这么点事情,就一个个累的不行的样子。”   殷儿四女叫苦道:“王后,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东西做好,真的很累啊。”   “好啦,不要叫啦,都是我平常宠的你们。去去,赶快把材料再准备一份。”   “啊!大王已经走啦,还要做给谁吃啊?”   “本王后要学啊,如果学不会,等那个臭男人回来发现不是我做的,还不又要拉长了脸给我看?快去,快去。”   殷儿四女叫苦不迭,可王后的幸福就是她们的幸福,再说如果王后不能挽回大王的心,她们四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这辈子也要陪着王后守活寡,事关自己终身性福,只得打起精神,再去准备制作关中小吃的材料去了。   季嬴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人家还没这么委屈过自己,却为他转了性儿,可是他……”   季孙小蛮和她已成为闺中腻友,当着小蛮的面,她也没有隐藏心事。小蛮安慰道:“好啦,他这人呀,嘴上说的挺狠的,其实心很好的。”   季嬴怏怏地叹了口气道:“小蛮,你不晓得,他……他说过,终生不再踏进鸾凤宫一步的。”   “呃……,看来你真的惹着他了。不过,不再踏进鸾凤宫一步……,那两步三步四五步,七步八步百十步,总不算违背誓言了吧?”   季嬴不禁直了眼睛:“嘎!这样也成?”   “有啥关系,两夫妻嘛,耍耍赖皮不打紧的。”   “可……他是堂堂吴国第一勇士,又是当今大王,一言九鼎,岂肯食言?一定……一定说的出,做得到的。”   “我嘁!”小蛮鼻孔朝天,立即奋力嗤之以鼻:“你别被他骗到了,他说话从来不算数的。”   “此话怎讲?”   “他还说不碰人家的……啊!”   “啊?”季嬴听不明白,却见小蛮掩着口,一张俏脸从颈子下面有清晰的潮红色迅速向上蔓延,直至整张脸成了一张大红布。   “小蛮,你在说什么啊?”   “啊……喔……,嗯……我忽然想起来,我房间里的蜡烛还没熄呢,我……我先走了。”   小蛮像一头灵狐似的,从她身边一蹿而过,一个箭步冲出门外,飞也似的走了。   季赢愕然看着她的背影,然后苦起一张脸,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又为自己的处境发起愁来。   相识尚晚,要说感情,她和庆忌此时还不是那么深厚。但季嬴虽然刁蛮,一个女孩儿家又岂能不为自己的终身打算。她既然同意嫁进了吴王宫,便是吴王的妻子。在这里住的久了,对自己这个身份她也有了明确的认识。   庆忌既是她今后一生必须相伴的郎君,她又怎能不在乎他的感觉?这其中有认命的成份,当然,庆忌不乏让少女为之心动的优秀条件,也是彼此相识后让她渐渐沉溺其中的重要原因。可是……那个冤家肯不肯回头呢?   “看我这样曲意讨好,那个家伙一定得意的尾巴都翘上天了。哼!不给你点甜头,怎么拉得住你这匹野马的辔头?我娘说过,男人女人之间啊,谁才是赢家可不像战场上的强弱那么一目了然,这要看谁称了自己的心意,嘿嘿……”   季嬴想的得意,手托香腮甜甜地笑了。   “王后,东西准备好啦……”   “我来啦,我来啦……”季嬴跳起来,挽挽袖子,扎撒着一对白生生的胳膊跑了出去……   ※※※   滚滚黄河东流至河口,突然调头南下,像一把利剑,将黄土高原一劈两半,在秦晋两国的边界线上,开出一条深邃的峡谷。长达七百多公里长的秦晋大峡谷,风光如画,犹如一个引人入胜的长长画廊。   大峡谷两岸的条条沟壑和来自高原上的上百条河流,如同一条条黄龙扑向黄河,掀起层层黄浪。正所谓“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到了此处时,奔腾咆哮的黄河水被紧紧地夹峙在狭窄的河床上,最宽处不到两百丈,最短处只有不到二十丈的距离,喧嚣的滔滔黄浪撞向石壁,声浪如同万头奔牛齐声嘶吼。   这里就是韩塬。   秦国大军已云集于此,大将公孙武为主将,副将偏将如云,三万精兵,五百辆战车,饮马黄河,虎视中原。   消息传到晋国绛城,六卿毕至,与国君商讨秦国动向,自边境传来的军情急报不断送至朝上。   中行氏出班奏道:“我晋国南征,为秦国所阻。今秦国休战不足半年,又发大军于韩塬,虎视耽耽,其心叵测。为防不测,我晋国当立即发兵与秦一战。”   范氏忙道:“臣附议,秦国出兵,必是趁我晋国与卫宋纠缠,意图对我晋国不利。臣以为,卫宋两国不足为患,我晋国近前强敌,唯秦而已,当与卫宋休战,迫其割地赔款,休兵罢战,集中兵力将秦人狠狠地打回关中,让它从此不敢觊觎我晋国领土。”   赵简子立即出班反对:“此事不妥。卫宋两国虽非强敌,但取了卫宋,整个中原,将大半落入我晋国之手,晋国将永霸于天下。如今我军占领了一半卫国领土,只消再有一年两载,便是全取卫国也不困难。到那时,宋国便唾手可得。到口的肥肉岂能再吐出去?秦公素无大志,此番出兵,不外乎是想趁火打劫占些便宜,依臣看来,只需派一支大军前去迎击,使秦人不敢深入,我晋国仍应以取卫为第一要务。”   赵简子如今可是晋国第一重臣,份量远非范氏、中行氏可比,听他一说,晋侯顿时踌躇起来。   六年前赵简子袭爵不久,周王室便发生王子朝叛乱,初登王位的周王被王子朝逼迫流亡于外,那时赵简子初临卿位,根基尚不牢固。却大胆请命于晋侯,率兵平息了王子朝之乱,辅佐周敬王还都。   这一战,奠定了赵简子在晋国六卿中的地位,声望一时无俩,其他五卿目前都不及他威望,但说起实力来,知氏家族目前却是晋国六卿中最强大的,家族中人才济济,封邑领地最多,在朝为官的子侄也最多,是以晋侯一见三卿意见相左,便向知氏看去,想听听他的意见。   知氏微微一笑,出班奏道:“臣同意赵大夫的意见。秦人之力不足以与我晋国抗衡,此番出兵难成大害。然秦人关隘险要,亦非我晋国可轻取,总不过是个胶着局面。两相权衡,此时应以伐卫为第一要务,尽取卫宋领土,毕全功于一役,尽占整个中原。然秦人之害亦不可轻视,可派一路大军赶赴韩塬,以慑秦军。只要卫国到手,便尽收大军,逼退秦人,进而再徐图宋国。两三年光景,中原沃土将尽入我晋国之手矣。”   赵简子一听有些讶然,原来他虽位列六卿,势力尚不及知氏。去年冬,他利用勤周天子有功,周天子钦封他为王室命卿之机,征收生铁四百八十斤,把“刑书”铭铸于大铁鼎上,公布了晋国的第一部成文法典。这一壮举,不仅使他名闻天下,而且博得晋国绝大多数新兴势力的支持,成为他登上政治舞台,最有声色,引人注目和赢得喝彩的一次精湛表演,迅速扩大了赵氏势力和影响,隐隐已有压在知氏头上,成为晋国第一正卿的可能。   知氏与赵氏为此一度产生嫌隙,想不到在关乎晋国重大利益的军事行动上,知氏能先公后私,如此大度,所以赵简子意外之余,又有些感动,不禁向知氏微笑着点了点头。   魏氏、韩氏此时势力比较小,为求生存,时而靠向赵氏,时而靠向知氏,左右逢源,从中取利。如今赵氏、知氏意见一致,韩氏魏氏忙也出班表示赞同。   晋侯一见大悦,频频点头道:“不错,秦公素无大志,一向守在关中不思进取。此番定是因为援楚得手,又与吴国结盟,这才飘飘然不甘寂寞起来,想要讨伐寡人,为卫宋解围,到那时秦国既与南方诸国联盟,又得中原卫宋呼应,进而便可图谋天下霸业。嘿,寡人岂可让他如愿,刻下当先取卫国之地要紧。可……如今寡人的大军还在卫国征战,该派哪支戍卒抗秦才好呢?”   晋侯转首道:“呃,范爱卿……”   范氏连忙上前,推托道:“国君,臣属军队正与中行氏人马兵分两路,于南北分别抗击袭扰边境的骊戎、赤狄部落,若抽兵西抗秦军,恐骊戎、赤狄趁隙而入,乱我腹心。”   晋侯一听只得作罢,又对知氏道:“知爱卿……”   知氏慨然道:“为君分忧,本是臣的本份。只是……”   他眉头一锁,忧虑道:“臣属人马南征时与楚、秦两国军队大战,损失惨重,如今正在休整,若仓促征调,恐怕时间上来不及呀。”   “这个……”晋侯看看韩氏和魏氏,有心派他们出征,可是韩魏家族所属军队在六大世卿中并不算强,只与范氏、中行氏相当,如今范氏中行氏联姻,又与鲜虞国主联姻,势力比他们还要强上一些。派他们出兵,恐怕不是秦国对手。   晋侯不禁为难道:“难不成……要从卫国抽调人马回来吗?”   赵简子一心征战天下,建立不世之功,如今在卫国作战的人马已有过于分散之势,如果再抽调人马回来,恐怕卫国战局又生变化,眼见各位世卿为保持各自实力推诿搪塞,而他是首先倡这一战略的人,只好出班奏道:“国君,臣卫戍绛城的尚有一支人马。此外,在晋阳尚有一支驻军。秦军来势甚急,臣便调这两支人马,再请魏氏、韩氏两位大夫从其封邑征调两万戍卒,共同迎击秦军。”   “如此甚好,韩爱卿、魏爱卿可有异议?”   韩魏两氏互相看了一眼,一齐上前道:“臣……遵旨”。   晋侯松了口气,开心地笑道:“就这么办吧,诸位爱卿速去筹备,三日之内兵发韩塬!”   众卿起身,齐齐向晋侯拱揖施礼,中行氏轻轻扯了范氏的衣角一下,范氏嘴角一牵,却不去看他,只将目光微微垂下,一抹凛冽的寒意剑锋般在眸中飞快地闪过。   知氏与赵氏并肩而立,向大王行礼一毕,互相一望,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当先退了出去,众卿鱼贯而上,朝堂上顿时人去室空。   当晚,城门即将上锁的时候,几名行商离开了绛城,分别向鲜虞、骊戎、赤狄、卫国等几个方向匆匆赶去。他们只捎去了一句话:“恶日定鼎!” 第277章 撼鼎   鼎,本烹饪之器,但是自夏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于荆山之下,以象征九州,鼎便从一般的炊器而上升为传国重器。国灭则鼎迁,夏朝灭,商朝兴,九鼎迁于商都亳京;商朝灭,周朝兴,九鼎又迁于周都镐京。历商至周,都把定都或建立王朝称为“定鼎”。   “恶日定鼎”,其意不言自明:计划不变,要在原定日期,创建国之业!   晋国诸卿和许多有野心的人,已经如同一群豺狼般盯紧了天下第一霸主晋国这块肥肉。   ……   於余丘,原本只是一个大型村落和集市,村镇周围只有碎石木桩建成,以防野兽侵入的矮墙,如今在嬴蝉儿的苦心经营下,已经成了一个方圆九里,夯土城墙高达两丈的城池。   “金水已化,准备浇铸!”   有人站在高高的土阶上一声大喊,四下里迅速忙碌起来。   嬴蝉儿、风行矢等诸部族长站在木制二层小楼上,紧张地向前几步,手扶栏杆,向对面望去,东夷国的开国宝鼎就要开铸了。   在那个时代,建国之时,举凡旗帜折断、礼台坍塌、铸鼎失败,这种种现象都是十分严重的不祥之兆,足以动摇民心士气,对东夷这样一个内部对建国一事还不能达成一致意见的势力集团来说,更足以导致整个计划付诸流水,成碧又岂能不紧张,她已经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渴了,仿佛她是站在那熔炉的熊熊烈火前。   四周的士卒,全部都是由嬴、风两大部落的武士组成的女王亲信部队,而铸鼎匠师们,从制范、到熔冶、再到浇铸、直至修整,所有工序的匠人都是嬴蝉儿女王重金礼聘回来的能工巧匠。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话,实际上这些人都是由吴王妃任若惜和她的胞妹任冰月亲自挑选出来的最可靠的任家堡最优秀的匠师。   此时正是烈日炎炎,但那熔炉上方的空气仍因高温而进行着奇怪的波动,透过它看到的远处树影,和在城墙上巡弋的持矛士卒都像水中倒影似的轻轻波动着,四周没有风,因为空气波动造成的影像摇曳,令人有种不安的压抑感。   一大群打着赤缚,裆下只系着一块遮羞布的强壮大汉绕着那口巨大的熔炉忙碌着,添火的添火,鼓风的鼓风,另一群人吆喝着号子把不远处的土窑打开,将完成预热的范具拉了出来。   地上铺着粗细相当两端匀称的细木,那口巨大的宝鼎模具便从这原始的滚轴通道上被小心地一下下移动了过来,直到熔炉下方,然后力士们小心地进行校正,将模具的注入口与熔炉的铜液释放口对正。   这口“母范”是用陶制成的,上边有细密精致的花纹,里边的内芯上也有精美的花纹,花纹都是反向的,当铜水浇灌成形后,它们才能让人一睹庐山真面。   这口陶范从选泥、晾晒、破碎、分筛、混匀,和泥、摔打、揉搓、浸润,直至翻范,整个准备工作就已进行了一个多月,铸国之宝器,这样重大的事情即便匠人们不知道东夷内部的权力之争,也同样万分重视,如此盛举,对他们这些匠人来说,何尝不是荣耀千古的大事。   匠师们哄开徒弟,自己上前,小心地除去糊在陶制范具外面的草灰泥,一切准备就绪后,怀着激动的心情,资历最老的匠师紧张地揪着胡须一声吆喝,徒弟们打开熔炉,赤红的铜水倾泻而出,喷溅着眩目的火花,沿着范模预留的口子徐徐注入。   模具是倒扣着的,这样铜液浇入后,气孔和铜液中的杂质因为比较轻会浮上来,等宝鼎铸成再翻过来,那么宝鼎上部才会质地细密,铜质光滑,花纹清晰。此时已到了铸鼎最关键的时候,一旦无法承受温度的剧变致使范具爆裂或者由于铜水的沉重压力而使范具裂开,那便前功尽弃了。   成碧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一双粉拳攥得紧紧的,她的模样本就极美,穿起一身东夷服装,更是凭添几分娇丽,她的俏美姿容看起来比玄鸟也大不了两岁,可那妩媚的风情韵致却是玄鸟的青涩所不能比拟的。此时,两扇长长的眼睫毛紧张地眨动着,一双秋水似的眸子便像荡起层层涟漪,各部族长老中有些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哪怕在这样关键时刻,看向她的次数仍比看那宝鼎还要多些。   许久许久,玄鸟姑娘欢呼一声,一把扯住她父亲的手臂,雀跃道:“成功了,成功了!”   与此同时,对面的匠人们也发出一阵阵狂喜的欢呼声,成碧长长地吁了口气,俏丽的容颜上微微绽起一丝迷人的笑意,欣然说道:“天佑东夷!”   四下站立的各部长老们不管心中是否失望,连忙都随声附和。   接下来,冷化铜液,拆去外范、内范,一口巨大的铜鼎出现在他们面前。匠人们清去杂物,立即又开始准备各种工具,要用锤击、锯挫、錾凿等手段对宝鼎进行打磨,消去多余的铜块、毛刺、飞边,务必保证在东夷立国之际将这口镇国铜鼎打造的宝光闪闪,无比壮观。   “诸位族长,请随嬴蝉儿近前一观我东夷宝鼎!”   成碧说罢,娉娉婷婷向楼梯走去,众位族长急忙尾随于香裙之后。玄鸟好象挂在父亲臂上似的,但走起路来偏要蹦蹦跳跳,走了两阶,便不耐慢行,放开父亲急赶两步,追到女王嬴蝉儿身边去了。   其他诸部长老亦步亦趋,追随其后,神色迥异不同。   这些部落长老们有的没有什么野心,如今已臣服于嬴蝉儿女王麾下。有些对她却颇为不服,倚仗自己本族势力强大,并不将这当初只是用来利用蛊惑东夷各族共抗齐国的过气女王放在眼里,可是他们近来被展跖旧部古君海派人又抢又杀,以致损失惨重,而对嬴蝉儿最为拥戴的嬴氏、风氏部落因为已聚居一起,且住进了已经初具规模的於余丘城,古君海惧其武力,并不曾派人来袭,实力已在诸部族之上,他们纵然心中不愿,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暂时应允合并各族建立东夷国之事。   那只镇国宝鼎还没有经过打磨,显得比较粗糙,可是那恢宏的气势,便已让人一见而心生敬意,油然生起膜拜之意。开国宝鼎高七尺,三足鼎立,两耳高耸,腹略鼓,底浑圆,以饕餮纹饰,兽面辟邪,云纹填底。   宝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正中央铸的却是龙飞凤舞图。东夷民族与楚人相似,崇拜神鸟凤凰。而庆忌所设计的神鸟凤凰,瑰丽高贵,较之传统的那种线条简约的凤凰图案要瑰丽华美的多,因此现在南方崇拜神鸟图腾的国家和部落都已开始纷纷采用吴国凤凰为图腾标准款式,具体下来,便是贵妇们穿着的衣服、金银玉饰上的图案,都已开始采用这种一看便觉无比尊贵的新款凤凰图案。   东夷是在吴国扶助下立国的,立国大策中早已明确了东夷今后的归属:依附于吴,做吴国附庸。是以女王下令,便干脆把吴国的旗帜图案照搬过来,铸于开国宝鼎之上。在反对建国的东夷各部看来,这自然是嬴蝉儿为了获得吴国支持,对吴国有意讨好献媚的举动。   成碧等人围着还未打磨略显粗糙的宝鼎转来转去,只觉这口宝鼎古朴凝重,气势宏大,不禁啧啧称赞。便是不赞同建国的东夷人,看着这属于自己民族的巨鼎,心情也有些激动起来。   站在宝鼎前,成碧仔细打量许久,才微笑道:“宝鼎铸成,上合天意,我们便按原定时间举行开国大典。丹乌!”   “小人在!”   背插箭壶、彪悍威武的东夷武士丹乌急步上前,双目一碰上成碧那双柔媚如水的眸子,英俊的脸庞上顿时微起红晕,连忙单膝点地,俯下身去恭声道:“丹乌请……请女王陛下吩咐!”   成碧艳色之美,确已达到了“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其人”的无上境界,东夷部族中不知多少杰出的武士对这位女王暗暗倾慕。虽然最近在东夷诸部间有些风声说女王并非完璧之身,她早就有过男人,甚至还生了一个儿子,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些热血男儿对她的迷恋。   光是嬴蝉儿那艳光四射无可抵御的容色,已经足以抵消这些负面影响了。何况,东夷部落很大程度上还保持着上古年间的古朴之风,男人对于女子成为自己妻子之前的情爱纠葛并不怎么在意,没有中原诸国经过周礼熏陶对女子贞操的极端重视。   只是这位嬴蝉儿女王向来不对男人假以辞色,又兼身娇肉贵,地位尊崇,所以谁也不敢对她表达爱意,便连丹乌这样在东夷诸部中有名的神箭手、第一流的东夷武士在她面前也自惭形秽,空有满腔爱意,却也表达的想法都不敢有。这丹乌视嬴蝉儿如天上神祗,既敬且畏,一到了她近前,难免心跳气短。   成碧此时身穿东夷女子的罗裙,裙裾较短,下边露出两段线条纤美的小腿,丹乌一跪下去,便瞧见了那粉光致致的两截小腿,心里不由一跳,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忙把目光垂下去,可目光再低,便瞧见了她的双脚,天气炎热,成碧脚上是一双柔软舒适的草脚,仿佛晶莹剔透水晶一般的肌肤,十根卧蚕宝宝般可爱的脚趾,秀气纤美的脚掌,一一落在他的眼中,丹乌只觉便是让他跪下去亲吻那脚趾,都是得了无上恩物的幸福,不由一阵口干舌燥。   成碧在鲁国曲阜时,公卿大夫中不知多少见惯了美人的大人物一见了她还要神魂颠倒,这年轻人因何局促她自然心中有数。成碧浅浅一笑,佯做不知地道:“上次出使吴国十分成功,我心中十分欢喜,这次还要劳烦你一趟……”   玄鸟一听立即跳出来道:“女王偏心,怎地只夸他不夸我,我可是正使啊。女王又要派他去吴国吗?那我也要去。”   成碧笑道:“这一次不是去吴国,是去秦国。你也要去吗?”   玄鸟一听吐吐舌头道:“那么远啊,那我不去了。若去秦国,怕是要错过女王登基的大日子了。”   成碧莞尔一笑,自袖中摸出一封漆好封口的帛书,丹乌一见,连忙双手接过,只听成碧道:“你即刻启程,往秦国一行,将此书信面呈秦公。”   “是!”丹乌重重地一顿首:“小人一定完成女王陛下的使命。”   成碧在众部族长老的护拥下刚刚离开铸鼎之地,便见前方一队甲胄鲜明的武士迎面走来,当先一人龙行虎步,身材魁梧如雄狮,只是一只大袖飘拂,竟是一个独臂将军。   成碧站住脚步,那人快步上前,向她笑道:“本将听说女王陛下铸鼎成功了,可见东夷立国上合天意,此大吉之兆。梁虎子特来贺喜。”   “多承梁将军吉言。”成碧谈笑宴宴,说道:“铸鼎成功,我东夷各部皆欢喜难禁,蝉儿正要使人去邀请梁将军前来,与我东夷诸部族长畅饮一番。将军来的正好,这便同去吧。”   “哈哈哈,恭敬不如从命。女王请。”   “梁将军请!”   二人只相互谦让一句,成碧便微微一笑,当仁不让地走到了前面。梁虎子微微一怔,脸上便露出不豫之色。平素,嬴蝉儿对吴王派来为她撑腰的这位上将军极其恭敬,在他面前从不以女王自居,如今这般托大,显然是让这位吴国上将有些不满了。   人群中,有几个心怀叵测的部落族长们将两人的言谈神色都看在眼里,他们面上不动声色,却趁人不备悄悄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   是夜,成氏部落族长成智午的住处,阳氏、介氏、薛氏、郭氏陆续赶来。   “哈哈哈,来来来,阳兄、介兄,你们可来晚了,快快进来,咱们平时各自待在自己部落难得一聚,今儿为观铸鼎得以相会,哈哈,今夜要畅饮一番。请进请进……”   成智午迎出门外,与阳氏、介氏亲热拥抱,把臂进入房中,房中空旷,好大一个厅堂,但是席上空空,并无一人。一进了厅堂,成碧午脸上笑容便消失了,他向两人使个眼色,当先向内室走去。   阳氏与介氏互相看了一眼,略一犹豫便随之而去,介氏眉心紧蹙,不住叹气摇头。   进了内室,是一间小一些的厅堂,里边已坐了两人,案上有酒有肉,香味扑鼻,那两人满腹心事,却不曾动过筷子。   一见三人进来,那两人连忙起身相迎,阳氏和介氏族长忙也还迎,寒喧道:“薛兄,郭兄,请坐请坐,兄弟来迟了一些。”   五人分宾主落坐,成智午目光徐徐一扫,按膝说道:“诸位,今儿请各位兄弟过来,相信大家早已知道我的意思,我就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下,咱们各族今后的前程,不知诸位兄弟有何意见?”   成智午五十多岁,身材十分结实,方方正正一张脸膛,肤色有些黎黑,做为东夷第三大族的族长,手下数万族人,他的一举一动自有一方首脑的威严气质。   介氏看看别人,垂头丧气地道:“还能有什么意见?嬴蝉儿如今兵强马壮,立国在即,而我们呢?被古君海那一班贼寇杀得元气大伤,还有能力与她作对么?”   “哼!”成智冷笑一声:“那么介兄就甘心让一个女人骑到头上不成?堂堂男儿,该把女人骑在胯下永不翻身才是!”   介氏摊摊手道:“原本我们和她还有一拼的实力,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成智午哈哈一笑,反问道:“如今又如何?各位,你我都是各族族长,自在一方,何等逍遥祝自在。一旦东夷立国,嬴蝉儿称王,将置你我于何处?不错,我们都能被封为公卿大臣,可是还不是要向别人拱手称臣?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道理,不需要我多言吧?   再者说,几百年后会如何呢?王室代代传承,嬴氏一族始终有人称王,我们几大氏族却未必能一直稳居世卿之位啊。而我们现在这样,却能保证我们的子子孙孙始终是一族之长。这个道理你们想不到吗?远的不说,就说近在咫尺的鲁国,那个……那个孔丘孔仲尼,他还是宋襄公十世孙呢,祖上不但是一国之君,而且是天下霸主,传到他这一代,却奔走天下如丧家之犬,刚刚当了几天大司寇,又被贬去挖渠修河,我们五大氏族世世代代都是东夷各族中的大姓,可一旦并族立国,十世之后,恐怕你我子孙早已败落不堪了。”   郭氏族长锁紧眉头道:“我们都已同意合并东夷各族,建立东夷国,如今还有回天之力吗?今日你也看到了,镇国之鼎也顺利铸成,此天意使然,我们还能怎么办?”   “哈哈!”成智午大笑两声,哂然道:“铸鼎成功,未必便表示她嬴蝉儿能成为东夷女王。你们也该知道,东夷大大小小六十余族,不愿合并建国的可不在少数,只是他们部落较小,不敢出面反对罢了,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响应者又岂在少数?”   薛氏族长叹道:“成兄,就凭你我现在的力量,就算有人响应,也无法同那女人一斗了。”   成智午冷笑:“那可未必,我东夷内部,尚有近半部落对建国一事不情不愿。而外部呢?嬴蝉儿那女人,当初是我们小看了她,本以为立一个傀儡,号召东夷各族共抗齐国,却养虎为患。不过,这女人心机手段虽然了得,毕竟是个女人,太缺少远见了。她要立国,于是讨好吴国,以归吴国附庸为条件得到了吴国的支持。   可她现在复国刚刚有些眉目,尾巴便翘上了半山腰,又企图攀附秦国。她遣使去秦国的事,是同我们商量过的,你们当然都知道详情,因秦伯与她俱为嬴姓,她遣使赴秦,要与秦伯认亲,结为兄妹。倚秦自重,目的么,当然是希望做了女王之后,渐渐摆脱吴国控制,做东夷真正的主人。   相信秦伯对认下这个便宜妹妹必欣然应允,可秦远在西陲,虽说秦国与吴国有盟,吴国看在秦国面上,不会过份难为嬴蝉儿,但也决不会让这块到口的肥肉再丢掉,嬴蝉儿根基未稳,便异想天开,想着摆脱吴国控制,真是得不偿失啊。不过……我对这个女人倒是有些钦佩了,她一个女人尚有如此野心,难道我们这些大男人还不如她?   这个女人利令智昏,仓促做出这种举动,必然使吴国不满,今日你们也看到了,吴国梁虎子还不知道她遣使赴秦的事,便已因她不恭而大为不悦,可见她这个女王在吴人眼中的地位到底如何了,吴人会让她脱离自己掌控吗?一旦吴国知道她与秦国攀亲,焉能不知她的真正意图,那时吴国与她的联盟便要有了裂隙。”   介氏摇头道:“成兄,那是将来的事了,至少眼下,梁虎子还会全力支持她,以求能让东夷归附吴国。我们还是没有机会。”   “谁说……没有机会?”   薛氏族长急道:“成兄,你所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   成智午嘿嘿一笑,神色一正,肃然道:“诸位,我说的这机会,包括有多方面。在内么……,自然是我东夷部族,还有近半部族不愿建国,一旦有了机会,他们就会群起反对。这外么……,这外部的原因,更是足以抵消嬴蝉儿、梁虎子联军的威胁。”   介氏族长神色一紧,身形不由趋前,急问道:“成兄,到底是何原因?”其他几人也屏气凝神,注意听着成智午说话。   成智午卖足了关子,神秘地一笑,说道:“首先,吴国占了宋国彭城,因而与宋国结怨,不日两国就要发生战争。战事一起,吴国有多少兵既去应付宋国,又来应付我东夷?”   介氏道:“可是宋国如今正与卫国联合对抗晋国,又能抽得出多少兵力与吴国一战?梁虎子就算抽调军队去打宋国,相信战事也不会太久,他可以回来,我们能去哪儿?”   “哼哼,只怕他去得回不得了。”   “此话怎讲?”   成智午阴阴一笑,端起杯来,慢慢啜了一口酒,闭着眼睛回味半晌,睁开眼睛赞道:“这酒甘冽上口,回味无穷,真是名不虚传,诸位,何不静下心来,好好品尝一下呢,这可是……越国王室御用的白茅啊!” 第278章 观天下……   薛氏苦笑道:“成兄,如此时刻,我们哪里还有心思喝酒……”   介氏目光一闪,忽地动容道:“越国王室专供的白茅?你……你怎有这样的酒,难道……难道……”   他这一说,众人都是各族族长,远比普通的东夷汉子精于心机,立时有所领悟,不由齐齐变色,耸然看向成智午。   成智午笑而不答,却道:“诸位,我这儿有个好消息,是关于钟离谷古君海的,你们想不想听?”   提起古君海,几人不由咬牙切齿。要不是古君海,他们何以这般狼狈,古君海几次攻击,双手染满了他们族人的鲜血,他们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难消心头之恨。一听这人名字,几人眼睛都红了。   阳氏咬牙切齿地道:“古君海?提起那凶魔,能有甚么好消息!若说好消息,除非那古君海已暴毙身亡,受了天谴!”   成智午微微一笑,说道:“呵呵,差不多。古君海现在还没有暴毙身亡,不过……他的大限却也快到了。”   又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几人迫不及待地问道:“成兄,你到底有什么消息,快快讲来给我们听听。”   成智午含笑道:“大盗古君海自从在钟离谷扎下营寨之后,独断专行,耀武扬威,较之当初的展跖更加跋扈。季氏家臣公山不狃和仲梁怀,展跖在时对他们也礼敬有加,而古君海原本是与他们平起平坐的人物,现在却爬到了他们头上,驱使他们为自己卖命,二人已生反心,正在秘谋杀死古君海。”   阳氏急急地道:“怎么可能?如此机密,一个不慎泄露出去,立时便是杀身之祸。他们怎么可能大意到让你知道?”   成智午道:“不是我打听到的消息,而是他们主动透露给我知道的。”   “主动透露给你?”   “不错!”成智午庄容道:“古君海的势力在公山不狃和仲梁怀之上。若杀古君海,两人实力必然大减。他们本是三桓家奴,一旦力弱,天下之大,难有容身之地,唯有得到我东夷部落的认可,他们方能在这里得到一席之地容身。   古君海的人掳去我们不少族人,从这些人口中,公山不狃知道我们不赞成东夷立国。须知东夷一旦立国则归附吴国,而吴国大王庆忌与鲁国是盟国,他的两位王妃更是鲁国三桓宗室之女,彼此关系之密切可想而知,因此一旦嬴蝉儿立国称王,便连东夷也没了他们存身之地,于是他们找上了我……”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郑重说道:“只要我们答应将来划一块地方给他们割地自立,他们便将那双手染满我东夷人鲜血的大盗首级双手奉上,同时帮助我们破坏嬴蝉儿立国之事。你们看怎么样?”   几位部族族长对古君海皆恨之入骨,说起来,公山不狃也是古君海的帮凶,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怎么样,主使者是古君海,没有不恨持刀人,却恨他手中刀的道理。再者说,这伙悍盗十分了得,在鲁国大军的讨伐下犹能东奔西走,他们可没有力量歼灭这伙为祸东夷的大盗。如果能借公山不狃和仲梁怀之手除去这个心腹大患,便饶过了他们,划一块土地给他们也无妨。反正东夷土地辽阔,各部族靠山的吃山,靠水的吃水,大片土地都荒芜无用。不过……   几位族长沉吟良久,郭氏族长方徐徐说出了大家心中的担心:“成兄,与公山不狃和仲梁怀尽释前嫌,划一块无主之地给他们倒也无妨,只要能杀得了古君海那大盗还是值得的。可是,到那时就算加上公山不狃和仲梁怀的人马,我们能对得了嬴、风两大氏族,还是对付不了吴国人马呀。”   成智午嘿嘿一笑,得意地道:“这就要说到另一路援兵了,不过众位族长我成智午虽然信得过,但是此事干系太大,还要各位共同立下不得泄露的血誓,我才能够告诉你们。”   众人无奈,只得举起手来,向天地鬼神发下东夷族中最毒的誓言。那时天下人莫不崇信鬼神,少有敢于破坏誓言的,夷人部落尤其如此,见众人郑重发下誓言,成智午放下心来,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们吧,宋国的确不能久战,但吴国近来种种举动已令邻国猜忌不安,楚越两国有心攻打吴国,一举消除心腹大患。   如果吴国发兵伐宋,后方必然空虚,楚越两国便会趁机出兵攻打姑苏。试想,楚越两国联手,趁吴国内部空虚出兵征讨,吴国必受重创,到那时吴王庆忌最好的结局也是元气大伤,只能缩回吴国,哪里还有余力为东夷撑腰?嘿嘿,现在你们有信心对付那个女人了么?”   ※※※   东夷大地上,几位身背箭壶长弓的矫健武士从野草丛生、片片荒芜的原野间策马驰过,呼啸而去……   他们行色匆匆,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   数日之后,悠悠大江之上,一叶偏舟飘摇而来,此时正是细雨缠绵的时候,立在船头,身披蓑衣的那个中年汉子,正是那几名武士中的一人。   船过大江,便到了江南邗邑,他被迅速接近吴王庆忌所在的军营。   庆忌听罢来自东夷的最新消息,不禁仰天大笑:“万事俱备矣!蔡大夫,你速赴彭城,向赤忠将军传达寡人旨意,与宋国好好的演上一出大戏。”   “臣遵旨!”早已做好起行准备,一直在等候着这一天的吴国行人蔡义精神一振,立即拱手答应。   “午冬至,你马上赶去钟离谷,命他们依计行事。”   “诺!”   午冬至重重一抱拳,也转身退了下去。他原是展跖手下,当初在鲁国漆城被庆忌招降,在卫国时便已已做了两司马。后来因为人机灵,熟悉鲁国风土人情,且深谙蛇行鼠窃之术,便被调进了耳目司,公开身份是行走于鲁吴之间的一个商人。如今他已和昔日群盗重新拉上了关系,是可以自由进出钟离谷,帮他们销卖脏物,购买药品、美酒等不易劫掳之物的贼商。   庆忌又自袖中摸出一道虎符,唤来耳目司的一个信使,那人身材瘦削,相貌平凡,看起来毫不起眼。见了庆忌也只长长一揖,一言不发。   庆忌吩咐道:“你通过耳目司的渠道务必安全赶去於余丘,俟嬴蝉儿称王三日之后,向梁虎子将军呈上虎符,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耳目司的小吏双手接过虎符,又是深深一揖,悄悄退了出去。   “郁大夫……”   “臣在!”   庆忌踱到他身边,笑道:“寡人特意把你从姑苏召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你去做。”   郁平然欠身道:“大王请吩咐。”   “寡人要你持节赴鲁,向鲁国要求一件事情。”   庆忌说道:“鲁君姬宋,与寡人一向有嫌隙。此人对我的事,必然多方阻挠。不过自孔丘被贬,姬宋势力大挫,已经难以同三桓抗衡。你可以从三桓处着手,务必达成这件大事。”   “是,不知大王要臣办什么事?”   庆忌眼中泛起一丝笑意,说道:“借船!”   郁平然离开后,一旁英淘忍不住说道:“大王,我吴国南武城已经被打造成水师大营,战舰如云,单以水师而言,我吴国规模堪称天下第一,战舰质量更远优于鲁国,何必要向鲁国借船呢?”   他率兵赴陈国伏击偃将师的楚军大胜而归,率兵回国途中便被庆忌派人把他叫了来,随在庆忌身边。如今已经有三日了。   庆忌冷冷一笑,深沉地道道:“勾践心思缜密,既阴且柔,寡人不相信这样的一个人想要对付我吴国时,在吴国不会暗布耳目。当初寡人与公子光一战,这勾践率兵赶来趁火打劫,能昼伏夜行,避过我无数耳目,又能屡屡抢在我们前头,与公子光相会秘议,哼!他在我吴国不但耳目遍布,而且必然早在多年前就已安插、培植,因此这一战,南武城的船一条也用不得,否则必然打草惊蛇!”   英淘瞿然警觉,钦佩地道:“大王英明,若非大王说出来,臣还……不曾想到。”   庆忌哈哈一笑道:“这个么,寡人可不敢抢功。提醒寡人的,是自越国赶来投靠寡人的一个破落公族子弟。”   他吁了口气,说道:“天气炎热,又无战事,不必穿着甲胄了。且换上便服,与寡人到江边垂钓纳凉去。”   他抻抻懒腰,轻叹道:“从鲁国费城赶回卫国之后,直到现在,寡人已是难得偷闲了,但愿以后不会再如此繁忙。”   英淘轻笑道:“大王是我吴国之主,中兴之君,想要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自然不易。”   庆忌微微一笑没有多言。天下诸侯林立,各国君主们其实也不是那么辛苦,每天总有些逍遥的时候,像庆忌这般忙碌的的确不多。倒不是要做一个明君就必须事必恭亲,日理万机。在庆忌想来,只要在大政方针上定出方向,具体事务要臣子们去做才是正理。但是现在不同,天下风云变幻,历史堪堪走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上,这对他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抓住这个机会,让吴国抢到前面去,才不会在这股历史洪流中被淘汰。   消灭越国、蚕食楚国、吞并东夷,此时正当机会,完成了这一步之后,相信整个中原已经因为晋国的解体而彻底进入动荡时期,到那时他已具备了成为江东猛虎的条件,接下来就要蛰伏起来休养生息,积蓄国力、静观天下之变,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看客了。   到那时,苦日子就该熬到头了……   长江水,带着磅礴的气势,以雄浑不可挡的巨大洪流滚滚东向,卷着堆雪似的浪花向大海涌去。江边树下,两个人正坐在石上,双脚濯于水中,手中稳稳地擎着一根竹杆。   江面上,不时有头戴竹笠的渔人摇着小船儿穿梭往来,他们看到了坐在岸边垂钓的两个常服男子,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其中有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吴国将军,另一个更是叱咤风云的当世枭雄。   两面屏立苍翠旭染的青山、波澜壮阔的江水,一轮高挂的红日,将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它们的陪衬,坐在树下的那两个垂钓人,也成了这副宏伟画卷中的一个画面。   “太阳好毒啊,坐在这树下面临大江,还觉有些闷热。”英淘就着卷动不息的江水洗了把脸,向庆忌笑道。   “呵呵,那是自然。毒月恶日……,明日就是就是恶日了。”   庆忌悠然神往道:“鲁国三桓想必又要在沥波湖举行龙舟竞赛了,只是不知这一次,季孙意如又会许下什么彩头,三桓世家会不会竭尽全力去夺那龙舟之冠。”   想起围绕鲁国龙舟之赛,他和叔孙摇光、成碧夫人之间发生的那些故事;想起在龙舟之赛前后,他与鲁国三桓斗智斗勇的惊险;想起他千里奔袭到齐国,在临淄双峰山下一矛击杀鲁君姬稠的腥风血雨;想起豆骁劲和许许多多为他慷慨赴死的英雄豪杰,庆忌心潮澎湃。   他缓缓起身,眺望滚滚江水,英淘也随之站起,立在他的身侧。   江风拂起庆忌的发丝,发带随风飘扬,庆忌怅望良久,忽然大笑一声道:“英淘,记不记得寡人与你初次相见时,对你说过的话?”   英淘先是一怔,随即欣然答道:“与大王一起,观天下兴亡!”   庆忌悠悠地道:“不错,与寡人一起,观……天下兴亡。”   他双眉徐徐扬起,看着滚滚东去的长江水与对岸屹立不动的连绵青山,胸有成竹地说道:“有人蠢蠢欲动,有人坐失良机;有的分崩离析,有的随之崛起;该兴的兴,该亡的亡。看着吧,天下,就要进入多事之秋了……” 第279章 ……兴亡   绛城,子夜时分。   随着一声呐喊,知氏府邸突然灯火通明,耀如白昼。   随即,知氏府邸大门洞开,火把的洪流从知氏大宅中倾泻而出,汇聚成一道流光,跳跃着冲向赵简子府。与此同时,远远的又有两道火把汇成的洪流也同时从城中不同方向亮起,向着赵氏府邸冲去。   “擒贼,先擒王!”   绛城东门,城卫将军赵长弓因晚间和几位军中袍泽小酌了一番,此时正在酣睡之中,他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亲兵正在慌慌张张地摇着他的身子,不禁勃然大怒,他腾身而起,一句粗话还没骂出声摇醒他的那名亲兵便仓惶大叫道:“将军,将军,城中生了变故,你快起来看看。”   “什么?”   赵长弓莫名其妙,只穿着小衣趿上靴子,便提着佩剑慌慌张张赶出去,他爬上城楼往城中一看,只见三股火光在夜色中异常明显,正向着赵氏府邸所在的方向卷去,顿时吓得醉意全消。   半夜三更,这么多的人冲向赵家意欲何为?   一念及此,赵长弓脸上瞿然变色,不禁大声尖叫道:“不好了,有人要对赵简子大夫不利。快,快快,击鼓鸣号,唤起所有士卒,马上赶去赵大夫府接应。”   “将军,出了什么事?”   两名披甲戴胄的将军匆匆跑上城楼。赵长弓一见大喜,这两人正是今晚与他欢饮的两位袍泽好友孟曲二将,这二人俱是城卫偏将。赵长弓喜道:“孟将军、曲将军,你们来的正好,城中生变,有人意图对赵简子大夫不利,快随本将集合士卒前去救援。”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何人如此大胆!”   两位将军大吃一惊,肩膀一晃便抢到他身边,扶住箭垛向城中望去,赵长弓回身指点道:“你们看,那些火把冲向的地……啊!”   赵长弓一言未了便惨叫一声,孟曲两位将军霍地左右一分,跃出一丈多远,手擎带血的利剑狞笑着看他。   赵长弓肋下血如泉涌,他吃惊地看着素来与他称兄道弟的两个军中袍泽,嘶声道:“你……你们……”   他伸手拔剑,但剑只拔出一半,便踉跄一步,一头仆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已然气绝。   赵长弓的侍卫随从们举着大戟长矛,把两位偏将团团围住。由于赵长弓已死,这两人便是城上最高级别的将领,众侍卫虽见他们杀了主将,职责所在不敢放他们离开,却也因无人作主而不敢逼近厮杀,因此虽将他们困在中间,却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正在僵持间,曲将军厉声大喝道:“赵简子勾结魏氏、韩氏图谋不轨,奉国君之命,知氏、范氏、中行氏三家世卿为国除奸。尔等弃械投降,仍是我晋国士卒,胆敢违抗者,与叛逆同罪!”   众侍卫一听胆气顿丧,晋国历史上,不止一次发生过由国君授意,世卿动手的内部大屠杀。远的不说,赵简子的爷爷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那个赵氏孤儿,那一次晋国内部之争,便险些一举把赵氏斩草除根,想不到传到他孙儿这一代,赵家竟重蹈覆辙,再度发生灭门屠族的大灾难。   一听孟曲二将这么说,众侍卫顿时信了八成,抵抗的勇气已经削弱。就在这时,城下又传来一阵呐喊声,原来城门已被孟曲二人带来的亲信强行打开,据说仍在封邑进行休整的那支知氏大军早已秘密调遣至此,就隐在城外不远处,一见灯火讯号晃动,他们立即自隐蔽处冲出来向城门狂奔,顺利地进了城。   孟将军闻声大笑道:“诛逆大军已然进城,尔等还要为即将除名灭族的赵氏效命吗?”   众侍卫仓惶四顾,终于萌生了降意,一时间弃械解甲声不绝于耳,城卫已落入知氏手中……   ※※※   晋侯宫城的守卫也已发现了城中的异动,宫城守将韩在意登上箭楼,居高临下向城中观望,先见赵氏府邸受到围攻,随即赵氏、韩氏府邸火起,心中顿觉不妙,他一面令人全面戒备紧守宫门,一面匆匆赶去参见晋侯姬弃疾。   晋侯听说城中发生兵变,赵氏府邸受到围攻,不禁骇得浑身发抖。   韩在意急道:“国君,赵简子大人乃我晋国砥柱中流,一旦赵氏被灭,恐怕他们转而便要对国君不利。依臣之见,我们不如马上派出禁宫精锐,把赵简子大人救出来,趁着夜色昏黑救他逃走,或者接进宫中依托险要守住宫城。只要我们撑过三两日,便会有各地牧守大夫陆续赶来卫护,何况我们还有在卫国和韩塬的两支大军,不管谁要造反,到那时都必然失败。”   “什么?派宫卫去救赵府?”   晋侯一听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万一乱军闯进宫中对寡人不利那该怎么办?而且……而且他们只攻赵府不取宫城,未必……未必便有对寡人不利的意思,寡人若派兵去救赵氏,一旦激怒了他们,那时可就难说了。”   韩在意顿足道:“国君,赵大夫国之忠良,有赵大夫在,宵小方不敢有所举动,若失赵氏,国君权柄必被削弱。再者说,国君乃一国之主,臣下未奉国君之命,擅调兵马围攻国家大臣,国君却闭宫自守,任其妄为,一旦赵氏伏诛,国君威信便要荡然扫地了。”   “住口!”晋侯大怒道:“城中如此混乱,你当尽忠职守护住宫城,一味劝说寡人派兵出宫是何道理?下去,下去,只管守住宫城。”   他咽口唾沫,踮脚看向远处赵氏府邸已燃起的熊熊烈火,喃喃道:“等到天明,等到天明就好了……”   韩在意跺了跺脚,只得回到前宫,他攀上宫墙箭楼眺望远方,只见自家韩氏府邸此时也是烈火熊熊,再也按捺不住,大喝道:“打开宫门!”   手下裨将惊道:“将军不可,也不知外边有没有乱兵埋伏,我们守卫宫城要紧!”   韩在意一咬牙,二话不说,抽出利剑劈胸刺去,那裨将措手不及,被他一剑刺中,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韩在意双目赤红,嗔然大喝道:“赵魏韩三卿受乱兵围攻,国君无能,不敢尽一国之君本份。本将军要出宫救援,哪位兄弟愿随本将军出宫?”   士卒们眼见他刺死了身边裨将,尽皆为之骇然,韩在意说罢,众士卒沉默片刻,其中有忠于韩在意的亲信士卒便纷纷举手道:“将军,小人愿随将军前往。”   “小人愿随将军前往。”   “好!”韩在意大喝道:“夜色当中,敌我难分,愿随本将出宫的,皆袒左臂,此番若能救下赵简子大人立下大功,人人皆有封赏。走!”   韩在意不管不顾,领着五六百人打开宫门冲进了夜色。不愿随他出去的士卒忙又将宫门紧紧闭拢。   韩在意领着这几百名亲信武士没有赶回韩家,而是径往赵氏府邸扑去。他心中深知,韩魏两氏力量有限,既然有人作反,目标必在赵氏,所以韩魏两氏府邸必是佯攻目标,其意只在阻止韩魏两氏救援赵氏,他唯有救了赵氏,才能为韩魏解围。   可是韩在意领着数百人冲向赵氏府邸,还没到大门口,迎面便碰上一支人马,正是刚刚进城的知氏军队。双方一阵混战,只一个照面韩在意便损失了六七十个兄弟,眼见敌人越来越多,而赵氏府邸处处燃起烈火,已是无法救援,韩在意心知大势已去,赵简子一世英雄,恐怕亦已葬身火海,便把牙根一咬,吼道:“撤!”   韩在意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他一开始在宫城中不知就里,只道是六卿之中有人心怀不轨,策动家将食客们造反,待见迎面撞上的正规军队,便知对方早有准备,已秘密调了军队入城,此时漫说赵家,便是韩魏两家也救不得了,再拖下去,他这一支人马也要全军覆没。是以韩在意一萌退意,便毫不迟疑,根本不去韩府那边察看动静,直接便率领这五百多名勇士杀向北城。   此时城中一片混乱,知氏、范氏、中行氏的人马都在忙着消灭赵魏韩三氏府邸的族人,根本无暇他顾,整个城卫系统陷入瘫痪状态,韩在意得以顺利冲出城去。   站在城外如墨夜色中扭头回望,只见城中处处火起,杀声盈空,战乱已经出现扩大之势,韩在意仰天长叹一声,匆匆唤过几名心腹兄弟吩咐几句,五百壮士分成三组,闪入了茫茫夜色。   晋国六卿各有封邑,族人并不全部集中于都城居住。如今京城这一房虽然灭了,但赵魏韩三氏家族封邑中另有族人守着,知氏能出其不意剪灭都城的赵魏韩三家,却没有足够的兵力,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赵魏韩三氏封地进行诛杀。有鉴于此,韩在意派了几个有过命交情的兄弟分别带人赶去给赵氏族人、魏氏族人报信,自己则带人匆匆赶回韩氏封邑去了。   ※※※   晋国之变,在数日之内便轰传开来。   知氏联合范氏、中行氏造反,趁赵魏韩三氏大军远在韩塬和卫国,开始疯狂侵吞三族的封邑领土。鲜虞国出兵,协助范氏、中行氏杀入赵魏韩三氏领地,北面的赤狄和南面的骊戎等蛮族眼见晋国大乱,趁机出兵杀向晋国腹地,掳夺财帛子民,任意烧杀抢掠,荼毒何止千里。   赵魏韩三族留守封邑的兵力有限,无法抵抗知氏、范氏和中行氏三氏联军,在韩在意的率领下,韩氏、魏氏族人举族迁徒,离开各处封邑逃亡中都,在中都聚集两族之力,与邯郸的赵氏族人遥相呼应,依托邯郸城和中都城两处险要的大城与知、范、中行三族对峙。   正在韩塬与秦军作战的晋军得知国内生变消息后连夜撤出战场仓惶回国,绕道赶赴中都和邯郸。   秦国眼见晋军突然撤走,因不知其中详情,唯恐中了晋人埋伏,于是驻兵于韩塬不敢深进,主将公孙武一面派人回国报捷,一面派出斥侯探马打听晋人消息,这两方面的消息传递可不是三日两日便能完成的,因而错过了发兵深入,趁乱夺取晋国领土的好机会。而赵魏韩三氏人马组成的晋军却也因此保存了大部分的实力。   但是正在卫国作战的那支晋国大军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这支大军的主力是忠于晋侯的公室军队,三军统帅姬叔献更是公室子弟,所以对知氏、范氏和中行氏来说,这支大军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完完整整返回晋国的。   正在卫国作战的晋军统帅姬叔献得知国内生变后,当机立断,立即仓惶撤退,撤退之时自然也不免掩饰一番,但卫宋联军早与知氏有了密约,一见晋军急撤,便知晋国那边已成功发动政变。   轩辕衡马上指挥卫宋联军急追不舍,一路追杀,晋军无心恋战,血流飘橹,卫宋联军不但夺回了卫国刚刚被晋国侵占的领土,还把多年来已被晋国逐步蚕食的卫国领土也一举光复,重新纳入了卫国版图。   晋军如丧家之犬,仓惶逃回国内,谁料他们被卫军一路追杀,好不容易才踏上晋国领土,连口大气都没喘匀,迎面便又碰上了知氏、范氏和中行氏派来的大军。剑戟加项,不得不当,晋军将士只得硬起头皮再与知氏大军作战。   姬叔献布锥字阵,中军在前,左右两军如羽翼策应其后,右翼主力以赵氏人马为主,左翼阵营的主将便是自卫国投靠了他们的公子朝。自从投靠晋国以后,公子朝因才学出众,能言善辨,深得晋侯欢心。再加上他引着晋军攻打卫国屡立战功,如今已然晋升为左路军主将。   箭矢横空,剑戟如林,杀声如雷,血流遍地。公子朝持长戟往复奔走,大声呼喝调整着各部分兵力的部署,可是知氏大军攻势如潮,不断迫近,他的阵营已经收缩得越来越小了。   “公子,我们怕是不成了!”一名大将急急奔来,一咬牙拔下膊上冷箭,焦急地说道:“公子,咱们已经守不住了,请公子速速离开险地吧。”   公子朝顿住脚步,苦笑一声,叹道:“天下之大,我还能到哪里去?”   那员大将本是公子朝自宋国逃到卫国时一直追随身侧的亲信,他急急说道:“如今晋侯已被圈禁,整个晋国四分五裂,我们如今为谁而战?公子不如便去齐国,公子风流倜傥,才学出众,在齐国必有用武之地。”   公子朝举目看看中军和右翼,在知氏大军的围攻下,他们的阵地也在渐渐萎缩,三个方阵之间已经有被切断联系的威险,一旦整个军阵被切割成三段,必然将被知氏大军彻底吞噬。   公子朝望着中军那面仍在风雨中飘扬的帅旗,脸上阴晴不定,神色变幻不定,始终不发一言。   “嗨!”那员大将突然出矛,替公子朝拨飞了一支已失去劲道的流矢,焦急地说道:“公子,此时不走,一旦知氏大军行成合围,那时再想走可来不及了。”   公子朝咬咬牙,突然说道:“不!不能走!”   那员大将正待再劝,却见公子朝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狞声说道:“把我军中大旗倒悬升起。”   那员大将一呆,失声道:“公子你想……?”   公子朝直勾勾地看着中军那面帅旗,脸颊抽搐了一下,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降!”   那人愕然张大嘴巴,站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公子朝向他狠狠一瞪,厉声道:“还不快去?”   “是,是是!”那人一惊跳起,连声答应着退了几步,忽然返身奔去。   公子朝大营中的将旗倒悬升起,立时引起一阵骚动。整个战场本来就像在一堆堆礁石中寻找出路的洪水,不断碰撞澎湃着,当降旗亮出来的时候,战场上顿时一片哗然,动荡厮杀的地方猛地静止下来,静观战场变化的各处主将阵营却纷纷骚动起来。   知氏大军的士兵们纷纷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将官们扭头寻找着自己的主帅,等候进一步的指示。公子朝一方的士兵一见主将亮旗投降,都茫然退了下去,纷纷向大旗方向靠拢。   远处,知氏站在一辆战车上正在静观整个战场变化,忽然见到晋军左翼亮起降旗,他先是一怔,随即便露出轻松的笑意。   “来人,派人去公子朝军中传令,命他们放下兵器,就地候命。命荀望抓住机会,绕过公子朝,攻击晋军主帅姬叔献的本阵!”   “诺!”那传信兵答应一声,刚想转身离开,公子朝军中又生异变,只听一阵战鼓声起,知氏面色不由一紧,急忙抓住车栏翘首望去,只听倒悬的公子朝帅旗一阵摆动,顶部涂金的旗尖突然用力向前一指,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辉,随之集合起来的士卒们呐喊着举起刀枪,向大旗所指厮杀过去。   大旗所指,正是姬叔献的晋军本阵。   知氏大军本阵,知旬栎眼见如此情形,不由为之呆住。呆了半晌,他方轻轻一叹,喃喃低语道:“这个公子朝,还真是一个人物。降不住他的人,便如腹揣毒蛇,随时会遭他的反噬。若是降得住……倒是一只好狗。可惜……我没有机会一试了,哈哈哈哈……”   ※※※   夕阳西下,大地一片苍茫。   在这场大战中幸免于难没有被践踏成泥的几枝芦苇在夕阳下轻轻地摇曳着,尸横遍野,鲜血仍在汩汩流淌,滋润着芦苇的根系。只是不知,当秋高气爽时节,芦苇花开的时候,那花儿会不会也变成了红色。   一辆囚车孤零零地立在夕阳下,车中是一个被剥去甲胄外袍,只着白色小衣的男人,发髻已被打散,披头散发,发随风飘,仿佛早开了几个月的芦苇花。   公子朝被湿牛筋牢牢地绑在囚笼里,已在烈日下曝晒了小半天的功夫,此时已是嘴唇皲裂,两眼无神。他挣扎不动,也无法挣扎,沾了水的牛筋在烈日下曝晒后便渐渐收紧,已经深深勒进了他的胸腹和胳膊,以致血流不畅,双手双脚已完全麻木,要不是被架在这木笼囚车中,他早就倒了下去。   他失神地看着四处纵横交错的尸体,那其中有敌人的,但更多的是他战友。被他出卖了的战友,和随他一起被出卖了的战友。   他完全想不出,自己赌这一局怎么会这么惨,临阵倒戈,并助他知旬栎杀入姬叔献的中军大营斩其首级,这是何等大功,知氏怎能不顾道义,反在他提着姬叔献的首级入帐请功时把他抓了起来。   知氏笑纳了他的军队,却义正辞严地大骂他叛宋而投卫,叛卫而投晋,如今又叛晋而投知氏,寡廉鲜耻,不明忠义?真是笑话,他知荀栎如果有忠有义,又怎么会背叛晋侯,生出这场大变?   他更加想不明白,知荀栎既然把他抓了起来,为什么却囚而不杀?为什么撤兵时不把他的囚车带走,为什么却把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丢在这尸积如山的荒野中?难道,他想让自己活活渴死、饿死?   纵便不肯受降,也不该把临阵反戈的降军将领如此对待啊,公子朝完全想不通。   风中送来一股血腥味,公子朝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隐隐有些毛发耸然。如果身死之后,和这里的无数孤魂野鬼同在黄泉相见,那些被他出卖了的人,那些随他投降,却因而丧命的亲信们会如何对待他?   身后传来一片沙沙的声音,远处,似乎还有萧萧马啼。是不是……已经黄泉路近了?是不是……那些冤死的袍泽已经来勾他的魂、要他的命了?   公子朝心中恐慌,他想转过头去看看是什么发出的声音,可是牛筋缚得紧紧的,脖子上的牛筋已经勒破了他的肌肤,鲜血殷殷,稍稍一动便痛澈入骨。   公子朝动弹不得,忍不住用嘶哑的声音放声大呼:“是谁?是谁在那里?出来!给我出来!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公子朝堂堂公室贵胄,身份贵不可言。我公子朝堂堂统兵大将,杀人逾万,杀气盈野,什么孤魂野鬼敢来欺我!”   “那么……我这只鬼,敢不敢欺你呢?”   身后幽幽一声叹息,公子朝顿时如遭雷殛,身子猛地僵直,随即便又因紧勒入肉的牛筋而软了下去。   一阵奚索的脚步声响,一个人自车后缓缓踱了过来。车后乃至远处,还有脚步声和车轮声、马啸声,可是公子朝犹如未见,他两眼发直,只是看着眼前这人。   这人身着武士袍,打绑腿,脚蹬战靴,上披半身甲,头上一只青铜角兽胄,斜挎弓,背箭壶,盔顶红缨簌簌直抖。看相貌,唇红齿白,鼻似悬胆,肤白如玉,蛾眉入鬓,明明俊俏无匹,却又带着股子难以掩饰的煞气。   公子朝身子巨震,刹那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似变得更加糊涂,只是喃喃地叫了一声:“南子……”   凝视着他憔悴的容颜,南子忽然微微一笑,昵声道:“子朝啊,你这个冤家,人家还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公子朝心中电闪,忽然沉痛道:“南子,我却以为,我一定还能再见到你的。我恨,恨我们的身份让我们不能长相厮守:恨卫侯霸占了你、却又冷落了你。我不惜背负骂名,要借晋军之力把卫国彻底打垮,只为……只为我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你的面前,只为我能堂堂正正的把你抱在怀里。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的一番苦心……,唉!”   他仰天长叹一声,有意无意的把淋漓滴血的脖颈亮给南子看:“可惜、可叹,我的一番苦心,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得了。你杀了我吧,只要……只要你觉得这样心里好过一些。”   南子一双秋水般澄澈的眸子深深凝视他半晌,忽然莞尔一笑,柔声道:“子朝呵……你还真是个傻瓜,亏你如此费尽心机……”   公子朝以为她被自己说的心软,心中狂喜,脸上神色却更加沉痛,泣然道:“不错,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只能想出这么笨的办法……”   南子的声音更加柔媚,语气中却带起一丝轻蔑的讥诮:“你呀,这个时候,还想花言巧语的欺骗我,你把全天下人都当了傻瓜不成?”   公子朝顿时呆住,南子笑的更加欢快:“你爱我爱的真是好深啊,当着卫国将士的面说出这番话来,你就不担心我以后在卫侯面前的日子难过?子朝,你永远只会为你自己打算,为什么……我自以为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却直到现在才真正看透了你?”   公子朝的脸色顿时难看无比,怔了半晌,才大声说道:“我……我当然知道卫侯现在在你面前也只是一个傀儡,卫宋两国的世卿公族,现在全在你的掌握之中。”   南子点头,娇娇俏俏地颔首笑道:“是呀是呀,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想办法让我相信你,却带着晋军毁我家园,夺我城池,必欲置我于死地呢?”   “我……我……”,公子朝语塞,渐渐像离了水的鱼儿似的,嘴唇不断张合,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子朝,你还记不记得,帮你盗符的时候我说过什么?”   “说过……说过什么?”公子朝意识散乱,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昔的精明。   南子嫣然一笑、颊酡如桃,眉宇间突然涌起一片煞气:“我说……他日你若负我,我必亲手杀你!”   公子朝脸色顿变,颤声道:“南子,你……你真的忍心?”   “你看!”   南子香肩微耸,让他注意自己身后的箭壶:“你看清楚了,里边只有一枝箭”   她格格地笑,笑声清脆悦耳,配着她美丽的容颜,仿佛这荒原上的一只妖魅:“这支箭是人家替你挡的国君那一箭呢,人家拱若珍璧,一直留在身边。”   公子朝茫然道:“带……带在身边……,做甚么?”   南子不答,忽然转身走去,独自一人向前方零落的芦苇荡中行走,身姿娉娉婷婷,步态轻盈动人。那款款扭动的腰肢,即便在甲胄掩饰之下,也别有一番醉人的韵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就是眼前的芦苇。芊芊芦苇,随意散逸,那几杆未倒的芦苇,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血红的阳光洒在它们和她的身上,她和它们的身影同样带着一份清高、一份落寞,一份空灵和恬静,那柔婉中隐藏着的宁折不弯的气质,在夕阳下闪耀出缤纷的魅力。   在她的身后,静静的,是一辆囚车。再往后,是战马、是武士、绵延数里……   他们都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以夕阳和蒹葭为背景的一位伊人。柔美的身影与这横尸处处的荒野,构成了一副极具冲击力的优美画面,那是一种绝望中的美丽,带给人的不是希望,却又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公子朝茫然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依稀回到了第一次看到成年后的她时心中那种惊艳的感觉,她就这么一直向前走着,好象要走进那远远的芦苇荡中,从此远离这满是血腥的尘世。   忽然,她的身形一顿,小蛮靴向前轻扬,靴尖吻地,用力一点,扭腰、拧身,弓已在手,那枝箭顺势搭在弦上,怀抱一轮满月。   “子朝!”   南子一声尖叫,松开了箭弦,箭矢掠空,他的血、她的泪,同时滚落尘埃……   ※※※   晋国之乱,有愈演愈烈之势。一时中原诸侯人心惶惶,夹在晋楚之间的郑国既怕楚国趁机北上捡便宜,顺道收拾了它,又怕晋国的乱兵南下,祸害了郑国百姓,只是陈重兵于南北边界,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秦国获悉晋国退兵的真相,深悔错过了伐晋的最佳时机,但是眼见晋国内乱不休,秦国不甘放弃这大好机会,韩塬驻兵已有趁机出兵干预晋国之乱的苗头。   就在这时,早已陈兵晋国北方边界蓄势以待的齐国出面了。   齐国上卿田乞,受晋国知氏之邀,率七万大军入晋,驻兵盖与城,以齐国的名义邀请晋国六卿世族和鲜虞国、卫国、宋国举行会盟,解决晋国之乱。   由于齐国的干预,晋国六卿和参战的鲜虞、卫国、宋国得以暂休刀兵,齐聚盖与商谈解决晋国之乱的办法。   邯郸赵氏的家主赵午,同赵氏一族的族长赵简子素来不和,赵简子在位时他一直饱受排挤,因此对赵简子葬身火海之事根本毫不在意,也无意为他报仇。如今他只是想如何保全赵氏家族,保全自己的权利地位而已。   由于赵午的妻子是中行氏家主中行寅的胞妹,彼此有着亲戚关系,赵午便让夫人回了趟娘家,说服他的大舅子中行寅与赵氏议和,韩在意对此颇为不满,奈何他现在的势力最弱,绝不能再同这唯一的盟友闹翻,只得忍恨答应。   中行寅自知凭他和范氏的力量,哪怕有鲜虞相助也难以同知氏对抗。如今他们与知氏虽是盟友,将来一旦因为扩充势力发生纠纷,难免要大打出手,而保留赵魏韩三氏的残余力量有助于制衡知氏,因此慨然答应下来。他怕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影响知氏,于是又找到范氏家主范吉射,范吉射与他也是姻亲,关系比知氏近的多。中行寅向范吉射陈明厉害,范吉射便也转而表态支持。   此时因骊戎、赤狄等蛮族在晋国杀红了眼,抢黑了心,渐渐有难以控制之势,已直接威胁到知氏、范氏、中行氏的利益,而且赵魏韩三氏派往韩塬的大军也已绕道返回,中都的韩氏魏氏和邯郸的赵氏实力大增,如果逼的急了他们未必没有一拼之力,两相权衡之下,知氏便也顺水推舟答应答应下来。   于是昨日的生死对头,立刻变成了亲亲热热的朋友,开始坐下来商量瓜分晋国的大事。他们给晋侯姬弃疾罗列了十条大罪,予以圈禁,贬晋侯为男爵,食邑只有三个村子。各大氏族以目前所占的领土确立势力范围,划地称国。晋国五分,分别是知氏的荀国、范国、中行国、赵国和韩国。其中韩魏合并,自立一国。   卫国已经夺回的昔日卫国领土,尽数划回卫国。鲜虞国土向南扩张百里,重新划定边界。然后由齐国作说客,朝觐周天子,向周天子请封,从法理上确定五位诸侯的合法性。一时间,竟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在这场晋国之乱中,齐国虽然没有获得晋国的领土,但是由于他们的暗中支持,使得晋国世卿瓜分了整个晋国,中原第一强国晋国灭亡了,南方的楚国此时仍未从吴国的打击中恢复元气,放眼天下,再无能与齐国争霸的诸侯。   刚刚成立的五个诸侯国国君投桃报李,在会盟时已一致同意,只俟周天子的诰封一到,便邀请更多的国家举行一次更大规模的会盟,推举齐国为天下霸主。齐国在沉寂了一百多年之后,终于再度获得了齐桓公时的无尚荣耀,有望成为诸侯之长了。   秦国得到齐国出面逼迫六卿罢战,召开盖与会盟的消息后,便知已经失去了扩张领土的最佳时机。秦国开国之君原本不过是周天子的一个养马人,后虽因功受封于秦,但爵位不高,而且因其出身东夷,中原诸侯视之为野蛮,有什么会盟素来不与秦国打招呼。这种时候再出兵,简直就是促成新生的五国结盟同伐秦国,于是只得作罢,怏怏地撤回了伐晋的大军。   盖与会盟的时候,距五月端午毒月恶日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波及鲜虞、秦国、卫国、齐国的西北晋国之乱刚刚尘埃落定,涉及宋国、鲁国、吴国、楚国、越国的另一场战火,又以东夷立国为导火索,在东南大地上点燃了…… 第280章 南征北战   晋国之乱,使得整个中原为之震荡的时候,远在东海之滨、淮泗流域的东夷部落举行了开国大典。昔日的於余丘变成了今日的於余城,铸宝鼎、祭少昊,东夷大小六十四个部落均派部族中重要人物参加开国之典,八大氏族更是一个不落。   因为秦国和楚国与东夷一族有着极其深厚的历史渊源,所以很给面子地派出了使节并带来的贺礼,其中秦国尤其隆重。因为在此之前,秦公接见了东夷使者丹乌,并欣然认下了东夷女王嬴蝉儿为族妹,甚至隆重地写入了嬴氏宗族的族谱。   这一举动,使西秦和东夷建立了其他诸侯国即便通过联姻也无法达到的密切关系。就像周公把宋卫两国的殷商后人强行分立成两个国家,却始终不能隔断他们血浓于水的感情一样。同为东夷一族,同为少昊后裔,同为嬴姓国家,在这个重视宗法家族关系的年代、在这个数遍天下八成是姬姓王侯的天下,东夷和西秦同宗同族,秦国自然对东夷立国表示了异乎寻常的支持和热情。   秦国的认可和支持,不止壮大了成碧的声势,而且确定了她的身份再也无可质疑,原本随着立国之日越来越近,在东夷内部有种传言甚嚣尘上,那就是嬴蝉儿并非少昊后人。然而随着秦国国君把嬴蝉儿认为族妹,写入族谱,这种传闻不攻自破,纯朴的普通东夷民众对嬴蝉儿的身份已坚信不疑,再也没有人能用对她的身份和地位威胁最大的出身问题来攻击她。   这一点是成智午等人始料所未及的,他们当初只是欣喜于嬴蝉儿向秦国示好会破坏她与吴国的联盟,却压根没想到羸蝉儿的真正用意竟然在此,竟然是为了给自己正名。   而吴国方面,至少目前也未看出对东夷立国有什么不满,吴国不但派出了庞大的使节队伍,而且对东夷立国更是不遗余力的支持,为了防止有人作乱和钟离谷古君海群盗偷袭,梁虎子的军队全面负责起了於余城的外围防卫,确保了东夷立国大典顺利举行,没有人敢冒着与吴国大军开战的风险袭击於余城。   嬴蝉儿登基之后,立即大封群臣,东夷八大氏族,六十四小族,大大小小的族长、长老们不管有没有实权,都得到了按照其现在地位高低分配的一个官职。成智午等人对此自然不以为然,他们一直反对立国,近来虽因实力受损,被迫同意,但是私下仍不断指使依附于自己的一些小部族与吴军和风、嬴两大部族制造摩擦。   这些事嬴蝉儿不可能不知道,但她依然不分良莠、不计亲疏地遍封诸族,这种软弱的态度使得成智午等人更加嚣张,在他们看来,嬴蝉儿终究只是个女人,她也只会使这种手段来拉拢人心。然而,人心是这么简单便能拉拢得到的吗?   他们拜受了嬴蝉儿所授的官职,气焰反而更加嚣张,平素偷偷往来商量对付嬴蝉儿的手段还要找诸多借口来会面,现在藉着有官职在身的方便,往来反而更加密切。风行矢从诸部族间异常的接触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但是嬴蝉儿却不以为然,她对风行矢笑道:“太宰过虑了,诸部族事先没有公开反对,建国大典上没有公开闹事,如今也接受了寡人所授的官职,怎么还会图谋不轨呢?依我看来,纵有些许不满,他们也只是私下饮酒,发发牢骚,久了自然也就安静下来,太宰不必过于担心。”   嬴蝉儿不以为然,风行矢却不敢大意。他见不能说服女王,只得忧心忡忡退下,私自吩咐嬴蝉儿在吴军训练下一手打造的精锐王卫部队加强戒备。   消息通过隐藏在成碧身边的心腹传到成智午等人耳中,成智午等人放声大笑,对这位女王更加轻视。   嬴蝉儿立国刚刚五日,国家制度、大政方针、文武百官都安排的刚刚有点眉目,大司空成智午等人期盼已久的消息终于传来:宋国向吴国宣战了。   根据他们获得的消息,卫宋联军在晋国大乱时趁机反击,大获全胜,不但赶走了晋军,而且把卫国领土全部夺回。挟胜而归的宋国气势大胜,趁机向吴国提出归还彭城,吴国庆忌一口拒绝,宋国随即发兵,趁夜偷袭,派人从水渠潜进城去打开城门,强取彭城。赤忠溃败,庆忌闻讯大怒,他岂肯就此罢休,不但令英淘所部暂驻邗邑候命,而且立即派出信使携虎符赶到於余丘,调梁虎子大军马上赶去驰援,协助赤忠夺回彭城。   梁虎子接到庆忌的虎符军令不敢怠慢,立即集合队伍,向东夷女王嬴蝉儿作别,整装束甲,日夜兼程赶往彭城。梁虎子前脚刚走,成智午的心腹便悄悄离开於余城,赶往钟离谷去了。   ※※※   庆忌自从于卫国艾城发兵伐阖闾,期间虽屡遭风浪,却都有惊无险,直至得以复国。自他登基之后,吴国一派新生气象,国力蒸蒸日上,日新月异,变化之大有目共睹。可是今年似乎流年不利,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宋国讨回彭城不成,悍然发兵攻打,新任上将军赤忠大意失彭城;紧接着刚刚调遣梁虎子所部前去驰援,东夷钟离谷公山不狃和仲梁怀两个大盗又发生哗变,杀死盗首古君海,然后率兵夜袭於余城。   也不知是有人暗中接应,还是这刚刚成立的王国疏于防范,公山不狃的盗伙竟顺利冲进於余城,一番烧杀抢掠之后,女王嬴蝉儿在王室卫队的护卫下,带领嬴、风两氏族人仓惶退出王城,避居嬴氏部落所在的山谷。   随后,以成智午为首的一干东夷大臣公开拒绝到嬴氏部落朝觐女王,并以嬴蝉儿称王九日便失王城为由,拒绝承认她是东夷共主。然后同大盗公山不狃和仲梁怀取得联系,以割地求和的方式,招降了这伙大盗,反而向嬴氏部落发起进攻。   原本一味示弱邀好的嬴蝉儿得到消息,立即发布诏命平息叛乱。此时成智午等人才知又中了这女人的计。他们当初若拒而不受嬴蝉儿的任命,那么虽会惹来嬴蝉儿的不满和排挤,但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如今已经接受了她的任命,就难以再用部族之间冲突的名义同以风、嬴两部落为主的军队作战,而是必须背负起叛乱的罪名。嬴蝉儿出兵平叛,甚或向吴国借兵,都是出师有名了。   一想至此,成智午等人便暗暗懊悔,唯一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吴国即将自顾不暇,又能为这个娘们撑多久的腰呢?   庆忌刚刚把吴国建设的有声有色,个人名望提升到最高点,便连受这样挫折,一时怒火中烧。如果彭城夺不回来,在他扶持之下建立的东夷国甫一立国又再遭覆灭,吴王庆忌必成天下人口中的笑柄。无论是为了吴国眼下的切身利益还是长远发展,庆忌都必须把这股动荡扑杀下去,悍卫他东南霸主的尊严,于是庆忌立即命英淘所部整装待发,同时命国内迅即筹备粮草军饷,准备亲自北伐,剿平叛乱。   越太子勾践收到布在吴国的耳目连夜送来的这些消息不由遥望吴国放声大笑,他马上去见越王允常。越王允常正在吃早饭,一听这消息不禁龙颜大悦,胃口大开,一顿早饭比午餐吃的还多,被烛庸气出来的头痛病也立马见好。   越王允常其实早就受够了来自吴国的窝囊气,要不是王儿勾践苦苦劝着,他此时已经不知又伐了几次吴了。反正允常伐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战败,立即奉献珠玉美人乞和便是。吴人如想彻底打败越国,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可吴国旁边还有一个虎视耽耽的楚国,吴国又岂敢对越国孤注一掷,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接受乞和了事。   所以允常对起兵攻吴一直是有恃无恐,只是他素来信服王儿的智计,所以才在勾践“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劝说下隐忍了这么久。如今一见王儿也赞同发兵了,允常大悦,立即命大夫曳庸赶赴楚国同费无忌取得联系,商量联合出兵。命上将军皋如立即整理军备,征召士兵,做好伐吴准备。   勾践同其父越王允常商量已毕,允常磨刀霍霍的准备伐吴,勾践一转身便去找大司徒了。他带了父王的命令,从大司徒若成管理的国库那儿领了上等葛布五万匹,越国凉席一万领,蜂蜜九大桶,狐皮五双,棘枝十船。   当时贵人皆着丝绸,平民才着葛布衣裳,齐纨鲁缟就是最有名的丝织品。不过夏天身上穿着丝绸十分不舒服,贵人的内衣也常穿葛布。葛布需要入山采集葛藤,沤制抽丝之后,纺成葛布,上等葛布柔软透气,染色之后看起来不比丝绸差,而且更加舒适。越国用竹蔑制的凉席做工精美,那时的人到了哪儿都是席地而坐,身下缺不了席子,因此越席也是畅销天下之物。至于那十船棘枝,却是制做箭矢所用的材料。   勾践备齐了东西,便派大夫皓进运往吴国,表面上看这是听说吴国出兵北伐,作为附庸小国竭尽所能以示支持,在吴王庆忌面前摆出一副恭顺驯服的模样,以消解他对越国的警惕。同时对大夫皓进秘授机宜,沿途观察吴国动向,看看庆忌是否真的率兵亲征,像御儿城这样的越国北伐必经的军事要塞兵力部署如何,以及姑苏城中如今的动静。   ※※※   越大夫皓进一路北上,一路同越国安排在吴国的秘探取得联系,利用秘探的隐秘身份和自己越国进贡特使的官员身份,从明暗两方面着手探察吴国情报,随时返报越国。   此时,郁平然也早已到了鲁国,先见了鲁公姬宋,然后在馆驿住下。随后找机会先拜访了庆忌的岳父叔孙玉,叔孙世家一直把持着鲁国的外交大权,做为吴国使节,去拜访他本无不妥,何况他又是吴王岳父,可谓公私皆宜。   叔孙玉听了郁平然来意,考虑到庆忌是自己的女婿,他的势力越强大,自己在鲁国的地位也就越扎实,于是欣然应允,找了个机会便把季孙意如也请上门来共同商议。   季孙意如对援吴一事无可无不可,唯一的顾虑便是鲁公姬宋,他是熟知因季孙小蛮之争,鲁公姬宋和吴王姬庆忌之间的过节的。为了能既帮助了吴王庆忌,又不会和鲁公姬宋闹得太僵,季孙意如颇费思量。   这样你来我往,私邀密议的过了十多日,他们还没商量出个稳妥的办法,晋国六卿作乱,齐国出兵邀各国在盖与休兵议和的消息便传到了曲阜。季孙意如闻讯大惊,他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人才,也知道晋国分裂,对齐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很快,齐国就有可能再度大会诸侯,称天下霸主。到那时,齐国对近在咫尺的鲁国将更不客气,尽快平息东夷之乱,引吴国北上,才能拉一个帮手对抗齐国。唯有保住鲁国,他们的身家性命、权势地位才有保障。   因此季孙意如再不迟疑,立即答应了郁平然的要求,并邀齐叔孙氏、孟孙氏,联名上书,态度强硬地要求国君署印同意。   还在挖渠治河的孔丘闻讯立即上书痛陈厉害,他认为齐国虽然强大,且时常侵压鲁国,但是齐鲁两国几百年的兄弟之邦,虽有扼鲁之意,同时也起着存鲁的作用。而吴国南方野蛮,庆忌雄心勃勃,其志在于天下,若引吴兵抗齐,同时也是给自己引来了心腹大患。鲁国如今和吴国是盟国,如果不想与吴国闹僵,不如鲁国出兵,以攘助吴国的名义帮助东夷女王平息叛乱,这样一来,鲁国对东夷有匡扶之恩,有东夷在,便可以起到缓冲作用,不必使鲁国直接与吴人接触,同时又能保持鲁国的仁义之名,壮大鲁公的声威。   这份奏书呈进宫去便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了消息。孔丘再接再励,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左一封奏疏,右一封奏疏,最后等来的不是鲁公姬宋的问询意见,只有他冷冷淡淡的一道旨意:“孔丘治河不力,辜负寡人厚望,即日起免去大司寇职,夺去治河之务,改授散秩大夫。”   看完姬宋的旨意,孔丘心中一阵悲凉,“哗啦”一声竹简落地,那高大的身材在灯影下佝楼起来,刹那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281章 借道   庆忌亲率大军北伐,梁虎子和赤忠两员上将与刚刚从西北打了胜仗的宋国大军在彭城对峙,宋国大军挟新胜之锐,又换了轩辕衡做统兵大将,一时军心士气大振。而庆忌与英淘则率领前次伏击偃将师的大军赶赴於余丘,平息东夷之乱,这却大出成智午等人的预料,在他们看来,庆忌应该先伐宋国,这样只俟楚越攻吴,他们便避过了最大的危险,从而因吴国之乱存续下来,谁料吴国庆忌似乎因为他们的反叛觉得大削颜面,竟然置彭城的紧张局势于不顾,领兵来到了东夷。   好在东夷地域宽广,有山有水到处都是可供隐藏之地。而且还未养成农耕习惯的东夷人此时仍以狩猎、打鱼等方式生活,没有多少不能随之移动的生产资料,所以成智午紧急联络叛军一党,准备化整为零,分别避入深山大泽,暂且避过吴王庆忌的风头。   如果真的容他们逃散,庆忌即便再增十万大军,想要彻底剿灭他们都是一件旷日持久难以解决的事情,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东夷之乱竟然以谁也没有预想得到的方式,在吴国庆忌出兵之后迅速得以解决。   成智午已倚为依赖和重要臂助的公山不狃和仲梁怀两个大盗听说吴王庆忌亲征东夷,不禁骇得魂飞魄散。嬴蝉儿那个骚狐媚子趁虚而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说服了这两个大盗再投东夷,趁着成智午召集群党商议对策的机会,将叛党首脑一网打尽,全部送去嬴蝉儿那边邀功请赏,东夷内部叛乱竟然兵不血刃地予以解决了。   这些各部族首领如今身上全有着嬴蝉儿所授的官职,嬴蝉儿以东夷女王的身份处治叛乱臣下,绕过了以大族欺压小族的罪名,避免了可能引起的各部族民众的同仇敌忾之心,在东夷民众对抓获的叛乱首领们如何处治还莫衷一词的时候,悍然使出雷霆手段,将叛党首领共计四十二人全部斩首示众,附逆的一些小首领则全部圈禁,剥其官职,他们部族领袖的身份自然便也随之解除。   随即嬴蝉儿便返回於余城,在於余城外又筑四座卫城,以武力手段强迫失去首领的各部族全部迁往於余城的卫城,与风、嬴部落杂居,置于自己武力的亲自监督之下,强迫他们完成各部族之间的融合。由于他们都是东夷族人,只是聚居的部族不同,又兼首领已失,阻力倒是异乎寻常的小。   公山不狃、仲梁怀先叛季氏,再叛古君海,又叛成智午,每次反叛都给旧主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失甚至失去了身家性命,他们的名声也彻底臭遍了天下,从此再无一人敢策反他们、收留他们。   其实他们除了为了改变奴隶命运,背叛了旧主季孙意如,眼见前途无亮,又与吴国秘约,背叛了展跖之事外,其他几次背叛已经不是真正的背叛,而是在暗中为吴国效力了。但是叛杀展跖一事,除了吴国高层有限的几个官员,并不为外界所知晓,而为外界所熟知的几次背叛,反而是在实践庆忌的计划。   公山不狃和仲梁怀自知这未必是庆忌有意为之,是为了彻底断绝他们的后路。但是事已至此却也无话可说,好在他们这次投诚吴国确是发乎本心,也不担心此后再无其他退路,只得暂时接受了东夷女王嬴蝉儿的任命,等着找机会名正言顺的归附吴国。   这些变故迅速被派到东夷的秘间传往楚越两国,此时楚越两国已然约定时日,准备同时出兵伐吴,一闻变故,他们生怕庆忌再往彭城,大败宋军,一举平息北方之患,那时便失去了袭击吴国的最好机会,于是立即加快准备步伐,未等给养粮草准备妥当,便提前十日发兵攻向东吴。   此时庆忌发兵平息东夷之乱,刚刚兵至半途,距於余城还有数百里路程,便听说东夷女王已然平叛,于是马上调头改向彭城而去。楚越在东夷这全是部落聚居之民,并无大城大邑的地方本就没有斥候秘间,只是为了探听庆忌消息,临时派出一些人来以行商身份做掩护,混到於余城等处。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庆忌大张旗鼓赶往彭城的,只是少量人马,英淘率领主力大军仍在继续前行,而且避开了主要道路,绕过於余城,直接赶往鲁国去了。与此同时,梁虎子也率大军从彭城出发,昼伏夜行,借道鲁国赶往东海之滨……   ※※※   鲁国借道、借船之事,在三桓软硬兼施之下终于得到了鲁君姬宋的同意。其实姬宋心中明白,就算他不同意,三桓照样敢在这样的国家大事上独断专行。之所以要他同意,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听话的傀儡。   或许三桓世家家主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是他们下意识地在做这样的试探。“礼崩乐坏”的春秋末期,诸侯挟天子,卿大夫挟诸侯的事情屡见不鲜,但是这样取而代之的事情还从没有发生过,晋国六卿之变,五卿同时立国,晋侯被贬为晋男……以上种种,彻底打破了因为传承六百年,已经在人心底里形成的根深蒂固的传承观念,桎梏一旦打开,人的野心便开始滋长,一直以来只想代君治国的三桓,在鲁国已经到了国野百姓只知有三桓、不知有国君的地步,其根基比晋国六卿还要深厚,他们何尝没有登基坐殿的野心呢?   凭心而论,姬宋登基之后,也曾有过雄心壮志,也曾有过远大抱负,可他登基坐殿之后,就像一脚踏进了泥潭,发号施令难出宫门,处处受到三桓挟制。曾经费尽心机夺回的一点可怜的权力和辛辛苦苦闯下的在鲁人中的威望,也在三桓的反击下丧失殆尽。如今的姬宋日日酒醉,夜夜笙歌,已经消磨了一腔志气。   孔丘一封封劝诫的奏疏递到他的面前,只是让已经醉生梦死、放弃志向的姬宋一次次想起自己当初甫登君位时的宏图壮志。越是想起那些往事,越是令他痛苦不已。他如今只想完全忘记过去,从此做一个耽逸享受、对三桓俯首听命的好国君,怎堪孔丘书信对他的一次次提醒、一次次折磨?   于是满腔懊恼全变成了对孔丘的恨意,当孔丘又一次苦口婆心提出劝谏的时候,他一道旨意,彻底打断了孔丘的聒噪。   一个无能的失败者,只会把失败的原因和怨恨发泄到其他人身上,他的旨意在整个鲁国,只有得到三桓的点头才能得以实施,或许……唯有这一次,也唯有对自己亲信的罢免,才不需要得到三桓的许可。   想及此处,姬宋象困在笼中的狼一样仰天大笑。是夜,他再一次大醉,午夜梦回,他看着壁上即将燃尽的红烛、案上倾倒的酒爵,抚着怀中美人的玉体,醉眼朦胧地只是想:“其实这样也不错,何必辛辛苦苦去操持国事呢,人生短暂就像这壁上的蜡烛,还是及时行乐吧……”   当吴军已向鲁国借道、正赶往东海之滨的消息传到姬宋的耳中时,姬宋一身华服,博带高冠,正带着君王的威严缓步走向宫门外的飞云台。背后是巍峨的宫阙,绚丽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袍服上的金线闪闪发光,单以卖相来看,他何尝不是一位至高无尚的君主。   此时姬宋正要赶去社坛和稷坛,回头还要去祖庙祭祀,因为这是他登基三年、改元两年后的大日子,三年前的今天,他就在这里,穿上了君王的衣冠,成为了鲁国之主。   听到寺人附耳向他说出吴人正从他的领土上借道赶往东海的消息后,姬宋仰起脸来,眯着眼看了看天下耀目的太阳,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费城,回到了那条墟市中的小巷……   眼前依稀浮现出了小蛮娇俏妩媚的身影,还有一身豪族家仆打扮的庆忌。那时,他还是一个白袍公子,而庆忌,公开的身份是季氏家奴……   姬宋眨了眨眼睛,也许是因为阳光过于刺眼,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他低头向飞云台上看去,以三桓为首的鲁国群臣,正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一身盛装,拱揖等待他这位君王的到来。   由于眼中有泪,看上去,那些毕恭毕敬拱揖而立的大臣们身影都有些走形,他们头上高高的冠带也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姬宋忽然神经质地笑了笑,用矜持而威严的声调说:“些许小事,何必奏禀。起驾,着满朝文武,随侍寡人去社坛,祭祀五土之神!” 第282章 长夜漫漫待天明   夕阳西下,天已黄昏。   孔丘的行装已经装好,还是一辆牛车,还是几名弟子,都默默地站在车旁候着。   孔丘独自一人立在廊下,看着夕阳似火的天边,整个人都隐隐罩上了一层红。   子路悄悄地走到他身边,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孔师,我们……该走了……”   孔丘眉心微蹙,叹息一声道:“受君上冷落,实非君上本意,孔丘何忍弃之而去。我们……我们再等等吧。”   子路性情素来憨直,闻言再忍不住不耐道:“孔师,我们还等甚么呢?难道是等这散秩大夫的几斗俸禄吗?孔师是国君的老师,国君登基时,更是孔师任礼官,一手策划。如今国君登基三年、改元两年的大典,居然不邀请孔师参加,心中哪还有孔师的存在呢?”   弟子们听见子路慷慨陈辞,都向这边望来。孔丘一时涨红了脸,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且……再等等,国君今日祭祀已毕,当分发祭肉给大夫们。如果有我的那一份,那么说明国君心中尚有孔丘一席之地,我便不必离开了。”   子路见老师这么说,犹自愤愤不平,却又不敢多言,只好一甩袖子退开了去。   天色,更加黯淡了……   泗水河边,一片苍茫,月亮刚刚露出一抹清光。   孔丘的车子在河边停下,弟子们四处砍伐青草树木,准备搭建窝蓬。   孔丘独自一人踽踽地走到悠悠流淌的泗水河边。   应该属于他的那一份祭肉,到底没有送到府上。孔丘终于绝望了,于是携弟子们黯然离开了曲阜。   站在这泗水河边,孔丘心中一片茫然,如今离开了鲁国,今后又能到哪儿去呢?何处才可以抒展自己的报负?   齐国,曾经去过。但是政治立场不尽相同的齐相晏婴虽是他神交已久的朋友,却不欣赏他的政治见解,结果铩羽而归。晋国,已经分裂,五卿各自立国,野心勃勃想要争取更大的地盘,绝不会欣赏他的王道之治。楚国主少国疑,奸臣当道……   在这动荡的年代里,他将更加没有用武之地。“郁郁乎文哉”的周王朝已经从耀煌走向没落,“礼”“乐”之制土崩瓦解,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安守上下尊卑的本份,到处都是充满野心的乱臣贼子,要“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谈何容易。   思绪沉浸在周公时代那梦幻般美丽的世界,孔丘神往良久,才被渐生凉意的一缕晚风吹醒。一切,都已一去不复返了,这个世界,再也回不到他理想的过度。   低头看着悠悠来去的河水,孔丘的一声叹息就像那晚风般凄凉: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   彭城。   明月,清泉,石上。   夜还带着几分夏的暑气,不过毕竟已经进入了秋的时节,风儿徐徐吹过,耳边是潺潺的泉水流淌声,银盘似的明月低低压在苍穹下,遍地银辉倾泻如水银。这样美丽如画的夜晚,本就叫人倦意全消,何况身旁还有一个绝世佳人。   柔软的发丝随风拂动,一双眸子像星辰般朦胧而美丽。但她身上最动人的地方还不是她的容颜,而是她那种坚毅中透着柔顺、高傲中带着妩媚的风韵。   清风拂动着她的长发和衣裳,几欲随风飘入月宫。天上明月皎浩如仙子,石上仙子婉约似天上明月,什么是风月?这就是风月了吧……   “晋国以前是一个国家,各地之间的关系牵扯不断,如今晋国五分,许多子民还需要流动,国界也没有划分的清楚,要解决这些争端,就不是一时半晌的事。待到这些问题解决了,他们必然还要互相杀伐,谋取更大的利益,所以……卫国以后不会再有当初那么大的威胁。卫国能在强大的晋国面前撑到今日,也就能继续撑下去,而且处境要好的多,恭喜你了。”   南子深深地凝视着庆忌,她没有穿着正式的袍服,很随意地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柔软丝炮,丝袍拖曳到地,却又因她的坐姿而露出一双优美白皙的小腿,在月光下泛着润泽的光。   “你……”南子咬了咬唇,轻轻地道:“请大王借秦兵的真正目的,相信大王已经知道了,你……你不怪我么?”   “为什么要怪你?远在西北的晋国乱不乱,对我吴国来说无关紧要,你虽然没有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却也没有害我,是不是?我有那么小气么?”   庆忌笑起来,南子侧着头,像一只小鸟儿似的斜睇着他。她没有挽起发髻,在庆忌面前,那随意的打扮就像一个陪伴夫君在石上清泉边纳凉的小妻子,而不是一位异国的公主、一位异国的君夫人。   漆黑的头发披散在瘦削的香肩上,她的脸色苍白,一双漆黑的眸子也黑得发亮。有她在,仿佛天上的那轮明月也失却了颜色,此时那种超凡脱俗的美,已不像凡尘俗世间所该拥有的容颜。   许久许久,她轻轻问道:“真的?”   “真的!”庆忌认真地道:“六卿灭晋,强晋覆亡,整个中原将进入多事之秋,秦国骤失强敌拦路,未必肯再安心局缩于关中发展,齐国蠢蠢欲动图谋天下霸主,北方戎狄蛮夷之国也不会坐失良机,势必逐渐向中原渗透。各中小国家会重新进行势力组合,一方面自强自保,一方面合纵连横,以抗强敌。晋国的分崩离析,使得天下成了凡有血气皆有争心的大争之世,这是宗周天下六百年来未有之机遇。即便我早知你的真实目的,也一定会全力攘助的。”   “大王有志于天下?”   庆忌微微一笑:“男儿志向,既为一国之君,何不弄个霸主当当?”   南子轻轻一叹:“齐桓、晋文、秦穆、楚庄,还有我宋国先祖襄公,都曾先后称霸于诸侯,大王有志于此,也就难怪北取淮泗,西进江汉了。大王志向远大,但愿有朝一日,宏图得展。”   说到这儿,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幽幽地道:“我……我离开姑苏的时候,还担心因为利用了你,大王恼我恨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见到你的机会。”   她仰起脸,望着天下一轮明月,轻声道:“那时……我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想做完我想做的一切。杀死子朝的时候,我自己仿佛也随着那一箭死去了。我真的没想到……你还肯见我。见到你的信使时,我先是开心的要死,然后却一直以为是有人骗我,但我还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庆忌笑道:“不怕骗你的真的便是我,我只想把你诳来,然后杀你泄愤么?”   南子扭过头,深深地看着庆忌,苍白的脸颊渐渐恢复了红润,月色下虽看不清那动人的两抹羞红,可是她的神韵却在刹那间改变了,一下子从仙子般不染纤尘的脱俗之美,变成了一个宜喜宜嗔、活色生香的人间美人儿。   “那有什么关系,你的信使赶来的时候,已经让死掉的我活过来一回,哪怕只活了几天,我毕竟是重新活过了。所以,我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你要怎么对待我,只要我到了……便成了。”   她深深凝视着庆忌,吐露着心声,一双眸子黑亮黑亮的,清澈得就象春日清晨花瓣上的露水。而那深情的倾诉,就像拂起池水涟漪的柔柔春风,最终将那露水拂落,滴落在她洁白无暇的玉颊上。   庆忌的呼吸仿佛要为之停止了,他好想把这个挣扎在权力场上,其实一生追求的却只是一场真爱的可怜女子抱在怀中轻怜蜜爱。可是……还不是时候,他挣扎着,他真的不愿和一个女子谈情说爱的时候,还要搀杂进彼此的利益纠葛。   他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轻轻扭过头去,说道:“这场戏,还需要宋国方面配合演下去,直到……楚越两军杀到姑苏城下的消息传来,然后宋吴两国便立即解决争端,缔结同盟。”   南子眸波中闪过一丝失望,她顺着庆忌的意思,改变了话题:“你……都准备好了么?大军在外,楚越联军攻打姑苏,会不会真的攻进城去?”   “呵呵,短时间内他们办不到。我曾经打了几个月的姑苏城,它是如何坚固,如何易守难攻,我一清二楚。再说,如今城中还有荆林的人马、有孙武、范蠡、文种等一干大臣,如果我所料不差,楚越军队也未必会不计牺牲猛攻姑苏城。很可能,他们会利用我闻讯后哪怕明知是计也毫无选择,不得不尽快杀回去的想法,以姑苏为饵,来吞食我这条大鱼。”   “嗯……”南子轻轻颔首:“除非他们早已知道你的计划,否则是绝不会想到你重施故伎,反派大军从海上再次绕到他们背后,直取越国都城会稽去了。那样一来,本来他是攻你之必救,倒变成了你攻他之必救了。只是……他们攻入吴国,终不免要给吴国造成一番损失。”   “是啊”庆忌喟然叹息,仰脸看着天上明月说道:“天上月圆时,人间月过半,世上哪有一切都十全十满的事呢?只要……能以较小的付出,得到巨大而长远的利益,那么该做的牺牲还是要做的。”   南子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不过这一次大王可轻闲了呢。你是吴国第一勇士,领兵打仗素来冲锋在前,这一次倒悠闲自在地待在这儿,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不能在你手中亲自完成了。”   庆忌笑了,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我是大王,就要做大王应该做的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才是我的职责。事情只要按照我的预定目的去发展就好了,虽然在世人眼中光鲜的永远是那些演员,但是真正的主角,却是幕后的导演。”   南子眨眨眼,疑惑地问道:“什么主角、导演?”   庆忌自知失言,忙笑道:“这个……以后我再告诉你吧。”   “以后?”   南子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一双眸子顿时就像遮住了月亮的云彩突然飘开,一下子恢复了明亮和灵动。那瞬间展露的神采飞扬,让庆忌的心弦也“咚”地拨了一下,南子被庆忌灼灼的目光看的羞涩低头,垂着螓首轻轻地道:“天色……晚了,我们……我们回去休息吧。”   “我还没有多少倦意呢,你困了?”   南子垂着头,漆黑的头发春泉般披在肩上,一双眸子也被遮住,只能看见一点点翘挺的鼻尖,她的声音声音更轻,更柔,带着鼻音小声道:“不是的,我只是……忍不住想要你现在就解释给我听了……”   语气中的依依不舍和弦外之音让庆忌怦然心动,那种难以言述的柔媚声调更让庆忌情难自禁,他再也忍不住放弃了原则,欺身过去,用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   南子顺从地仰起头,眼神慌乱中带着兴奋,期盼里带着窘迫,那双纤秀柔夷握紧了丝袍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小女孩般手足无措的可爱,和那高雅成熟美女的独有味道揉和在一起,青涩中带着甜蜜的风情。   庆忌眼中的侵略意味更浓了,他慢慢俯身过去,南子下意识地双手撑石,仰起身子,把那一直掩藏着的姣好迷人的胸部曲线绷得紧紧的,贲起两座曼妙销魂的玉女峰。   庆忌的鼻尖几乎要触到了她的鼻尖,呼吸相闻地低声道:“这个事儿么,那可说来话长了,我们……从哪儿开始呢?”   南子能力挽强弓的一双手臂却好象撑不住自己身子似的簌簌直抖,在庆忌的俯压下,她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大王想从哪儿开始呢……”   那弯弯的娥眉,大大的俏眼,带着羞涩而迷人的味道。玲珑而丰满的翘唇看来就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无论谁看见都会忍不住想咬一口。   于是,庆忌就轻轻俯下身去,在南子闭拢一双妙眸,长长的睫毛频频眨动时,从“咬了一口桃子”开始,“讲”起了故事。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相信这个故事他们会讲很久很久…… 第283章 鸾声将将夜未央   楚国令尹费无忌和越国太子勾践亲自统帅大军,趁着吴国内部空虚,打进吴国一路猛攻,在天目山下两军汇合。   此时,他们刚刚收到派驻东夷的秘探送来的关于东夷之乱已被嬴蝉儿平息的消息。山上,大军正在安营扎寨,搭建帐蓬的、埋灶造饭的,一片忙碌景象。   费无忌和勾践信步走上山头,眺望着山下鳞鳞的水波。三道河流在那里交汇,远远看去就像三条玉带,在那里扭结成一只美丽的合欢结。秋高气爽,玉宇清明,苍穹下、山巅上,山风浩荡,吹得衣袂猎猎直响。   费无忌不无懊恼地道:“东夷诸部说到底只是一盘握不起来的散沙,公山不狃和仲梁怀更是一对不知廉耻的势利小人,老夫早知道这两伙人根本靠不住的。”   勾践微笑道:“令尹大人何必着恼,咱们原也没有指着他们能重创庆忌,他们能成功地把庆忌引到东夷去,使命也就完成了。”   费无忌摇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东夷之乱既平,老夫担心庆忌会提前赶回,乱了咱们的部署”   “呵呵……”勾践睥睨四顾,眺望着不远处的乌程河口,自信地说道:“依勾践想来,是不会的。东夷之乱虽然平息,但庆忌既已出兵,那就一定会折向彭城,与宋国一战。   宋国刚刚打败晋军,虽说那是沾了晋国内乱的光,不过至少使得宋军的士气非常高昂。再加上卫宋向来守望相助,只要宋军败在庆忌之手,卫国必然出兵维护。吴军虽然骁勇,但是那里本是宋国领土,吴国失了地利人和,这一战想胜并不容易。”   “唔……”费无忌捻须想了想,心情平静下来:“吴国内部驻扎的吴军如今有何动静?”   勾践说道:“吴国国内的军队,主要是姑苏王城的卫戍军队和荆林从武原带来的大军。我们出其不意,直扑姑苏,孙武来不及部署外线防御,已被迫把荆林所部和周边的卫城戍军全部调入姑苏城内做坚守之势,看来他们是想倚仗坚城之固,等待庆忌率北伐大军返回。   除此之外,吴国内部现在对我们有威胁的力量极少,吴国大将阿仇在御儿城大败,立即逃向醉李,与再仇合兵一处,先是逃向姑苏。半途不知是否受了孙武之命,又赶去梁虎子苦心经营的南武城,那是现在所驻的兵力极少,但是却有大批新造的战舰。阿仇再仇一到,便将大批战舰驶入湖泊之中,依托湖中岛屿,将战舰以链锚锁在一起,船上遍布柴草火油,看样子是打算如果我们攻击武原夺取战舰,便要纵火焚船了。”   费无忌微笑起来:“很好,种种举动表明,吴人对我们出兵确是毫无准备,这才如此仓惶失措。哈哈,以有备算无备,我们已占了先机了。咱们在这里稍做歇息,让士卒们恢复一下体力,明日一早便发兵直扑姑苏。”   “嗯,不过我们要强行攻下姑苏城并不容易!”   勾践正色道:“为了知己知彼,勾践不但在吴国派出大批秘间,还利用吴人向我越国索要木材矿石、匠人役夫的机会,派了一些军中斥侯扮成匠师役夫到吴国服役,参与了姑苏城的修复和姑苏城中殿宇楼阁的翻建,所以了解到许多普通人无法接触到的情报。   伍子胥所建的这座姑苏大城,原本就考虑到向北只有大江之险,向西向南皆无天险可恃,因此筑城时便着力将它打造成一座军事要塞,整座姑苏城固若磐石,实是毫无破绽,如果姑苏守将不是那么昏庸,我们要想硬攻姑苏城,恐怕只有在城外筑土山,步步逼近,直到与姑苏城相接,吴人失去坚城之利后,我们才能倚仗兵力优势强行攻下来。”   费无忌眉头一蹙:“如果用这个笨办法,就算姑苏守军不会出城袭扰,庆忌的人马也不会及时赶到从外围发起反攻,让我们从从容容的掘土筑山,最快也得大半年的功夫,可是吴人又岂肯坐以待毙?”   勾践笑道:“所以,孙武既然打着守城待援的主意,咱们就要将计就计,用到咱们的围城打援之计了。”   “围城打援?”费无忌捋须说道:“这个计划曳庸大夫对老夫说过,当时你我各在本国,彼此之间传信不遍,再加上我们又提前发兵,还没有和你好好商议一下。这是庆忌当初用来对付阖闾的计策,你认为庆忌会上当么?”   勾践微笑道:“正是因为他对阖闾用过此计,才不会相信我们照葫芦画瓢,居然也用了和他相同的计策。再者说,庆忌的根基在姑苏,姑苏城内积蓄了吴国七成以上的财力和绝大部分的才干之士,庆忌就算明知是计,也迟疑不得,为恐姑苏有失,他只能硬着头皮往火里跳。”   费无忌沉吟半晌,咬着牙根笑道:“不错,攻其必救,引庆忌来援,我们的主力则直扑大江之滨,待吴军回国之时,给他来个半渡而击,说不定能一战而让庆忌葬身江底,纵然不能,也要折去他一半军队,让他元气尽丧。”   “这个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勾践又泼一盆冷水:“兵之攻守,最难守处便在水上。大江浩荡,处处可渡,如果出其不意,我们的确能重挫庆忌。但是这里是吴人疆土,恐怕我们的大军调动很难瞒过庆忌的耳目。江口一战,能给他造成些麻烦,折损些兵力就足够了,想毕全功于大江一役却很难。”   费无忌哈哈大笑起来:“太子不必过虑,老夫也只是说来开开心罢了。这围城打援之计,老夫虽还没有和你仔细商议过,不过老夫也已做了充分准备。”   他挥手指向远处,说道:“自大江而下,直至姑苏,我们可以在邗邑、朱方、云阳、奄城、干隧,设下一道道防线让他来攻,待他强行攻到姑苏城下,必然已是强弩之末,十成人马不知还剩下几成。我们的兵力本在其上,那时就算硬碰硬的当面作战,庆忌也难有作为。何况……”   费无忌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阴鹫之色:“何况老夫还派了心腹大将李寒率水军沿江而下,正在大江上游等待机会。只消得到吴军过江的消息,李寒便率大军抄他们的后路!”   费无忌把双拳狠狠一碰,阴森森地道:“要么不打,要打,就要让他永不翻身。嘿!只要庆忌的大军完蛋,姑苏外无强援,任它坚城如何易守难攻,我们也能慢慢消受它了。阖闾对我楚国郢都做过些什么,本令尹都要十倍的拿回来!”   勾践没料到这个楚国第一权奸还有这样狠辣的心计,对他的观感顿时为之一变。两人又仔细商量了半天,勾践又问了个重要的问题:“令尹大人,同宋国那边联系的如何了?宋国如肯答应,方是万全之计。”   费无忌笑道:“老夫派出的使节还没有回来。不过……太子何必牵挂此事,对这样的好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晋国之乱时,卫宋联军趁胜追击,不但大败晋军,还夺回了历年来已被晋国占领的土地,卫国尝到了甜头,不信它宋国便不眼热。我们要他宋国趁吴军撤回,自吴军之后掩杀,他们付出不多,却能扩张大片疆土,消去吴国这个劲敌,还不正中宋人的下怀?哈哈哈……”   费无忌仰天狂笑,勾践出神地看着远处如画的江山,脸上也露出了阴冷的笑意。   费无忌回头看了一眼树立起来的一座座营帐,和营帐前飘起的缕缕炊烟,对勾践笑道:“酒宴想必已经备妥,太子不妨与老夫回去畅饮一番,预祝伐吴全胜之功吧。太子,你在想什么?”   “哦!”勾践回过神来,微笑着道:“勾践只是在想,这位吴国第一勇士……会是怎样一个死法……”   ※※※   “真是快活死了……”,仿佛整个身子都爆炸开来,变成亿万碎片,在无垠的宇宙中攸地飘散,又慢慢聚合,当他的意识渐渐醒来时,不由说出了这句发自肺腑的话。   又是一个夜晚,南子躺在他的身下,纤纤十指紧紧扣住他的身子,指尖陷进他结实的背肌,银牙紧咬,玉面绯红,承受着来自于他的余波震荡,许久许久,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南子,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恩物。”庆忌怜惜地抚开她白净的额头上汗湿的秀发,柔声道:“你快活吗?”   南子微微喘息着,玲珑浮凸、曲线优美的身子仍与他合丝密缝在楔合在一起。她又把庆忌的身子抱紧了些,柔声道:“看到你快活,我心里就不知道有多快活了呢。”   “那还不够,我说的是这里。”庆忌的身子又挺动了一下,她的胴体又香又滑,股间的感觉,即便在激情过后仍有一种柔软密实温热湿滑的销魂感觉。   随着他的挺动,敏感的已不堪折磨的南子“呀”地一声娇呼,一双柔腻的大腿缩了一下,她更形羞涩,轻轻捶了庆忌一拳,将脸埋进他汗津津的怀里,昵声道:“快活……”   庆忌可不是初哥儿,明明感觉到她的反应不似自己所要求的欲仙欲死。在他看来,最大的满足绝不止是自己身体的满足,还有让对方得到满足的心理满足,他贪心地继续追问,南子终于禁不住他的缠磨,娇喘吁吁地偎在他怀里低声呢喃:“人家……人家不是不快活,只是……只是大王的神勇,让人家有些吃不消。要是轻一些、慢一些,就……就……”   她羞得说不下去了,便在庆忌结实有力的胸肌上狠狠地啄吻了一口,把滚烫的脸蛋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不再出声。   “哦……”庆忌恍然,失笑道:“这不是正在磨合期嘛,以后会好的。”   南子也不懂什么叫磨合期,只是羞涩地点头应承。   庆忌翻身躺到她的身侧,拉过一床薄衾掩住两人的身子,贴着她光滑的背脊臀股,一边轻轻爱抚着她的身子,一边说道:“费无忌的使者今晚刚刚离开,明天一早,我……也得走了。”   南子娇躯微微一僵,忽然返身紧紧抱住了他的身子,片刻功夫,庆忌感觉胸膛上一片湿凉,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一看,南子已满脸是泪。   “傻瓜,我们又不是永不再见,只有解决了这心腹大患,我们才能经常相会呀。要不……,你就听了费无忌的话,抄了我的后路好了。”庆忌一边给她擦去娇嫩脸颊上的泪珠,一边柔声哄着。   南子破啼为笑,张开樱桃小口,作势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那手指上还沾着她的眼泪,有些咸咸的。抬起一双妩媚如同妖的眼睛嗔了他一眼,南子在他手指上又轻轻咬了一下,这才松口说道:“讨厌,是不是信不过人物,才这么说。”   “没有啊”,庆忌眨眨眼,在她丰臀上轻轻拍了一把,邪邪笑道:“你要肯抄我的后路,我才能抄你的后路呀。”   南子根本不懂他话外的调笑之意,还道他是有意威胁,不禁恨恨地攥起粉拳,在他胸口捶了一把道:“你呀,到这时还是不肯相信人家。”   她拂了一把柔软的长发,露出光洁圆润的肩头,然后微微靠在他的怀里,眯起秀气的眼睛,柔柔地道:“如果你要欺负宋国和卫国,人家心底里再不愿与你为难,却也不能为了你便舍弃了家国亲人……”   她抬起姣美的容颜,用迷离梦幻般的眼神看着他:“不过……吴与宋之间,本没有理由成为敌国的,不是么?人家肯割让彭城,是因为我们有约在先,但是我父亲无意向东夷扩张也是我们答应的如此爽快的主要原因。”   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以你的耳目之灵通,相信你也知道,我父亲……身体一直不太好,我怕……他已撑不了多久,到时我幼弟掌国,主少国疑,宋国能求稳定自保便不错了。晋国解体覆亡,固然解决了我卫宋两国的心腹大患,但是齐国却也因此一家独大,齐国的野心未必就比晋国小了,到那时曹国、宋国、鲁国便首当其冲,成为齐国势力扩张的阻碍。   所以,就算人家和你……和你没有这层关系,吴国北进也是合乎卫宋两国的利益的。以曹鲁宋卫四国,再加上一个近来声誉鹊起的吴国,齐国如果想要有所动作,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她懒洋洋地蠕动了一下身子,闭起眼睛,小声嘟囔道:“几十年上百年后的事情,人家懒得管,也管不着。只希望……在这渐呈动荡的乱世中,能让自己有一方宁静。”   庆忌若有所思地拍着她的香肩,轻轻地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晋国突亡,数百年来达成的天下势力格局为之失衡,一时的动荡是免不了的。但是也正因为晋国的突然覆亡,各国完全没有准备,所以目前是掀不起滔天巨浪的,想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得等……”   南子张开眼睛,仰起脸看他,困惑地道:“翻天覆地……那是怎样的变化?”   “谁知道呢,身处局中,谁能准确地看清未来?”   庆忌的目光深邃起来:“对未来来说,我们只是种树的人,我们种下一棵树时说:等它长大了,我想用它造一辆最豪华的马车。但是当它真的长成参天大树时,后人也许会用它来架桥、也许会用它来造船,也许用它来建造房屋……,那跟我们已经不相干了,有句俗话形容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南子从未听过这句俗语,不过……好象很有道理呢。”   “嘿嘿,寡人说的话,当然有道理。来吧!”庆忌剑眉一挑,英俊的脸庞上露出一比魅惑的笑意:“翻天覆地的那一天,在我们有生之年是未必能见到了,我们还是来翻云覆雨吧。”   “嘎?”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做马牛。寡人还是来好好耕耘一下身下这方沃土吧……”   “呃?”   南子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香肩便背轻轻一推,胯部被大手一抬,美臀便不受控制地翘起来,她刚刚整理好的头发瀑布般垂下,顿时又变成了一副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   “大王,你……”   南子回头嗔叫,但一语未了,腰板一挺,翘臀微微一颤,那最私密、最娇嫩的地方便遭强敌侵入,一股酸麻快美的异样感觉让她禁不住檀口一张,一声销魂蚀骨的娇吟便呼出声来,南子星眸半闭,眼波迷离,无力地趴伏下身子,急促地喘息几下,一口便咬住了枕巾。羊脂美玉似的无瑕脊背弓一般挺起,腰塌似勾,臀翘如桃,纤纤十指抓紧了床单,忘情呻吟着。   庆忌双手张开,好象箍住了一只丰硕浮凸的心形蜜桃,指间脂盈肉嫩,柔软酥滑,有着惊人的肉感弹性,庆忌不由欲火高涨,仿佛一只犁田的牛般,奋鬃扬蹄,深深地犁进了那片水草丰美的沃土…… 第284章 巾帼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大王,却是吴王欢乐周王愁。   洛邑,周天子的王宫里,少年天子深夜不寐,在殿中负着手走来走去,烛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随着他踱步的角度时而长、时而短、时而细、时而粗,不停地变幻着。   宫殿年久失修,刚刚入秋但已有了深深的潮寒之意。堂堂的周天子,由于王室用度有限,他的大殿里只在案上燃着两支蜡烛,他的身上,是白色的葛布内衣,虽然没有打上补丁,但是肘弯膝盖处,也已有了明显的磨损痕迹。   他的目光转向墙角的一组柜子,沉吟半响,方走过去,柜子上边一溜儿放着十来个托盘,用红布盖着,周天子伸出手,抓住一方红绸,忽然向下一扯,顿时满室流光溢彩,那托盘上放着的,竟满是珍珠、美玉、黄金和银器。   少年天子姬匄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有多久……分封的诸侯们没有向他这个天下共主朝觐进贡了?他已经不记得了,似乎,自他登基以来,也就只有被王子朝赶出帝都,晋国赵简子率兵勤王,受他赐封为世卿的时候,以卿大夫的礼仪,向天子朝觐,并奉以礼物。还有就是前不久范氏和中行氏突然来过一次。   如今,赵简子已经死了。世事变幻莫测,他似乎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位晋国世卿当初意气风发的样子,转眼间,他已变成了一坯黄土……不,是一截焦炭。而那些杀死他的人,忽然间又记起了他这个天子,跑来殷勤地向他进贡了。   上一次范氏和中行氏突然朝觐天子,他还不知对方的来意,现在他知道了,原来为的就是这一天,为的就是,向他周天子讨要一个名号。   他现在地不过百里,老弱残兵不过千人,哪里还有资格分疆裂土,分封诸侯?诸侯们都是自己用武力夺取了土地和子民,当一切成为现实之后,到他这里补讨一个合法的名份罢了。   他现在唯一还有利用价值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一点权利了:为乱臣贼子们正名!   天子的嘴唇颤抖起来,羞辱感让他无地自容,他的手紧紧握住托盘的边,想把它翻到地上去,用靴底踩成碎片,可是挣扎了良久,他终于颓然叹息一声,垂下大袖,缓缓走回案旁坐下。   有什么办法呢?周室已经衰败至此,他现在连一个弱小的诸侯都打不过,又何以重振天子声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这延续了六百多年的宗周天下继续存在下去,尽可能的让天子的影响在诸侯间再大一些,至少……至少不能让人忘记了,在洛邑还有一个天下共主,一个把江山分封给了他们的天子。   姬匄深深地吸了口气,暗暗思忖:上一次,刺杀楚王的计划失败了,或许这是天意,仔细想来,刺杀楚王,让北方势力大举南下,对他未必便是有利的。他越来越感觉到,即便是打着“尊王攘夷”旗号的齐国和晋国,即便是那些首封的诸侯们,那些周王朝建国时的忠臣后代们,那些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王公王弟们,也只是把他当成一件利用的工具。   当天下还掌握在周天子手中时,天下越是稳定,越能凸显他的阶值。当这周天子沦落成为一件工具时,那么只有天下混乱,越是混乱才越能凸显出他的作用。于是,唯有这天下不断出现新的政治势力,加深诸侯间的动荡,他这个周天子才能时时被人想起来,才能时时被抬出来,就像祭祠里的神像,每逢重大节日,总能得到一份祭祀。   想到这里,少年天子眉头一展,已经下定了决心:晋国自立为诸侯的五位国君,他会颁赐玉圭,给他们一个名份。有了正当的名份,他们就能理直气壮的去争、去抢……   今冬明春黄池之会,他也要答应派天子使节参加,至于代天子以治诸侯的方伯要不要封给齐国,且看天下时局变化再说。   想到这里,周天子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意。这天下,本是他的祖先一手打造,如今做为周天下的王,他却要想尽办法去破坏,去制造动荡。破坏它居然还是为了周王室的延续和存在,这事何等滑稽?   “哈哈哈哈……”姬匄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如哭……   ※※※   “相国大人,我军伤亡情况如何?”   又一场猛烈的城池攻防战刚刚结束,孙武正在城头忙碌,运下伤兵、调整部署、准备滚木沸水,以应付敌人的再一次攻击,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孙武急忙回头一看,却是王后和三位王妃赶到了,孙武不由有些吃惊,连忙返身迎了上去。   自附近村镇百姓全部迁入姑苏以来,王后和三位王妃时常出宫探视子民、去施粥点视察,并来城上巡弋,探视守城官兵。但是正逢鏖战时,王后和王妃们还没有踏上过城头,不知这一次她们是适逢其会,还是在宫中也听说了这一次楚越联军攻势汹汹,因而放心不下。   “臣孙武,见过王后、三位王妃。”   “相国大人免礼。”王后季嬴回了一礼,长腿迈动,轻盈地走上前来。她和若惜、摇光、小蛮三位王妃,个个顶盔挂甲,腰间佩剑,一副武将打扮。只是四个少女虽然淡扫蛾眉不施粉黛,却仍是明眸皓齿,丽颜如花,妩媚中透着英武,令人眼间一亮。   伤兵们有人被人抬着,有的互相搀扶,有的一瘸一拐地拄着长矛正撤离阵地,补充的兵员正纷纷进入各自的阵地。擂木、箭矢都铺阵在阵地上,一口口大瓮下燃着火,里边沸汤滚滚,健妇和年老者做为辅军,有的还有往城头上搬运箭矢,有的则在不断往瓮下添着柴火。那些沸汤不乏烫破了皮儿就会溃烂不止的粪汤,飘出了极其难闻的气味。   “大战刚刚结束,听说这一次敌军攻势之猛前所未有,本后和三位王妃放心不下,特来城头探视相国大人和诸位将士。”   季嬴一边说,一边憋着气儿走到城楼最高处,迎着秋风大大地喘了几口气,这才翩然转身,向孙武启齿一笑,明眸顾盼间微微张开的一点红唇中露出编贝似的两排玉齿:“很不错呀,姑苏城在相国大人坚守下固若金汤,敌军仍不能前进半步。”   孙武暗暗焦急道:“是,请王后和王妃放心,守城将士英勇善战,更兼姑苏城高墙险,楚越联军是决难靠近的,只是……他们马上就要发动第二轮攻击了,抛车一动,漫天石块,实在太过凶险,还是请王后与诸位王妃暂且下城以策安全,否则臣实在放心不下。”   “没甚么了不起的”,季嬴若无其事地站在城头,眯起俏丽的眼睛,冷冷看着城下敌军的调动,说道:“全城将士,为姑苏存亡正在浴血奋战,一国之主岂能藏身宫中,连将士们的面都不见?大王不在城中,本后理应代大王巡视全城,这是本后职责所在。”   季嬴说着已走到城头,与摇光若惜两位王妃肩并肩手扶箭垛向城下观望。摇光和若惜在她一左一右站定,手按剑柄小心防范着,生怕城下射上一支冷箭,她们两个见识过战场厮杀,心中并无惧意,却怕季嬴受到伤害。如果堂堂吴王后死在城头,那可是不得了的重大事件。   殊不知季嬴何止见识过战场厮杀,她在秦国时,王宫卫队中专有一支隶属于她的女兵队伍,她甚至亲自率兵同犬戎蛮族打过仗,岂会怕了这副阵仗。   季嬴好奇地打量着城下的楚越联军,只见远远近近有几十座抛车,一座座抛车中间正有人运来大量木材和泥土,季嬴秀眉一皱,指着那正象蚂蚁似的辛勤劳作的敌军士兵问道:“相国大人,敌军运来大量木材和泥土意欲何为?”   孙武向城下一望,轻蔑地一笑,拱手答道:“敌军这是要筑土山以破坚城,王后不必担心,我军日间射箭,夜间偷袭,在此阻挠之下,他们要筑够足以对姑苏城有所威胁的土山,最快也得四个多月的时间,在此之前,我们的大军早已从容断了他们的后路。”   “看样子楚越联军筑山攻城也不甚着急,他们想必是打着先伏击大王,断了姑苏外援,再回过头来从容攻城的主意。”摇光观察着城外情形顺口说道。   “王后说的是,所以我们更不担心楚越联军会不计牺牲,强行攻城。敌军马上就要再度发动进攻了,王后是不是……先行到城下藏兵洞中暂避。”   “相国大人不必担心我们安全。”小蛮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我们是女人不假,却也不是泥捏的人儿。我们的身份先是一城之主,其次才是女人。大王不在城中,将干们在城头浴血,我们甚至不敢出面探望,岂不令我吴军将士寒心?再说,他们的抛车再厉害,还比得上咱们大王设计出来的抛车?把咱们的抛车架在城头,居高临下,必然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小蛮探头向城下一瞅,只见远远近近矗立着几十台抛车,每台抛车后面都有百十号人,正在准备着繁琐的抛石准备。   小蛮把嘴一撇,不屑地道:“咱们的抛车只需十来个人就行了,他们还用这么笨重的家伙呐?咱们的抛车威力应该远甚于楚军,怎么容他们逼近了城头?”   孙武苦笑着解释道:“蛮王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姑苏城中必有越人奸细,为了不让他们生疑,臣不敢事先向城中运送大量石块备用,所以……咱们的抛车已没有石块可用了。不过王后尽管放心,以姑苏城池之坚固,没有抛车可用,楚越联军也休想踏上城头半步。”   若惜颔首道:“城中有相国大人和荆林上将军、以及范大夫、文大夫等一干忠义之臣,姑苏城必然坚不可摧。只是……,我们少了抛车,便少了一样有力的远程防御武器。攻守易势,为了防止敌军藉抛石压制之机发兵攻城,城上必得安排大量守军,伤亡总是在所难免。夜间出兵偷袭破坏,伤亡也不会小了。”   “是啊,”孙武回头看了眼远处正络绎退下城头的伤兵,叹息一声,又道:“可是只要打仗,伤亡之事总是难以避免的。”   若惜浅浅一笑,说道:“相国大人,一战之后,总要增加许多伤残,他们今后既不能耕种,又不能服役,徒增朝廷许多负担,有些日过不下去,还要从昔日为国效力的勇士,变为鼠窃狗盗之辈。如果这伤亡是战争不可避免的必要牺牲那也罢了,只是因为没有蓄集足够的擂石才导致这许多伤亡,实在令人惋惜。城中擂石不够,难道不能想些其他办法吗?”   季嬴听到这里,蹙着眉头略一沉吟,说道:“凌烟阁已经建了大半,楼下尚有许多石料不曾用上,相国大人可派人去宫中运来石料充作抛石。”   孙武惊道:“这……那可是筹建宫中楼阁之物,财物皆归宗伯大人掌理。未得大王允许前,臣无权妄动啊。”   季嬴哂然道:“大王如今不在姑苏,如何讨得他的诏命?惜王妃说的有理。这些石料的耗损只是一时之物,大战结束,我们自可再去山中开凿,所费也是一时之财。若是无端增加许多伤残士兵,则是一生一世之事。不但他们要成为朝廷负担,许多人生活无计,将来还不免要成了偷鸡摸狗之徒。既然我们有办法将伤亡减至最小,为什么不努力去办到呢?”   孙武听了也不禁意动,只是国家财物各有所司,各用所用,这些石料皆属吴王内库,虽说督造凌烟阁一事由他全权负责,但是擅自挪用建造凌烟阁之物,那可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吴王庆忌威望日重,他待这些老部下虽仍亲热如昔,但是孙武却不敢自矜,越受荣宠,越是时常自省,不肯恃宠而骄独断专行。今日擅自挪用宫中财物,大王荣宠时,那是为人机警、忠于朝廷。来日一旦吴王对他有所不满,若有谗臣进言,便是目无君上、独断专行。这种一事两说的事例古来今来不知在多少权臣身上应验过,孙武岂敢做主。   季嬴微微一笑,说道:“大王有命,命本后与三位王妃监国。既是监国,自然有权做此决定。大敌当前,理应以应付外敌为主;兵临城下,一切事情都要先放下,把所有财力物力人力用在城池防御上。相国大人尽管去办,此事,由本监国负责!”   孙武略一犹豫,拱手道:“臣遵命!”   “且慢!”季嬴略一思索,又道:“还有,如果石料仍不敷使用,便拆掉附近民居的围墙、房舍,将王宫外围宫群开放,暂且安置失去房舍的百姓。重建房舍的财物,在拆掉他们房屋时便发付到他们手中。”   一见孙武面带难色,季羸微微一笑:“如果用度不够,就用本后带来的嫁妆。”   孙武深深地看了季嬴一眼,长长一揖道:“是,臣……遵旨。”   若惜三女互相看了看,小蛮悄悄竖了竖大指,三人相视一笑。   这个西秦来的丫头,还真的是胆大包大、做事毫无顾忌,如果她不是刚刚到了姑苏,便被庆忌狠狠收拾了一顿,已经折了她不少锐气,真不知她还要干出些什么来。   以她们三个来说,若惜曾经是任家实际上的家主,里里外外担负许多大事,摇光在叔孙家族也打理着内务,小蛮更是肆无忌惮的主儿,可是自打嫁了人,都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妇人的沉稳,而这个秦国女子……   秦女都是这般特立独行么?也只有这个来自于秦国的丫头,做事才从不瞻前顾后,才敢如此果断地出面承担,她就像造箭用的棘枝,浑身是刺,柔中有韧。这个王后,虽说性情率直毫无城府,却颇有做为一国之后的魄力,若惜三女对她是越来越佩服了。   “嗖!嗖嗖!”城下敌军从城头上盔甲的反光,意识到他们几人应该是吴军将领,立即调集了几个弓箭手,向这里射出一丛冷箭。负责瞭望敌情的士卒刚刚敲响梆子,一枝冷箭便贴着背对城墙的小蛮肩头飞了过去,“铿”地一声射中大石铺就的地面,迸出一串火花。   小蛮后知后觉,见此情形不由一声尖叫。   “王后、王妃小心!”孙武大惊失色,刷地一下拔剑出鞘,一个箭步便闪到了她们前面,挥到长剑拨开几枝划着弧线射下的利箭,大喝道:“快快保护王后、王妃!”   众侍卫一拥而上,“砰砰砰”一通响,十几面大盾像一片乌云,把季嬴四女牢牢地护在其下。只是她们毕竟是女儿身,这些侍卫们不敢像当初在蛇门外对待庆忌一样合身扑上去把她们压住。   “给我闪开!”   季赢恼火地推开盾牌,急急抓住小蛮手臂问道:“小蛮,你怎么样?”   小蛮余悸未消地吐吐舌尖:“好悬,差点射中我的脖颈,我没事,只是吓了一跳。”   季嬴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怒火中烧地左右看看,喝道:“弓来、箭来!”   四下的武士们看着王后发愣,季嬴冲过去一把摘下一个士兵肩头的长弓,又从他的箭壶中扣出三枝利箭,腾身向前,孙武只觉身畔一阵轻风掠过,季嬴已一个箭步跃上城头。   孙武这一吓非同小可,远处上将军荆林刚刚听到消息赶来,一眼瞧见王后跃上城墙,脚下一滑,险险一跤跌倒:“哎唷我的个娘,这要是王后被敌军乱箭在脸上擦破点皮,自己立下再大的战功,也逃不脱护主不力的罪责了。”   却见季嬴立在城头,右手一抬,两枝箭矢便噙到了口中,随即举起长弓,膝腿微侧半曲,结实健美的小蛮腰微微一拧,怀抱如满月,一张长弓已拉得满满的。她的动作柔软协调,一双悠长的大腿蓄满力道与美感,在湛蓝天空的背景印衬下,披甲的季嬴将娇姿与飒爽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一枝利箭射了下去,城下一名楚军箭手劈胸被一箭射中,立即仰面倒了下去。   右手一抬,一撤,双脚微微使力,“嗨”地一声轻喝,长弓再开,嗖地一声射出,一个敌军箭手正躲在垒起的土墙后面,墙头只露出半个脑袋,这一箭从皮盔顶上斜贯进去,射了个对穿,那人头上就像插了一支长长的木簪,猛地一下跳了起来,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季嬴又利索地把第三枝箭搭在弦上,瞪着一双喷火的杏眼四处寻找着对手,刚刚反应过来的摇光和若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扑上去,一手抱住她一条大腿,硬生生把她扯下了城墙。随后七八面盾牌便罩了上去,只听盾面上“砰砰砰”一阵乱响,挡住了刚刚反应过来发起反击的楚军十余枝弩箭。   荆林见王后终被大盾护住,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噗嗵一下落回肚里,他气极败坏地大叫起来:“快快护送王后回宫~~~~”   荆林是一直追随庆忌的老将,在摇光、若惜、小蛮三女心中,对他的尊敬比相国孙武还要重上几分,一见这位脾气向来随和的上将军怒发冲冠,脸色青紫,三个王妃不禁吐一吐舌头,拖起还心有不甘的季嬴便逃之夭夭……   ※※※   此时,郢都楚王宫中,季嬴的姐姐孟嬴正静静地坐在珠帘之后,仿佛一座无瑕的美玉雕成的人像。   她脑后挽髻,上插一支通体无瑕的白玉簪,秀项延颈,粉面朱唇,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却轻轻合着。一袭宽袖紧身曳地长袍,轻薄柔软的袍服上用深浅相间的条纹锦织出了九凤环绕的图案,尽显华贵大气。修长优美,纤浓合度的娇躯,配上凤衣玉饰,珠光宝气、光彩夺目,却丝毫不掩她清丽脱俗的气质。   珠帘两侧的铜鹤自长嘴中缓缓吐出袅袅香烟,大殿中一切都是静静的,两侧侍立着八个宫女,也如雕塑般纹丝不动,以致那鹤嘴中的兽烟垂直向上升起,几乎不起什么波澜。   忽然,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在宫门口停住,一个响亮的男人声音沉声说道:“臣子西求见太后陛下!”   孟嬴霍地张开眼睛,一双明媚的眼睛陡地射出锐利的光芒:“将军请进!”   子西肋下佩剑,大步而入,直到珠帘前方顿住脚步,微微带起的风气激得两道鹤嘴里喷出的香烟向两侧荡开。   “将军,准备的如何了?”   “回太后,宫城两卫,皆已部置妥当。王宫已加强护卫、朝堂两侧已密布了伏兵、费无忌几员亲信大将的府邸外,尽皆安排了人马,一俟号令,便立即行动。”   孟嬴隔着珠帘,瞪起一双杏眼,问道:“王室权贵、世卿老臣,皆已知晓?”   “是,以使专人通知。”   孟嬴微微颔首,大袖一展,盈盈起身,说道:“来人,唤大王来!”   片刻功夫,有人领着一身王袍的小楚王自屏风后闪现,站到了她的身边。小楚王如今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年,显然他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事,神色有些怯怯的。   看到儿子,孟赢紧紧抿着的嘴角露出一丝温柔之色,她走过去,拉住儿子的手,然后扭头说道:“起驾,升朝!”   数百名甲胄齐全手执利刃的武士正候在宫门,一见王太后挽着大王的手出现在宫门外,武士们立刻忽啦啦跪倒一地,孟嬴面沉似水,一言不发,拉着楚王快步前行,穿过武士群,登上御辇,子西将军把手一挥,十六名大汉抬起御辇,在武士们的护拥下向朝堂急急奔去,人人闭紧嘴巴,只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起。   楚国朝堂上,文武百官济济一堂,许多人窃窃私语,揣测着很少过问外廷之事的王太后突然召开大朝会的目的。另外有些人,却满面激动的红光,一个个绷紧了身子站在那儿,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大王驾到,王太后驾到!”   站廷武士一声高喝,众臣僚掸衣整冠,正欲参拜大王和王太后,却忽然愣在那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只见十六名壮士抬着步辇竟未停下,而是旁若无人直趋上殿,步辇上并肩坐着王太后和小楚王,三十二名全副披挂的持矛廷卫两侧护佑,再外面,密密麻麻一片武士冲进殿门,向两侧散开,剑出鞘,弓上弦,杀气腾腾地盯着他们,大殿上顿时乱作一团。   步辇抬到大殿尽头转向了群臣,孟嬴并未下辇,只将一双眸子冷冷一扫,高冠博袍的公卿贵族们面面相觑,嗡嗡的议论声慢慢低落下去,终于无声无息。   大夫沈从意左右看看,咳嗽一声,壮起胆子上前拱揖道:“王太后,朝堂重地,乃大王与群臣议论国事的庄严之地,微臣不知,王太后何以拥兵直入,以剑戟向群臣呀?”   孟嬴抬起眼睛,轻轻扫了他一眼,眼睫又缓缓垂了下去,只淡淡地说了一声:“拿下!”   沈从意一惊,还未及反抗,左右两个武士一拥而上,用剑柄一扫,“啪”地一声将他头上高冠击落,玉簪摔得粉碎,头发顿时披落下来,弄得狼狈不堪。那两名武士剑半出鞘,往他颈上一压,不由分说便将他拖了下去。   “子西将军。”   “臣~~在!”随着一声朗喝,殿口武士左右一分,子西全身披甲,昂然而入。子西和子期是王族,一向掌管宫城两卫人马。自刺客刺杀楚王,子期以身挡剑身亡后,子西便独掌宫城两卫人马,这也是楚国内,楚王能够直接控制的唯一一支武装力量。一见子西全副披挂,杀气腾腾,纵然原本不知缘故的人也已猜出几分,不由人人变色。而那些老臣,尤其是刚刚自吴国释放回来,大权旁落的世卿权贵们,却是洋洋得意,眉开眼笑。   “子西将军,宣大王旨意!”   “诺!”子西恭应一声,霍地转身面向群臣,向众人冷冷一扫,将手中竹简一展,朗声宣道:“寡人以稚龄执国,唯倚众公卿大臣。奈何,佞臣费无忌,妖言惑上,残害忠良,以臣欺君,把持朝纲,毁我楚国栋梁,……”   子西高声宣讲,列举费无忌二十三条大罪,到得后来,便是宣读奸党名单,他念一个,手下便抓一个,不一会儿,死忠于费无忌的一党便被抓了个七七八八,朝堂上顿时空出了近一半的位置。   “各位爱卿!”孟嬴将玉掌微微一压,步辇缓缓落地,她携着小楚王的手缓缓前行,含泪说道:“大王年幼,孟嬴一介女子,国之大事,唯赖于各位公卿。为了楚国的江山社稷,今日孟嬴得子西将军之助,趁那奸佞东征吴国,将费无忌党羽一举清除。然而费无忌此刻仍领重兵于外,此獠不除,祸患不止。   如今费无忌领兵在外,正是天赐我楚国重振之机。各位公卿,俱是我楚国干才,于地方久孚人望。也只有各位,才能趁着费无忌远在吴国,奸党首恶尽数被捕之机,重新掌控楚国军政,铲除奸佞。当此国家危亡之机,希望各位能站出来,为我楚国奔走效命。”   朝堂上,公卿大夫们静静倾听着,孟嬴吁出一口气,又道:“各位爱卿,这楚国江山,是大王的,也是各位公卿贵族的。一损俱损,一荣共荣。其中的道理我相信诸位都会明白。如果任由费无忌一党继续为祸楚国,那么……今日之晋国,便是明日之楚国。为了我楚国不会重蹈晋国之辙,为了我楚国的江山社稷,孟嬴在此,把楚国和大王,托附给各位大夫了!”   孟嬴说罢,松开楚王的手,向前迈出三步,双掌垂袖拱于胸前,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堂上群臣见王太后竟向臣下行此大礼不由惊呆了,片刻之后,群臣猛地醒过神来,纷纷匍匐在地,向王太后大礼参拜。朝堂上一时除了手足无措的小楚王和四周紧持兵刃的武士,再无一人站立。   ※※※   偃将师懒洋洋地躺在榻上,身旁两个俏婢一个给他捶着腿,另一个用纤纤十指剥着桔瓣,将汁水甜美的桔瓣用唇噙着,递到他的嘴中,被他连着桔瓣一阵亲吻,一边品尝着美人的樱唇雀舌,一边咽下甜美的桔汁,真是舒服之极。   这两个俏婢是他极钟爱的一对美人儿,她们的名字就叫“舒儿”、“服儿”,合起来就是舒服。偃将师正打算过几天便将她们两个扶为侧室夫人,是以两个小美人儿对自家大老爷更是极尽体贴温柔,一边侍候,一边温言软语,逗得偃将师眉开眼笑。   上次伐吴救陈,半路中了英淘的埋伏,偃将师屁股上中了一枝毒箭,毒性发作起来,脑袋肿的如同猪头,连他亲妈都不认得他是谁了。   偃将师和囊瓦、费无忌原是一党,如今权势仅在费无忌之下,眼见他已伤成这副德性,费无忌又好气又好笑,一腔怒火倒是不好发泄,最后也没治他的罪,只让他在府中好生将养,此番费无忌亲自领兵伐吴,便将楚国之事尽数托附给了他。   不过在偃将师看来,平素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不多,费无忌不在,许多事他做不得主,楚王和王太后在宫里也比较消停,他闲来无事,一边养伤,一边和两个爱妾弹弹琴、钓钓鱼,小日子倒也过的和和美美。   此刻,他正在府上享福,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偃将师眉头一皱,不悦道:“是谁在外面喧哗?给我滚进来!”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门扉撞开,两个人滚地葫芦似的翻了进来,偃将师定睛一看,却是随身侍候的两个亲近家奴,不禁笑骂道:“慌慌张张的做甚么?一对蠢货,怎么叫你们滚进来,便真的滚进来了?” 第285章 越国攻略   一国首都,向来都是江山命脉之所系,如果都城所在地选择的不好,对江山社稷的存在来说,便是一个致命的缺陷,危急时刻,很可能一个本不该轻易灭亡的国家便因选择的国都地理上没有优势,从而轻易覆亡。   越国的都城如何呢?越国的都城在会稽。会稽近海,距都城没有多远便是一个海湾,出海捕鱼在当时还没有这个条件,更谈不上经商码头,因此海湾非常荒凉,连个地名儿都没有。很多年以后,这个海湾才有了名字,那时它叫杭州湾。   英淘率领的大军便是从海上折入杭州湾,在靠近越国一侧的海岸线登岸了。   庆忌伐吴时,孙武便曾利用海船长途迂回,绕过夫差防御的主要方向,自其腹心登岸作战。从海上运兵,这才春秋时代是史无前例的作法,这件事对近海的越国造成了极大震动,有些颇有远见的大夫甚至曾经进言,请求国君将都城内迁,因为他们感觉到一直以来是天然屏障的海疆从此不再安全,绵延无限的海岸线根本无从防御,谁也不知道强敌会在哪一天,会在什么地方登陆,从而绕过他们陈于边境的大军直取都城,原本的天然屏障反而变成了易受攻击的一个软肋。   然而迁都岂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一旦迁都,许多本地公卿世族的利益就要受到重大影响,因此这件事还没有得到绝大多数的公卿大夫们支持,暂且搁置了下来。   勾践心细如发,他虽然不知道吴军北伐根本就一开始就是对越国设下的一个局,还是顾虑到了大军倾巢而出,内部空虚的万一之险,因此对集中了吴国大批战舰的南武城派出了许多斥侯密探,严密监控那里每一艘战舰的进出。但是饶是勾践机敏多智,也没有想到做为整个灭越计划的重要一环,庆忌早已派人同鲁国取得联系,向鲁国借船运兵了。   当英淘率军在杭州湾登岸时,海边的渔夫们诧然看着数不清的大木船飘摇而来,眼见从未见过的如此奇景,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吴军根本不去理会这些在近海打渔的渔民,他们一队队离开木船,大模大样的走到平坦的沙滩上,在伍长、两司马、卒长、旅帅等各级军官的号令和大旗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排列着队伍。   孙武在飞狐谷时曾按照低阶军官的标准对每一名士兵进行训练,这些士兵经过伐吴之战的战火洗礼,已经成长为一个个合格的军官,颇具指挥能力,在他们的指挥下,整支队伍迅速集合完毕。   随后英淘开始调兵遣将,他派出由两名旅帅统领的一支人马攻向吴越边境处的越军驻地。自从越军主力进入吴国作战后,留守在御儿城对面越国军营的士卒已经不多,而且大多是老弱残兵,这两旅人马已足以解决他们。   英淘又派出一卒人马,和四十多名东夷神箭手一齐护送丹乌从陆路继续向南挺进,这四十多名东夷箭手人人挎弓背箭,另一侧肩头都挎着一个沉重的包袱,里边都是些珠玉财宝。他们此番深入越国南部,肩负着一项很重要的使命:招安。   越王允常姓姒,姒氏一族原本居于北方,在今齐国境内,由于齐、鲁、吴等国相继建立并强大,在周王朝建立前便已存在的商朝诸侯国越国被迫一步步向南迁徒,直至来到如今的越国地带,并在这里定居。   说起来,他们也是越国的外来一族,当地本有许多自古在此生活的本地民族,其中最大的一支也是夷人后裔,世人称之为三夷。   但这仅是世人为了和淮夷、东夷不同居住地的夷人区别开来才如此称呼,在三夷人心里,却是自认和东夷、淮夷同为少昊后裔的夷人一族的。越国对这支国内人口最庞大的异族始终视为异类严加防范,对他们的统治也比较严格,吴国近年来向越国索要的大量木材、矿石,便被越人做为徭役分摊到了这些夷人身上,让他们入深山伐木、进山洞刨石,艰辛的生活、繁重的劳役令三夷人对越王允常的统治极为不满。   此次嬴蝉儿派丹乌随英淘大军南下,便是要以夷人之王的名义,派使者与三夷族的首领接触,劝说他们揭竿而起,消灭姒氏政权。他们是本地民族,又是越人中的一支主要力量,如果能劝得三夷造反,夺取越国并迅速稳定越国便绝非难事。   安排了他们离去之后,英淘便亲率主力大军,自杭州湾出发,在早前曾多次深入越国充当斥侯熟悉越国路径的秘探们带领下直扑会稽城……   ※※※   会稽越王宫,群臣毕集,惊惶失措。   越王允常铁青着脸色坐在上首,他刚刚派出信使火速去召勾践率兵回国,但是远水不解近渴,面对来势汹汹即的吴军,允常实是一筹莫展。   群臣议论纷纷,有劝大王立刻逃上会稽山的,有劝大王移驾句无的,甚至还有人异想天开,劝允常先逃亡楚国的,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吵得允常晕头转向,他不由大吼一声道:“统统住嘴!”   随着允常一声大喝,朝堂上顿时肃静下来,刚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大夫们纷纷向允常望去。允常重重地喘了几口大气,努力平抑了一下呼吸,放缓语气问道:“吴军突出其来,直扑会稽。我越国大军在外,内部空虚,该如何抵御强敌,还望诸位大夫群策群力,商量出个得宜的办法来。大敌当前,我们切不可意气用事,自乱阵脚。若成大夫,你先说,如此情形,我越国该如何应变?”   若成踏前一步,沉吟着说道:“大王,我吴国精锐尽出,留守会稽的都是老弱残兵,难敌吴国虎狼之师,以臣看,我们应当坚守城池,避免会战,发动国人上城坚守,直至太子率兵返回。须知楚国费无忌还率大军在吴,吴军必不敢在此久战,因此只待太子率大军返回,则吴军必退。”   允常听了微微点头,大夫计研立即闪身出来,高声说道:“大王,臣以为此计不妥。”   “怎讲?”   “大王,太子率精锐方出,吴军便突然出现,显然是有备而来,看这情形,恐怕我们是中了吴王之计了,否则他们断不会来的如此迅速。若是吴国有意诱我大军入吴,恐怕太子那里也是凶多吉少,更遑论等待太子率兵回援了。我越国水网密集,不利于吴军迅速移动,我们应充分利用这一点,退出会稽,以江河湖泊为掩护,与吴军周旋,等有了太子的准确消息,再做对策。”   “笑话!”大夫苦成冷笑道:“让大王弃了都城,岂不更失凭恃?到那时就算太子率军赶回,我们狼狈于山川沼泽之间,太子急急赶回兵势又钝,反是吴军占了我越人的城池,养足了锐气据险而守,如何再做反击?”   他向允常拱拱手道:“大王,臣以为,若成大夫的计策可用。我会稽城虽年久失修,城墙低矮,但是吴人乘船而来,疾攻会稽,求的是兵贵神速,必定不会携带大型攻城武器,我们若马上开始准备,未必不能把会稽打造成一座坚城,纵然不能守上数月一年,要守到太子率兵归来总还是可以的。   如今吴军突至,举国为之震荡,国人已是无限恐慌,若是大王不战而走,弃城而逃,国人斗志顿消,必然四处逃散,那时如何收场?又谈什么反攻?”   大夫皓进思索良久,上前说道:“大王,太子领兵伐吴,已倾尽我越国精兵,又有楚国费无忌率领数倍于我越军的人马同行,照理说,吴国现在自顾不瑕,万无反攻我越国的可能。常言道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吴王再如何骁勇,也不可能那么爽快的吃掉这么多兵马。更何况咱们还有准确消息,吴王已将吴国主力尽数派往东夷呢。吴军突然出现在我越国境内,此事着实蹊跷……”   计研哂然道:“吴军兵行神速,此刻已到若耶溪,须臾便到会稽,你还以为这是传闻不成?”   皓进捻须一笑,目光闪动,沉稳地道:“大王,诸位大夫,皓进并非不信吴军已兵临城下,而是想知道,吴王庆忌大举出兵东夷,吴国外强中干,已不堪一击。我楚越联军一路进逼,已攻到姑苏城下,吴国国内情形,想必比我越国此刻情形更加混乱不堪。那么……这支吴军从何而来?又因何而来呢?”   允常听他话中有话,精神不由一振,连忙倾身问道:“皓进大夫有何见解?”   皓进道:“大王,臣以为,此乃吴国相国孙武的一计,想要藉此扭转败局罢了。”   群臣一听尽皆动容,纷纷屏息静听,皓进声音朗朗,大声说道:“庆忌亲率大军北伐,以相国孙武坐镇姑苏。孙武此人,本不为世人所知,自庆忌讨伐阖闾,始一战成名。此人诡计多端,长于智谋,当初庆忌讨伐阖闾,便用了他的计策兵围姑苏,诱阖闾赴援,却密遣大军埋伏于天目山下,一战击溃阖闾大军,为庆忌夺回吴国立下大功。   如今太子殿下率兵入吴,与楚人联手,内攻姑苏,外击庆忌,谁主谁次、谁虚谁实,全看临敌情形。此计与孙武当初所用的办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以孙武之智,不难窥破我军用心。太子出征之时,便料定此计难瞒吴人,只是我军攻其必救,庆忌不得不救,是以此计虽是阳谋,不怕庆忌不入彀就擒。然而孙武此人实在了得,竟想出这招解围的妙计……”   说到这儿他赞叹几声,又道:“诸位,庆忌大军现在东夷,路途迢迢,就算得到我军攻至吴国的消息后立刻起兵南返,无论骑马乘船,此刻也决计到不了我越国,何况东夷诸部大多依山聚居,哪有这许多船只可用?因此,这支吴军,决不会是来自目下正在东夷一带与宋国作战的吴军,他们只能是来自吴国。   那么吴国还有什么人马可用?唯有原本驻守武原的荆林人马和守卫姑苏的王城卫戍军。皓进方才思索良久,才得出这个结论,皓进以为,这支吴军必是荆林所部,荆林所部调入姑苏,本为加强姑苏防务,他们突然出现在我越国所为何来呢?”   皓进微笑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楚越联军甫入吴国,早已用过类似计策的孙武便识破了我们的用心,猜到了我军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于是,他冒险抽调荆林的人马,乘船火速南下,奇袭我会稽王城。若能攻破会稽擒得大王,纵然姑苏失守,也可从容与我越国谈叛。纵然不能打下会稽,只消太子闻讯撤兵,楚越联盟也必然瓦解,吴人单单应付楚军,便要容易的多。”   允常一听豁然开朗,一拍大腿道:“着哇,皓进大夫说的有理,这必是吴人孤注一掷死中求生的险计,寡人险些上了他们的大当。”   计研恼怒地道:“皓进大夫,你所说的全无依据,完全是凭空揣测。事关越国存亡之举,岂能依据一个无稽的猜测便出应对,你要陷大王于不义吗?”   皓进拂然道:“若是凡事都要亲眼见到才能想办法去应对,那世上也没有未雨绸缪这一说了。皓进所言固然出于揣测,却非无稽之谈,如果不是孙武所派的人马,庆忌的大军又远在东夷,根本不可能在我军发兵后得了消息再及时发兵南下,你能解释这支突如其来的吴军来自何处吗?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化解姑苏之围,你能解释这支吴军奇袭姑苏的目的吗?仅凭这支吴军,纵然我越国国内空虚,他们便能灭了我越国不成?”   “这……”,计研顿时语塞。   允常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双眉一展,凛然道:“寡人心意已决,诸卿不必再做争执了!”   群臣立即住口,齐齐望向允常。   允常说道:“寡人马上再派信使,将寡人与群臣所议告知太子,命他见机行事,若探得姑苏城中守军空虚,则不计一切先取姑苏,一劳永逸,彻底解决吴国之患。至于这支兵临城下的吴军……哼!寡人要披甲持矛,亲上城头迎敌,死守会稽,拖住这支吴军,挫败吴军阴谋。诸位爱卿可敢与寡人并肩作战么?”   朝堂上微微一静,群臣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大声说道:“臣等愿追随大王,誓死效忠!”   “好!”允常慷慨激昂地道:“立即下令,将近郊农人迁进城来,所有十三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全部上城御敌,青壮妇人负责饮食、运送、救伤。但有抗命者,全家老幼尽皆处斩。存亡在此一役,全体国人,当与寡人同舟共济、共赴国难!” 第286章 各人自扫门前雪   不出勾践所料,吴军成功渡江,楚越联军对吴军的渡江之战仅仅造成了小小的麻烦,并未在江防上给予庆忌致命一击。   江河防御难度最大,以江河为防御阵线历来是兵家大忌。古往今来,江河防御少有成功的战例。   即便如此,庆忌为了尽量减少伤亡也没有强行突破长江防线,在他率大军赶到长江口岸时,便兵分三路,先以左右两翼部队趁夜从上游下游渡江,对楚越联军发动佯攻,迫使楚越联军分兵拒敌,然后主力渡江,强行打破对方的封锁线登岸做战。   楚越联军在消灭庆忌一部分先遣人马后,庆忌主力已完成渡江任务,楚越联军立刻退出战场,收兵后退,撤至云阳组建第二道防线。   楚越联军兵力本在庆忌之上,又采取了守势,庆忌想要突破防御与姑苏取得联系,唯有强攻硬打,而楚越联军的目的便是在这样的阵地战中以占据地利的有利条件消耗吴军有生力量。   庆忌显然已洞察楚越联军目的,因此渡江之后暂做休整,没有马上攻击云阳。这种举动正合楚越联军之意,他们仍在期盼宋军能依约南下,从后方对吴军形成夹击,如果待宋军一到,吴军腹背受敌,他们的胜算无疑将更胜几分。何况此时李寒率楚国水师仍在长江上游一带候命,费无忌业已发出将令,命他马上率水师驰援,待水师一到,亦可登岸做战,纵然李寒水师力量有限,不足以对吴军形成致命打击,但是对打击吴军士气,却有着不可估量的重大作用,届时将使吴军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就在这时,勾践收到了吴国国内传来的消息,听说吴军乘船自海上迂回至越国边境登陆,此刻已直扑会稽,勾践不禁大惊失色,他的父王和整个王族如今都在会稽,而且会稽城城墙低矮,年久失修,根本不堪一击,若是吴军得了会稽,擒了父王,那便大势去矣。   对于这支吴军的来路,勾践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却知道,不管这支吴军来自何处,此时除了退兵回国已别无选择。勾践立即去费无忌营中向他说明情况,费无忌闻听消息也是大惊失色,不过现在眼看大战在即,马上就要重挫庆忌亲自率领的吴军主力,他自然不同意勾践退兵。   两下里正僵持不下,越王允常的第二个信使又到了,勾践看了父王决意死守会稽,为他争取攻陷吴都姑苏的计划,不禁仰天长叹:“皓进匹夫,误我越国深矣!”   皓进的分析里,认为这支突如其来的吴军是孙武使的一计,是孙武眼看楚越联军趁吴国国内空虚出兵伐吴,他倚仗姑苏城城坚墙高足以坚守,便大胆抽调主力自海上南下,兵围会稽以解姑苏之围。   这种想法其实并没有错,而且也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但是勾践目前就在吴国,所有的耳目探察到的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向他禀告。他自然清楚地知道,吴国仅存的兵力都集中在姑苏城内,姑苏城内守军根本不曾在他甫入吴国之初便抽调人马离开姑苏;他更知道,吴军的战船一部分集结在五湖,一部分集结在南武城,这两个地方的战船在楚越联军攻到姑苏城下前便已全部划入湖心岛屿附,一艘也不曾离开。   那么,这支吴军从何而来?又如何能在最恰当的时机突然出现在越人面前?   勾践据此推断,越想越是惊心:除非吴人早有准备,整个计划就是吴人布的一个局,否则断不应该出现如此局面。可是,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庞大的战役,其中涉及楚国、越国、吴国、东夷和宋国,涉及政治、军事、外交各个方面,时间跨度更不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日,如此庞大繁复的计划要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勾画?吴国在整个计划中甚至不能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它如何能保证楚越一定会趁吴国内部空虚而出兵?如何能保证顺利解决东夷之乱?如何能保证不会受到宋国牵绊?   如果这真是一个通盘考虑过的军事计划,那么制定这个计划的人也太可怕了,他需要充分了解楚越等国统治者的性情脾气、处事习惯;需要对楚越等国的军事实力和可能的军事动向做全面了解;需要对吴国、越国、楚国和东夷的政治发展有一个准确的判断,然后才能制定这样一个波及多个国家,时间跨度和空间跨度如此广阔的宏伟计划。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料敌机先如同神人的智谋之士?   最重要的是,如果这真是吴人早已开始布下的思虑周详的一局妙棋,棋子一颗颗布下,一步步暗伏杀机,直到此刻才开始收官,那么他们算计的就绝不会仅仅是一个越国,可是直到如今都不见他们对楚国有什么举动……   费无忌见勾践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还以为他是担心越国安危,于是好言劝道:“太子,老夫知道你牵挂越国和越王,可是你千里迢迢返回越国,未必便来得及替越王解围。如今吴军主力已被我们阻在云阳城外,这可是再不可求的绝大机遇。只要消灭庆忌主力,甚至一战连庆忌也杀了,从此我楚越两国的心腹大患便不再存在。   至于越国之事,我想纵然太子率大军在外,越王没有守城之力,要遁入河泽之间与吴军周旋还是绰绰有余的。只待吴人大败,老夫发兵随你回越国消灭那支吴军,如何?”   费无忌的话颇为让人心动,勾践既舍不下这个剪除庆忌的绝好机会,也知道与其自己现在急急回国,远不如借得楚军同回越国更具胜算。可是他的父亲在信中已经透露了死守会稽的意思,父亲誓死守城,很难说不会被吴人所害。若是父亲就此死去,那真是一生一世也无法弥补的大遗憾。   勾践沉吟良久,理智终于战胜了感情,他重重地一跺脚道:“罢了,我现在率大军回国,的确未必能解会稽之围,先消灭庆忌要紧。令尹大人,勾践这就回营,立刻修书一封,令信使马上赶回会稽,请我父王放弃会稽,利用河泽之险暂与吴军周旋,待我们灭了庆忌……?”   费无忌会意地一笑,手捻胡须自得地道:“你放心,到时老夫一定派一支大军随你返回越国。呵呵,你以为……老夫不想斩草除掉,将吴军彻底消灭吗?”   “那就好!勾践告辞。”勾践匆匆一拱手,立即返回自己军营,将自己的意思告诉信使,越人信使一共五人,勾践还不放心,又加派了二十名扈卫,向每一个人明确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命他们快马加鞭立刻返回越国。   这群信使前脚刚走,上将军皋如便急急奔入大帐,气急败坏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楚……楚军撤兵了。”   勾践一呆,愕然道:“上将军说甚么?”   皋如使劲一跺脚,“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殿下,楚军拔营起寨,撤兵回国了。”   “甚么甚么?”勾践讶极而笑:“这怎么可能,楚人怎么可能撤走,上将军……可是喝醉了酒么?”   “嘿!末将喝的甚么酒啊,殿下,你快出帐看看,楚人真的要收兵回国了。”   勾践见他不似说笑,不由瞿然变色,他马上同皋如离开大帐,站在帐外一看,果见楚军营中旌旗闪动,人喊马嘶,似乎正在拔营起寨,勾践大惊失色,立即命人牵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马,打马扬鞭,向楚军营中急驰而去。皋如也急急抢过一匹战马,随之而去。   到了楚军营前,只见楚军连辕门都已倒了一半,里边的楚人乱哄哄如狼奔豕突,勾践不由眉头急跳,他狠狠抽了马股几鞭,丝毫不做停留,便直驰入营,从正做着撤退准备的楚军士卒们中间穿过去,一直奔到费无忌帐前。   “吁~~”   战马前蹄扬起,“希聿聿”一声长嘶,勾践未待战马停稳,便翻身下地,持着马鞭闯进费无忌的中军大帐,中军大帐顶上的牛皮蓬顶已经掀开了一半,阳光处处洒下,帐中一片通明。   勾践闯进帐去,只见费无忌如癫似狂,正在催促着亲兵,狂吼道:“快,快,再快些,一个时辰之内,老夫务必要踏上归程。”   勾践站到费无忌面前急问道:“令尹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费无忌一见是他,不禁铁青着脸色道:“孟嬴与子西那奸贼竟勾结起来,趁着老夫领兵在外,罢了老夫之职,直指老夫是当朝权奸,将老夫家人、亲友尽皆下狱,鼓动自吴国释回的一众失势老臣正欲接管各地牧守之职,老夫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马上就要毁于一旦了。”   勾践一听,整个人都僵在那儿,一时只觉手脚冰凉。   他心中仅存的一点疑惑终于也有了答案,此事再无可疑,必是庆忌早在一年多以前便开始筹划布署的一盘棋。他和费无忌本以为大计得售,此番可以消灭庆忌,从此一劳永逸地解决吴国这个心腹大患,谁料,却是一脚踏进了庆忌布下的陷阱,成了他手中的两颗棋子。   费无忌说完便不再理会勾践,只顾大声呵斥着手下动作再快一些。皋如晚了一步,待他抢进帐来,只见费无忌像热锅上的蚂蚁般正在到处乱窜,而自家太子却泥雕木胎般站在那儿。   皋如急忙上前,摇晃勾践肩膀道:“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勾践醒过神来,急忙挣脱皋如,抢到费无忌面前,一把扯住他的手臂道:“令尹大人,你不能走。”   “岂有此理,老夫的老底都要被人抄了,再迟一步便成了丧家之犬,唯有速速返回楚国,尚有可能挽回局势,老夫岂能不走?”   勾践急的跺脚:“令尹大人,我们中了庆忌的计了。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什么东夷之乱,什么彭城之战,都是庆忌设好的局,他在一步步诱引我们出手,要把我们全都葬送在吴国啊。”   费无忌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此时他归心似箭,也无心去听,只是不耐烦地摆手道:“既然是吴人之计,那老夫更要尽快离开了。”   勾践怒道:“令尹大人,你根本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令尹大人,你且静下心来,听勾践说清其中利害。庆忌是故意出兵东夷,弄出国内空虚的假像,诱引我们出兵,然后派人抄了本太子的后路,蛊惑楚太后利用被他释放回国的楚国权贵制造动乱,这样一来,我们无心恋战,唯一的选择就是马上回国。可是既然这是庆忌的一计,他必然早已料到我们的反应。到那时他挥军自后掩杀,前方又有强敌,我们根基既失,腹背受敌,军心必然溃散,哪里还能与吴人一战?”   费无忌一拧眉毛,问道:“那么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勾践双眼微微一眯,阴鹫地道:“我们现在别无选择,要想扭转败局,唯有将错就错,主动寻庆忌一战,利用我军数量优势,消灭庆忌主力。到那时,我们便能抓住主动,只要大军在手,再从容杀回国去,何愁国内之乱不会迎刃而解?”   费无忌哂然道:“太子殿下真是异想天开。我们如今在云阳城本是守方,守在吴人必经之路上候他来攻。现在你要我变守为攻,主动寻找庆忌一战?嘿!既然这是他定下的一计,他岂会遂我之愿,与老夫硬碰硬的打上一仗,你当庆忌是个白痴吗?   如果老夫是庆忌,只管与敌周旋,等到国内消息传开,全军士气动荡,还有几个兵丁肯抛家舍业,为了一个无根之主而拼命?太子殿下,老夫不是庆忌,也不是你勾践,你们都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世子,老夫可不同,此时再不回去,等到整个楚国完全被太后一系的人掌握,老夫这一生都不用回去了。”   “令尹大人……”   “休得多言,老夫虽视楚人如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只消楚国在老夫掌握之中,他庆忌还奈何不得我。若失了楚国,老夫便是砧板上的一块肉,唯有任人宰割了。对不起,楚越之盟就此作罢,老夫要马上杀回楚国。至于你吴国之事,嘿嘿,太子殿下自求多福吧!”   费无忌说罢,把袍袖使劲一甩,挣脱了勾践的手,向外边大声喊道:“快些快些,速速派人通知李寒沿水路返回楚国候命。派人通知姑苏城外人马取道干隧追上老夫的大军。我们马上启程,自长岸过江,从昭关返回楚国。”   外边一片轰乱的答应声,勾践呆立当地,脸色惨白。   皋如担心地道:“殿下,殿下?”   勾践仰天悲叹道:“此番一败涂地,实非勾践一人之罪,实非勾践一人之罪啊!”   他说到这儿,苍白的脸色突地转为血一般赤红,身子摇摇欲坠,双手颤抖,几难自持。皋如大惊,急忙扶住他叫道:“太子,太子保重身体要紧,此时此刻,切勿伤心过度,我们……我们该马上想个办法才是。”   勾践被他一摇,猛地清醒过来,恍然道:“不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但有一线希望,也要拼下去。回营,马上回营。”   勾践营中,众将听勾践说明经过,人人面现沉重之色,帐中气氛一时无比压抑。   勾践强打精神故作轻松地道:“诸位将军,费无忌既要退兵回国,我越军孤木难支,也唯有撤兵一途了。楚、越、吴三国中,楚国最强,吴国次之,我越国实力最弱,因此,本太子预料他庆忌既得此良机,绝不会放过这个削弱楚国的好机会,他必然会派重兵自后追杀楚人而不把我们放在心上,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我们马上杀回国去,先击溃那支包围会稽的吴军,然后整肃队伍,广招兵丁,穷我越国举国之力以抗强敌。庆忌追杀楚军纵然得胜归来,自己的兵力也必然损失严重,那时哪里还有余力再伐越国,到那时我们再遣使与吴人议和,当可消弥这场大劫。”   上将军皋如立即出言赞同道:“太子所言有理,我越人与吴人几百年来争战不断,始终屹立不倒,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皋如原领兵殿后,请太子立即亲率大军前行,拔营回国!”   ※※※   当庆忌的大军到达奄城时,费无忌亲自率领的五万大军已急急惶惶赶到鸠兹,马上就要到长岸江口了。勾践的两万大军也已撤到了笠泽,中途他们经过姑苏城时,只见城外到处还矗立着许多攻城器械,有的抛车兜囊中还有备好的石头,许多营帐仍然完好无损,有几口灶里的饭居然也刚刚烧好,由此可见负责攻城的三万楚军闻讯后撤退的情形是如何匆忙。   越军经过姑苏城时,吴国上将荆林率兵出城追杀了一阵,只是因为那时通讯条件太差,他们现在还未能和庆忌及时取得联系,不知道庆忌那边情形如何,因此肩负着守卫都城重任的荆林不敢率兵远行,在越军留下两千多具尸体之后,便任由他们脱离战场远去。   庆忌兵到干隧时,便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准确消息,他立即停下来发布了全面的反攻命令。   “楚越两军均已远离姑苏王城,已不虞他们会反攻回来。传令,命梁虎子率兵追杀楚军,不可迫得太近,想办法先吃掉他落单的三万大军,再追上去以蚂蚁吞象的法子逐步蚕食楚军。   命赤忠所部侧翼接应,南武城的新式舰船全部驶出,沿新掘挖的河渠进入大江,溯江而上,与赤忠所部汇合后,载赤忠所部自水路进发,配合梁虎子部追杀楚军。   命荆林所部自五湖登船,自水路而下追赶勾践,待勾践人马到达越境,再与英淘所部内外夹击,以逸击劳,全歼越军,彻底解决我吴国心腹大患,从此再不容这鱼虾鳌鳖扯后腿,坏了我吴国大计!”   “命孙武坐镇中枢,负责此后越楚两国具体战役一应指挥!”   随着庆忌一道道军令,一队队信使一一领命,片刻功夫,一队队肩插红旗的信使便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庆忌吩咐完毕,长长吁出一口气,脸上溢出一片轻松的笑决:“来啊,起驾,返回姑苏王城。”   李寒驻军燕矶,正等着费无忌的命令以便去抄庆忌的后路,不想左等右等,翘首等待了半晌,等来的却是楚太后剥夺费无忌一切官职,将他指为叛逆权奸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   费无忌命他马上撤兵,沿江返回,到巢城一带候命,李寒对这道命令却不愿附从。沿江而返,赶到巢城,那么再往下就是自水路直取郢都了,如果费无忌能成功地打回郢都,重新夺回大权还好,如果他失败了,自己孤零零一支水军,岂不任人宰割?   他的这支水师载不了费无忌那许多人马,费无忌只能走旱路返回郢都。他自长岸渡江,先要取昭关,那么接下来要走的路就只有两条,一条是经潜、青苔关、松子关穿越大别山,到达柏举,然后直趋郢都。另一条路就是沿淮水向西,到达楚国东北,再穿越大别山和桐柏山之间的三关,迂回入郢。费无忌要自己沿大江而上,路途虽有些绕远,却能直接到达郢都。可是凭他这支水师便能打下郢都么?费无忌命令他这么走,分明……分明是把他当成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用他来吸引忠于楚太后的军队罢了。   然而,李寒又岂是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主儿?一俟想通了其中关节,他立即决定放弃费无忌为他指定的路线,取道淮水返楚。这条路也可与费无忌遥相呼应,却不致成了为费无忌挡灾的靶子。   他可以沿淮水向西,驶至汝清再观察动静,如果费无忌能成攻打到郢都,他便于淮汉之间的水路迂回赶到,与他配合攻郢。如果费无忌兵败,那么他便可以从淮水北上进入黄河流域,在中原诸侯中为自己寻找一条出路,相信有一支精锐水师在手的他前去相投,不管哪个诸侯都会降阶相迎,予以重用。   李寒盘算已定,立即告诉费无忌的信使,说他已得到消息,楚太后将派水师在长江上游设伏阻截,他将取道淮水西向,配合令尹大人攻击郢都。信使一走,李寒立即指挥水师大军自长江拐入淮水,摆橹西去…… 第287章 不塞不流,不破不立   庆忌兵至姑苏十里,前方传来消息,王后季嬴、三位王妃、相国孙武,率文武百官前来相迎。   庆忌闻讯自中军驰出,缓辔前行来到阵前,只见远处旗幡招展,车马盈路,真是热闹喧天。   庆忌勒住马缰眺目望去,只见前方迎驾的人群停住,自人群中奔出两匹马来,两马轻驰而至,前方马上是王后季嬴,一个马身之后是相国孙武。   这位王后,明明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可是庆忌与她偏偏还带着几许陌生,尤其是自两人闹翻之后,虽说日日同住一个王宫,却极少碰面,这还是季嬴委婉地向他表达了歉意后头一次见面。   庆忌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这位小王后,季嬴是西秦女子,自幼弓马娴熟,策马轻驰时,修长的大腿紧紧挟着马身,姣美结实的臀部随着马背的起伏轻起轻落,身姿显得柔软协调,极具美感。   此刻,她迎着阳光奔向庆忌,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照着她一身大红色的武士袍服,那袭武士服小翻领紧缠腰,是由庆忌一手设计的带裤腿的新式武士服,更衬得她英姿飒爽。   孙武是相国,而王后却仪比君王,因此孙武勒着马缰随在其后,始终不敢逾越至前,所以季嬴策马一直奔到了庆忌面前。   季嬴脸上故作从容,其实心中一直有些紧张,从迎驾的人群再到庆忌面前,这短短的路程上她已不知想了多少心事。如果大王依然冷落我,让我在吴国子民面前丢尽脸面,我该怎么办……是针锋相对还是委曲求全?如果大王听说我擅自作主挪用了修建凌烟阁的石料,拆毁了近城墙的一部分民居,他会不会再次勃然大怒?新婚之夜就把夫君摔的晕头转向,换了我我也要勃然大怒吧?他嘴上说不肯帮我,如今到底是发兵攻打费无忌了,这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呢?如果……   她本来想了好多好多原因,准备了许多好多说辞,想了好多好多应对的措施,可是人到庆忌面前,一抬头看到端坐马上,威武英俊的夫君向她微微一笑,紧悬的心尖儿便为之一颤,绷紧的娇躯忽然一阵轻松,然后……然后所有说辞全部忘的一干二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大……大……大王……,你回来啦?”   这句废话说出口,季嬴窘得满面飞红,悔得几乎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庆忌心中好笑,忍不住逗她道:“嗯,寡人回来了。呵呵,寡人这不是正站在你的面前吗?莫不成王后连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子都不认得?”   季嬴心里一酸,几乎脱口道:“大婚之夜,你便一怒而去,从此半步都不入人家的寝宫,叫人家哪里去认得你相貌?”   这句幽怨之语虽未说出口,但她咬了咬嫩红的薄唇,眼中却已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   庆忌轻松自若地看着她,阳光洒在她的脸蛋上,当初酒后桀骜不驯的野性尽被她线条柔美的粉色唇瓣和笔直翘挺的瑶鼻儿所掩盖,阳光下,她的唇上有一抹淡细的处子汗毛,益发衬得她唇珠小巧、下颔细圆。   比起两人大婚之夜她盛服华装,令人惊艳的姿色,此刻她的脸蛋分明还有着几分少女的稚气,相形而下,倒是她成熟高挑的身段儿更加惹人注意。小腰纤细如蜂,翘挺傲人的一对玉峰在那紧身武士衣下原形毕露,策马奔驰时,那对玉兔儿在衣下活泼地跳跃着,简直看的人眼花缭乱……   还有她那双特别修长的大腿,结实浑圆,笔直修长。细葛布的武士裤穿在她的身上,衬得臀部姣美如梨,一双大腿比例极美,让人不由得想若是剥去她的衣裤之后,那双修长标致、骨肉匀称的美腿该是何等结实腻润,把玩起来该是何等滋味。   在庆忌的灼灼注视下,季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庆忌看出她的窘态,哈哈一笑,放过了她对孙武说道:“孙卿,姑苏一切可好?”   孙武这才策马上前,向庆忌抱拳施礼道:“大王宽心,姑苏固若磐石,敌军未曾进城半步。今臣随王后、王妃,率文武百官,特来迎候大王还都。恭喜我王得胜回朝。”   “呵呵,得胜却还未必。编筐编篓,全在收口,我们苦心经营了那么久,到底能见多大成效,就看这个口收的好不好啦。寡人已经下令,从此刻起,两条战阵上的一切具体事务,概由孙卿负责,长卿啊,寡人把大事托付于你,你可不要让寡人失望才好。”   孙武拱手道:“是,臣已奉诏,必竭尽所能,不负大王所托。”   庆忌微微一笑,一提马缰道:“起驾,回城!”   孙武立即抖缰退开两步,庆忌策马向前,与季赢擦肩而过,驰出一个马身,然后猛地一勒缰绳,扭头向她看去。   季嬴见他如此举动,心中一阵欢喜,忙圈马回头,追上庆忌,与庆忌并辔而行。孙武则自动退后,率领大军随行于后。   “咳!”   季嬴清咳一声。   “咳咳!”   见庆忌没有反应,季嬴又咳了两声。   庆忌扭头笑问道:“怎么,王后玉体不适?”   季嬴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大王不在都城,妾身……妾身做主把修建凌烟阁的事暂且停下来了。”   “喔!”庆忌略一沉吟,颔首道:“应该,大敌当前,宫中还要大举土木,百姓子民会怎么看呢?停的好。”   “唔……”季嬴瞄了他一眼,期期艾艾地又道:“妾身……还把准备用来盖凌烟阁的石料都运去守城了。因为城上的抛车……缺少石弹。”   “原来你是因此停工,嗯……应该的,城若守不住,哪里还来的宫?这件事干的也不错。”   “还……还有……”   “还有什么?”   “妾身还……还拆了近城处的一些民居……”   庆忌一勒马缰,微微蹙眉:“那些百姓通敌还是那些房屋有碍守城?”   “没有没有”,季嬴摇手道:“只是守城的石弹不足而已,妾想,凌烟阁晚盖几天没有关系,房子拆了也可以重建,但是若出现大量伤残士兵,这负担却是一生一世的,拆几座房子,少了几千上万名士兵的伤亡,还是比较划算的。”   庆忌仍然皱着眉:“话虽在理,不过……拆毁民居总是失去民心之举啊。”   季嬴连忙道:“这个没有问题,妾身把失去房舍的百姓暂时安置在王宫外围的宫群中,还拿妾身的嫁妆做为他们战后重建家园的资本,每日饮食也由宫中供应……”   她见庆忌瞪着她看,不禁挺起胸脯,理直气壮地道:“那饭资,也是从妾身的嫁妆里支付的。”   庆忌看了她半晌,突然“噗哧”一笑,一抖缰绳继续前行,笑悠悠地道:“哈哈……,你以为这样做,便不算擅作主张了吧?你的嫁妆……难道如今不算是寡人的么?哈哈哈……”   季嬴策马追了上来,侧着头窥他脸上神色:“你……没有生气吧?”   庆忌佯怒道:“寡人气量如此狭隘么?只要你不是那么飞扬跋扈,不干涉本不该由你来管的事情,寡人怎么会生你的气?寡人不在都城,你以王后之尊监国,这些事本来就该由你决定的。而且,你做的很有分寸,寡人很开心。”   季嬴到底是个刚刚十七岁的小姑娘,哪有什么心机,喜怒哀乐都浮在脸上,听他这么说,季嬴不禁吁了口气,沾沾自喜地道:“真的做的很好?呵呵……,我还一直担心呢……”   庆忌见她毫无心机的欢喜模样,心里忽然也有些开心,他若有深意地看了季嬴一眼,柔声道:“其实……王后做事,只要从本心里是为了寡人好,为了吴国好,那么纵使你做错了,寡人也只有教谕,不会迁怒的。对了,除此之外,你还做什么了?”   季嬴脸蛋一红,羞涩地道:“你……知道我做什么了?”   庆忌心头一紧,提心吊胆地问:“你……做了什么?”   季嬴低下头,忸怩道:“妾身……还备了关中美酒,亲手做了糇粮、粉糍和鮨,以贺大王凯旋而归。”   庆忌:“……”   ※※※   一封战报,孙武看了又看,然后在室中负手徐行,满脸沉思之色。   将军吕迁跪坐席上,目光随着孙武的身影左右移动着,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张嘴欲问,但是见孙武眉头紧锁,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吕迁此人在吴国军界资格甚老,当年庆忌第一次从卫国发兵沿黄河走淮水,再转入长江直取邗邑时,他和荆林便是庆忌身边的左右副将。后来庆忌被要离刺伤败走鲁国,因放下不下卫国艾城的基业,于是在决意北上曲阜寻求鲁国帮助的时候便命他和荆林返回了卫国,自此两个人的命运都有了截然不同的发展。   吕迁回到艾城不久便患了重病,先是发热盗汗,咳嗽胸痛,经过一番治疗不见好转,反而有了咳血的现象,其症状像极了肺痨。这病在当时可是不治之症,而且还有传染性。无奈,吕迁只得在艾城自僻一个院落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荆林对这位袍泽好友十分照顾,庆忌返回艾城后对他也很关心,但是他们俱有要职,纵是去探防吕迁也只能隔篱交谈,不能入内。尽管在生活上,庆忌和荆林对吕迁照顾的无微不至,但是他从此却与军队无缘了。   吕迁这两年来一直就是等死而已,不料也不知是吃的哪位医士开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当初就是误诊,他的病竟然奇迹般地慢慢痊愈了。   两年时间,若在和平年代实在算不了什么,但是在风云变幻的战争年代,两年时间所产生的变化不亚于沧海桑田。曾经与他同为副将的荆林,如今是吴国上将,一方守牧。便连梁虎子这个庆忌身边的兵卫长,职衔比他低的多的人,如今也成了上将军,而他,却因为在庆忌伐吴复国的过程中寸功未立,所以只封为上大夫。   在臣僚级别之中,最高级别为卿,次者亚卿,再次依序为长大夫、上大夫、中大夫等,由于吕迁在复国之战中不曾立过大功,便是被封为上大夫,还是受到许多大臣的诘难,认为他的功爵不符,却被庆忌以“吕迁久随寡人南征北战,当初在卫国艾城时又开荒垦田、招兵买马,为寡人起兵讨伐阖闾奠定基础,功不可没”为由挡了回去。   不过吕迁受封官职之后因为病体未愈,仍然不能入朝做事,直到这两个月身体完全康复,这才重被庆忌起用,成为姑苏附近各处卫城驻军的统帅。   此次庆忌成功引楚越联军入彀,待楚越内部生变之后,战略上已经从诱敌深入一变而为全面反攻,荆林有心帮扶自己这位老战友,因此在率兵追杀勾践之前特意向相国孙武私下请求,希望他能给吕迁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此刻,吴楚、吴越同时开战,吴国精锐尽出,百战之将尽皆披甲上阵,吕迁虽说原本只是庆忌身边一个副将,并未独自指挥过大型战役,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此时局势已经完全明朗,本不需要统兵将领运筹帷幄,着眼全局,他只需要打好眼前的仗,根据战场形势变化随时调整自己的兵力部署就行,这方面,吕迁却一定能够胜任。   如今姑苏之围已解,楚越两军正急急如丧家之犬,赛着跑的往国内赶,不虞有人会突袭姑苏,尽可将兵力尽量派出,以确保对楚越之战保持优势,吕迁这员老将,即便没有荆林相托也是一定要派出去的,只是……派吕迁去哪里好呢?楚国、还是越国?   上将军荆林已经去了越国,与正在越国腹心作战的英淘汇合夹击勾践。   越国是吴国心腹大患,吴国要想振翅高翔,鸣于中原诸侯,必须得先解决越国这个腹心之患,才能全心全意向外发展。勾践此人素来狡黠多智,如果丹乌不能成功说服三夷造反,那么勾践一旦回到本国如鱼得水,英淘和荆林虽在兵力上占优,又是以逸待劳,想收拾他未必便那么顺利。荆林与吕迁本是同僚好友,如果把吕迁的卫城军队派去南线战场,这两人一定能合作默契,发挥更大的作用。   再说楚国方面,费无忌逃得飞快,此刻已率五万大军过了长岸,到了邵关附近。他的水师则望风而逃,拐进了淮水向楚国腹地逃窜。原本围攻姑苏的三万楚军迟了一步,收到消息再逃向长岸时,已被平布衔尾紧紧咬住,斜刺里又被梁虎子的大军一阵冲杀,待他们收拾残兵终于逃到长岸时,赤忠已率水师拦江挡住,而费无忌只顾逃回楚国,根本无心回援。在赤忠、平布、梁虎子三路大军围攻下,这支已完全丧失了斗志的逃军必定覆亡无疑。   费无忌手上还有精锐五万,水师约有一万,楚太后孟嬴虽然趁其远征吴国时突然剪其党羽,夺回了大权,但是她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那些失势一年有余的权贵老臣们重新扶上去,完全掌控各路军队绝非易事,费无忌若是指挥得当,那么利用楚太后根基未稳的机会重新杀回郢都夺回大权未必便不可能。   按照吴国与楚国的盟约,吴国出兵助楚太后铲除奸佞,楚国放弃潜山以东的领土给吴国,因此一旦获悉费无忌正杀回国内,楚太后必定会放弃潜山以东地区,收拢军队,守住潜山以西的领土。如果楚太后能成功守住西线,那么费无忌便只有以潜山以东即将划归吴国的领土作为立足之地,如果这个今后既是楚臣、又不是楚臣的费无忌在潜山以东站住脚,也许……也许这正是楚太后所期望的吧。   如此看来,将吕迁派往西线战场去与费无忌做战才是正理。不过,西线现在是由梁虎子主持全局,吕迁资历甚老,原本又是梁虎子的上司,派了个老上司做他的部署,梁虎子指挥起来必然顾虑重重。   西线战事牵一发而动全局,如果诸路配合作战的大军中,有一支队伍是主帅不能得心应手地予以指挥的队伍,那还不如没有这支军队的作战效果更好。虽说楚军强大,西线战场更需援军,但吕迁赴西线战场明显弊大于利。然而,凡事但有一弊亦有一利,潜山以东地区要想太太平平地纳入吴国地盘,岂是楚太后点点头便办得到的,东夷要抚,越国要灭,这潜山以东么……   孙武反复思量,权衡利弊,吕迁坐的腿都麻了,眼见孙武眉头忽松忽紧,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吕迁终于忍耐不住,出声唤道:“相国大人,相国大人!”   “嗯、哦?”   “未将请缨出战,业已得到大王恩准。未知相国大人准备安排末将到是赴越作战,还是赴楚作战?”   孙武直视着他,游移的目光渐渐稳定下来,脸上溢出一片耐人寻味的笑意:“方才本相正在思忖楚越两国战场何处正乏援军。依本相看来,楚军强大,尤其不容忽视,因此……本相拟请将军率卫城诸军立即赶赴楚国,配合梁虎子将军作战,未知将军意下如何?”   吕迁虽因生病休养了两年,仍是一身军人气质,闻言立即挺直了腰杆,双手抱拳,朗声道:“末将谨遵相国大人吩咐!”   看着吕迁虎虎生风大步离去的背影,孙武似笑非笑地叩了叩案上竹简,将它卷起,轻轻一甩,投进了简筒。 第288章 楚国风云   楚太后孟嬴得到费无忌麾下三万大军在长岸附近被梁虎子、赤忠、平布三路大军水陆合围,全歼于彼的消息,不禁振奋而起,喜上眉梢地道:“吴军果然骁勇,费无忌的人马军心已乱,战力已然大减,如今又骤失三万大军,他是再难翻得起什么风浪了。”   小楚王熊章见母亲欢喜模样,也不禁开心起来,拍手道:“寡人在九凤谷时初见庆忌,便觉此人吴国第一勇士之名名不虚传,此人倒真是了得呢。娘亲,儿的姨母嫁去了吴国做王后,那他就是儿的姨父了。有这样一个很了不起的姨父做我楚国的邻居,天下诸侯以后一定不敢小觑寡人欺负楚国了。”   “幼稚!”孟嬴瞪了天真的儿子一眼,轻叹道:“儿啊,国与国之间,永恒的只有利益,而不是友谊。再君子、再大丈夫的男人,一旦身为一国之主,他所代表的也不再仅仅是他个人的利益,他做什么事也不能再由着个人的喜恶而行。若因小义而忘大义,即便是最强势的一国之君,也会被他的臣民所抛弃。大义者,便是国之利也。你是一国之君,只能靠你自己,倚仗别人的人,永远没有大出息。”   熊章对母亲的话半懂不懂,却很乖巧地唯唯称是。不过小孩子总想有个强大的靠山,或许这是小孩子的一种英雄情结,尤其是熊章这种背负着很大责任,却缺少足够的执政能力和实际权力的君主。只要想起庆忌那副结实的似乎连山都担得起来的肩膀,想起他是自己的姨父,熊章心里总会有些莫名的宽慰。   孟嬴脸上喜色渐去,又幽幽一叹道:“只可惜了我楚国那三万将士全做了费无忌那奸贼的陪葬。唉!阖闾伐楚,于云梦泽杀我楚人无数,旧坟未干,又添无数新坟,我楚国几年来连逢劫难,再雄厚的国力也禁不起这样三番五次的折腾呀。”   “母后……”,熊章怯怯地拉了拉孟嬴的衣袖,孟嬴展颜一笑,安慰他道:“儿啊,莫要担心,费无忌失去三万大军,力量更形疲弱,吴军一定能将他的兵马尽数歼灭,铲除你君王位前最大的障碍。虽说咱们楚国因此付出了潜山以东的领土,不过……那里本来就是久蓄反意、舛傲不驯的一些附庸伯国,用这些领土换取一个真正的令出于上的楚国还是值得的。你现在还小,只要好好学习治国之道,长大了做一个有为的君王,咱们楚国一定能够重新崛起,成为南方诸侯甚至天下诸侯之首。”   “嗯!”小楚王熊章认真的点头:“母后放心,儿一定随太傅认真学习,长大了做一个有道的明君,中兴楚国。”   “好孩子!”孟嬴莞尔一笑,抬头看看一侧的滴漏,快要到了楚王随太傅学习的时间,便从座席上盈盈站起,刚想嘱咐熊章几句便赶回后宫,外边匆匆奔来一个内侍,抢步进殿,翻身拜倒,高呼道:“报!军前急报!”   “快讲!”   “军前传来消息,费无忌率军冲破吴军包围,翻过潜山,直取柏举,如今已夺了柏举关,发兵向郢都而来!”   “甚么!”孟嬴俏脸攸地变成一片苍白,颤声道:“怎么……这怎么可能?你休要虚言恫吓本太后!”   那内侍砰地嗑了个响头,大声道:“奴婢不敢,军前急报却是这样说的。”   “费……费令尹……啊不,费无忌他杀回来了?”积威之下,一听说那个骄横跋扈的令尹又杀回来了,小楚王熊章吓的脸色惨白,他怯怯地看着母亲,眼睛里已经冒出了泪花儿。   孟嬴在殿中急急走了两圈,攸地站定身子,急叫道:“快,马上去宣子西将军来见。还有,把信使也传来。”   “是是!”那内侍也知此事重大,慌忙又磕了个头,跳起身急急跑了出去。   “母后……”熊章见孟嬴脸色难看,不由心中害怕,孟嬴咬紧玉齿,半晌才狠狠地道:“好歹毒的计策!”   熊章吓了一跳,惶然道:“母后,你说甚么?”   孟嬴冷笑一声道:“吴人以为能瞒过本太后的眼睛么?只要不是瞎子,谁还看不出这是他们有意纵虎为患,继续削弱我楚国实力。”   熊章惊奇地道:“不会吧?母后,吴国不是与我楚国有约,以潜山以东领土为代价,助我楚国消灭费无忌么,吴王庆忌一代豪杰,想当初大江释敌,光明磊落、豪气干云,他会有意纵使费无忌为乱么?”   孟嬴面沉似水,娇美无俦的玉面上一片冷意:“或许是他,或许是他臣子们的主意,总之……费无忌这么快突破他们的包围杀回楚国境内,若说不是他们有意纵容,我是绝不相信的。”   小楚王熊章挠挠头,还是不明白费无忌明明是吴楚两国共同的对手,吴人为什么不利用费无忌军心大乱的机会把他杀掉,反而有意放过了他。   孟嬴看着这不争气的笨儿子,心中便觉有气。可他总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明知他智慧一般,孟嬴还得耐着性子予以教诲。   她道:“儿啊,我们既与费无忌公开决裂,又有吴人从旁相助,费无忌纵有大军在手,但是军心既乱,士气低迷,十成战力发挥不出一半,他的覆亡也是早晚之间的事。可是,吴人如果现在迅速把他干掉,对吴人能有什么好处呢?   他们付出很多兵员的牺牲,结果是帮助我楚国剪灭了奸臣,我楚国国力雄厚,远非吴国可比,只要你争气,二十年后我楚国重新凌驾于天下诸侯之上亦非难事,可是吴国却要付出比我楚国大十倍的努力才有这个可能。两个都想争霸于天下的近邻之国,即便有着姻亲关系,也是天生注定的对手。费无忌,不过是吴国暂时的敌人,楚国却是吴国今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敌人,你说削弱哪个对手更重要呢?”   “如果能纵费无忌入境,在我楚国再搅起一场混乱,我楚国连逢劫难元气大伤,便失去了和吴国争霸的能力。既便我们能把费无忌赶回潜山以东,势必也要付出极大损伤,而且费无忌的人马也不会毫无损失,到那时吴人再收拾他岂不容易多了。   更何况,潜山以东是由几个素来舛傲不驯频起叛乱的伯国组成,你虽答应把那些地盘划给吴国,可他们一旦成了吴国臣属,吴国对他们轻易不能动兵、政令又难以下达,到时头痛的就是吴人了。   如果费无忌的人马能在我楚国再生一场祸乱,吴人便得了一个好处。一旦费无忌失利,唯有退回我楚人控制有限的潜山以东地区,到那时,那些小伯国要么依附于他,要么投靠吴国,不管归附哪一方,在费无忌和吴人这两头巨兽的搏斗中都很难保荐自己的实力,一俟费无忌落败身亡,吴国再将地方势力已被打的破破烂烂的潜山地区收入吴国囊中,归拢起来岂不容易的多?”   孟嬴本是王室长女,于国家大事并非一窃不通,待儿子被立为太子后,做母亲的未雨绸缪,对政事更是关心。尤其是在先王过世之后,太子年幼不能主政,太后摄政,先后与囊瓦、费无忌这样的权奸老臣周旋,政治经验磨炼的十分纯熟,说起这些军国大事来井井有条、头头是道。   熊章听到这里才有些明白,不禁气愤地道:“岂有此理,寡人待吴国一片赤诚,吴人却如此包藏祸心。寡人……寡人……寡人要……要……”   “你要怎样?”   “寡人要诏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晓此事,都唾骂吴人的无耻。”   “你……”孟嬴为之气结,顿足骂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笨的儿子,比你那混帐父亲也强不了几分。”   熊章被母亲训的讷讷不语,孟嬴气道:“你虽年幼,毕竟已是一国之主,遇事要先动动脑子再说。你想得到,难道吴人便想不到?这个哑巴亏,吃了就吃了,根本说不得的。若是你说出来,吴人会说他们浴血拼杀,助我楚国锄奸,只是力有不逮,不能全歼费无忌人马,容他落败逃走,不想却招来楚人如此非议,分明是见费无忌已然大败,便生反悔之意,想要撕毁盟约,不再割让土地,那你不就和反复无常忘恩负义的晋惠公一样,成为天下人耻笑的人了么?”   ※※※   孟嬴正在训斥,那军中信使已然赶到,孟嬴忙宣他上殿问个明白。原来,费无忌夺了邵关,暂在那里歇足,梁虎子、平布、赤忠三路大军则趁机挺进,但又有意和他保持一个安全距离,意图形成合围。就在这时,吴国又派了吕迁率卫城人马赶来增援。   四路大军的总兵力,比起费无忌的五万大军仍少了一万,不过吴军此时士气比费无忌的人马高涨十倍,真要作战,仍是胜算多多,梁虎子有意一战全歼楚军,得了吕迁增援后兵力上的调度也就更加从容了。   只是,这四路大军的将领成分十分复杂,这却是个不太引人注意,但是在通讯条件极差、重大战役需要诸部将领默契配合,如臂使指地进行调度才能完美做战的古代战场上十分重要的缺陷。   四人中,平布是烛庸一系出身的重要将领,与其他三位将领的关系一向不算密切。赤忠本是军前降将,但是却因屡次战功被提拔为上将军,此次做战由梁虎子全权指挥,可是论军阶,他却并不在梁虎子之下。因此纵然他一向谨言慎行地尊重梁虎子,他手下诸将却未必个个服气于让自己的主将听从梁虎子调遣。   而梁虎子虽是三军主将,但是因为赤忠并非庆忌嫡系,而是阵前降将,同时目前军阶不在其下的缘故,所以对赤忠总是刻意带着几分尊敬和忍让,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独断专行、飞扬跋扈的主将。同时,刚刚赶到的吕迁虽在四人中军阶最低,偏偏是他的老上司。   四名将领间有着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如何调度、如何安排,让谁主攻、让谁策应、让谁承担敌军主力攻击,光是这些问题就足以让任何一位主将头疼了。何况梁虎子是个善打硬仗的将军,偏偏不是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精于处理人事关系的政客。   费无忌的军队一旦遭受攻击,最可能的逃窜方向就是楚国方面,所以最后梁虎子把自己的主力安排到了西方,长途跋涉绕过邵关,挡在了他们前面。赤忠在北,吕迁在南,平布的人马则安排在西面负责佯攻驱敌。   只要费无忌的兵马一动,承受主要压力的就变成了他这位主将的大军,那时吕迁和赤忠自两翼发动攻击,吕迁也由佯攻转为实攻,他们承受的压力最小,但是捡便宜的机会却是最大,这也是梁虎子有意要给老上司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孰料,他主意打的是好,但费无忌与梁虎子、赤忠和平布都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厉害,此时费无忌的军队士气比较低迷,所以未敢挑选他们三个任何一方做为突破口,反倒选了名不见经传、军阶也最低的吕迁。   吕迁休养两年后首逢大战,尤其主将是自己的老部下,更激起了他的豪迈之心,楚军主力气势汹汹而来,吕迁毫无惧死,指挥做战寸步不退,最后还手持长矛亲自冲上阵去杀敌,带动了军心士气,人人骁勇如虎。   奈何敌军比他们兵力多的多,所差者只是士气不振不已。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挑战方,而费无忌志在逃跑,根本不想与他们决一死战,以总兵力仍逊于对方的情形,梁虎子根本不会分兵御敌。如今情形,敌人虽志在逃跑,但困兽之斗亦不可小觑,无论他想逃往哪个方向,负责阻截的军队所要承受的压力之重都是难以想象的。   费无忌占据了邵关关隘险要之利,四路大军要联成一片形成合围并不容易,线报不断传来南线苦战,吕迁所部伤亡惨重的情报,梁虎子终于坐不住了。如果这位好不容易康复身体,重新踏上战场的老上司第一仗就在自己的指挥下葬送了性命,他这一辈子也会良心不安。   在第五次紧急军情传到之后,梁虎子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心理压力了,他明知平布和赤忠的大军还未对费无忌的军队形成有效合围,还是下令本部人马马上向南线转移,全速驰援吕迁所部,这样一来,整个包围圈便被扯开了一道口子,费无忌得讯之后果断将大军转移,从梁虎子让开的道路上杀了出去。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死死咬住吕迁所部,吸引梁虎子驰援,费无忌在南线战场上还是丢下了一万五千多人,最后只带着三万挂零的人马冲出了重围。   当梁虎子率军赶到南线时,吕迁所部的七千多兵卒尚能做战的已不足三千,梁虎子成功地救下了吕迁,与先后赶到的平布、赤忠合力吃掉了费无忌抛下的一万多楚军,却放跑了费无忌。   听那信使讲完这惨烈的一战,熊章不禁动容道:“母后,看这情形,吴军确是已经尽了全力,并非有意纵敌逃窜啊。”   孟嬴挥手屏退了信使,放缓了语气教训道:“儿啊,以庆忌的威名和性格,以及这一战的惨烈情形来看,或许这真的不是庆忌的主意,可是用兵首重将,孙武派了吕迁这个人来,不像是增兵,倒像是有意牵制梁虎子的行动。孙武自随庆忌伐吴复国以来,用兵如神,百战不殆,如今仗打成这个样子,你不觉得奇怪么?”   熊章眉毛一挑道:“这么说来,是那孙武使诈了,那孩儿修书一封给吴王,让他治他……他……他……”   一见母亲闪目瞪来,熊章顿时结巴起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孟嬴淡淡地道:“没有人可以治他的罪!如果……吴国的王后不是我的妹妹,我想他甚至不会用这调将贻兵之计,而是会直接向庆忌阐明利害,直接纵费无忌逃走。这不是不忠,也不是违命……   放在台面上来说,这只是做臣子指挥上有失误,理解上偏差,对臣下难免的失误,君王也不能苛求的,于是他便变相的达到的目的。所以说,臣下想要改变主上的意旨,其实是非常容易的。   王儿总有一天要亲政的,你要记着,等你掌管了整个楚国,对你的臣子也是这样,许多时候,你只要分清楚他的用心是好的还是坏的、他的目的是对你有利还是不利,对他的作法却不可有太多的干涉。   王儿,看看你的冠冕,君主的冠冕为什么要做成这副样子?王冠上的冕旒玉串,是告诉君王,你要挡住自己锐利的眼睛。两旁的丝带上系的那颗允耳,是告诉君王,要掩住自己灵敏的耳朵。   一国之君,要有包容一切的胸怀。有些事你看见了只能当作没看见,听到了只能当做没听到。对善的德行要予以肯定,对人犯下的小错和私心要给予原谅和理解,人无完人,不可求全责备。要记得,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这个道理你也许还不明白,但是吴王庆忌一定会明白的,你还差得远呢,平素要跟太傅好好学习一下为君之道。”   熊章毕恭毕敬地道:“母后教训的是,孩儿明白了。”   孟赢教训完儿子,幽幽地叹了口气,黛眉紧锁,愁容满面地道:“娘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代明君,可是……咱们娘儿俩先要过了这道难关才成。楚国大军此刻尚不能牢牢掌握在咱们手中,费无忌已气势汹汹而来,这该……如何是好呢?”   ※※※   郢都大牢里,偃将师蓬头垢面,身穿小衣坐在墙角的草堆上。昔日威风不可一世,在楚国地位仅次于费无忌的偃大将军此刻比一个叫化子还要狼狈。   高高的石墙壁上,只有巴掌大的一个通气口,那珍贵的,唯一的一缕阳光便从那儿照下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舒服啊……   唉!舒儿,服儿,那两个俏婢,原本要扶为侧室夫人的,现在也不知沦落到了哪户人家,是为妾还是为婢。她们想必就像当初侍候自己一样,此刻正笑颜如花,百般妩媚地侍候着新主子,也不知会不会偶尔记起自己这个人来。   偃将师叹了口气,忽地抬手掸了一下,将一只大胆地爬上他的身子的臭虫掸落在地,然后伸开巴掌“噗噗”地拍打起来。不想这一拍,充作褥子的草堆下面臭虫、蟑螂的爬出来一大堆,越打越多。偃将师打得累了,便住了手,摊开双腿靠在石壁上,看着那些蟑螂臭虫在腿上爬来爬去的解闷儿。   他的身份不同,所以在牢里有个单独的牢房,而且和其他犯人隔着很远的距离,每天除了巡弋的狱卒和送犯的人,他整日整夜的不见一个人,除了他自己,能见到的生物只有这些虫子。   看了一阵儿,偃将师无聊地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闭起了眼睛,打起了瞌睡。   “啪啪啪啪……”清晰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在身边停住了,偃将师没有睁眼,只是想:“又该吃饭了吧,什么时辰了,到中午了么?”   “哗啦”一声,牢门开了。   偃将师诧异地张开眼睛,只见眼前站立一人,一身白色梅花纹路的深衣长袍,腰悬佩剑,头戴高冠,偃将师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忽然吃惊地瑟缩了一下身子,将后背紧紧靠在了墙上。   “子西?莫非……莫非我的大限已经到了么?”   “偃将军!”两人对视良久,子西将军微微一笑,向他拱了拱手。   偃将师心中打鼓,强忍恐惧,做出一副从容模样道:“子西将军,是来送老夫上路的么?”   “呵呵,偃将军误会了,本将军是奉太后之命,来为偃将军指点一条明路。”   “喔?”偃将师眯起了眼睛,心中念头急转,问道:“甚么明路?”   子西道:“偃将军昔日附逆,为祸朝廷,固然有罪。不过,将军戎马一生,能征善战,乃是一员虎将,如果就此与草木同朽,未免可惜。如今王太后已经罢黜费无忌此獠的一切官职,重整楚国山河。国家大业,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不知将军在狱中这些时日可有悔过之意,可愿为太后效力?”   偃将师眼珠一转,忽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明白了,老夫明白了,令尹大人率兵杀回国来了,而你们……你们现在还没有把举国兵力尽皆掌握手中,如今仓惶失措,无计可施了,哈哈哈……”   偃将师笑的猖狂,子西却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慢慢地道:“不错,费无忌的确杀回来了,不过……却不是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你以为吴国会放过打击他的这个大好机会?不错,我们的确还没有把军队全部掌握在手中,不过……就算费无忌能杀回郢都,你以为……你能活着见到他吗?”   偃将师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双手据地,如猛虎般向前一扑,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地道:“你欲何为?”   子西慢条斯理地道:“王太后心意已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决不再做费无忌的傀儡。国家存亡之际,正是用人之时,现在你有两条路走,一条路,效忠于太后,领兵却敌,官封司马。另一条路,赐你一死,黄泉路上再做那费无忌的走狗。你……怎么选?”   楚国官职与中原不同,最高的官职是令尹,其次是司马、左徒、司败等等,司马之职,对一个阶下囚来说,已是极难得的高位了。   偃将师脸上阴晴不定,一双眼睛却死死盯住子西,许久许久,他目光一闪,才从喉咙里像挤出来的声音似的低低说了一句:“好,老夫……愿效忠于王太后陛下。”   子西微微一笑,似早知他的选择,他从腰间解下佩剑,往偃将师面前一丢,悠然道:“很好!那么就请偃将军证明给太后看,让她知道你的忠心。”   偃将师眼角微微一缩,寒声问道:“这是甚么意思?”   子西反问道:“将军不明白?”   偃将师颊肉一阵抽搐,眼中闪过一片狞厉之色……   ……   偃将师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地走出牢房,手中提着一口锋利的长剑,剑上鲜血淋漓。他的破烂袍襟上,甚至他的脸上都溅满了鲜血,更衬得他的形容狞厉有若魔神。   在他身后的牢房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那全是费无忌的至亲家人,父母、妻子、儿子,所有的费家人,全部葬命在这牢房之中……   一出牢房,满天阳光灿烂,偃将师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但他并没有低下头,仍是仰着脸,贪婪地看着满天的阳光。   当他适应了阳光低下头时,只见两个姿容婉媚的俏婢正站在面前,一个端着铜盆,一个托着毛巾,两个少女容颜俏丽,身段婀娜,正是舒儿、服儿两个他最喜欢的侍婢。   “请将军净面。”   两个女子屈膝相迎,恭敬如昔。   “拜见偃大将军。”   两女身后,是三排衣甲鲜明的军中悍将,俱是他多年领兵带出来的旧部,其中有些人原来也随同他一齐入狱了,另外一些恶迹不彰,再加上军中将领不能一扫而空,是以幸免于难的,如今都站在他的面前。   一见偃将师向他们望去,当先一名大将手托大将军的盔甲佩剑,从队列中向前跨出一大步,朗声说道:“请大将军披甲著袍!” 第289章 纷纷乞降   小蛮宫中,庆忌又饮一杯,笑道:“小蛮平素不是最讨厌寡人酒气熏熏的上床吗,怎么今儿却不断劝酒?”   小蛮嫣然一笑,说道:“大王霸业将成,小蛮也为大王高兴。大王东夷之行舟车劳顿,人家亲手做了这几样小菜,是犒劳犒劳您呀。”   “哈哈,小蛮什么时候也学的这么会说话了。”庆忌大笑,捏了捏小蛮尖尖的下巴,举起杯来又是一饮而尽。   今儿他的确特别高兴,国事顺利,一切都达到了既定目的,越国三夷族在东夷女王嬴蝉儿的号召下终于起兵造反了。在勾践还没有赶回越国之前,会稽城便在三夷族和英淘的联手进攻下被攻破,越王允常城破逃走,只带了十几名护卫,连王后都抛在了城中。而且他背上中了一枝三夷人涂了剧毒蛇液的箭,仓惶逃命中根本顾不上治疗,现在十有八九已经丧命。   前有英淘和三夷族人严阵以待,后有荆林大军乘船追赶,勾践此去,等于一脚踏上了黄泉路。费无忌方面有些美中不足,竟然让他带着三万残兵逃回了楚国,不过他已不容于楚国,覆亡也只是朝夕之间的事。孙武用兵一向精明,尤重将领的安排和诸将之间的协调,这一次的安排有欠考虑,庆忌其实隐隐也知道了孙武的想法。   只是这种安排的确不是能堂堂正正摆上台面的话,君臣之间心照不宣也就够了。他知道孙武不能畅所欲言是顾忌着王后的身份。不管怎么讲,他和王后的关系总比臣下亲近些,一旦摊开了,反而让庆忌难做,孙武自己也要在王后面前自置于尴尬之地,是以并不介意,而且压根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疑问。   总的来说,楚越战场上的形势的确一片大好,趁着中原诸侯因晋国之乱无暇南顾之机,他尽快解决这桩大事,便能为吴国扩张大片领土,为成为天下第一流的强国打下坚定的物质基础。   西北纷乱,东南崛起,试看未来之天下,谁主沉浮?   庆忌一时踌躇满志,就在这时他又得喜讯,王妃若惜已有孕在身,这个消息一公开,不止他欢喜不禁,便是整个吴国王室、吴国朝廷乃至举国上下都是一片欢腾。一向人丁单薄的吴国王室添丁进口,大王庆忌有了血脉后裔,这可不是普通人家多了个小孩子那么简单。这件事对吴国王室的稳定、对安定吴国公卿大臣、庶夫万民之心,都有重大意义。   所以庆忌心中十分畅快,今夜小蛮如此殷勤,庆忌还道她是眼热若惜有了孩子,也想早日怀上他的骨肉。庆忌心中不禁暗笑,若是小蛮知道他为了不让小蛮怀上孩子,与她恩爱时刻意小心,再三防范,那她一定会大发娇嗔吧。可是……看着她犹带几分稚气的俏脸,庆忌终是不愿让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早早的孕育骨肉,以免伤了她的身子。   这顿酒喝的十分惬意,酒后性起,庆忌净面漱口,让小蛮扶着宽衣登榻,两人果然是一番缱绻恩爱。一触即发之际,庆忌虽在醉意之中,仍有三分理智,到底还是强忍快感抽离了她的身子,只是小蛮虽已经过云雨滋润,对如何才能怀孕生子的奥妙仍是一知半解,浑然不知这番曲意奉迎仍是浪费了许多种子。   吴国内忧外患,不日即将解决,庆忌与小蛮欢爱之后,首次心无牵挂,酣然入睡。睡梦之中,他忽然被一阵舒爽的感觉弄醒了,只觉一双纤纤玉手正在轻轻爱抚着他的身子,弄得他浑身舒适,那小手忽轻忽重,手法虽然生涩,却象触电一样,把他情欲一下子勾了起来。   “小蛮这丫头,寡人一番好意,不想她如此年轻便辛苦生育,她倒是热衷的很呐”,庆忌迷迷糊糊地想着,伸手一摸,触及一片幼滑的肌肤。   似乎他的突然苏醒把小蛮吓着了,庆忌只觉那柔软圆润的小蛮腰一下子绷紧了起来,似乎她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庆忌睁眼一看,只见室中烛火俱灭,只是一轮圆月清冽的光辉透过薄绢的纱窗照进房来,映着小蛮姣好的胴体,剪影婀娜多姿,肌肤映月生辉。   “呵呵,你这丫头,一向都是这样,既调皮……又大胆,若是若惜,寡人睡了,她可绝不敢这样挑逗寡人。嗯……摇光现在也懂事多了,只有你……呵呵,去,端碗水来,寡人口渴。”   “嗯!”小蛮羞涩地应了一声,摸摸索索地下了榻,走到桌边就着朦胧的月光倒了碗水慢慢端到榻边,庆忌闭着眼,仰面躺在榻上,大刺刺地裸着身子,待她端了水来,始睁开眼睛,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抬眼一看,月光朦胧,小蛮一头秀发披散而下,把一张娇俏的小脸都遮了起来,脸上阴影明暗之间,只露出小巧的鼻尖,那双清亮亮的眸子在柔顺的长发掩映下只透出丝丝缕缕的光来,媚眼如丝,不过如此。   倒是她的身子反倒看的清楚,而且因着月光的关系,别具一种神秘的魅惑,与灯下看美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削肩蜂腰,肌肤白皙莹润,光滑似水,还有那对酥乳,虽在及腰的长发遮掩下隐隐约约,但是与那结实紧致的腹肌和性感瘦削的精致锁骨、圆润的肩头一衬,却更显可口诱人。   庆忌情欲顿起,他把手一抛,那只碗便扔了开去,跌到柔软的地毯上,骨碌碌地滚开。庆忌一声轻笑,伸手一拉小蛮的玉臂,小蛮一声娇呼,便被他扯到了床上。   “小美人既然没有睡意,那夫君便舍命相陪,明儿一早,你要是起不来床,惹得若惜和摇光笑话,可怪不得寡人。”   庆忌贴着她的耳朵说,只觉她的脸蛋滚烫滚烫,嘴里还满是酒气,一时也想不及那么多,翻身便覆了上去。   “啊~~~”身下的小蛮一声惨呼,好象中了箭的天鹅,身子猛地绷紧,秀颈挺起,丰满的酥胸紧紧挤在庆忌胸前,两条大腿攸在颤了几颤。   “嗯?”庆忌身子一僵,顿时吓醒了几分,小蛮的酥胸如同两只倒扣的紧致玉碗,娇小结实,绝不似现在胸前的感觉那般坚挺丰满,还有……那过度修长的双腿惊人的弹力,柔韧有力的腰肢……   “你是谁?”庆忌一动也不敢动,身下女孩的反应分明便是刚刚破瓜的痛楚,她……根本不可能是小蛮。   庆忌说着就想抽身退出来,身下的女孩儿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忽然忍痛道:“我不要你走!”说着修长的双腿忽然一挟,紧紧地盘在了他的身上,庆忌的身子被勒得向下一挫,那女孩儿又是一声痛呼,她丝地吸了口气,于是那酥胸就像鼓足了气儿的球,更形饱满起来。   “你……你……,季嬴?”庆忌不敢再动,只是小心地问。   “呼~~”身下忍痛半晌的女子吐出一口气来,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老天,怎么是你……你……你喝酒了?”   庆忌嗅了嗅味道,立即如临大敌的问道。   “我……妾自那日之后,滴酒不曾沾唇,只是……只是小蛮拉我来时,我……我实在害怕,若不喝酒,妾……妾只觉羞窘害怕,没有胆子做得出来……”   “我……”   庆忌身子一动,季嬴的双腿又盘紧了些:“不要……动,好痛……”   “好好好,我不动,你……你怎么……?”   “大王好狠心,人家都肯认错了,你还是不肯饶过人家。这些天守城巡市,眼见吴人浴血厮杀保卫家完,季嬴感同身受,已知道大王的苦心和妾身该有的立场。可你……你就是不肯饶了人家……”   季嬴说着抽泣起来:“那天迎大王回城,大王只向人家一笑,人家心里就不知有多开心,可是……这两天天天候着,你还是不肯入鸾凤宫一步,人家……,尤其是惜王妃有孕的消息传开,宫中上下人人开心,可我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后,却只能强颜欢笑,有泪也只能往肚子里流……”   “好啦好啦,你不要哭啦。我……我哪有不肯饶你?那天已对你说过,只要你心在吴国,寡人绝不会生你的气嘛。寡人不去鸾凤宫,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匾额还未做好……”   庆忌哪见过这等光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这么委曲哭泣,而且更荒唐的是彼此正在合体之中,庆忌顿时便软了,心软了,身子也软了,立即竖起白旗向她投降。   季嬴抽噎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问:“什么匾额?”   庆忌很丢脸地道:“唔……寡人说过再不踏进鸾凤宫一步,这个……这个……只好着人做了张合鸣宫的匾额……”   季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问道:“做匾额做什么?”   “咳,把鸾凤宫换个其他招牌,那寡人便不算违誓了。”   季嬴破啼为笑,一双玉臂忽地搂紧了他,昵声道:“大王……肯原谅人家了?”   庆忌嘟囔道:“床头打架床尾和,两夫妻都这般模样了,还说什么原不原谅……”   季嬴小孩儿脾气,听他说话,欢喜道:“那么大王就是不再生人家的气了?季嬴本来还想,若是大王执意不肯罢休,那……那大不了找个机会,妾身也让大王摔上几跤教训一番便是了。谁知今晚小蛮她忽然……”   说到这儿她一阵脸热,不禁埋头庆忌胸前,羞的不敢说话。   庆忌叹了口气,喃喃地道:“男人‘教训’女人,不是用摔的,而是用压的。”   季嬴藏在庆忌怀里,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谁叫人家欠了你的,那……大王就压下来好啦……”   庆忌苦着脸道:“咳……,寡人……受惊过度,已经压不下去了……”   “嗯?”季嬴从他身下钻出脑袋,茫然看着他,完全不懂什么叫压不下去了。   庆忌拨开她额前秀发,端详着她的脸蛋,感受着身下赤裸温热,偏又带着丝般柔滑的清凉的身子,轻轻吻了下去。   额头、脸蛋、耳垂、樱唇……   季嬴无师自通地移动着纤细滑嫩的玉臂,时而揽住他的脖子,时而搂住他的熊腰……   “以后不要饮酒了。”   “嗯……”   嘴唇继续向下,吻上了酥酥润润的胸部,双手则不断向下,爱抚着异常修长结实,腻润有力的大腿,然后从底下深深插进去,托起了她圆润光滑的臀部,感受着那里的丰满、细滑、结实和绵软……   终于,情欲之火在两人之间重新燃起,季嬴嘴里咬着青丝,咬牙承受着庆忌的侵入引发的不适感,一声声似水若梦的呻吟声中,额头上沁出了细微的香汗,但那双手却越抱越紧,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惊人的力气。   呻吟越发婉转,细腻而缠绵,甜腻的沁人骨髓,让人心旌摇荡,挺拔的双峰,幽深酥滑,暗香浮动的乳沟,纤细的小腰,浑圆的臀丘,修长的粉腿,燃起了庆忌的欲火,也把甫逢破瓜之苦,初承雨露之恩的季嬴,带进了不堪伐挞,偏又欲仙欲死的一个从未想象过的奇妙境界……   ※※※   同样的夜晚,勾践站在一座山峰上,仰望着一轮圆月,仿佛啸月的苍狼,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皋如和几员将领,站在不远处,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的太子。   勾践额头带孝的白布条在风中不断飘起,落下,若不是这点动作,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勾践简直就像石雕的一个人像,仿佛亘古年间便已矗立在那儿。   父王允常死了,会稽王城破了,他的身边只剩下七千士卒,国内最大的三夷造反了,英淘和荆林合兵一处,此刻就在山下,与这里只有一山之隔。   明日,又是一场苦战,明日之后呢?明日的明日,自己又在何处?   勾践心中千回百转,想到痛处,恨不得纵身跃下深渊,从此解脱这一身的包袱,扔掉这永远无法卸下的重担。   “太子……”   一番窃窃私语之后,皋如和几位越国大夫像孤魂野鬼似的飘到了勾践身后,然后重重地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久久不语。   勾践仍然仰脸看着月亮,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过了半晌,他才用飘忽的声音问道:“诸位大夫,越国已遇数百年未逢之危难,亡国灭种,便在顷刻之间,你等……可有什么计议?”   皋如和身边几个大臣互相看了看,他们都将手掩在袖子里,向皋如示意着,皋如无奈,只得鼓起勇气,硬着头皮磕头道:“太子,请恕臣死罪!”   勾践神经兮兮地一笑:“家国……都要没了,还有谁的罪能比勾践之罪更大呢?若说有罪,勾践才是越国最大的罪人,皋如大夫,你说吧。”   “是……”皋如舔舔嘴唇,说道:“臣等计议,大王已死,当务之急,是太子殿下要登基为王,名正言顺地掌理越国军政大事。”   勾践冷冷地道:“就这些?”   皋如迟疑了一下,忽然双手伏地,拜伏下去,沉声道:“要解越国之厄,请太子放下先王之仇,以当今越王身分,向吴王乞降。忍一时之辱,存续越王血脉,再寻崛起之机。”   “嘿嘿……”,勾践冷笑两声:“当初庆忌释我回国,我曾信誓旦旦说要终生臣服于吴国,不再对吴国兴一兵一卒,如今言犹在耳,还去乞降?他会答应么?”   皋如已经开了口,便豁出去道:“有什么不答应?此番伐吴,非太子之罪也。”   勾践霍地回头,目光一凝,问道:“这是何意?”   皋如知他素来敬重父亲允常,所以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俯视着地面,说道:“为越国计,请太子忍辱负重,将出兵伐吴之罪尽皆推到先王身上。太子是先王之子,亦是先王之臣,受王命而伐吴,非是太子之罪。”   勾践咆哮道:“你要本太子将罪责尽数推到父王身上,承受万世不孝之名?”   “太子孝义固然重要,但是还请太子以大局为重!”   勾践眉头一跳便欲暴起,他忍了一忍,强行压下心头怒火,徐徐缓和了神色,慢慢地道:“如此这般,便能消弥我越国之难么?”   皋如道:“皋如愿往吴营一行,向荆林面呈太子之意。臣会对他说,若吴国接受投降,我越国从此甘为吴国附庸,听从吴国一切驱使。若吴王不准,太子殿下将毁掉国家宝器,集结全部人马,与吴人决一死战,到那时玉石俱焚,吴人将一无所获。吴人现在已吞并了东夷领土,又与费无忌在潜山以东死战,岂有那么大的胃口再吞下我越国?如此这般,或可保全越国社稷。”   勾践霍地转身,大步走到崖边,山下一道河流,鳞鳞的水光隐约可见,对岸,河岸上,山谷里,高坡上,处处都是燃起的篝火,那是荆林和英淘的大军。   眺望良久,勾践垂泪低头,把袖子拂了几拂,有气无力地道:“便依你之言,你……你去做吧……”   ※※※   汝清,江水滔滔,拍打着战舰轻轻随浪起伏。一艘艘战舰在夜色中仿佛水面上的一头头黑漆漆的巨兽,只有一艘船上灯火通明,那是李寒的战舰。   仓促出兵的恶果已经开始显现,由于听说庆忌出兵北伐,楚越两国根本不及准备,立刻仓促准备,后勤保障根本没有根上,便是这战舰上也没有充足的食物。如今他们又仓促退军,却已失去了楚国的支持,粮食得不到补给,士兵们的食物已经由一日两餐减为一日一餐,现在已经变成每日一粥了。军心士气进一步涣散,已经有逃兵出现,李寒不知道自己掌握的这枝大军还能撑多久。   费无忌已经再次传来消息,令他从水路迅速穿插到郢都附近登岸,配合他的大军攻城。李寒听说被囊瓦、费无忌先后把持,经营多年的楚军大权目前尚没有被楚太后完全掌握,不禁为之大喜。此一战一旦成功,费无忌杀了楚王,重新扶持一个傀儡上位,那以他的功劳便是费无忌麾下数得着的将领,从此成为楚国这个庞大国家的上卿了。   可是等他率军从淮水转入潢河,赶到腊陵的时候,便听到不幸的消息,偃将师已向太后效忠,反戈一击,率军同费无忌作战了。为了表示决心,他还亲手杀了费无忌全家,用他们的项上人头誓师出征。   楚国三大权臣,囊瓦、费无忌、偃将师,囊瓦死后,费无忌成为令尹,偃将师是仅次于他的二号人物,在楚国各路兵马中,偃将师的嫡系和影响力并不比费无忌差的太多。如今费无忌被楚太后斥为奸佞予以剪除,他的势力派系之所以还没有心悦诚服地投靠太后,只是因为整个派系的利益没有保障。如今偃将师复出,成为楚国司马,各路封疆大吏们重新找到了可靠的大树来做为他们的依靠,已经臭名昭著的费无忌便受到了抛弃。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调动不灵,或都阳奉阴违消极抵抗的各路大军纷纷集结起来,在偃将师的统领下,开始对费无忌形成了极大威胁。李寒若非知机而退,立刻迅速退回汝清,几乎便被偃将师的人马截住一举吃掉。   费无忌如今成了落翅的凤凰,手下只有三万残兵,且又缺衣少粮,让他们同楚国军队作战更乏勇气,费无忌无奈之下已经退守柏举,并且传讯让他前去汇合。   从这里到柏举,虽说可以通过史河走一大段水路,再上岸赶去,但是中间要经过鸡父、雩娄两道设有水关的城隘,而且那里都有水师驻扎,此刻俱已听从偃将师调遣,这一去自己先要经过水陆几番大战,以费无忌一路逃回楚国,两次抛下断后的楚军置之生死于不顾的风格看,如果自己被围,他根本不会赴援,天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到达柏举。即便到了又能如何呢?已经在楚国失势的费无忌,无论是对楚还是对越,他还能支撑多久?   像庆忌那样的人,哪怕只剩下一兵一卒,以他堂堂吴国世子的身份,都可能仍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但是像费无忌这种人,得势时可以把楚王也玩弄于股掌之上,一旦失势,他就连条狗都不如。出身的高低贵贱,能对人产生多大的助力或阻力,李寒心中是太清楚了。   他也知道如果再弃费无忌而逃,那对他的名声并不太好,不过……他弃了叔孙氏、弃了吴王夫差两个主子时,那时身份都很低微,其中原因更是不为人知,除了天地鬼神,谁知道他忠义与否呢?   柏举,李寒是绝不想去了。他同自己亲信,以及在楚国这段期间,曲意结交下的相好将领们秘密计议了一番,商量为自己寻找一条出路。   以前为了得到费无忌的赏识,李寒十分卖力地为他效命,干了太多的不义之事,同现在楚国当权的世卿贵族们彼此间的关系极其恶劣,要想反戈一击投靠楚国,楚国目前正在用人之际,倒是能够容他。可是费无忌灭了之后呢?那些权贵们纵然不会杀了他,又岂会予以重用,所以这楚国是回不去了。   楚国既不能去,与楚国已隐隐缔结同盟的秦国和吴国便不能去,他们之间虽也勾心斗角,却绝不会为了他一个卑微出身的李寒伤了和气,不把他绑回楚国再怪。   要想寻条出路,要想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唯有打中原的主意,在那些同南方诸侯处于对立之势的北方诸侯中寻一个新主子。   在李寒看来,最好的主子无疑是在晋国分裂之后已隐隐然成为天下第一强国的齐国。可是齐国路途遥远,国势强大,并不稀罕他这支万余人的水军。而且齐国一直是世卿把持朝政大权,国、高、田、晏等几家世族上卿,占据了齐国所有的高位,只要不是出身于这几家的世家子弟,即便才华再高,也很难得到破格提拔和重用。虽说他艳羡齐国之富饶强大,却知道那不是自己理想的去处。   中原诸候中,郑国、宋国、卫国,都是可以投靠的对象,但是这三个国家久处中原,战乱较少,因此朝廷因循守旧不思变革,朝廷格局中,世卿把握大权的现象比齐鲁还要严重,以他出身纵然去投,还是无法挤入贵族圈子。   思来想去,唯一理想的去处只有原来的晋国,晋国已分裂为五国,五个诸侯都是刚刚立国,国家还没有出现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门阀世家,而且五国现在正在纷纷抢占地盘壮大实力,急需增强自身实力。这样的情况下,去投靠他们,在他们之中找一个新主子,才有机会得到重用,甚或因为辅佐开国之君立下拓疆扩土之功,受封为世袭公卿,闻达百世。   李寒与与亲信和好友计议已定,故意又拖延了几天,等到军中粮草用尽,军心士气进一步低迷,各路将领都忧心于前程的时候,才召开了这次会议。   李寒一身甲胄,端坐在主将位置,舱口都是他的亲信侍卫守着,李寒耐心地向水师各路将领分析了他们目前的危难情形,十分‘痛苦’地道:“各位将军,此去柏举无异死路一条,李寒一人死不足惜,可是李寒实在不忍让上万将士随我轻蹈死境啊。李寒思来想去,为了上万生灵的性命,决意背负一身骂命,违令北上,沿汝水而行,在郑宋卫晋诸国中为我三军将士寻一个明主,找一条出路,不知诸位将军意下如何?”   李寒刚刚说罢,早已与他有所计议的将领们已纷纷带头表态道:“李将军用心良苦,末将愿随将军北上,为兄弟们寻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第290章 朕即天子   勾践在荒山上匆匆登基称王,全军为先王带孝,然后遣大夫皋如向吴军乞降。皋如赤膊披风,按照事先的商定,把越国联合楚国出兵袭吴的责任一股脑的推到先越王允常身上,向吴国乞降,愿签订国书,永世为吴国附庸,又表明了一旦不准,宁毁越国宝器,玉石俱焚的惨烈决心。   事关重大,荆林和英淘都不敢作主,只是发兵困住勾践,然后使人匆匆赶回姑苏向庆忌请示。   庆忌此时正与四位美人在凉阁中谈笑,季嬴刁蛮莽撞的性子,本来极易与其他诸女发生冲突,但她甫到吴国,便与庆忌交恶,反倒是小蛮三女对她十分照顾,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对她予以安慰,时常往来,爱憎分明的季嬴感铭于心,对三位王妃早具好感。再加上她毫无城府的坦率性格颇为招人喜欢,四女渐渐熟稔,此时庆忌与季嬴一旦合好,王后与王妃之间的关系,便顺理成章的更加亲蜜了。   季嬴与小蛮勾结,临阵换将,半夜勾引夫郎的事情已成了几个姊妹间日常闲聊取笑的谈资,时常弄得季嬴时时红了脸蛋,反正脸也丢光了,她在三个王妃面前早没了王后该有的威仪和形象,也懒得去扮王后架子搞得自己那么累,干脆放纵了性情,和小蛮玩到了一起,在若惜和摇光看来,她和小蛮无异,只是一个调皮可爱的小妹妹而已。   几人在凉阁中谈笑,小蛮和季嬴都是一刻也坐不住的活泼性子,她们时不时便跑到若惜身边,摸摸她仍然柔软平坦不显身形的肚子,脸上带着惊奇与敬畏,无法想象一条小生命正在那里边悄悄孕育着。   叔孙摇光偎在庆忌身边,看着若惜满脸幸福满足的表情,心中十分羡慕,恨不得那已怀了宝宝的女人便是自己。她咬了一口汁水甜美的桃子,揽过庆忌的脖子,用舌尖将那甜美的果肉递到他嘴里,在他唇上狠狠啄了一下,低低喘息着道:“大王,今晚……今晚宿在妾身房中好不好?”   庆忌低低一笑,以袖掩唇,促狭地道:“美人儿是想寡人呢,还是想要个孩子。”   叔孙摇光将饱满的酥胸挤在他的臂上,含羞昵声道:“都想。”   庆忌眼珠一转,低笑道:“若惜素来文静羞涩,不及你们三人活泼大方。寡人要她与你们同榻而眠,她很少答应。如今若惜有孕,正要静养,我看今晚你和小蛮不如同去合鸣宫,如何?”   “不要!”叔孙摇光玉臂一紧,娇嗔道:“人家想过了,或许就是常和小蛮一起陪大王荒唐,雨露均沾,不能独享精华,这才让若惜姐姐抢先有了身孕。所以啊……,在人家怀上大王的骨肉之前,人家也要独自为大王侍寝。”   “呵呵,不知羞的小丫头,这种事也说的出口。”   庆忌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叔孙摇光满脸红云,伏在他的怀中,俏脸微微仰起,一双春情荡漾的眸子自四十五度角仰视上来,波光潋滟地睨着他,昵声道:“和自己郎君的私房话儿,有什么不好说的……”   “咳!摇光姐姐和大王在说些甚么,怎么声音越来越小?”季嬴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眼波一转,盈盈笑问道。   “她呀……”若惜拈起一只梅子度入口中,笑吟吟地道:“季嬴妹妹亦是人妇,难道看她脸上表情还不知道?”   “去你们的,人家只是在和大王聊天而已”,摇光大窘,抓起一枚李子便掷过去。   小蛮抬手一抓,便将李子接在手中,上下拈了拈,歪着头向她扮个鬼脸,笑道:“摇光姐姐,你不知道你想说的话,都已写在了你的脸上么?”   “才……才没有……”摇光又羞又窘,板起脸道:“小蛮,你这臭丫头,就会胡说八道,皮又紧了是不是?”   “是呀是呀”,小蛮吃吃地笑着,先向季嬴挤挤眼睛,然后瞟着摇光道:“王后,咱们今晚要不要去和摇光姐姐挤挤,同榻夜话啊。”   季嬴初为人妇,终究有些羞涩,不敢像小蛮那般大胆,她脸上一红,忸怩道:“要去你去,人家才不要……”   小蛮抓着她的胳膊摇了摇,抬腿在她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季嬴偷偷瞟了摇光一眼,又飞快地扫了庆忌一眼,红晕上脸,长长的眼睫毛垂下,不引人注意地轻轻一点头。   小蛮拍手大笑,摇光恨得牙痒痒的,返身扑进庆忌怀中,娇嗔道:“大王你看啊,她们仗着大王宠爱,总是欺负我,对若惜,她们就从来不敢。”   庆忌失笑道:“那怪得谁来,谁让你跟她们总是没大没小的,一点姐姐模样都没有。”   摇光气闷,攥起粉拳在他胸口狠狠捶了一下,庆忌笑着握住她的小拳头,另一只手在她臀下捏了一把,低声道:“她们要去便去吧,正可为寡人与爱妃助性,寡人记得将雨露精华尽皆灌溉了摇光的这片沃土便是。”   叔孙摇光转嗔为喜,似幽还怨,颇为勾魂地瞟了他一眼,抬手理了理鬓边发丝,示威似的向小蛮和季嬴瞪了一眼,两个女孩儿同时向她扮个鬼脸。   几人正在说笑,荆林的信使便赶到宫中,庆忌把他唤进凉阁匆匆问了几句,只获悉了勾践意图,便冷笑打断道:“不准!”   他霍地站起身子,说道:“王后,王妃,寡人到议政殿处理国事。”   “妾身送大王!”臣下面前,几个女子颇重自己礼仪,早已正襟危坐,不敢放肆谈笑,见庆忌立起,纷纷起身道。   “嗯,”庆忌看了若惜一眼,道:“若惜不可久坐,记得时常走动走动才好。”   若惜十分贴心,浅浅一笑,应道:“妾身知道。”   摇光陪着庆忌走出凉阁,趁人不备,隔着衣袖轻轻一掐他的手臂,庆忌会意,低低一笑:“寡人不会忘了今晚之约的。”   季嬴身为王后,恰也送出阁来,堪堪听到这一句,摇光大窘,忙把瑶鼻儿了一翘,一脸冰清玉洁地撇清道:“稀罕!”   季嬴咳了一声,双手微拱,大袖低垂,宝相庄严,目不斜视,俟庆忌带那信使过了九曲木桥,却突然向叔孙摇光嘻地一笑,扮个鬼脸道:“姐姐不稀罕,季嬴却稀罕着呢。”   摇光大嗔道:“就你长了副贼耳朵”,说着伸手便来搔她痒。   季嬴“咭咭”笑着向凉阁里逃,大呼小叫地道:“小蛮快来救我,摇光姐姐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啦……”   ※※※   议政殿上,孙武、郁平然、范蠡、文种、掩余等几位近臣都在席上坐着,庆忌高座上位,朗声道:“吴国欲争天下霸主,内要修政养民,外要拓土练兵,缺一不可。扩张领土,所用的法子要看该地的情形,要看相关诸国的反应。东夷地处齐鲁吴三国之间,稍有不慎,便会引起他国干预,因此要恩威并重,以抚为主。   潜山以东地区只俟费无忌被消灭,便将并入我国版图,因其原属楚国,且楚国放弃潜山以东,亦心不甘情不愿,故而,对那里的反抗势力,要从快从严予以打击削弱,以剿为主。否则若任由那里伯国林立,他们必然倚地自重,像墙头草地一般在楚越之间寻找机会。”   说到这里,他看了孙武一眼,继续道:“如今费无忌正面对上偃将师所统帅的楚军,以致士气低迷不愿做战,相信不用多久他就会放弃柏举退回潜山以东,在这片边缘地区驻扎。如果那时诸伯国中有投向费无忌,与我吴军作对的……”   孙武微微一笑,拱手道:“遵大王吩咐,臣明白,会解决好该地区的事情。”   这投向费无忌,是被迫投向,还是主动投向,庆忌可没说,孙武心中明白,潜山以东地区之所以楚国放弃的那么干脆,除了他们有求于吴国,唯有吴国才能诱出费无忌,给他们一个发动政变夺回王权的机会,潜山以东地区那些伯国个个都是刺儿头,时叛时降总生事端,对那里的投入经营花销十倍于税赋收入也是个主要原因。   吴国比不得楚国,哪有那么充实的国力让他们折腾,庆忌是想利用费无忌之乱,把那里根深蒂固的地方政权连根铲除,削伯国而立郡县。身为相国,孙武对庆忌这个想法自然心知肚明。   “而越国……”   庆忌在案上狠狠捶了一记,厉声道:“几百年来与我吴国杀伐不断,吴国存世一日,越国难以出头;越国存世一日,吴国难以崛起。越国数百年来摇摇不倒,一是我吴国例代先王只有抑越之心,而无灭越之意。二来,是因为楚国从中作梗,总想借越国牵制我吴国,以制衡吴国发展。如今楚国自顾不暇,已管不了越国之事,这是我吴国的天赐之机。   越国东为大海,南为蛮荒,西为楚国,北面,便是我吴国。说起来,越国虽小,却因在我吴国腹心,这小小的越国对我吴国的威胁,甚至比楚国还要大。寡人之意,消灭越国,把越国领土全部纳入吴国版图,一劳永逸,解决越国之患。”   “大王英明,不过……”掩余蹙眉道:“越国终非我吴国固有之地,其国力虽弱,领土虽小,对我吴国来说,一口吞下恐怕仍是力有不逮,如今灭越容易,如果在灭越之后,让那里变成我吴国可以完全控制的吴国领土才是难事,未知大王有何打算?”   “大司徒所虑甚是,这就是寡人召你们前来的原因。范大夫、郁大夫……”   “臣在。”   “荆林将军和英淘将军现在越国作战,全胜之期为时不远,接下来,反比打仗更加复杂,寡人之意,是要派你们赴越国,接手灭越和灭越之后的事情。”   说着,庆忌把他的想法对二人仔细说了一遍,范蠡和郁平然一边听,一边提出自己的见解,庆忌或否或可,君臣不断讨论,直至日薄西山,众臣才纷纷告辞离开王宫。   庆忌看着一时空空荡荡的大殿,喃喃说道:“自古国间利为先,哪有英雄讲情义。越王逼死夫差时,可曾想过夫椒谊?勾践啊勾践,任你舌灿莲花,寡人也不会养虎为患,重蹈夫差覆辙!”   ※※※   萧瑟的秋风下,满山秋色,越国东阳山,吴越两军对峙已经大半个月了。山上的野兽已经被打光了,树上的野果、植物的根茎,也都被士卒们挖光了,原本装备就十分简陋的越军此刻简直就像叫化子一般。   勾践坐在一块大石上,风吹乱发,纷纷扬扬。这些天来须发不加修理,他这个堂堂越王也已蓬头垢面,胡须蓬松,简直与野人无异了。   他现在越来越对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他原本还有一战之力,但是一旦议和,久等消息不至,补给又因受困完全没有,虽说大军得以暂时的喘息,却也使得将士们饥肠辘辘,此时无论是士气还是体力都难以做战了,这简直是自掘坟墓,如今唯一的期望就是吴王庆忌能够答应投降,否则……   看着山下吴军送来的几十袋粮食,勾践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是荆林送来的,议和还没有结果,荆林也不敢饿死了他,以免使吴国背上恶名,在诸侯间陷入被动。但是这个混蛋简直就像一个帐房先生,把那粮食计算的精确无比,在山上已经出现饿死的人的时候,他开始送粮了,每天送的粮食都只够熬碗粥,吊着越军上下的一口气,让他们死不了就是了,当初放弃了打,现在这种情形,想打也打不起来了。   粮食送到,快要饿疯了的越军士兵抢上去,使尽吃奶之力从小木车上搬下粮食,便往那干净得像狗啃过的骨头似的锅灶里倒。站在一边,看着那粮袋上越国府库的标识,勾践真是欲哭无泪。   炊烟袅袅升起,越国士兵们排着队站在那一口口稀汤挂水的锅灶前,眼巴巴地看着锅灶上冒起的热气,嗅着那饭熟的香气,不断地吞咽着唾沫。   就在这时,皋如领着一队士兵走上山来,皋如旁边一个博带高冠的大夫,佩剑挂玉,步履沉稳,他身后的两排扈兵步伐矫健有力,远远看去便不是越国疲饿的士卒。   勾践立刻起身,站在路口向山下望去。一会儿,那些人走到近前,皋如叫道:“大王,吴国使节……郁……郁平然大夫到了。”   勾践连忙整整衣衫,故作恭驯地走过去,长长一揖道:“东海罪臣勾践,见过上国使节。”   郁平然往中间一站,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缓缓展开一副黄绫的帛书,高声宣读起来。四下的越军士兵虽在饥饿之中,更在意的是那碗能填饱肚子的热粥,可是吴国使节的到来,决定着他们是生是死,是否继续过这生死两难的日子,是以人人在意,都纷纷拥上前来听讲,便连将领们也顾不上呵斥他们遵守上下尊卑的礼节了,也如他们一般挤在人群之中。   “勾践野心勃勃,寡人讨伐公子光时,勾践便引兵入吴,从中渔利。俟后,向寡人乞罪,念及吴越世代友邦,寡人释其罪过。蛇门外,寡人亲送勾践还国,勾践信誓旦旦,向天地鬼神盟誓,但得生还,永生不负,与吴永结友好,若违此誓天地同诛。   继而,东夷生乱,寡人率兵亲征。勾践蛊惑君王,勾结楚国佞臣费无忌,违誓伐吴,攻我姑苏,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勾践兵败,将罪责尽数推卸于其亡父允常,是为不孝;自毁誓言,是为不信;以臣伐君,是为不忠;以弱攻强,是为不智;反复无常,是为不义。似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何胆敢与寡人议和,何颜存活于世?   故勾践乞降之议,寡人不准。勾践离吴,曾于姑苏蛇门外对天盟誓,若违永结友好之誓,天地共诛。寡人乃天之子,上承天意,代天行诛,以昭正义……”   勾践未曾听罢,便已脸色苍白,浑身簌簌发抖。他悲愤地嘶声叫道:“吴王……吴王怎可如此?勾践诚心乞降,七千士卒苦候东阳山上,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如今……如今已战力全无,吴王此举,是趁人之危啊,还谈什么替天行道?”   郁平然并不理会两旁越军士卒的骚动,他将手中帛书徐徐卷起,对勾践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吴国大王行王道之师,岂会如你一般龌龊无耻?稍候,我吴人会运粮上山,所运粮草足敷你们山上人马三日之用。三日之后,正午时分,我吴国大军奉王诏攻山!告辞了!”   郁平然说罢把袍袖一拂转身便走,勾践伸出一只手,指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想要说些甚么,讷讷半晌,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四下将士脸上俱是一片灰败,整个山头死一般寂静,唯有几只乌鸦在他们头顶聒噪不已…… 第291章 吴越合一   荆林站在会稽城门口,迎来了重兵拱卫下的少宰范蠡。   范蠡比郁平然晚到了一步,因为他领命之后,先去了一趟任家堡,此番前来,他身边带了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娃娃——勾践之子姒鼫与。   会稽大牢内,牢门一开,里边关押的人便像受惊的兔子,使劲地往墙边挤,似乎那样外面的人便看不到他们,抓不着他们了似的。   这间牢房内,关押的都是越国王室成员。越国王室并不兴旺,男丁一向单薄,大王允常一脉,更是只有勾践一个独子,这些王族成员,都是早几代的王室公子后代,王室别支旁系成员,为了保障君权,他们只有封禄而无实权,早已远离了朝政。几代下来,这些不问政事的王室成员不过是些胸无大志的富家翁而已,如今被抓进牢中,不知几时便会被砍头,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整日想的只是自己若不是生在公室王族之家那该多好。   范蠡和荆林踱进阴森林的牢房,两排侍卫冲进来,毫不客气地把那几个看起来毫无王室气派的男人擒到面前。几个男人老的老,小的小,年轻的也是一脸酒色过度的模样,他们匍匐在两位大人脚下,像被折断了翅膀的鹌鹑。   “咳,诸位……”   范蠡刚一开口,那领头的白胡子老头便身子一颤,叩头如捣蒜地道:“大夫饶命,将军饶命,我……我等虽是王族,却一向不问政事,允常父子所为,实与我等无关啊。”   其他人立即随之磕头,范蠡不由语气一窒。荆林指指脚下仆伏着还在磕头的几个人,苦笑着道:“少宰大人,允常父子也算是一代枭雄,本将军也没有想到……,似他们这般模样,还需要少宰大人多费唇舌吗?”   范蠡也不禁苦笑,想了一想,他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们起来,本大夫并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允常父子倒行逆施,欺犯我王天威,与你等无涉。如今允常已死,勾践不日就将被我吴国大军剿灭,本大夫来见你们,是想同你们越国王室子弟,共商越国今后的前程与归属。”   那几个越国宗室仓仓惶惶地爬起来,老头儿透着几分奸诈的小眼睛眨了眨,一脸讨好畏怯地道:“未知大夫有何吩咐,我等……无有不从。”   范蠡笑笑,说道:“吴越之间,久起风波,我王仁慈,想出一个能继越王后嗣,延越王宗庙,又能从此永消吴越两国再起兵戈的办法。还望各位越王宗室能起而响应,共赴大举。”   几个越国宗室战战兢兢互相看看,还是由那老头儿壮起胆子道:“请大夫吩咐。”   范蠡笑容一敛,正容道:“我吴国大王庆忌,因勾践违誓伐吴,已然决定取消越国国号,并越于吴,从此吴越成为一家,永消兵戈之争。越之立国,起于夏朝,为恐禹祭之绝祀,帝少康乃封其庶子于越,建国纳赋,以宗庙祭祀之费。   无余传世十余代,末君微劣,不能自立,转从众庶为编户之民,禹祀已绝。又十余代,有人自承禹王之后,重修前君祭祀,重复禹墓之祀,为民请福于天,以通鬼神之道。因祀封立,承越君之后,复夏王之祭,号曰无壬。   无壬生无择,无择专心守国,安心奉祀,不失上天之命。自此代代相传,直至今世。越国久远,历夏商周三代,亡而复立,绵延不绝,盖因其使命是为祭祀上古先贤禹王灵寝之故。   我王悲天悯人,不忍禹王宗祠无守,后续无祀。故而决定立勾践之子鼫与为会稽君,专司祭禹王事。诸王族宗室当倾力扶持,确保禹王香火无失。会稽君之职,代代相传,若鼫与一脉决绝嗣,便从诸王室中择子弟以续之。总之,吴国存世一日,禹王祭祀不绝。诸位宗室王族,自此奉会稽君于上,专司帝少康所遗使命,奉祀于禹王陛下,你们可愿意吗?”   几个越国宗室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范蠡短短几句话,从越国之始说起,软硬兼施,端得厉害。年轻些的还不明白,那年老的越国宗室王族虽然昏庸,只不过是缺少勇气和胆量,但是人老成精,诡诈机敏却在,完全听得出范蠡的弦外之音。   范蠡先点明了越国立国的原因:是当初夏帝少康为了祭祀禹王,派庶子无余赶到越地,天长日久,聚民成邑,继而建国,这就是越国立国的根本原因,也是它能历夏商周三代,迄今一千六百多年仍能存世的主要原因。因此只要祭祀大禹的使命仍在,那么越国存不存在并不重要,你们的祖宗交给你们的唯一使命还在进行。   然后又讲无余传了十几代后,穷弱的越国已经灭亡,无余后代子孙已被当时的商朝帝王贬为编户平民,禹王之祀,包括越国宗室在那时便已断绝了。又过了十余代,几百年之后,趁着天下大乱,无人顾及贫瘠的原越国领地,这时突然有个自称叫无壬的人跳出来说他是无余的后代子孙,要重修禹王之墓,延续无余香火,于是越国的百姓因为对大禹的爱戴,便拥戴他为王,重新建立了越国。   由于他建国之后安份守己,老老实实地祭祀大禹,从来没有什么野心妄想,这才一直传到了你们现在。言外之意,越国早就亡国,再亡一次也没甚么了不起。你们自称是大禹王的后代,藉禹王之名重建了越国,可那已是在真正的越国亡国几百年之后的事了,你们是真的禹王后裔,还是假托其名,那就只有天才知道了。   要是你们给脸不要脸,那么这件事便可拿来做做文章了。只要证明当初那个自称无壬的人根本不是无余的后人,你们也就没资格奉祀禹王了。到那时把你们搓扁了揉圆了,就全看我们的心情了。原来要是指摘你们不是无余的后人倒不容易,可如今越国的府库都落入我们手中了,越国古往今来所有的典藉书册尽在我手,要造点证据出来还不易如反掌?   这老头儿虽然缺乏胆魄勇气,不过心思却够狡诈,已将事情想的透澈。漫说范蠡语带威胁,便是没有这些威胁,为求活命他也会答应的。他从生下来就没接触过越国王室的权力,挂着宗室的身份,也不过是靠封邑的收入苦心经营自己的家族而已,现在凭什么要他为了吴国王室,把儿孙全家都葬送进去?   范蠡见他如此上道,心中也有些欣喜。他立即便命人把这些宗室子弟带出牢房,在吴王宫中拣选一座宫殿让他们暂且住下。这些越国宗室子,自出生直到此刻,才在敌国将领的带领下,见识了自己国家的王宫到底是何模样。   范蠡做为少宰,相国的介卿,此番来到越国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软硬兼施,逼几个越国宗室子弟摇旗呐喊,为不满三岁的姒鼫与受封会稽君造势,有他们出面响应赞同固然是好,如果他们不肯出头,姒鼫与这个小娃娃还是要坐上会稽君的位子的。   范蠡此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消灭了越国政治后,如何快速、稳定地把越国接管过来,迅速纳入吴国有效的统治,让它成为吴国的大后方,而不是牵扯吴国太多的精力和花销。   范蠡回到前厅,听荆林仔细汇报了越国如今的情形,点头道:“越国的军队虽然我们可以一战而下,但是要收服越国却并非易事。潜在的反对势力不像军队的明刀明枪,真要应付起来,要比打仗还要困难的多。我们刚刚接管越国领地,百姓们很容易把我们的政策和越国进行比较,如果在各项措施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处置,再让有心人一煽动,那么已经臣服的人就有可能掀起骚乱。”   “是的,这些事,出兵之事,大王和相国大人都嘱咐过”,荆林颔首道:“是以本将军破城之即便严命士卒不得骚扰百姓,不得滥杀无辜,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过,我们只是负责行军打仗,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些了。如何安抚民众、如何招揽民心,这些事还要少宰大人多多操心。”   范蠡呵呵一笑,说道:“将军过谦了,此番开疆拓土,功名赫赫,凌烟阁上,少不得将军一个席位了。范蠡这厢先行恭贺。”   天下还少有不好名的人,荆林喜孜孜地还了一礼,范蠡又道:“天色已晚了,赶了一路的车,身子真的乏了,范蠡与将军告辞,暂且回房歇息。明日一早,还要劳烦将军把三夷部族的首领请到宫中来,要把越国故地牢牢掌握在我吴国手中,减少姒氏旧族和仍心向姒氏者的麻烦,这支最大的本地氏族,一定要善加安抚,好生利用。”   荆林站起身来笑道:“本将军省得,少宰大人请回房歇息吧,这些事已经着人去安排了。”   ※※※   三日之期到了。   越王勾践披发持剑站在山巅之上,就像一个正与鬼神沟通着的术士。   吴王真是好慷慨、好大方、好讲仁义啊。   给了他足够三日吃用的米粮,给了他足足三天的时间休养士气体力,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王道之师?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仁义大军?   庆忌这种君子之风,坦坦荡荡,让全天下人都要交口称赞,让勾践大王欲哭无泪,满口的牙齿连智齿都没剩下,全被打落了,还得和着那一口鲜血吞下去。   如果三天之前就开战,尽管士卒饥饿不堪,体力衰弱,但是一股哀兵之气,至少还可以让他这支人马倚仗山势之险给攻山的吴军造成极大困难,让他们在付出巨大牺牲之后,轰轰烈烈地死去。   然而,他再一次失算了。   吴人送来了充足的粮食,吴人给他整整三天时间休养体力,他还以为庆忌大胜在即,忘乎所以的要效仿宋襄公,以士卒的巨大牺牲换取他的仁义之名了呢。   孰料……   人从必死之境,再到有了求生的机会,漫长的等待之后,再次陷入死境,已经打垮了太多士卒的意志,当他们从日以继夜的饥饿中突然又吃上了饱饭,对生的留恋已经到了无心复加的地步,三天,仅仅三天。整整一个月来陪着他死守在这东阳山上的七千士卒,居然在这三天里趁夜跑掉了一半不止。   人若猝遇强敌,凭着一腔血气,或可誓死一拼。但是提前三天让士卒们知道了他们必然的结局,整整三天时间,足够他们在不断的煎熬中反思,回忆,然后消磨尽了最后一分勇气。   当吴军开始发动总攻,龙凤大旗向山头挥动的时候,已经吃饱喝足的越军士兵们居然一触即溃,望风而逃,连平时一分的战斗力都没有发挥出来。   如今仍在拼死一战的,只剩下几个亲信大夫,带着他们身边为数不多的武士,抢占了通向山峰的几处险要所在,同山下密密匝匝的吴国大军,还有野人一般漫山遍野窜动,不时发射淬了毒液冷箭的三夷族人做着绝望的战斗。   这场战斗已经无关胜败,胜败在战斗打响前就已经决定了。那些仍在拼死作战的士兵们也不知道为大王勾践再争取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的时间到底有什么用,又能改变什么。只是刀枪临颈,仍在本能地做着最后的反抗。   勾践站在山头,俯视着半山腰上正混战成一团的双方士兵,淡然的就像看着一群大雨将来,忙着搬家的蝼蚁。   许久许久,他的脸上才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前突的牙齿狠狠地上下一挫,“啊”地一声大叫跃下了山峰。   秋风已寒,山风罡烈,他的身子跳出去,一口罡风便呛进喉咙,把他一声抑郁着无限悲愤和壮志未酬的痛苦嘶吼给逼了回去。随后,那身子便被大风像一捆破草席般卷到悬崖石壁上狠狠一撞,然后一路翻滚着摔了下去。   到死,那声大吼都没吼得出来,也没有一个人听见。   皋如在搏斗中一条左臂被砍下,胸口又被吴人狠狠地刺了一矛,不禁浑身浴血地踉跄几步,险险跌倒,他扶住身旁一块石头扭头向山上看去,山峰上空空如也,勾践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方巨石,衬着湛蓝天空的几朵云彩,稳稳的探出山巅。   “噗噗噗”,几枝三夷人的毒箭射中了他的后背,有一支直接射穿了他的颈子,皋如艰涩地咽了口唾沫,阖上了他的眼睛。最后映入他眼帘的,只有湛蓝天空中白得耀眼的云朵,然后他就象踩着那轻飘飘的云,一头栽进了那永远看不见尽头的天空…… 第292章 大鹏敛翼候风云   庆忌的书案上,堆满了来自南线和西线的各种情报。   勾践登基为王三日后自尽,越国王族宗室拥戴其子姒鼫与跪受吴王之封,得到世袭罔替代代相传的会稽君的爵位,越国从此除名。   庆忌再下旨意,把整个越国划分为四郡,分别派遣郡守管理,少宰范蠡、上将军荆林暂时留守南越四郡,武震文治,以靖越地。提拔三夷部落首领做官,同时安抚留用原越国的地方牧守官吏,以百越族和三夷族互相制衡。   从吴国宗室中挑选博学之士,赴会稽君府担任会稽君姒鼫与的老师和家宰,打点会稽君府的一切。   勾践原配越太子妃雅鱼,和姒鼫与的生母侧妃刘氏等妃嫔全部迁往姑苏城造府居住,由吴国朝廷供养。   拟完了一道道诏令,庆忌长长地吁了口气,捏捏眉头,又拿起有关南线战事的情报。   在偃将师和子西两路大军夹击之下,费无忌节节败退,李寒叛逃的消息传来后,他的士气更加沮丧,只得放弃柏举,翻越大别山,退守楚国一向控制不力的东部地区。这里,有着大大小小的伯国和部落,皖国、宗国、桐国、舒国、巢国、钟离国、焦国、州来国等,有的国家小的可怜,不过一城之地,亦称一国。   原本楚国对这一地区因鞭长莫及,所以一向采取恩威并抚的原则,各伯国不听话时就派兵剿一剿,剿完了再给点甜头,如此反复,勉强保持着楚国对这一地区的统治权和控制权。但是现在费无忌已是丧家之犬,哪里还肯像当初做楚国令尹时有诸般顾忌,他缺兵、缺粮、缺钱,于是对这些伯国敲榨勒索,无所不用其极。   这真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昔日舛傲不驯的各个伯国在费无忌的屠刀之下变得比绵羊还要驯服,为了活命乖乖的给他送兵送粮,在费无忌的淫威之下被迫同吴人作战。吴人也是毫不含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哪管你是自愿还是被迫。   吴国四路大军,梁虎子、赤忠、平布、吕迁四员虎将,就像四只铁犁,在皖东大地上犁来犁去,犁得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费无忌的军队疲于奔命,在四路大军的围歼下到处逃窜,到处裹胁新的伯国,把他们绑上自己的战车。到目前为止,费无忌自己的实力受损有限,原属当地的各个伯国却已在战争中荡然无存,当地的政权全部溃散,再也无法实施有效统治,整个潜山以东地区狼烟四起,兵祸连连。   “差不多了,费无忌的利用价值已尽,该是收口的时候了。”   庆忌思忖着,提起笔来,向正在南线做战的梁虎子又签署了一道尽快全歼费无忌军队的命令。   “臣蔡义求见大王!”   门口忽传来一声传报,庆忌挥毫如飞,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大行人蔡义手持一封柬书,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这时书卷文件多用竹简、木简,只有秘信或者相当等级的重要文件,才用昂贵的丝绢书写。庆忌抬头瞥了他一眼,匆匆写完最后一句话,拿起竹简轻轻吹了吹,这才问道:“什么事?”   “齐国遣使来讯。”   “哦?”庆忌眉头微耸:“齐国?”   “是!”   “拿来我看。”   蔡义立即举步向前,双手将帛书奉上,同时小声说道:“来使现在前殿等候。”   庆忌微微颔首,接过信来看了看,封口完好还未打开,他从桌上拿起小刀挑开封口,抽出一封制书,展开看了起来。   此时他的心中也有些忐忐不安,生怕齐国趁他正出兵灭越吞楚之际再度发兵难下进犯东夷。按照他与群臣原来的分析,齐国田氏与晏氏两大政治集团一向意见相左,因为这个,齐国国力内耗严重,未必便有决心南下与吴一战。因为东夷建国之后,虽然因内战造成一定的人员损失,但是整合起来的力量远比原来的一盘散沙更具战斗力,而这支队伍明显是和吴国站在一起的。   此外鲁国为了阻止齐国南下,已经同他们大战一场,在鲁国看来,吴国并不具备吞并鲁国的实力,而齐国则不然,因此联吴抗齐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齐国南下,鲁国也不会坐视。   最重要的是,齐国那个老而不死的长寿国君,念念不忘在他有生之年,让齐国重新成为天下霸主。他此时正在筹划召开诸侯大会,议立天下霸主,这才是齐人心中最重要求事。如果此时与吴国一战,且又不幸败上两仗,那么他也就没有脸面在天下诸侯面前担当霸主之职了,这种因小失大的举措,齐国是不会冒险去做的。   可是不管依据多么充分,预计就是预计,人不是机器,有时候事情的发展不一定按照最理性的可能去进行。但是展开书信仔细一看,庆忌的心事却放了下来。这封信的内容竟是齐国国君邀请他参加明年年初黄池之会的。   周天子已经正式承认了分晋的五位诸侯的合法地位,也同意了明年年初在黄池召开天下诸侯大会,并决定派使节参加。吴国如今已算是东南大国,如果吴国不参加,那么即便黄池之会推举出一位霸主来,也不算是得到了天下诸侯的承认,所以庆忌知道他是一定在被邀请之列的。   不过他原以为这封邀请函会出自周天子的使臣之手,亦或是通过与吴国交好的某个中原国家,比如卫国、鲁国辗转传达,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出自齐国国君之手。   仔细想了半晌,庆忌微微笑了。吴国对拥立霸主一事的态度,现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楚国、秦国、鲁国、东夷四国以及依附于他们的各路小诸侯的态度,齐国这番举动虽然显得突兀,其实却是在试探吴国对推举天下霸主一事的态度,尤其是现在天下间已经开始风传北方诸侯将推举齐国为天下霸主,吴国接不接受齐国的邀请,以什么方式接受,一定程度上便会暴露出吴国的态度,那么齐国便可以早早的做出应对。   如果所料不差,这件事应该是晏婴的手笔,只有这个行事谨慎的矮子,思虑才如此周详。如果换了田乞那种为达目的不计后果的人,他现在未必会考虑吴国的态度。这么说来,齐国两大权臣田乞和晏婴至少在称霸这一点上达成了共鸣,他们都属意于把齐国推上天下霸主的位子。   是啊,上一任齐国霸主的风光岁月已经过去太久了,那时还是桓公时候,桓公的一世功绩,成就了千古贤相管仲的大名,即便以晏婴之贤,面对可以成为管仲那样的千古名相的诱惑,也不由他不动心。   酒色财气四堵墙,多少贤人在中央……,晏婴,又何能例外?   庆忌叩着桌案,仔细沉思良久,抬头一看,见蔡义还拱手立在面前,便笑着摆手道:“你去吧,对齐国使节就说寡人正忙于国事,明日再择时见他。嗯……,你亲自送他去馆驿,隆重款待,不得失礼。”   蔡义会意,立即应声退下。   庆忌把刚刚写好的几封诏令和情报一一卷起,对站在壁角的两个贴身小寺人道:“把这些亲给内史书记,登记在案,所有诏令立即发出!”   “是,大王!”舒克和申生两个小太监慌忙跑上来,一个张开双臂,另一个捡起一卷卷竹简放到他怀里。   庆忌用手指把玩着毛笔,又道:“还有,马上召相国、大司徒、大司空……唔,召集现在姑苏的所有上卿,入宫议事。”   “是!”舒克屁股一撅,深施一礼,撇下怀里抱满奏章的申生一溜烟跑了。   庆忌看看正从奏章缝隙里瞄着他,一脸难色的舒克,不禁笑骂道:“浑小子,一次运不了,不会分两批来么?这样出去,小心跌一个大大的跟头!”   ※※※   黄池是宋国领土,接近卫国。据说周穆王曾乘九骏,游于此处,歌曰:黄之池,其马喷沙,黄之泽,其马喷玉。是以此处从此便叫黄池。庆忌曾在卫国住了一年有余,两次南下讨伐阖闾,都曾经过黄池附近,对那里的地理很清楚。   此前的几次天下诸侯会盟争霸,地点也都在宋国。选择宋国做为议盟地点,一方面是因为宋国在春秋诸国中少有野心,除了常与唇齿相依的卫国共同出兵抗拒晋国。对他国很少有什么战争。   另外,有资格争霸的一直只有楚、晋、齐三国。宋国和以上三国能够直接控制的势力范围还要隔着一些国家,这样一来,三国诸侯带领大军到宋国会盟,长途跋涉,深入他国纵深,军队供给绝对不能支撑连番作战,因此这里便成了各方公认的势力均衡处,对各方诸侯来说最是安全。此番选择黄池,主要原因也是为此。   诸侯会盟,是各国君主展示自己的国力和国家形象的一件大事,即便志不在霸主之位,也都希望自己能够令诸国刮目相看,予以重视。因此诸侯会盟时,出动倾国兵力作为仪仗那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且战车、战车、士卒、兵甲,都要选择最好的,把自己最光鲜的一面呈现出来。   吴王庆忌欣然接受齐国国君之邀,决定出度黄池之会的消息传开后,国内一片忙碌,人人都以为大王要尽快结束周边战事,率领吴国精兵赶赴黄池了。如今积聚到吴国的越来越多的各国商人们更是先行一步,开始织染大量衣料,制作了大批美观的皮甲,从北方运来高大结实的战车和雄健的骏马,等着吴国重金采购装扮大军,以便大大地赚上一笔。   孰料,这个吴王最近虽声誉鹊起,名震诸侯,但是直到寒风吹起启行在即,吴国还没有采购的动静,那些商人们挖门盗洞的一通打听,才听说吴国连年征战,国库太寒酸了,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派遣大量军队、采购全新的装备,此次黄池之行,吴王只带一万五千人,而且就穿平时军中所用的服装。   这一下商人们傻了眼,再将他们采购来的东西运往别处的话加上运费价钱提高了不止一筹,而且还错过了最佳的兜售时机,他们只得悻悻地搞了场吐血大甩买,就地便宜处理了,然后采购了大批吴国土特产,咬牙切齿的准备运往他国把损失再赚回来。   吴国国力疲弱,连出席诸侯会盟都没钱购买大批装备、无力派出大量军队的消息通过这些行商们传开了,因为吴国近来一连串气势汹汹的军事扩张行动而对吴国有所警惕的中原诸国立生轻蔑之心。   虽然吴国也是姬姓诸侯,与中原诸侯同气连枝,算是宗周嫡系,不过吴国偏居东南,几百年来与中原诸侯没什么往来,风俗习惯都已被当地人同化了,再加上前些年吴国国力一直不上台面,因此在中原诸侯眼中,吴国一直是落后野蛮的地方。   试想在后世声讯如此发达的年代,还有大部分民众对别的国家一知半解,何况是那个时代呢,庆忌这番造势,成功地隐藏了自己的实力,把借着晋国内乱吸引了中原诸侯的注意,从而迅速在东南展开扩张行动的锋芒隐藏了起来。   在当时的年代,成为天下霸主便是诸侯们最大的理想。不能成为天下霸主,也要凭借自己的实力,成为不必向霸主朝贡、或者受到霸主礼遇和敬重的强大诸侯,这便是各国君主们的念头。因此,没有人怀疑庆忌的用心,庆忌的举动反而惹来了两个人的愤愤不平。   一个是东夷女王嬴蝉儿,昔日的成碧夫人;另一个则是卫国君夫人南子。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光采夺目,成为诸侯中最耀眼的一颗政治明星。可是庆忌……   不知就里的南子私下派人给他送来一封密信,信中还生怕伤了他的自尊似的,很是委婉地绕了一大圈儿,最后才提出卫国可以帮助他解决一部分路费、车马费、服装费……,希望庆忌能带领一支看起来光鲜强大的军队赴黄池之会,成就他中兴吴国之愿。   庆忌看罢南子字迹娟秀的密信,笑吟吟地提起笔来,在一张素绢上只写了八个大字:“但得一人,余愿足矣”。   只这八个字,不知把那爱情路上饱受坎坷的中原第一美人儿南子哄得有多开心,只是八个字,她欢喜的看了半宿,然后亲手把那密信蜡封了,藏在一支空心玉簪里,整日戴在青丝秀发之间,再也不舍得丢开半步。   成碧同样不知道庆忌的真正目的所在,她还以为庆忌自知目前仍不具备称霸的条件,所以不想把钱花在这些无谓的方面。在她看来,展示强大的国力,绝不是无谓之举,它可以在这次会盟之后,迅速扩大庆忌在诸侯间的影响,所以便慷慨地提出由东夷国向宗主国朝贡的方式,由她来提供这笔费用。   成碧当初在鲁国时铺设的商圈,在弟弟成了吴国大夫后进一步扩张开来,而且在诸侯之战中大发战争财,财力较之当初还要雄厚一倍,要拿出这些钱来自然不难。   成碧与南子不同,南子对他的情感庆忌绝不怀疑,但是如果她知道庆忌怀有吞并天下诸国,建立一统天下的志向,尽管庆忌的布局设计,其结果已在几代以后,出于对宋卫的感情,她的心中难免还是有些芥蒂。而成碧则不然,是以庆忌给她回复的书信便要坦诚的多,庆忌给她的回信比南子多了一字,只有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霸”。   高筑墙、广积粮好理解,吴国向南已经吞掉了越国,向北势力遍及东夷,向西北吞掉了陈国,向西兼并了潜山以东的所有土地,这样一来,后方已无腹心之患,淮泗江汉尽皆纳入吴国版图。进可窥视中原,经营天下;退可闭关锁钥,称霸东南。地理条件已经打好,但是一口气吞下这么大的疆域,要彻底消化吸收,同化居民、稳固统治,绝不是短时间便能办到的事。这件事不解决,便像是踩着一块舢板过江,看起来轻快,用不了多大风浪就能把他倾覆。   何况吴国内政虽有一班贤臣精心打理,变法改革,但是要见成效,也非一年两年之功。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战略储备;吴国的仗打的太频繁了,扩张的领土尚未见利益,原来的积蓄已消耗将尽,此时应该休养生息、积蓄国力。   但是缓称霸则大可玩味,吴国现在还没有称霸诸侯的实力,庆忌不说成碧也明白。因此他这个缓称霸绝不是指这一次的诸侯会盟,那么他是指什么时候?如果有朝一日吴国有能力称霸了,庆忌却仍不想做这个天下霸主,那么他想要什么呢?   庆忌并没有想到,他这封信竟让成碧心中为了一个念头犹豫挣扎,如此绞尽脑汁……   东夷女王嬴蝉儿的寝宫里也是整整半宿灯火未熄,侍卫女官玄鸟经过女王寝宫时,偶然看到她坐在灯下,端详着一封密信久久不语……   ※※※   越往北行,天气越冷。清晨刚刚起行,漫天大雪又起,庆忌放下车帘,在暖炉烘得暖洋洋的王车中倚着软绵绵的锦衾拿起一卷管仲所著的简书仔细地看了起来。   到了中午时分,雪停了,庆忌掀起轿帘,一阵清爽的风扑面而来。庆忌不由精神一振,起身走出车厢,站在车辕上舒展了一下身子,只见遍地白雪,绵延直至天际,大军踏着积雪,抖擞精神,在雪原上行进着。   “阿仇,距黄池还有多远?”   阿仇一提马缰,向他靠近了些,高声答道:“大王,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嗯!”庆忌点点头,微一扭头,忽见无垠的雪原上有一条黑线正向这里蠕动,与此同时,负责警戒的游骑一边向这里狂驰,一边舞动手中的黑旗。   庆忌看见旗语,知道也是赴会的诸侯队伍,不禁好奇地笑道:“不知是哪一路诸侯到了,雪中相逢,也算缘份。”   片刻功夫,游骑赶到近前,抱拳禀道:“启禀大王,秦国国君的队伍到了。”   “哦?”庆忌还没见过这位大舅哥,连忙吩咐道:“暂且停下,候一候秦伯。”   过了一阵儿,那支队伍行到面前,双方游骑斥侯互相通报了消息,对方的中军车队便向竖着吴国龙凤大旗的中军靠拢过来。车驾到了跟前,轿帘一掀,里边走出一个弁服男子。一出车子,便立在车上大笑道:“前方可是吴王车驾?”   这男子身材魁梧,三十多岁,一身黑色弁服,下衣用大红的围裳,腰系茅菟草染的绛色韦末韦后,赤红的脸膛,说的虽是周天下通用的官方语言,不过还是带着点儿关中的方言味道,与季嬴口音十分相似。   庆忌一听大感亲切,站在车上大笑道:“这位便是秦伯了?幸会幸会,在下便是庆忌,见过秦伯阁下。”   那男子一听,一提袍裾便跳下车来,踏得积雪“吱吱”作响地走过来,庆忌一见忙也跃下车去,两人走到近前,四只大手握在一起哈哈大笑。   “难得难得,若非齐侯召开诸侯大会,你我还没有机会见上这一面哩。”秦伯大笑说罢,压低嗓音道:“我那妹子可好?”   庆忌笑道:“王后一切安好。”   秦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嘛,成了妇人总会懂事一些的,我这妹子在秦国时,可是时不时闹的我的宫中鸡犬不宁,幸亏有你……啊……不是……,哈哈哈哈……”   他目光四下一扫,说道:“难得你我在此相遇,可愿与嬴襄同车而行否?”   “固所愿,不敢请耳!”两人相视一笑,携手登上秦伯的座车,两军并作一路继续前行,二人在车中先叙了番亲戚之情,转而便谈起了此次黄池之会。   秦伯笑容敛起,问道:“吴王以为,此次黄池之会,谁可称天下霸主?”   庆忌把玩着车窗帘上的垂苏,随意地道:“天下间不是早已风传,西北方立的五位诸侯要推举齐国为天下霸主么?不知秦伯有何意见,可是有意争夺这霸主之位?”   秦伯嬴襄连忙摇手笑道:“秦国僻居西陲,素不为中原诸侯所重,岂敢问鼎天下霸主之位?齐国乃东方大国,自晋国分裂之后,若论实力,确也只有齐国当得起霸主之称。只是……齐国是东方北方诸侯之首,如今又得中原诸侯拥戴,若齐国得了霸主之位,恐对我南方诸国不利啊。吴国近来北夺东夷,南灭越国,西与楚国争风,兵威赫赫,天下为之侧目,或可与齐国一较长短?”   “哈哈,秦伯过奖了,吴国是东南小国,如今纵有些声名,也是难以与齐国抗衡的。其实要说起来,我南方诸侯之中,还是楚国最为强大。只是……楚王难幼,难以服众啊……”   嬴襄眉头一皱,说道:“秦吴路途遥远,黄池之会的日期又有些紧迫。所以彼此之间事先不曾互通声息,我原来便打算到了黄池之后再与大王商议一下的,还望大王能坦诚以待。鲁国是不会希望齐国称霸的,听说宋国争彭城失利,亦被迫与吴国议和结盟。如果大王有意与齐国争霸,秦国、楚国、东夷国是一定赞同的。嬴襄有把握说服郑国也站在我们一边,鲁国和宋国只要我们软硬兼施,至少也不会反对,那样的话吴国未必没有与齐国抗衡的力量。大王真的想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吗?”   庆忌微微一笑,道:“天下霸主,诸侯之长,代天子号令礼乐,征伐诸侯。吴国实无此力,庆忌实无此心。不瞒秦伯啊,吴国连番征战,国力大损,此番黄池之会,三军仪仗也凑之不齐,试想这样情形,吴国以何为恃去争天下霸主?”   秦伯顺着庆忌指向窗外的目光一看,果见吴军衣着破旧,甲胄灰败。吴人是南人,有些怕冷,所以身上穿的比较臃肿,外边再套上磨损破旧的甲胄,看来真是威风尽丧。再看吴人所用的兵器、旌旗、战车……,秦伯不禁皱了皱眉,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啊,吴国国力还真是够衰弱的。   可秦伯虽无争霸野心,却也不希望从来不曾把秦国放在眼里的齐国成为天下霸主。他仔细想了想,说道:“各国诸侯正陆续赶往黄池,大会之期还有三日,这三日中,各国诸侯必然联系友好,暗结同盟,待你我到了黄池安顿下来,与南方诸国商议一番再说。”   庆忌见他劝自己出头争霸的念头仍未打消,便道:“也好,秦伯记住,如果秦国有意争这霸主之位,吴国必然是站在秦国一边摇旗呐喊,全力支持的。”   秦伯干笑两声正想推脱,一位秦国将军匆匆赶到车驾前喷着满口白雾禀报道:“启禀国君,前方有两路诸侯争道,兵马冲突,以致双方车轮绞住动弹不得,阻住了咱们的去路。”   “哦?”嬴襄一听眉飞色舞,立即欣然道:“竟有此事么,待寡人看看。”说完一掀轿帘,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庆忌一见满脸古怪,难怪这个大舅哥如此热衷劝自己争霸主,敢情……他喜欢看热闹啊…… 第293章 夜行   庆忌随着嬴襄走出车厢,站在车辕上向前方望去,只见两支大军紧紧挤在道上,一些车子已经驶入道路两侧的田地,车轮陷在雪泥之中动弹不得,许多士卒正在互相推搡叫骂。   嬴襄手搭凉蓬一边兴致勃勃地观望,一边问道:“前方是哪路诸侯的人马?”   那位将军答道:“还未打听明白,看旗帜,好象是楚国和鲁国。”   这时阿仇快步走了过来,抱拳禀道:“大王,秦伯,末将刚刚打听明白,前方起了纠纷的是楚王和鲁公的仪仗。”   庆忌讶异道:“鲁楚两国么,彼此因何生事?”   秦吴两国的大军同样前后护侍着,所以庆忌和嬴襄距离前方拥挤在一起的双方还有一段距离,无法直接了解发生的事情。阿仇方才已上前打听明白,忙禀告道:“回大王,楚国、鲁国国君的仪仗一起赶到了这个路口,因道路拥挤,只容一路诸侯通过,须有一位诸侯礼让于道。   鲁人说,鲁国国君是一等公爵,身份尊贵,而楚国国君只是一个子爵,理应避让于道侧。但楚人说,楚乃天下强国,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汾陉之塞、郇阳,地域广阔,为诸侯之冠。   成王在位时,便已自废子爵而称王爵,周天子也无可奈何,还要赐以胙肉,要楚国‘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承认了楚国的霸主地位,因此楚王爵位,要高于鲁公,要求鲁公让道于侧。鲁公的人则说楚人僭越称王,只承认周天子钦封的子爵,不承认楚人自封的王爵。双方互不相让,是以起了口角,堵塞了道路。”   在宗周天下的从多邦国之中,鲁国是姬姓宗帮,诸侯望国。鲁国国君是一等公爵,而楚国国君只是子爵,按道理,的确应该楚国让路。若是当初周天子仍能控制天下诸侯的时候,楚国是绝不敢如此放肆的,那时楚国国君参加诸侯大会,连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和仆役们混在一起,帮着抱捆柴禾,照看炉灶。若敢逾越了礼制,早被周天子收回玉圭,废其爵位,收其领土了。然而,现在谁敢如此对待楚国?   鲁国本来未必有胆子和楚国结怨,可是一来楚王年幼,威望不隆。又因吴国和内部两个权臣先后生事,以致国力大减,如今诸侯在黄池会盟,公开的名义是奉周天子之诏。而鲁国是最奉周礼的国家,上至鲁公,下至卿士,不论是国之大事,还是往来小节,始终不忘法则周公,祖述先王之训。   如果此番给楚国的子爵让了路,那是丧尽鲁国颜面的事,是极为严重的失礼,所以鲁公姬宋哪怕硬着头皮,也得和楚国争上一争了。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国虽在吴国手上吃了一次大亏,照样不是天下诸侯可以轻视的国家,鲁公姬宋能讨得好去么?   秦、吴两国尽管和楚国也不见得有多么亲密,但是毕竟都是南方的同盟之国,而且一向是被中原诸侯排斥的国家,一听此言顿生同仇敌忾之心。   姬襄皮笑肉不笑地道:“鲁公是一等公爵,而我秦国为伯爵,看来是没资格上前劝阻了,雪后初晴,风光正好,不若你我在此生起炉火,一边欣赏雪景,一边下棋饮酒,等他们分出个上下尊卑如何?”   庆忌哈哈笑道:“我吴国始祖泰伯逝后方追封为伯爵,开国之君章则受封为子爵,地位更加卑微,如今我这个吴王,鲁公也是未必肯承认的,所以……只好在一旁候着就是了。阿仇,生火煮酒,摆起棋盘,待寡人与秦伯先下几局再说。”   于是秦吴两国军队就在停下,前方两支大军吵吵闹闹,彼此用着楚鲁两地的方言互相辱骂,后面秦国和吴国的大军则原地驻扎,眼看已是中午时分了,便在道路两旁的荒地里埋锅造饭,生火的生火,捡柴的捡柴,又有亲兵侍卫,捧了白雪放在缹中煮化,给大王烫酒。   庆忌和嬴襄卷起车帘,便在车中盘膝坐了,一边下棋,一边喝酒。秦伯的棋下的不好,庆忌的水平也有限,两个臭棋篓子下了两盘,便失去了兴趣,抬头看看,前边双方人马已经由口角冲突渐渐发展成肢体冲突,嬴襄不由笑道:“哈,马上就要有乐子看啦。”   可是过了一会儿,双方争吵的声音却越来越小,随后双方分开,楚王的仪仗扬长而去,鲁军却退到了一旁。   庆忌和嬴襄互相看看,脸上同时闪过鄙夷之色。   楚军浩浩荡荡从路上行过,直至他们去远,鲁军才随后起行。嬴襄叹道:“这个鲁公,实在能忍。黄池之会,以中原诸侯居多,如果鲁国肯维持王道,坚忍不退,楚国也奈何他不得,如楚国兴兵,鲁国更会得到中原诸侯的同情和支持。可惜,他还是怯让了。”   庆忌笑道:“昔日楚庄王时,便敢公然向天子问九鼎,今日又怎会将王道礼制看在眼里?不过鲁国要么不争,既已争道,断无如此虎头蛇尾的道理,其中或有不为人知的理由,等咱们到了黄池,不妨派人打听打听。”   “说的也是!”秦伯一笑,又道:“现在轮到你我了,前方道路狭窄,只容一军通过,咱们谁先谁后啊?”   庆忌笑笑,谦逊地道:“秦伯是庆忌内兄,理应秦伯先行。”   嬴襄大笑,眼底却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   ※※※   庆忌回到自己的车中,嬴襄告辞先行,率军在前,庆忌带领吴军施施然随在其后赶往黄池。黄池现已驻扎了十余路大小诸侯,依照各国出动的兵力多少,宋国已经事先划定了各国所需的地盘,插旌旗以为识别,又遣使者带路,各国诸侯到了,自有使者引入他们的地方。   庆忌到时,只见有些诸侯正在安营扎寨。刚刚还在道上争路的楚国、鲁国正在各自的营盘内搭设大大小小的行军帐蓬,又有士兵掘坑埋灶,煮饭烧水。庆忌刚刚在给吴国划定的地方安顿下来,辕门才扎好,邾国国君便来拜见了。   邾国名不见经传,乃是淮泗流域的一个小国,一向依附于吴国,今见吴王到了,小弟当然要来拜见带头大哥。   庆忌倒没摆架子,马上热情接见了这位邾国国君,由于大帐还未扎好,两人便站在辕门内攀谈了一阵,不一会儿,又有一些南方依附于吴国的小国国君赶来参见,邾国国君见状忙告辞离开。   同样的节目在其他诸侯的营盘中也在上演,哪个国家势力庞大,地盘庞大,所拥有的小弟也就越多。国力强大一些的诸侯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便跑去拜望其他诸侯的,必要的架子他们还得端着。即便深受齐国恩惠的知氏、范氏、中行氏等新立诸侯,他们自恃身份,也不会在对方的营盘都还没有扎好的时候便去拜望。   庆忌接见了吴国的众小弟后,营盘也扎好了。庆忌一路行军少有沐浴,手下人以新雪煮了沐汤,庆忌进帐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轻便袍服,神清气爽地走出后帐,阿仇便上前禀道:“大王,末将已经打听过了。方才楚鲁争道,从另一条路经过的齐侯已经得了消息,便派上大夫田乞前来相劝,说服鲁君让道于楚,这才化解了一番纠葛。”   “哦?齐国果然是由田乞随驾而来。”庆忌在榻上坐下,略一沉吟,笑道:“那就难怪了,当今天下大国,唯有齐楚而已,姬宋的骨头再硬,也不敢同时得罪了齐楚两个超级大国,只是……姬宋此人可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田乞以势相压,姬宋心中对他必然怨毒不已。”   阿仇咧嘴笑道:“有什么关系呢?姬宋就算恨得他要死,也奈何不了齐国呀。”   庆忌失笑道:“说的也是。不过齐人如此急功近利,得罪邻国,未必便是好事。只是现在还不现端倪罢了。对了,嬴蝉儿到了没有?”   “东夷女王已经到了一天了,他们被安排在荀国旁边。”   “知道了,你去安顿三军士卒吧。”   想到今夜就能见到久别的成碧,庆忌心中一阵兴奋,连忙摆手道。   阿仇应声退下,左兵卫楚杰却又急匆匆走进来,说道:“大王,有人送来密柬一封,请大王亲启。”   “哦?”庆忌接过,翻来覆去的看了看,不见上面有什么标志,忙问道:“来人可曾说是何人所遣?”   “没有。”   那密信都是帛布书写,软软的绝不可能有什么机关,庆忌顺手拆开,只见内中只有一行娟秀的篆字,写的却是“妆千金之躯,付与郎矣。往来看顾,勿负妾心,但得伊人,余愿足矣。”   那时伊人这个词并非单指女性,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中的伊人指的是谁,庆忌一见便心中了然,不禁看着那帛书发起痴来。   蔡杰站在对面见大王望信沉思,自己也不知是该悄悄退下还是继续候在那里,犹豫半晌,方轻轻问道:“大王?”   庆忌抬头,神情有些怪异地问道:“宋国……不是,卫国……不是……,呃……”   “嗯?”   “卫国来的是……君夫人南子么?”   “这个……末将不知。”   “嗯,你退下吧,唤耳目司来见。”   片刻功夫,早已先行赶到宋国的耳目司负责头目出现在庆忌面前是,向他一问,果不其然,此次卫国参加会盟的不是国君姬元,而是君夫人南子。   诸侯议盟,理应由一国之君参加,卫国也不例外。据说当时君夫人南子正在娘家宋国,卫侯姬元率兵赴会,行至半途突患重疾,被迫返回都城医治。于是急急授权君夫人南子监国,代赴黄池之会。这一来,黄池之会便较以往诸侯会盟有了一个极大的不同,那就是有了两个女人参加会盟。一个是卫国君夫人南子,另一个自然就是东夷女王嬴蝉儿了。   田乞只想把齐侯捧上天下霸主的地位,从而壮大自己的权力,哪管它司晨的是母鸡还是公鸡,因此对两个女人参政毫无质疑,齐国都没有意见,其他诸侯自然懒得自讨没趣。   庆忌听罢点点头,问道:“卫侯真的病重吗?”   那耳目司头目面有难色地道:“卫侯返回都城后,便在宫中救治,除了身边亲近之人和宫中御医,便连满朝文武都见他不得。属下的人无法接近中枢,实在不能得到确实的消息,不过……小臣派人买通宫中守卫,得到一个消息,从卫侯寝宫的排水沟中流淌出的水,倒是时常掺着些药渣。”   庆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入夜,白天的喧嚣嘈杂已全然不见,整个大地都陷入了沉静之中。吴国营盘的辕门打开,数十侍卫护拥着一辆马车走出了辕门。   天色黯淡,星光映着雪光,大地笼罩在一片显得不太真实的苍茫之中。风呼啸着,时时卷来一片雪沫,渗到人的脖梗里,迅速化成了水痕,凉凉的直沁心脾。   马车驶出吴军营盘,向右一拐,绕过鲁国的营盘继续向前,驶向卫国的营盘。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在百余名武士的保卫下正从卫国营盘前经过,向这边走来。前方的侍卫手中高举两盏灯笼,一盏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齐”字,另一盏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田”字。   温暖如春的车厢里,有两个身着狐裘、头戴裘冠的男子。左边一个神情安详,举止儒雅,但双目如电,不怒自威。右边一个胡翘如钩,魁梧如虎,头上裘冠垂下骆毛垂缨,与中原诸侯打扮有所不同。   这车中坐的就是齐国上卿田乞,和北燕国君姬春。周武王得天下后,把北燕之地封给召公。召公带领大批周朝贵族赶到北燕,与当地的商朝旧臣和土著们建立了北燕国,由于燕国百姓大多是东胡一族,所以受封北燕的周朝贵族受当地人影响,衣着、风俗都被同化了。   燕国建国以后与中原各地来往甚少,因此在中原少有人提及。由于燕国时常受到更北方的胡人侵略,全靠齐国撑腰才能立足,因此一向附庸于齐,此次齐国有意争夺天下霸主,这个小兄弟自然要赶来为大哥摇旗呐喊。   田乞坐在车中捻须微笑道:“放眼当今天下,能与我齐国一较高下的,实在半个也无。南方诸侯,或许对我齐国争霸心不甘情不愿,但是要找个能与我齐国抗衡的力量却很难。楚国疆域广大,为列国之冠,但是近几十年来楚国内部就不曾安生过,再加上如今楚王尚是一稚龄孩童,更无称霸的希望。   至于秦国,在诸侯之中虽也算得强大,却还比不上楚国的国力。而且秦国远居西陲,野蛮之风较楚国更甚,未受周礼教化的蛮族,如何能成为我宗周天下的方伯(诸侯之长)?”   姬春笑道:“田大夫说的是,不过……寡人虽在北方,也听说东海庆忌,勇武不可挡,如今俨然已有东南霸主之势。楚王年幼,秦伯素不受中原诸侯重视,若是他们自知争霸无望,齐心协力吹捧庆忌,恐怕……南方诸侯是一定纷纷响应的。”   田乞冷冷一笑,傲然道:“吴国一向贫瘠,国力难以支撑吴国连番大战。自庆忌讨伐阖闾以来,再到如今吞灭越国,宗主东夷,西占楚地,虽说均取得了胜利,但是哪一件事不要用兵、不要花钱?以吴国国力,早该支撑不住了。今日吴师赶到,老夫暗中看过,军卒确是十分寒酸,吴人虽有自晦之意,其实未尝不是事实,他们的家底已经快要掏空了,还拿什么争霸天下?   听说楚国屡次三番向吴国索要阖闾掠走的财物,吴国一味推脱,对外只说被夫差一把火烧掉了,我看……吴人必是匿下了楚人的财富,用作连番大战的军费。嘿!这其中的关节楚人未必便想不到,只是他们既不想与吴国再启战端,这个哑巴亏不吃也不成。不过这样一来,楚人对吴人未尝便没有芥蒂。   这次吴国帮助楚国锄除了令尹费无忌,又趁机从楚国手中割去了潜山以东的领土,楚人心中更是大大的不舒服……”   姬春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涉及到谁主天下的问题,就怕楚人自知无力争夺天下霸主之位,最终仍是要转而支持吴国的。”   田乞一笑,老谋深算地道:“吴人这般寒酸地赶来赴会,已是向天下表明没有争霸之意了。再说,楚王年幼,还是一个半大孩子,不像大人那样精于算计,好对付的很。”   姬春道:“听说,楚国现在由子西秉政,太后监国,楚王尚未亲政,未必便能作得了主。”   田乞哂然一笑道:“妇人嘛,懂些甚么?那孟嬴在女子之中也算是个人物了,能趁费无忌领兵在外,果断兵变,夺回王权。又能不惜割让潜山领土,以换取吴人帮助,割去心头毒瘤,当机立断,堪称巾帼。   可是,妇人终究见识短浅,她若真有大智慧,便该独断专行,尽揽楚国大权,直到楚王长大成人前根本不该让一个孩童插手国事。可她爱子心切,总希望她的儿子早成大器才好。如此重要的诸侯议盟,偏要打发了她的儿子来抛头露面,想着能让儿子在诸侯面前展露头角,这便是她大大的失算了。   想必楚王出行之前,楚太后孟嬴就已千叮咛、万嘱咐,该如何做、该如何说,全都一股脑的教给了楚王。嘿嘿!可是小孩子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他讨厌的,不会藏在心里;他喜欢的,一定会表现出来。而且性情冲动,不计后果。   吴人从楚人那里占了这么多好处,小楚王必然深恨庆忌。老夫与燕侯同去拜访,给足这小家伙的面子,再许给他些好处,你说他会站在谁的一边呢?哈哈,不瞒你说,今日楚鲁两国争道,老夫已经卖了楚王一个大大的颜面,这小童岂有不知恩图报的道理?只要诸侯大会上,这楚王做为一路诸侯公开做出了承诺,那便再也更改不得。自古君无戏言,纵然贵为周天子,因为一句玩笑话,还要封出来一个晋国。莫非楚太后还敢以楚王年幼为理由,收回楚王的许诺不成?”   姬春笑道:“田大夫所言有理。”   就在这时,前方武士叫道:“前方甚么人?”   随着声音,马车也停了下来。   对面也有武士高声喝问,田乞掀开轿帘,蹙眉道:“甚么事?”   此时双方武士已通报完毕,有武士高声回禀道:“启禀田大夫,对面是吴国大王。”   “哦?”田乞眼珠一转,忙道:“让道,请吴王殿下过去。”   “诺!”武士答应一声,马车驶向道边。   对面车驾走来,到了近前停下,轿帘一掀,车中庆忌端坐,向这边微笑道:“原来是齐国田大夫,久仰久仰。”   “不敢承大王提起。”田乞旁边的姬春早已仰起身子,贴着椅背坐了。田乞拱手笑道:“不知大王这是往哪里去?”   庆忌微笑道:“吴国地方少见如此雪景,大雪之后,天地苍茫,万物萧杀,气象万千,寡人心有所感,是以乘车夜行,观雪赏月。”   今夜漫天星辰,就是没有月亮,庆忌说谎眼都不眨,田乞也是面不改色,打个哈哈道:“大王真是好雅兴,那外臣就不打扰大王了,告辞。”   庆忌微笑颔首,轿帘放下,继续向前行去。   姬春坐起身子,急急说道:“庆忌夜行,绝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赏雪赏月。雪有什么好看的,寡人在蓟城天天看的都是雪,眼睛都快看瞎了。他一定是去会什么人。”   田乞一笑:“那是自然。诸侯正在陆续赶到。咱们邀请天下诸侯,时间上计算的恰到好处,他们事先来不及互遣使节商议行止,自然要待到了黄池再行联络。”   姬春神色一紧:“可庆忌要去和谁相会,又议些甚么呢?你不是说,他无意于霸主之位?”   田乞刚要回答,便听车外武士又喊道:“前方甚么人?” 第294章 大结局   田乞的人与对方互相通报,对面竟然是荀国国君知旬栎的车驾。   说起来,这位知氏也是一国之君,按照身份,田乞是应该避让的。虽说荀国在立国过程中多承齐国照顾,而齐国当时力主援助知氏以裂晋国的就是田乞,所以田乞对荀国有大恩,但是礼不可废,田乞又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当下便吩咐手下武士避让一旁。   对面的荀国国君知荀栎却不答应,谦让半晌,最后双方的车队交错而行。两人的车驾甫一接触,知荀栎便从窗中探头向田乞打个招呼:“田大夫,久违了。”   田乞微微一笑,夜色中也看不出他脸上神色是喜是愠:“外臣田乞,见过荀侯。如此雪夜,不知荀侯这是往哪里去呀?”   知荀栎知无不言,立即答道:“呵呵,荀国甫立,有赖诸国扶持。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能见到天下诸侯,是以寡人要去拜访一下周边诸候。”   “哦,既如此,田乞不敢打扰,荀侯请慢行。”   “请了”。   荀侯的车队过去,田乞捻须笑道:“知氏野心勃勃,好不安份,依老夫看,不出半年,分晋五国必然战端再起。鲜虞国不是一向仗势欺凌燕国么。此番回去,燕伯可以秣马厉兵,好生准备,说不定有机会从中渔利,一举削弱鲜虞。”   燕伯姬春目光一闪,动容道:“田大夫是说……鲜虞会牵涉其中?”   “嘿嘿!”田乞冷冷一笑,道:“鲜虞与中行氏、范氏联姻之日,便已抱成一团了。今五卿分晋,他们所占据的地盘犬牙交错,分割不清,这便是百十年也结束不了的争端。因五国原是一国,战乱一起百姓在国内四处流窜,如今整个晋国突然一分为五,许多流亡的百姓都滞溜他国不得回乡。为了争民、争地,五国之间岂会安稳?何况连番大战之后,今年开春,必然粮荒,就算为了抢粮,诸国也要大战一场,鲜虞既与中行氏、范氏结为同盟,便是有意向中原渗透,必然也要深陷其中。”   燕伯大喜,恭维道:“大夫明鉴。到那时,各路诸侯争执不下,势必要请托齐国出面,齐国这天下霸主,才是实至名归。”   田乞想起齐侯年迈,且一向耽于嬉乐,不理政事,全靠晏婴辅佐。而晏婴现在又已病重,以他八旬高龄,已近人瑞,恐怕这一关是过不去了。晏婴一死,齐国再无人能与他抗衡,齐国称霸于诸侯,得名的是齐侯,得利的却只有他田氏一家,不禁放声大笑。   知荀栎车驾过去,轻轻吁了口气,摇头道:“寡人真是小看了田乞。还以为他见寡人深夜密会诸侯,会对寡人有所猜忌。但是观他神色,坦然从容,似是早已窥破了寡人的用心。”   一个骑马紧紧随行于车旁的披甲武士接口道:“田大夫窥破了国君的用意才好,免得他无端猜忌。国与国之间,无论斗计用兵、结盟用间,都不过是手段,最重要的仍是实力,只要拥有雄厚的实力,纵然有智者窥得破他的一举一动,却也无力抵抗。晋地五国之中,以我荀国国力最强,国君睿智,满腹经国之才,总有一天能一统晋地五国,建立一个比当初的晋国更加强大的国家。数遍天下英雄,将来能与齐国一争高下者,在末将眼中,唯有国君一人。”   知荀栎并没有被他的一番恭维话说的飘飘然的忘乎所以,不过眉宇间也现出几分笑意,他随口说道:“李寒呐,你投到寡人麾下时日虽短,但是展露的一身才学却让寡人十分器重。我荀国新立,正是用人之时,还望将军竭诚辅佐,寡人愿与将军共富贵。”   那马上武士微微欠身,朗声道:“李寒愿披肝沥胆,为国君效犬马之劳。”   这时,前方到了卫国营盘前,李寒放眼一看,只见营盘前停的有车马,不禁讶然道:“国君,竟然有人拜访卫国君夫人。”   “哦?可知是何人?”   “对方既未竖旗,亦未挑灯,夜色之中不知是哪一路诸侯,末将派人去探问一下。”   “不必了。”知荀栎哂然一笑:“藏头露尾之辈,能有什么作为?继续前行,去见曹侯。”   “是!”李寒一摆手,大军继续前行,李寒有些不解地道:“国君,卫国君夫人一介女流,只不过因卫侯病重,代卫侯赴黄池之会充充样子罢了,国家大事,哪里轮得到她来作主?怎么会有诸侯纡尊降贵的主动去拜望她呢?”   知荀栎嘿嘿一笑道:“你自南方来,不知卫国之事。我荀国与卫国近在咫尺,对卫国的动向却是了如指掌。卫侯荒淫无道,一向疏于政事。卫国大事素来是由他的胞兄公孟絷把持,公孟絷被杀后,卫国君权一分为二,卫侯自己掌握了一半,齐豹、北宫喜、褚师圃三位大夫掌握了一半,而这三位大夫的幕后之人便是这位君夫人南子。”   “哦?一介女流,竟这般了得?”李寒听了大为惊异。   知荀栎道:“这还不止,这位君夫人还利用卫宋两国军队合力抵抗晋军的机会,先藉兵败打压齐豹,震慑了渐生异心的北宫喜一党,又藉兵败打压忠于卫侯的公孙拔,削弱卫侯实力,最后把宋国的轩辕衡扶上联军统帅的位子,如今,她已掌握了整个卫国的权力。北方诸国大多已知晓此事,知道这位君夫人才是卫国真正的主事人,自然要当她是一国君主般拜见议谈。至于卫侯姬元么?哼哼!”   知荀栎若有所思地一笑,缓缓道:“也许……他郁积成疾真的病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病。不管是不是真的病了,依寡人看,他的大限……为期不远了……”   李寒吃惊道:“如此一来,卫国必立新君,新君一立,南子以什么名义继续执掌朝政。”   知荀栎闻言笑而不答,李寒知机,便也住口不问。   李寒投靠他的时日尚短,知氏老谋深算,阅历非浅,和李寒只言谈一番,便看出此人天性凉薄,刻薄寡恩,但是此人却也满腹才学,颇具野心。知荀栎一直认为,只有昏聩无能之悲,才不敢任用有野心、有才干的人,而只会用些庸碌不堪的废物。何况李寒来时,有船有兵,这正是知荀栎轻易壮大自身实力的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把李寒拒之门外。   但知氏虽重用李寒,有些机密却仍是不打算与他分享的。比如五卿分晋,卫宋联军也参予了这个阴谋,他们的使命就是牵制并大量消灭正在卫国作战的晋侯大军,而报酬则是得回卫国几百年来被晋国逐步蚕食的领土。   而卫宋联军的幕后首脑,当时便已不是卫侯,而是南子这位卫国君夫人。荀国立国之后,两国来往更是密切,荀国需要南子把持下的卫国给予援助和支持,而南子同样需要荀国的武力支持以巩固自己的势力,双方一拍即合,如今是关系极为密切的盟友。所以荀侯知道许多就连卫、宋两国的高官世卿也不知道的机密,其中就包括……南子有孕。   卫侯老迈不堪,而且素好男风,更别提与君夫人南子素来不合,自卫宋联军更换了三任统帅之后,更是大权旁落,形同软禁,他哪有机会让南子怀孕?天知道南子腹中的孩子是谁的野种,可是能够预料的是——这个野种却必是未来的卫国国君。   如今南子腹中婴儿已经五个月了,她隐匿了身份,在亲信陪同下寻找有名的医士号脉,众口一辞都说是男孩,南子未雨绸缪,已开始着手准备。而荀国,就是她在西北所寻的支持。到时候,东南有宋国,西北有荀国,南子本人又掌握了卫国大部分权力,这个孩子自然能够安安稳稳地成立国君。   因此上,卫侯姬元郁积成疾也好,根本没有生病也好,他都注定了死期将近。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怀了别人的孩子,哪怕他是个喜好娈童的人。若他不死,就算他已大权旁落,只消他亲口张扬开来,这孩子的国君之位又怎能坐得安稳?   这些机密,知氏自然不会说与李寒知道,不一会儿,他的车驾到了曹国营盘外,武士向内通报,曹伯听说知侯请见,不由受宠若惊,连忙大开中门,亲自迎出帐外,把他接了进去。   ※※※   庆忌到了卫国营盘前,却见门前早有车仗停在那里,乃是郑伯的车队。这还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庆忌耐心等在门外,过了一阵儿,大门中开,里边驶出一辆车来,营盘外等候的百余名武士立即一拥而上,护持着那辆车子离开了。   庆忌使人上前传报,不一时有人迎出辕门,将庆忌接了进去。南子迎出帐外,早站在雪地上相候。她穿着庆忌当初所赠的裘袍,盈盈独立,宛如雪中梅花,让人一见便惊为天人。   两人一本正经地叙了礼,并肩进入大帐,稍稍寒喧几句,南子便摒退左右,抛下了君夫人的架子,像少女般娇笑着跃入庆忌怀中。   明眸皓齿、粉妆玉琢的一个美人儿投怀送抱,实是莫大的福分,只是因为寒冬季节,南子穿着稍显臃肿,双手不能直接感受她柔腴娇嫩的肌肤魅力,未免美中不足。   帐帘儿只是掩着,帐外便有侍婢和武士侍候,庆忌虽有旖念,却不敢妄为。两人相拥着温存一番,互诉款曲,南子便嘟起嘴儿埋怨道:“你这人真是的,诸侯争霸,正是各国炫耀国力,扬名天下的机会,怎可如此寒酸?就算你不想争这方伯之位,也不该让人看轻了你。既然连年大战已耗尽力,便接受人家的馈赠又如何?偏你一口拒绝,枉费了人家心意。”   庆忌笑道:“卫宋与晋国一战,消耗也着实不轻。我若接受你的馈赠,外人虽不知晓,但是总瞒不过宋卫两国的人吧?那时我只是面子上难看,你却着实难做了。好啦,小嘴儿不要翘着啦,你的一片心意,庆忌心中有数。至于在诸侯之间炫耀国力,却也不急在一时。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你的夫君啊,总有让你为之自豪的一天。”   “去你的,好不知羞,谁承认你是我的夫君啦?”南子笑啐一口,撒娇似的在他身上轻轻打了几下。   庆忌捉住她的粉拳,笑问道:“不是你的夫君,那么……是什么?”   南子满眼情意,盈盈仰视着他,珠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嫣然一笑,轻轻摇头,昵声道:“人家不知道……”   庆忌俯身,立即嗅到一阵栀子花似的清幽香气,庆忌不由心中一荡,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道:“那就是南子夫人的情郎了,南子呀,深夜相召会情郎,知不知羞?”   南子听他说到情郎,顿时心中一甜,再听他问知不知羞,顿时粉脸羞红,忍不住微侧粉颈,张开檀口,在他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庆忌坐在席上,南子坐在庆忌腿上,两人絮絮低语,时而议论国事,时而谈及私情,把那国事也都夹中私情中间,聊的轻怜蜜爱,柔情万千。一时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话题,两人只觉千言万语还未说尽,外面便有人禀道:“启禀君夫人,许国国君求见。”   南子依依不舍,答应一声也不理会,初时还想着说的快些,说了一阵儿便把那许国国君抛到了九宵云外,庆忌心中虽替她记着,但是见她情热模样,却也不便出言提醒大煞风景,就在这时外边又有人禀道:“君夫人,蔡国国君求见。”   虽说许国蔡国都是小国,但是两个国君在外候着,南子虽然不舍,却也不便再留庆忌,只好依依不舍地道:“黄池会后,你我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可恨这些不识趣的家伙还要来打扰人家。”   庆忌一边起身整衣,一边笑道:“庆忌已将彭城定为吴国陪都,每年夏天,我都会北上巡狩,驻于彭城。”   “当真?”南子喜形于色,一语双关地道:“那……从此以后,每年夏天,南子都要离卫返宋,去探望亲人了……”   ※※※   东夷女王的营帐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东夷刚刚立国,而且天下人都知道东夷在军事上倚仗吴国,外交上则全部依附于吴国,因此没有诸侯上门攀交,显得冷清的很。   可是成碧并没有休息,她知道庆忌今晚一定会来的。   或许是因为两人年龄相当,都比较成熟的缘故吧,尽官两人还没有明正言顺的做了夫妻,可是彼此之间的感情却已经从当初炽烈的情侣间的爱火,转变为涓涓细流般的爱情,彼此之间,也有着一种灵犀般的感觉,那是只有恩爱相处多年的夫妻才有可能达到的水乳交融的至高境界。   所以庆忌一到,与成碧只交谈了一会儿,便察觉她有心事。成碧这一路上,都在思忖这件事,此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庆忌一问,她便合盘托出,庆忌一听,不禁又惊又喜。他没想到,当初一别,成碧竟已蓝田种玉,珠胎暗结,给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但是相对于兴奋的抱着她满室游走的庆忌,成碧却要冷静的多:“大王,妾身见你来信,只有九个字,妾身反复思量,始终不解,那缓称霸三字作何解释?能称霸时,何不称霸呢?”   庆忌并未注意她的眼神,他兴奋的口不择言地道:“称霸?称霸能称几时?昔年的齐桓楚庄今何在?如今的天下已经不是当初的天下,称霸这种别人玩剩下的把戏还要煞有其事地拿来争么?碧儿,周室衰微,天下大争,称霸已经过时了,如今应该谋国了!”   “果不其然……”,成碧幽幽一叹道:“大王的雄心,果然盖过天下英雄。唉,成碧出身卑微,吴王宫室中,没有立足之地……”   庆忌哈哈笑道:“谁说的?别忘了,你如今可是东夷女王。以女王的身份出嫁于吴,便和王后平起平坐,也无人敢说你不配。哈!还有,你如今可是秦伯的义妹呢,可曾去见过他了?有这个身份在,便是王后季嬴,也不能说你这个姑母身份不配吧?”   成碧莞尔道:“瞧你,听说有了孩子,只顾自己开心。却不知我这个做母亲的,为了孩子的事操了多少心。大王,成碧本想,将东夷纳为吴国属国,从此吴夷一家,而我的儿子,便是东夷之君。君父君子,相得益彰。可是……我没想到,大王却想一统天下。一统天下却也罢了,昔日武王伐纣,亦有各路诸侯相助。可是妾身观吴国动向,但凡新辟疆土,一概设郡县而治,罢分封,免封邑,设流官,恐怕……妾身为儿子的这一番苦心,却不能如愿了。”   庆忌一呆,随即笑道:“我说你怎么愁眉不展,原来是为了此事。这你可想错了,我方才说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不过是个比喻,庆忌不是狂人,焉敢设想三五年、甚至三五十年内便能发兵一统天下?嘿,三五七年之后,吴要称霸或者不难,但是要想一统江山,从现在起便稳扎稳打,积蓄国力,至少也得三五代的时间才能达成宏愿。你急的甚么呢?”   成碧惊喜道:“这么说,大王不会并东夷而入吴国?”   庆忌摇头道:“不然,现在条件还不成熟,但是或者十年之后,或者二十年之后,东夷是一定要去帜易职,变为吴国直辖领土的。如果一直以属国的方式存在,那么几代下去,便又如当今世界一般了。   国力分而必自耗,郑国也罢,鲁国也罢,卫国也罢,与我吴国都是姬姓诸侯,都是同一个祖先,可是那又如何呢?谁还记得我们是同一个祖先?祖先又能照顾到哪一个子孙呢?   如今吴国正逐步去世卿,免分封,设郡县,派流官,这样权臣世卿倚仗实力把持朝政的危险便大大降低了,而且选拔人才的渠道也更多了。尽量合并而不分封,那么公子王孙裂国自立的危险也要小的多。”   他揽过成碧,柔声道:“你不必为王儿担心,也不必顾虑你的出身。反正我吴国自寿梦大王起,便已废了立嫡长为君的制度,连着几代君王都不是嫡子嫡孙。寡人正好从我这一代就彻底废除了这项制度,凡是我的儿子,人人都有继承的权利,要看哪个最有本事,而不是哪个先出生一天。   寡人早已想过,过两年稳定下来,便集我吴国才智之士,努力想一个周详的制度,专门制定王子的教育和储君的选拔。寡人建国之初便立下严令,后宫不得干政,便是为此奠基,免得子孙相残。你呀,若是想要自己儿子出人头地,那就好好把他培养成才就是了,如果寡人的儿子里面他最有出息,那他就是吴国之主,岂不比做一个属国的国君要强?如果他不争气,你硬把他扶上国君的位子,那反倒害了他,还不如让他当一个太平王子,尽享荣华富贵的好。”   成碧听了心中满意,口中却娇嗔道:“人家瞒了这么久,现在肯跟你说,就是已经同意让儿子认祖归宗了。你又何必说这么多,还不是变着花样只想让人家为你生儿育女,尽心竭力的服侍你罢了。”   “怎么?你还真的有野心要当女王吗?难道留在我身边,不是你正期盼的吗?哈哈哈……”   庆忌笑罢,紧了紧她的身子,柔声说道:“未来的事,自有我们的儿孙们来决定,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就成了。谁知道他们将来会怎样决定呢?也许会分封,也可能集权,又或者分封制与郡县制并立并存,我们不会知道百余年后的事情,就不必要为百余年后的子孙去划定条条框框。真的划定了,子孙们不想遵守时,寡人还能爬出坟头去打他的屁股?”   他抬起头,望向帐角的一片虚无,轻轻地道:“寡人处心积虑,修内政、整武备、拓疆土,只是想……如果天命在我,那么我便做一个周文王吧。大树栽好了,哪个子孙争气,便由哪个去做那伐纣的武王好了!”   ※※※   黄池之会终于召开了。   周天子的王师虽然人数最少,不过却衣饰光鲜,阳光、雪光,映着王师甲胄的寒光,眩人二目。   只是在熟知内情的人眼中,对此却不屑一顾。因为王师仪仗的军备是晋地五国和齐国,为了答谢周天子诰封承认五位诸侯,和同意齐国召开诸侯大会所奉献的财物。   大会上,各路诸侯车如雷,马如龙,大军浩浩荡荡好不威风。庆忌冷眼旁观做了看客,只见那阵容恰如后世他所在的年代所召开的国际联盟峰会,齐侯便如M国总统一般,甫一登场,大小诸侯纷纷上前,意图和他接近,拱拱手、套句话,都觉得无上荣光。   南方诸国这几晚也没消停,都在四处串联,可惜锋头最劲的吴国大王庆忌完全没有争霸之心,而楚王年幼,而且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居然放出风来,同意齐国为霸主,这一来秦国也泄了气,会场上南方诸侯是意气最消沉的一群。   齐侯姜杵臼白发苍苍,满面红光,看起来倒真有几分鹤发童颜的味道。他笑容可掬地同各路诸侯打着招呼,矜持而不失礼节,高贵而不傲气,看到庆忌时,似乎已经知道了庆忌放弃争霸,还主动亲切地和这个很识时务的东南霸主攀谈寒喧了几句。   主席台上早排列了一排座位,齐侯姜杵臼登上台去,便很谦逊地与各路诸侯们礼让了起来,你推我让的揖让半天,最后才以齐侯年岁最长、齐国国力最强两个当仁不让的理由公然坐上了首位。   虽说诸侯们还未正式进行计议商量,但是这位子一坐,他的方伯之位便已定了八分。齐侯落坐,其他各路诸侯这才各寻座位坐下,东夷女王虽在末位,但是因为是会上仅有的两个女人之一,她生怕被鲁公姬宋认出身份,面上便蒙了轻纱。好在她是东夷人,对她略显怪异的举动中原诸侯也没有异议。   会盟异乎寻常的胜利,好象各国诸侯勒紧腰带,花费了大笔的财物,长途跋涉赶到这里,就为了这短短一刻的滑稽戏。   齐侯姜杵臼在各路诸侯一致的赞同声中,拿起一柄锋利的鲁削,得意洋洋地走到台下,抓住那头早已被喂了曼陀罗、坐拿草等麻醉药物,披红挂彩的健壮黄牛前面,割下牛耳,涂牛血于嘴角,然后重新登台,周天子的使臣向他赐以装饰精美,却并不实用的弓弩、斧钺,以及咬上半天也嚼不动,而且连点盐味都没有的牛肉干,这诸侯之长便正式落户齐国了。   “……吾等当带剑挺铍,奉天子之命,讨伐叛逆以全周室,齐侯杵臼,蒙天子恩宠,得封方伯,今向天下诸侯昭明公心,以示我意……”   站在诸侯之中的庆忌袖手听着,嘴角忽然一牵,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气:“这位天下霸主若是知道我的野心是要把他口口声声挂在嘴上的周天子也拉下马来,不知会不会马上号令天下诸侯,向寡人开战呢?”   ※※※   七年之后……   凌烟阁高高耸立,七层宝塔直穿云宵,一个身穿轻袍、身材魁梧的王者手中持着一卷画轴缓缓逐阶而上,直至登上最高一层。在他旁边,始终陪伴着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羽裳,莲步轻移,裙袂款摆,就象月夜下的湖水微微荡起的一朵朵涟漪。   体态纤襛得合度,云鬓轻挽、秋波流盼。水袖轻舞,摇曳生香,月光明烛下,恰似冰雪少女入了凡尘……   庆忌在最高一层站定,这里已经陈列了几幅画像,有孙武、英淘、赤忠、荆林、梁虎子、范蠡、文种……,每一副画像都栩栩如生,每一个人都有为吴国开疆拓木之功。   白衣女子轻盈地走到他的身,抬起素手,优雅地接过他手中的画卷,然后走到一张空着的木架旁,轻轻展开画卷,把那副画像挂在了上面。   那是一个虬须大汉,须发如张,浓眉豹眼,身上的皮甲裂开,袒露出长着胸毛的胸膛,显得野性十足,十分传神。   在画像一角,写着四个大字:“公山不狃!”   “大王大叔,公山不狃这一仗打得漂亮,齐国妄称天下霸主,这一次一败涂地,真是丢尽了颜面呢。”   白衣少女翩然转身,走到庆忌身边娇笑道。   那是怎样一个美人儿呀,清纯与妖冶,天真与魅惑,完美而巧妙的结合在一起,这样灵动到骨子里的一个绝色女子,好像深山幽谷中的一眼清泉,让人见了她便不禁收敛了一切声息,生怕一口浊气都会污染了她无比的清澈,却又禁受不住诱惑的,想把自己整个人都投进她那水一般的温柔……   这个美人儿自然就是那个小时候就是一泓祸水,长大了更是美得祸国殃民的四大美人之首施夷光,能见她一笑而不心旌摇动的,大概也只有如今天天见到她,已经产生了一定免疫力的吴国大王庆忌了。   庆忌揽过她的香肩,在她晶莹无瑕的香腮上吻了一下,笑道:“呵呵,是啊,公山不狃这一仗,足以拜上将,入凌烟阁了。”   他吁了口气,目光从已入伫凌烟阁的一个个功臣们身上掠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齐国的老不死国君姜杵臼在过了四年的天下霸主瘾之后荣升极乐世界了。而贤相晏婴比他还早死了三年,自此,齐国成了田氏、国氏、高氏三家世卿大族把持大权。   田乞打着天下霸主的旗号屡兴刀兵,干涉晋地五侯的争战,不断从中渔利,便连近在咫尺,一向相忍为国的鲁国也不断受其欺凌,夹谷之盟后讨回的土地也再次落入齐国之手。   齐国仍不断进侵,万般无奈的鲁公姬宋在三桓世家的压迫下被迫向吴军求援,于是吴鲁联盟,讨伐齐国,过长江,渡泗水,在艾山与齐决战。同时又遣吴国已经训练有素的水军自海上夹击,登陆齐国腹地做战。   这一仗,打得齐国八万大军全军覆没,齐人崩溃奔散,革车、甲盾损失殆尽,被缴获的战车就有八百乘。齐国将领公孙挥战死沙场,中军元帅国书及大将闾丘明、公孙夏、东郭书、陈书等或被俘或被杀,仅有上将军高无丕率三千近卫突围逃脱。此战之后,齐国国、高两氏几乎被一网打尽,从此齐国已是田氏一家独大,成了这场战争中失败国的最大受益者。田乞经营几代,欲取齐而代之的终极目标,终于又进了一步。   而吴国也因此战一举奠定了东方霸主的地位,所占有的领土进一步扩大,势力得到进一步巩固。现在,吴国正在挖筑“邗沟”,要使长江与淮水贯通,开辟出一条通向宋、鲁的水道,加强三国的经济、文化联系,河渠一旦修好,吴国的兴旺将更是锦上添花。   当今的周天子是靠了晋国赵简子的帮助才坐稳了王位的,晋国灭亡后,齐国成为天下霸主,而今齐国败在吴国手中,于是当初作乱的王子朝向楚国借兵,又打回了洛邑,把周天子姬匄赶到了鲜虞国去自立为天子,一时间天下竟出现了两个周天子,周室声威一落千丈,更成了麻绳上的豆腐,提不起来了。   对吴国来说,今后小的摩擦战争今后总是难免的,但是从现在起,吴国的主要方向就要转向全面经营内政、休养生息了。庆忌也可以逍遥自在地过几天大王的腐败日子,陪着娇妻美人共享得意人生了。   不过,要说不如意的地方,还是有很多的。   比如说,庆忌派了人去洛邑,想请那位道家鼻祖老聃先生到吴国来定居,可是他的使节赶到的时候,却听说老聃已经出了函谷关……   比如说,国家已定,庆忌想把孔子请来吴国掌管府学,可周游列国终不得用的孔子却不肯来,被他的使节扰的烦了,最后干脆避出了中原,跑到秦国定居去了,弄得庆忌好不郁闷……   比如说,南子居然有了一个儿子,他曾问过这个在六年前刚刚初生便成为卫国国君的小娃娃是不是他的儿子,可是南子却一口咬定是和那个死鬼姬元生的,郁闷。今年夏天去彭城与南子幽会,那个小卫侯也被她带来彭城游玩,那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分明便是一个小庆忌,庆忌见了只有更加的郁闷……   孩子明明就是自己的,可南子偏偏不承认,不承认也就罢了,可是小庆忌的名字居然叫姬念,庆忌于郁闷之外更觉有些可气。于是南子带着宝贝儿子回去宋国的时候,娇嫩嫩的屁股上便满是庆忌的巴掌印……   王后季嬴自从嫁来吴国被他教训了一顿之后,一直乖巧的很。可是谁知道这丫头其实也记仇的很,前年她给庆忌生了个儿子,软磨硬泡的让庆忌允许她自己给儿子起名字,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既开通又开明的庆忌大王自无不允,于是吴国便多了个叫姬一蛟的小王子。   姬一蛟,记一跤,季嬴这丫头分明就是……公报私仇,不对,是私报私仇!   当初的成碧,如今人前人后都只能叫嬴蝉儿的东夷女王,倒是一直温柔贤淑,从不给他添乱。只是在东夷正式并入吴国之前,她现在还不能公开和庆忌的关系,于是……她那终于曝了光的儿子,随母姓由成碧给他取了个名字,居然叫嬴政,庆忌每次看到这个和千古一帝同名的胖儿子就感到很囧。   还是女孩儿省心呐,若惜为他的生的宝贝女儿就乖巧的很,哪像这些儿子似的让他操心。唉……   “打了胜仗应该开心呀,大叔叹什么气呀?”   善解人意的施夷光娇俏地问道。   “哦?喔……,呵呵,没甚么,寡人只是在想,还是女孩儿家好啊。”   俏王妃施夷光诧异地眨眨眼,迎来的却是庆忌促狭的笑容:“寡人要享受几天太平日子啦,夷光何时给寡人生个小公主来解闷儿?”   “大叔~~”,施夷光忸怩地跺脚。   庆忌哈哈大笑,拥着她的纤腰走到窗前,伸手一推窗子,一天金黄的阳光,洒在威武雄壮的庆忌和窈窕婀娜的夷光身上秋风扑面而来,檐下铜铃叮当作响,檐上一支歇脚的鹰隼被铃声一惊,展翅腾空而起。   “大叔快看!”   施夷光雀跃着向那箭一般射向苍穹的鹰隼指去,只见它扶摇而起,奋身向上,直直的穿入云层,当它再出现时,已在空中极力展开一对宽而长的翅膀,平稳地向前远方飞去。 ========================================================== 更多精校小说尽在【黑图小说】下载:http://www.hts886.com/ ==========================================================